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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梦

作者 : 夜栖芳草

少年
=



落英铺满两岸,夹着潺潺的流水绵延向远方。一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青年背负着五把雷电环绕的金枪站在了河道中一块凸起的巨岩上,他眺望向静谧的桃林深处,微风拂起他战袍下摆,金发碧眸,一看便知绝非凡人。

桃花瓣乘着风落在了青年的肩上,他不耐烦地将其拂去,无意欣赏这“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非人间所有的仙境,身形如同雷霆霹雳一般一闪而过,眨眼便消失在了流水深处。

沿河岸逆流而上数十里,豁然开朗。两岸桃林纷纷退开,展现在青年眼前的是一棵参天桃树。它孤身坐落在碧湖环绕的小岛正中央,粗壮的枝干舒展着,隐约可见上边缠挂满无数细如蚕丝的红线;满树桃花如一把巨大的伞,几乎将湛蓝的天空尽数遮蔽;落英宛若春雨,随风细细密密地飘散;桃树下虬根盘节,纵横交错占满整座岛。唯一露出的一小块空地上立着一块灰白的石碑,上书苍遒有劲的几个大字——武陵源。

青年停在了露出湖面的一块白色巨石上,他仰头望向桃树,一眼便瞧见了树上的那人——长发如雪,以一红绳束于脑后;眉间朱砂,眸色丹红,肤白如雪,生的翩翩君子人如玉,其超凡脱俗的气质,又怡然自得地卧于这桃树上小憩的,除了武陵源主、诸葛仙君外,还能有何人?

桃源的主人见有宾客至,晃着手中的羽扇不疾不徐地起身,却没有下去迎接的意思,只是倚着树干眉眼弯弯、笑问来者:

“千年不见,不知神威将军近来可好?”

“一个故事,换你算一卦。”被称为将军的青年却没有跟仙乡主人寒暄的意思,径直道明了来意。

“呵,还真是心急啊。”仙君轻笑一声也不恼,状似随意地捻起缠在树梢上的一根红线,绕在指尖把玩起来,闭目道:“神威将军为何而来?”

“请武陵源主卜上一卦。”

“所求之事为何?”

“与千年前一样,我只求龙胆将军的下落。”

“既然你知道规矩,那便开始吧。”

青年盘腿坐下,却没解去身上的武器;他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后,终于将这次的故事娓娓道来。

他要讲述的,是三千年前那场战争的导火索。



=



三千年前,仙界与灵兽们爆发了一场持续百年的大战。

兽有凡兽、妖兽、灵兽之分。与其他两类不同,由天地间灵气孕育而生的灵兽乃天道的宠儿,它们生来便能明是非、辨善恶,无需修炼便可如呼吸般轻松自如地纳世间灵气为己增进修为,不过百年即可化出人形。除其血、肉、毛、鳞、角等都乃世间极为珍贵罕见之物外,它们的实力与本领更是不容小觑、各有所长,诸多灵兽甚至把握着自然的规律与法则,为世道运行与轮回各司其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便是它们招来贪得无厌的上仙垂涎觊觎的缘由。而灵兽与仙界的关系并非一直泾渭分明,早在远古时期,便有诸多上仙与灵兽结为知己的美名佳话——其实只要能得到灵兽的青睐与赏识,不少灵兽是愿意为他族所驱使的。四千年前正值仙界实力上升的时期,由三位上古仙尊创立的稷下学院因不计出身、广纳弟子,使得大批凡人和开了灵智的草木鸟兽等能踏上仙途。有了力量与地位后,不少修仙者、甚至得道成仙的仙君们却打起了灵兽的主意——有的是虚荣心作祟,认为驯服、差遣一只或威武或华丽的灵兽才能彰显自己的仙风道骨、与众不同;有的则贪图灵兽一身是宝,妄想圈养灵兽为自己所食所用,以求功力突飞猛进……

阴暗的私欲悄然滋长,尽管表面上仙界与灵兽间仍维持着和平的景象,但背地里抓捕、猎杀灵兽的行为却是愈发猖獗。

再如何强大的灵兽也抵不过险恶的人心,灵兽们种类繁多,且并不是所有灵兽都有氏族或群居的习惯,许多独自降生的灵兽甚至还未能修得人形,便被贪婪的仙者或俘虏或杀害了。

惊惶与恐惧如瘟疫般于灵兽中扩散开,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职责——肩负全氏族存亡安危重任的凰族族长芈太后下令封锁梧桐枝,所有族人不得外出;与凰族世代通婚交好的凤族自然与凰族一道,迁入梧桐枝,连喜好游历四方、广交朋友的凤族族长李白都不再离开过;凤族与凰族的隐居,使安康与祥运不再光临人间,灾厄开始蔓延;驱除邪祟、布云施雨的龙为躲避仙界的搜捕而藏起了踪迹,甚至一连数十年不曾出现,造成人间连年旱灾、民不聊生;守护密林与沼泽的灵鹤与神鹿消失在山林中,野兽们没了约束和限制、繁殖壮大起来,频繁下山伤人袭村……



而马超,便诞生在这样的一个时代。

哀婉自己的宠儿们遭到无情杀戮与掠夺的天道,在孕育这一个孩子的时候,将敏锐谨慎与多疑孤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并让他守望这片远离尘世的荒凉险峻之地,只祈盼欲望的魔爪永远不会染指于此。

自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这片山脉前隔、沙漠后绕的土地上,守着日升月沉,守着峭壁千仞。因灵兽隐踪,人间生灵涂炭,本就荒无人烟的西凉更是数百年内无人至此。天道赋予他的记忆里只有他的名字,却没有将他的族类与职责记载其中,仿佛这位饱经沧桑的母亲对新生孩子的期愿只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了。他孤零零地独自长大,无人可以交流,也无人可以教导他,陪伴他的除了灵智未开的凡兽外,便只有那些被风沙黄土掩埋的人类废墟与失落文明了。

能化为人形后,马超开始从废墟的壁画铭文中学习人类的文明以打发时间,日复一日,斗转星移。

直到战火烧至这片与世隔绝之地。



从未与外族接触过的马超怎是心怀不轨、有备而来的修仙者的对手?当他还在好奇地远远打量这两位不速之客、思考他们是如何穿过荒漠抵达这里时,蛮横又老练的猎人早已发现了他的踪迹、并迅速掷出专门炼来捕获灵兽的法器。

多疑的性格令年轻的灵兽已然料到来者不善,但实战经验的缺乏使得那铺天盖地的金色巨网直逼面门时马超才反应过来,本能地运起灵力才堪堪躲避。

所幸,他拥有着比冽风更刚烈迅猛的雷霆之力,是先前所有灵兽中从未出现过的,因此仙界的法器并未针对这种能力进行炼制完善,它被马超轻而易举地撕裂开,变为一块破布落在地上。

而闪至一旁的马超望着方才与自己交手的破网,心如乱麻。他第一次品尝到危机的滋味——紧张与恐惧交织着,令他的身体不由阵阵战栗,手心都渗出一层薄汗,尽管他不知道被巨网笼罩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兽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是敌人、决不能落入对方手里、自己实力不济应该想办法逃脱;但同时,他也是第一次体味到全身血液在燃烧的感觉——兴奋的电流贯穿全身,令他只觉头皮发麻、喉头发紧、呼吸急促,心脏如擂鼓般震动:想要扑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想要洞穿对方的喉咙、想要酣畅淋漓地杀戮、搅得天地不得安宁才好……

一时之间,他竟只能傻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知应逃还是应战。

这,便给了修仙者可乘之机。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也会有你的同类啊。”

身形魁梧高大、身披重甲的男人挥动着一杆长一丈八寸的长矛,将散落在地上的法器一一刺穿捣碎,他随意地踢了踢一旁倒在地上的两位修仙者,确定他们都已经没了气息后,才转身回到同伴身边。

“我也……没有想到。”相较男人雄伟的身躯,他的同伴则显得劲瘦灵巧了许多,这位一身云纹银甲的年轻男子蹙着眉半跪在地,一边检查地上这只遍体鳞伤、昏迷过去的灵兽,一边向男人解释道:“虽然我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灵兽……但从气息上来说,他的确是我的同类。”

说罢,年轻男子叹了口气,将搁置在一旁的长枪背在身后,俯身轻轻松松地抱起了地上伤痕累累、毛发犹如纹着一层金边、体态约和自己一般高大的灰色巨狼,道:“先回去将他安置好,再往前走吧。”

“我们已经穿过西北荒,再往前便是隔断生死的幽冥渊了,不可能再有活物。”男人将长矛扛在肩上,跟在同伴身后,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警戒着周围可能潜藏的危机,“要我说,你这同类也是可怜,竟然生活在这种不毛之地……你布雨时有来过这儿么?”

“……没有。”青年嘴角抽了抽,隐隐感觉对方似乎是在谴责他工作不认真不负责,辩解道:“我不过两千多岁,一千年前才修炼成龙,这一千年来是青龙负责此事;再说,我资历尚浅,惟有游历完这万水千山后,才有资格担起兴云布雨的职责。”

“子龙你太过较真了。”男人朗声大笑起来,也不顾对方怀里正抱着一只巨大的灵兽、拍了拍他的肩道,“放轻松点,好歹救回了一个同类呢。既然西北已巡视完毕,我们也该回去同大哥他们会合了。”

言罢,他活动了一下四肢,长叹一声,眸中闪烁着好战的火光:“比起干这搜寻救援的活儿,果然还是更想念战场的滋味啊……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上仙,是时候给他们清算清算了。”



湿润的空气与草药的清香如一双温柔的手,将昏睡中的马超轻轻唤醒。但他却不敢立即睁开眼,只是一边屏息凝神感知自己的身体情况,一边抖动着两只覆着灰毛的尖耳仔细聆听,待确认过自己所处的环境周围只有潺潺流水声与啁啾的鸟鸣外、再无其他动静之后,受伤的巨狼才缓缓抬起头,警惕地转动碧色的眸子,打量起这间小小的竹屋来。

用竹竿与芭蕉叶搭建的简陋小屋内除一张竹床和一套竹制桌椅外再无他物,但这些都是自出生起便生活在荒原上的马超从未见过的设施。与废墟中那些石质的坚固建筑完全不同,他只是将前掌从床榻挪至地上,竹床就不断发出抗议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垮塌。

由于处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马超也不敢轻举妄动,一面担心这脆弱的竹榻散架,一面怕扯动身上的伤口,只得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将自己巨大的身躯从床上腾下来。他于屋子内转了转,接着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轻微的表皮伤基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深入血肉的重伤与骨折之处也被人仔细地清理后敷上草药、绑上硬板、用纱带一丝不苟地缠好。

是谁救了他、并将他带到这里来的呢?毛发镀着一层金纹的灰色巨狼蹲坐在竹屋的中央,望着那张小小的竹床有些出神: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谁帮他处理了身上的伤,甚至连灵力都被对方贴心地补充了一些;这里应当是对方的住所,凭自己现在的状态尚无法变出人形,而看这竹床大抵是只适合化成人形的自己使用的,也就是说对方应当是一个人类……

人类?

蓦然间,昏迷前所看到的画面闯入他的脑海——银甲银枪、枪出游龙,闪着寒光的长枪从天而降、将敌人的法器击了个粉碎,而鲜血遮住了他的双目,使他尚未看清那抹银色的身影,便失去了意识。

会是那把枪的主人救了自己吗?

然不等他细想,竹屋外数十米处突然传来了谈话声与脚步声,并正朝着这边靠近,令马超的心陡然悬起,一时之间不知是应该趴回竹榻上装睡,还是应溜出屋子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竹屋外,两位青年并肩而行。一位金甲碧袍,腰挂宝刀,青眸白发,体态与气势相较另一位更高大沉稳;另一位云纹银甲,背别长枪,灰眸银发,气质温润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之威。

“不必再说了,白龙已经同我商量过,此战有我和他去便可,你还是留下吧。”腰挂宝刀的男子揉了揉眉心,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

“你与白龙皆去前线杀敌,要我如何能安心屈居后方?”银发青年焦急地反驳,对对方的决定相当不满,“青龙,你们为何不问问我的意见便做了定夺?”

“银龙你冷静一点——到目前为止,世上只有你、我、白龙,三只龙族,倘若我们都上前线,如有不测,该当如何?”男子停下了脚步,郑重其事地望着对方,“我与白龙比你年长,论资历与实力都在你之上,自然是比你更适合应战;战线正在不断拉长,之后的战斗只会愈发危险,而你旧伤未愈,更主要的是——

“你处在蜕皮期。”

话及此,被称作银龙的青年瞬间泄了气,不再争辩。

“对于龙来说,最脆弱之时莫过于蜕皮之期,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连续两次半途而止,再加之去西北荒巡视,接连几月未曾泡水……而且,你伤在腰腹。”

“……我知道了。”最终,银龙无奈妥协,只是攥紧了枪杆的手仍显露出他的不甘。

“记得多泡水,尤其你是蛟化成龙,是比我们更要亲水的……以后还是别这般折腾,半途终止又继续蜕皮麻烦而痛苦,甚至可能影响你的修为,且你伤口还在未蜕皮之处,必要时可以找人帮你。”青龙叹了口气,不由得多叮嘱几句。眼下再继续这个话题未免太过尴尬,于是他提起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听说你从西凉救回了一只从未见过的灵兽?”

想起那只拥有未知灵力和稀罕外形的同类,银龙答道:“对,从形貌上来看他应当是狼,但灵力却与白虎有些相似;我探查了他的修为,推测他出生不久;比较奇怪的是,明明他拥有的是与白虎差不多的能力,却出生在西北荒最险峻之地,也不知天道这般安排究竟为何意……”

二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竹屋前,而竹门也在这时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只蹲坐着便有半人多高的巨狼从门缝里露出一只闪着凶光的碧色眼睛。

“看来他恢复得还不错。”

青龙忍不住开口调侃,而银龙却略显担忧,正当他思索该如何与醒来的同类接触时,那巨狼却顶开门,迈着有些不灵便的步子踱至他们跟前,用探寻的目光端详着二人。

青龙也不在意对方的目光,径直观察了一番后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与白虎有些类似的灵力,一只是虎,一只是狼,兴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言毕,他又绕着巨狼转了两圈,脚步轻浮,似是在逗弄这只同类,惹得巨狼斜着眼不快地瞪着青龙。

自竹屋的小缝中确认了来者其中一人正是那时帮助自己的银色身影后,马超便稍微放下了警戒,从屋内走出,大胆地与素未相识的二人会面。

对于曾救自己于生死之间的青年,他的确颇有好感,但另一位用玩味和考量的目光审视自己的男子却令马超颇感不悦;更何况他听不懂二人交流的语言,心里愈发烦躁,但也只能歪着头耐心等待。

“呵,他倒是聪明,知道你脾气比较好,对我就一脸嫌弃的模样。”绕了两圈后,青龙退回原位,摸着下巴点评道,“说来他是不是哑巴?怎么半天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银龙思忖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西北荒寻到的灵兽寥寥无几,而西凉那块罕无人烟之地只有他独自一只……我猜想他并未接触过同类,更别提学习语言和交流了。”

似是验证银龙的话,巨狼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像是在表达二人不搭理他的不满。

“那你也并非无事可做啊。”青龙笑了笑,“之前你曾说,当你赶到时,这家伙已经把那两位修仙者的宝器毁了个大半,说明他的灵力是灵兽中从未出现过的,故此仙界没法针对他制作出克制的法器。”

“确实如此,且他才出生不久,便能同那些捕猎人拼杀那么长时间,想必资质与天分颇高。”

“那么,教他入世一事便交给你了。”青龙大力地拍了拍银龙的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纵身一跃化为一道青色龙影,转眼便消失在云雾之中,只余下一句话在竹林中回响:“关于他的事我会帮你去问白虎,你就好好养伤吧!我与白龙自是不会丢了我们龙族的颜面!”

莫名被委以重任,银龙颇感到无语,但事已板上钉钉,他也不会抱怨。

于是,他半蹲下身来,让自己与蹲坐着故作无害的巨狼目光平视,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道:

“我的名字是赵云,之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了。

“虽然你现在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没有关系,我会慢慢教给你。

“希望不久之后……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望着对方清澈温柔的灰黑色眼睛,马超只觉那认真又坚定的目光直直地打在了自己心里,滚烫而深刻,却让他的心无比平静。

即便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心意仍是可以用眼睛和动作传达给彼此。

他将覆着金毛的前爪搭在了赵云的肩上。



=



“凤族族长李白云游四海、广结善缘,在仙界也有众多好友,故仙界的目标一开始便是他——不论是控制凤族族长以将整个凤族奴役,或是从李白那儿夺取进入梧桐枝的钥匙,对仙界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哪怕事态发展至最极端的方向——将凤族族长直接杀死,那也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凤族多年来仍未钦定下一任族长,李白一死,凤族必将大乱,即便与凰族比邻又能如何呢?没有凤族族长的同意、凰族是没有资格插手他们族内之事的。

“为引李白中计,他们以老友相聚为由发出邀约,并将地点定在梧桐枝外的朝凤亭,款以美酒相候,如此盛情,再加之些许恭维话与激将法,重情重义又自傲清高的李白自是无法推拒,决定赴约。

“而此时,下一任凰族族长、李白的未婚妻王昭君正例行在梧桐枝外巡视。她发觉朝凤亭近几日频繁有仙界中人光顾,不由起了疑心,便匿了气息靠近一探,只见那些人正在朝凤亭布设阵法,其中还有不少凤族与凰族最为惧怕的深海玄冰被埋入亭下,她心道不妙,赶忙派侍从回梧桐枝报告芈太后,自己则留在梧桐枝外继续监视朝凤亭内的一举一动。

“即便日夜不息,从朝凤亭赶回梧桐枝也需要整整三日,而第二天早晨,她收到了李白侍从带来的消息——凤族族长与老友将于明日在朝凤亭一聚。

“冰雪聪明的王昭君刹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鸿门宴。然此时再回梧桐枝搬救兵为时已晚,如若告知李白实情、不去赴宴,又会将对方置于一个极为尴尬难堪的处境——近百年来灵兽与仙界的关系愈发如履薄冰,身为灵兽中一大氏族之首的凤族族长言而无信、公然违约,便是给仙界落了一个巨大的把柄,此后对方再开口提无理要求,凤族便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去送死,也不想让自己的未婚夫被推至风口浪尖。

“她略一思忖,自己身为凰族的下一任族长,即便身死,凰族仍有芈太后可以坐镇。

“于是,她决定抢在李白之前抵达朝凤亭,替他赴这场有去无回的酒宴。

“得到消息的李白勃然大怒,然一切已晚,当他赶到朝凤亭时,迎接他的,只有被玄冰所制的利箭洞穿了喉咙的王昭君。”


没有人知道凤族族长是如何将那几千万斤的深海玄冰化为灰烬的,也没有人知道李白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将朝凤亭的数百位上仙尽数歼灭的。

可即便要那些贪婪无耻之徒血债血偿了又能如何?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后来,白袍被鲜血染红的李白失魂落魄地抱着香消玉殒的王昭君回到了梧桐枝。早已等候在大殿上怒不可遏的芈太后当着凤族与凰族所有族人的面,狠狠地甩了凤族族长一个响亮的耳光。

“滚——”身着华服的凰族族长不复平日里雍容尔雅的仪态,悲恸与愤怒几乎要将她的心撕碎,芈太后连怒喝的声音都在打颤,恨自己的目光不能如刀一般将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撕碎,“这、这啊……啊——?”

凰族的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而蕙质兰心的昭君便是那个最招她疼爱的孩子。她耐心地教导、培养着这只新生的凰,看着她从天真可爱的稚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与凤族的男子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她早已同李白商量好,下个月便将她同意二人定亲一事告诉昭君,并将凰族族长的位置传给这个她最欣赏、最喜爱的孩子。

可现在映入她眼帘的,却是这般凄惨的景象。

痛失爱女的悲愤令芈太后肝肠寸断,霎时间她只想把凤族统统赶出梧桐枝、从此一刀两断,然后冲去仙界与那些可憎的异族拼个你死我活;可她到底是一族之长,肩上承载的是整个氏族的荣辱兴亡,她永远不能仅凭冲动,就去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

大殿里众族人噤若寒蝉,连稚嫩的幼雏都不敢哭闹。

片刻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白咳嗽一声,吐出口中带血的唾沫,低下头声音嘶哑地请求道:“芈太后,在下有一事相求。”

经过稍许冷静后,芈太后微微平复了一些,又恢复了往日里庄严的气势,惟有仍在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内心的翻涌:“说。”

“从今以后……凤族就拜托您了。”

此话一出,上下哗然——尽管数千年来凤族与凰族亲如一家、其乐融融,但族长权力的转让可不是小事,凤族族人并非对凰族族长的能力与担当不信任,他们担忧的是李白在这等关头交出权力的用意——

往日风流潇洒的凤族族长此刻狼狈又憔悴,他无心在意自己凌乱的发丝与破烂的衣裳,俯下身轻柔地替永远阖上了眼的爱人打理妆容。最后,他取下曾经赠予昭君的玉笛,小心翼翼地运起灵力护送爱人的尸体缓缓飘至大殿后方的祭坛中,祭坛内燃着永不熄灭的三昧真火,那是所有凤族与凰族最后的归处——传说不幸逝去族人会在火中获得新生,有朝一日便能重新回到族群之中。

“我愧为一族之长。

“但我会给昭君、会给您……会给凤族与凰族所有的族人一个交代。”


再之后的事情,便是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凤族与凰族合为一族,芈太后任凤凰族族长;被逼上断崖的灵兽们忍无可忍,在以前凤族族长为首的众灵兽带领下,终于将被欲望所奴役驱使的上仙们屠戮殆尽;这场持续百年的大战令天地失色、日月动摇。

最后,由并未参与过猎杀灵兽一事的稷下学院的三大仙尊、心境淡薄品格高尚的众仙尊牵头,命仙界向灵兽立下了不可违背的生死契,这场战争才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叙述完这一整个长长的故事,青年也不觉口干舌燥,他仍坐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盯着仙君,静候对方的审判。

柔风不知愁地卷落着桃花瓣,无忧无虑地拂起湖面层层涟漪,仙君听毕久久不能言语,望着指尖的红线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叹息着,眸中满是怀念与惋惜:

“我与李白曾是挚友,酒兴正浓时他还说待他娶昭君过门,定要带爱妻过来向我好好炫耀一番。然怎料世事无常……那场大战时他发誓此后与仙界势不两立,我俩便断了来往。

“浴火重生只是凤凰中的一个传说,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事迹可以验证真伪。

“而李白在战争结束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去向不明,生死不明……呵,你说他究竟是早已追着他未过门的妻子去了呢,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痴痴地等待着昭君的重生?”

“这些与我又有何干系?”青年不解地反问,言语中染上了些许焦急,“我只想知道赵云究竟去了哪里。”

“在此之前,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武陵源主抬手招来一把羽扇,不紧不慢地开口:“王昭君明知自己此行有去无回,为何仍执意替李白赴鸿门宴?”

“因为——”


刹那间,零星的回忆碎片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赵云曾与他说过的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们是同类。如果连对同类的死活都能坐视不管的话……还怎么在世上立足呢。”

“……”

“你就理解成我不想让你死吧。”记忆中赵云的面容愈发模糊,可那温柔的笑容却被他深深铭记,千年都不曾褪色,“虽然我也是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一只怎样的灵兽呢。真期待你长大的模样。”

“……我已经五百多岁了。”

“我一千岁时才蜕皮化龙,你不过五百余岁,还是个小孩。”

“龙就是像你这样有角有尾巴的?那我再修炼五百年也可以变成龙吗?”

“……”赵云似乎有些为难地沉默了,然不等他为成功呛住对方而沾沾自喜,便听赵云答道:“这世上只有蛇、鱼、蛟可以修炼成龙,而有的龙天生便是龙,至于你……

“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变成龙的。”

言罢,对方似乎有些懊恼说出这番话,蹙着眉面带歉意地望着自己,开口安慰了几句。

可他却没有听进去,心里只感到淡淡的喜悦与期待:太好了,他不会是龙,他与赵云不一样。

是不是就意味着,对方的目光将会在自己身上一直驻足?


“因为她不能对同类的死活坐视不理。且李白为一族之长,若是落到敌人手中的确是件麻烦事,凰族尚有芈太后坐镇,倒无后顾之忧。”青年深信不疑地答道。

“呵……你这前半句,像是赵云会说的话。”听闻此言,仙君不由大笑出声,“但你终究还是不理解啊……

“如若事情正如你说的这般,那为何李白杀掉朝凤亭那数百名真凶、替王昭君报仇后,又亲自领兵、率先向仙界宣战呢?仅仅只是报恩或者赎罪,他做的未免太多太多了。”

见神威将军眼中仍有不甘,似要辩解,仙君挥挥羽扇朝对方摇了摇头,径直道:“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赵云?”

“我……”青年下意识要作答,然话尚未吐出便梗在了喉咙——

为什么?

这竟然也需要理由的吗?

莫名的恼火燃上心头,令青年只觉一阵烦躁,他不禁站起身来,正欲驳斥仙君无缘无故的提问,却听对方道:

“人有聚散离合,再默契的战友也有各自归乡之时、再亲密的夫妻也有分枕而眠之夜。我听闻人鬼之战终了,烈魂将军隐居山林、武圣与虎魄二位将军隐于人间点拨有缘之人,那么龙胆将军去了何方又有何好问的呢?当下一次人间遭遇灾难,‘五虎将’一样会现世捍卫世道苍生,你又何必苦苦追寻他的下落?”

诸葛说的不无道理,可事情真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吗?赵云究竟去了哪里,真的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神威将军的脸色颇为难堪,周身也不由升起微弱的闪电环绕,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努力从混沌的思绪中组织体面的语言。

自从那间简陋的竹屋醒来后,他便一直同赵云一起。对方领他入世,教他交流的语言和处世的道理,同他切磋武艺,传授他战场的心得与技巧,他本以为、或者说,是理所应当地以为,他们就应该这般,一直一直地在一起。

直到那场庆功宴前,赵云突然地失踪。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仙君似是对神威将军的窘迫浑然不觉,他风轻云淡地摇着那柄羽扇,悠悠地抛出最后的提问:“找到他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此话一出,犹如一道利剑,将神威将军心中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出来的说辞劈了个粉碎。诸葛的问题字字钻心,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与借口,而他竟然无言以对。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后,青年才卸下了浑身的灵力,颓然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去了哪里。

——我找你找了好久。

寻了对方一千多年,可如若真的见到了赵云,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竟只能挤出这点苍白无力的废话。

想要同对方说什么、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扪心自问,他一无所知。

他到底是执着于什么去寻找对方?寻到了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待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能看清楚你的心,再来寻我吧。”桃源的主人幽幽道,翻身躺回了树干上。

眼见漫天桃林就要消失,年青的将军再也顾不得礼法,从背后抄起一柄缠着雷霆电光的长枪便朝仙君猛地掷去,双目眦圆:“你分明就知道赵云他在哪——”

注满灵力的尖枪于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发出刺耳的鸣叫,然那片人间仙境之景却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长枪径自穿过诸葛的身体却只是造成图景轻微的扭曲,尔后他的武器便深深地扎入地中,而桃花源却如雾一般从他的眼前消失,连脚下碧波荡漾的湖水也变成了绿草如茵的土地。

密林中,惟余桃源仙君缥缈的话语仍萦绕在青年耳畔——

“我能否卜出卦象,取决于来者是否真心明白自己的所欲所求。

“千年之后,如若你仍未寻到赵云,那便带着一个令我满意的故事来这里吧。”



武圣将军说,他认识一位掌管世间姻缘红线、精通占星卜卦的仙君。这位仙君两千多年前因渡劫失败而将自己困于武陵源中固步自封,至今未曾离开过。

如有需要,可以去找他问问。

顺带一提,这位仙君替人卜卦有一个条件,便是要求对方讲一个令他满意的故事。

可究竟什么样的故事才能令仙君满意,却没有人知道答案。



青年将军最后望了眼武陵仙君消失的地方,暗自攥紧了拳头。

对方方才的提问如魔咒般回响在他的脑海中,令烦闷与懊恼搅得他心神不宁,他抬手召回自己的长枪,不做久留,转身便化作一道雷霆疾驰而去,重新踏上了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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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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