章二 《进组》

午后。王宫城长街外，紫兰轩二楼演员休息室。

偌大的房间零散的放着几把坐椅，开机前偶尔来这里抽烟聊八卦的后勤人员已全然不见踪影。此时坐在窗前矮桌边席垫上的人，反倒是之前鲜少到此休息的两位男女主演……外加一个刚进组的新人演员。

韩非等人说是主演，实际后期的很多事情也要他们操办。紫兰轩三楼就是后期制作组，作为《逆鳞》的投资人兼制片方，天行的几位高层拍完戏后基本都直奔楼上，反而忽略了二楼这个对外挂牌的休息室。

紫女看着空荡荡的茶水间，发消息叫助理送来了一些小食饮料。等助理关门走后，紫女便亲自给桌前的几个空杯倒满冷饮。

韩非灌了一口凉茶，好不容易把喉间的火气咽下去。看着眼前乖乖看剧本的小姑娘，欲言又止得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紫女很久没有见到他这副一本正经的尴尬模样，忍不住笑道：“人家不是都说了吗，自己是试镜成功进组的，你还担心什么？”

红莲闻言抬头，发现哥哥还在一旁盯着自己，手中便放下剧本，自信满满的说道：

“就是的，你看姐姐多了解我。”

韩非记得自己当初在演员表上看到“红莲”的时候，只当是工作人员把剧中人物和演员名字搞混了，根本没往自己妹妹身上想；还觉得前期剧情中的公主好像就在开头出场一刻，随便谁来都差不多，之后也没再多问问场记。

韩非一边懊悔的扶了扶额，一边问紫女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她来公司试镜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现场？”

紫女一笑，想着这人胡思乱想半天，这才刚算问道了点上，张口回道：

“当然。那天不仅我在，‘他’也来了公司，还被我拉住一起看了会儿试镜。”

眼瞅韩非猛然坐直了身子，紫女又安抚性地说道：

“你也不用多想。实话实说，当时看完了所有试演红莲公主的演员后，导演和我都一致觉得，你眼前这位‘红莲公主’的气质和片中角色最相适合。”

韩非下意识地扬了扬嘴角，随即又觉得不妥，只好欲盖弥彰般的咳了一声。紫女扫了他一眼，也没拆穿，脸上表情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继续说道：

“不过，‘他’倒是只看了红莲一个人的试镜，看完就走了。走之前跟我说，留下这个人就行。”

韩非沉默了一下，表情一时有些不定。红莲听的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紫女姐姐说的是谁，但总归都是在夸自己，于是脖颈一扬，抬起下巴冲哥哥嗔道：

“听见没有，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韩非撇了撇嘴，不想理这傻姑娘，转念又不忍心辜负了她这番“惊喜”，只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故作委屈的冲着紫女说道：

“哎，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一声啊……你是没看见，刚才在大街上看见她的时候，我吓得剧本都掉了……”

红莲听着哥哥谈及自己的壮举，两手托住脸咯咯的笑了起来。

紫女逗够了两个小孩，抬手看了看表，想起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便先起身走到门口。大概是想让这对兄妹再独处会，出门前才提醒韩非一声别忘了开会时间。

“哎，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等会儿我们一起走啊……”

紫女温柔的笑了笑，没有搭理他。贴心的把门关好后，自行转身向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诶，这人真是……”韩非对着紫女离开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起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自己也随即起身，假装随口一提似地问了问红莲：“对了，那什么……你认识卫庄？”

红莲一愣，对这个名字有些莫名心悸，“……你说谁？”

“就是刚才在街上的时候，拉着你手的那个人。”

红莲想起刚刚的场景，忍不住小脸一红，矢口否认道：“你胡说什么，人家看我快摔倒了，好心扶我一把而已。什么拉着我手……”

用“好心”两个字形容卫庄，韩非真是从“女”到“丶”都不信。

“……不认识就算了，我想也不可能。”韩非顿了顿，表情像是牙疼般的继续说道：“反正你记得以后看见那人，离他远点就行了。”

“啊？什么跟什么啊……”红莲皱了皱眉，一边不解地听着韩非自言自语式的唠叨，一边看他打开了演员休息室的大门，“你们要去开会了吗？”

“恩。你先在这休息，我们开完会就过来……记得听哥哥的话~”

说着，韩非抬手拧开了门把。不料，门外，一个身着黑色戏服的白发男子提着一个深色手提袋，伸手正准备开门。

红莲：“……”

韩非：“……诶，你怎么到这来了？”

卫庄没说话，抬手在门板的【演员休息室】五个大字下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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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原来你也知道休息啊。”

韩非心虚的笑了笑，刚准备迈出门的脚又悄悄缩了回来。

红莲看到门后的男人也是一惊，下意识的转回头看起了倒放着的剧本。随后又觉得不对：人家不就是扶了自己一把吗，无缘无故的我躲什么？

再说了，刚刚光顾着找哥哥，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他道谢呢。

红莲稳了稳心态，义正言辞地说服自己后，端出一幅坦然面孔，堂堂正正的准备观察一下门外的男人。不料等她抬头看向屋门时，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看不到。

一向懒散的韩非不知何时站直了身体，门神般的挡在门前，好像不怎么想让外面的人进屋。

男人精明的眼神四处瞟了瞟，正好看到卫庄手里的袋子，没话找话似的问道：“欸？你手上拿的什么？”

“……张良叫人送来的午饭。”

卫庄朝韩非身后瞥了一眼，大约明白这人戳在这里的目的，索性也不着急进屋，反而从手提袋中拿出两个饭盒递到了韩非面前：

“紫女没拿，说一会儿要开会，让我先放到这里。”

韩非这才想起来，自己碰到红莲后又惊又喜，脑子一空就直接把紫女叫了过来。没注意当时快到正午，他们两个都还没来的及吃饭。

后知后觉的男人当即有些站不住，先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卫庄，随即表情一暗，好像在做着什么艰难的选择。犹豫了三秒后，还是咬牙接过了饭盒。

韩非在开门见到来人的时候，就有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待在这个空间里。可身为人兄的那点心思，又让他颇为不甘的抗拒着那份感觉。

此刻，手中尚未开封的保温饭盒，和身后那道小心翼翼地打量视线，都让韩非内心隐隐抽搐……于是索性俩眼一闭，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猛然回头道：

“红莲！你吃过饭没有，要不要跟哥哥去会议室吃点？”

人啊，总是会为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绞尽脑汁，徒然浪费自己和他人的宝贵时间。

何苦。

“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在这吃就好。”

红莲一直留神听着黑衣男子说话，压根没注意自家哥哥的表情。听到韩非叫自己，顺嘴随便搪塞了对方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天意。

韩非恨铁不成钢般的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妹妹，实在找不到理由继续耗在这里，终于暗自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似的转身离开。

忽然，红莲皱了皱眉，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急忙起身追到门口，不顾门前挡住自己的人影，扒在门框边伸出脑袋大声说道：

“……还好意思问我！你和姐姐都一样，吃完再工作！不许不吃饭！”

韩非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一直走到无人经过的拐弯处时，才摇头浅浅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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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莲把刚刚探出门外的身体缩回来，站在韩非刚刚离开前的位置，手下无意识的捏了捏衣角。

虽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红莲也还是勇敢的抬起了头，在心底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口小声道：

“那个……刚刚在楼下，谢谢你。”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到一起。

这次没有了障碍，红莲终于能正大光明的看清楚白发男人的俊颜。在感谢完对方出手相助后，又发自真心的补充道：

“……你长得真好看！”

“……”

卫庄听到红莲不加修饰的赞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被人道谢，还是在被人调戏。

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神，男人单调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只不过声音比起刚刚和韩非对话时，多少有了些温度：

“……让我进去。”

红莲眨眨眼，当即意识到自己挡在门前，赶紧退步回到室内，侧身往旁边让了让。

卫庄抬脚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于是，空了还不到两分钟的演员休息室内，又多出了一对孤男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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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往屋里走了几步，把手中的袋子随便放到了一把坐椅上，接着走向茶水间，从桌子上随意拿了一杯倒好的凉茶。

红莲看着卫庄的动作，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干脆也就没再张嘴，抬脚轻轻走到窗前的矮桌边，坐回到了刚刚休息的软垫上。

两个人的动作都极为轻缓，空荡荡的房间里居然听不到一点声音……


咕噜。

——率先打破这种无声场景的，是红莲

……的肚子。


后来想起二人的初遇经历，红莲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丢人的样子明明屈指可数，为什么偏偏就能被眼前这人撞见，还一天撞见两回。

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自己差点摔了个……；第二次在安静的房间里，自己肚子叫的像……

卫庄挑了挑眉，颇为新奇的看着窗边飞速抬起剧本的女孩，第一次发现有人居然真的可以在半秒钟内变得满脸通红。

卫庄把纸杯端到嘴边，轻轻地抿了抿茶水。然后又放下杯子，起步走回座椅旁，拿起袋子往窗边走去。

隔着拿倒了的台本，红莲感觉出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矮桌上。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头后，红莲看着卫庄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保温盒，以及一份塑料盒装的盖饭。

卫庄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份食物，想起紫女把东西交给自己时候的表情，怪不得觉得她笑得那么碍眼。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紫女。不知情况的张良原本就只让“有间外卖”送了三个保温盒过来，紫女接到韩非的电话时，刚好在现场听到后勤喊人发盒饭，出于善意的替某个不在现场的新进演员领了一份，顺手也放进了袋子下面。

至于最后到底谁吃盒饭，那可不是她能决定的。

“吃饭。”

卫庄坐到红莲对面，把手提袋放到一边，掰开筷子打开塑料盖，没什么表情的吃了起来。

红莲把剧本放平，看着自己面前的保温饭盒，好不容易恢复的脸又开始发起热来。

“恩……”

这种时候说谢谢，未免就太多余了。


窗外，阳光恰好跨过时空的浩瀚无边，暖洋洋地照在窗户旁的矮桌上。

桌边的两个人安静地吃着自己眼前的东西，谁都没有再说话。

……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

所以，红莲在进组的第一天，就和一个刚见过两次面的男人，毫无违和感的一起吃了顿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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