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问爱德华：“你拿着什么，爸爸？”

爱德华愣了下。电动牙刷的声音太大了，还有泡沫绕着舌头滚来滚去，路克用舌尖顶住刷头，心想他根本听不清楚，这时爱德华翻书露出有封皮的那面——古代诗人的圣谕诗。路克不知道爱德华有这种兴趣，他们是不是分开太久了，一冒出这种念头路克就觉得头晕脑胀，仿佛有淤青要从脑海蔓延出来。吃颗薄荷糖有用吗，还是来份冰淇淋会更好？他记得冰箱里有香草味的，再往上放着没吃完的吐司和鱼子酱，稍后爱德华提醒他早餐快凉了。路克吐出漱口水，拿毛巾擦掉嘴边牙膏。也许那种事根本用不着想。

路克端走自己那份咖啡，杯沿几颗水珠晃得往下掉。尝试过黑咖啡后，路克认为单纯的咖啡也不错。起初爱德华开玩笑：“不要牛奶？你长大了，路克。”路克拨动额前的头发，露出不太自在的笑。爱德华订购过家庭牛奶，门口钉着配套的白漆铁箱一直没拆，雨季打掉不少漆，翻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皮。每天清晨五点，牛奶商架着自行车取走铁箱的空瓶子，再换上牧场当日的新鲜商品，放到小路克眼里有趣得和牙仙子一样，但孩子们迟早会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长得和OJ或MJ一样高。配送服务到路克十三岁结束。一旦忘记取走当日牛奶，堆积下来的瓶子就变得很麻烦，超市里随时采购的盒装牛奶则不会，保质期也更长。

填满邮箱的广告要换掉，年假结束前别忘了给草坪除枯草。光是从邮箱掏出旅行团旧广告就有一大把，艾林顿到御神乐岛的机票是路克月薪的五分之一，淡季返程票有九折优惠，旺季一票难求。重复的传单太多了，路克留下一张，其余的扔进垃圾桶，爱德华朝里面扫了一眼。

“听说岛上有千年前的陨石。”

“爸爸去过吗？”

爱德华抿起嘴笑。

答案默认是NO，刑警哪有时间出国旅游，某个声音却说爱德华在那儿待过。眩晕感又来了，路克掐住眉心，低头看向鞋尖。“曼德拉效应，对不对？”没人回答他。地上落下一张便签，隽秀的字体问路克今年的圣诞礼物怎么样，爱德华一眼没看随手扔掉。书架已经整理好了，路克想不通爱德华怎么一早做这个。爱德华应该约他打场篮球，顺路买袋糖霜饼干，下雪的话就在家看深红老鹰的决赛录像，但爱德华没有。这样只显得他们之间有种古怪的疏远感和路克单方面的窘迫，当路克开始回想爱德华如何把着他的手纠正投篮姿势时，奇怪的感觉便鲜明起来，宣称亲密的父子关系不合时宜。路克颓然坐下。

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着有线电话的听筒，不知道该给谁拨号码。光线慢慢暗下来，风拍打在玻璃上。路克先以为是窗外的声音，后来才发现有人叫他，路克举起听筒贴到耳边：“哪位？”

切斯雷只说：“你睡过头了，路克。”

恶作剧电话。他退了两步，忘记放下听筒，电线缠在腿上，路克向后倒下，绊倒的动静惊动爱德华。他的右手磕到桌角，爱德华花了点时间解开绕成死结的线。路克心不在焉，任由爱德华摆动。他想买几支冬青装饰玄关，但这都可以放到明天和爱德华商量，但愿今年圣诞礼物的绳子不像电话线那么难拆。接着爱德华挽起路克袖子，把纱布缠在出血的位置。“等等，爸爸，”路克试图推开他，“有点闷，别太紧了。”

爱德华抬头，双眼注视路克。他经常对杰森讲路克是个很乖的孩子，虽然偶尔闹脾气，但是个好孩子。其实爱德华时不时顾不上管他。窗外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有什么落在手上湿湿嗒嗒，又蹭到爱德华的衣服上。这么多血。路克渐渐感到一种恐怖的感情占据了自己，他根本不知道是这么重的伤，没有疼痛感，不像自己的，恍惚得和吃了盒布洛芬一样。门被风吹得发响，听上去像有人尖叫。“外面有动静。”爱德华说着，准备起身查看，路克没由拽住爱德华衣角。

别这样。他多想说：别这样，爸爸，我在害怕。你应该吻我，用干燥的嘴唇吻额前和头发。你介意我拥抱你吗？爸爸。爸爸？切斯雷发出低声的笑，跟谁说你总是那么爱叫爸爸。随后万籁俱寂，爱德华还在看他。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电话悬空吊着打转，爱德华看到就放了回去。“你一定是累坏了，再睡一会也没关系，转播球赛之前肯定叫你起床。我去给你熬点汤，冰箱还有蛋糕。你需要热量。”爱德华拍拍路克的脸颊，然后回到厨房，找上次没用完的肉桂条。路克记得爱德华放在了橱柜第二层，可他什么也不想说。冰箱贴下压着球队的海报，边角晒得发黄，广播里滔滔不绝地响俱乐部广告。感冒药爱德华已经拿出来，和水杯放在餐桌上。被血蹭脏的衣服爸爸还没换掉。路克茫然地回想这一切，觉得身体的确在发冷，雪日快要来了，可能是感冒，或者和气压有关。他真的该睡一觉，但不至于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