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欧预言说这次的行动的预算会超支八十一亿三千万。」







     

        1

    丹恒感觉自己身处涌动的古海水中。

    他于幻梦中辗转，随着波涛起伏，堕入无边的幽暗的深渊。他看见古战场上遍地的尸骸，看见拥挤船舱里麻木的乘客，看见他已无生息的任务目标，所有人无一额外长着相同的面孔，发出相同的声音，相同的眼睛紧盯着他不动分毫。

    丹恒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他一遍又一遍擦拭击云，仍然能清晰感受到枪尖肆意散发的铁锈味。

    倏尔死去多时的任务目标变幻面孔，用支离破碎的剑刺穿他的胸口，淋漓鲜血所到之处盛开死亡之花。他用沙哑的声音嘶吼：“▉▉——▉▉——！”

    如雾的水汽变作惊天骇浪，所至之处归于虚无。

    丹恒嘴角微翘，笑了。









    2

    他从浴缸里醒来。

    溢出的水积在地面，倒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

    这颗星球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它濒临死亡，却愈发渴求活力。丹恒被过分湿濡的空气吸引而来，酒店房间安装有巨大的落地玻璃，雨幕背后一半是悄无声息的寂静黑暗，一半是纸醉金迷的繁星灯海。

    卡芙卡找到他，带来了艾利欧的启示。

    他们很默契地无视了目眦尽裂的委托目标，纵使对方是星球上罪恶帝国的当权者。几个小时前，他把星核猎手当做一个青涩懵懂的出走少年带进房间，却在触碰对方之前被长枪穿刺在沙发上，终结一生。飞溅的温热血液让年轻人平静的面孔震荡涟漪，他颤抖地走进浴室，用水声驱散了无数死亡的幻觉。

    卡芙卡见到他的时候，丹恒正穿着不合身的大衣。

    她说，我们即将前往仙舟「罗浮」。

    “恕我这次不能和你们同行。”丹恒垂眸，“我被禁止踏入罗浮。”

    他的手机屏幕立刻亮起来，传出另一位搭档含糊不清的声音：“你都已经是星际重犯了，居然还在乎罗浮的禁令！”紧接着是糖果碎裂的咀嚼声。丹恒伸手挂断了不受控制的通话，他耳边的声音已经够多了。

    “如果你不喜欢罗浮，可以把它当做休憩。这次我们的目标与你的原则并不相悖。”卡芙卡温柔的声音像初生的柔软鳞片，“你会喜欢这次的剧本。星穹列车的信号也在前往罗浮，不久以后你又能见到他了。”

    丹恒冷漠的表情有些松动。

    “需要我帮你吗？”

    他闻言乖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埋进柔软的沙发。

    他并不喜欢卡芙卡在他身上使用言灵。言灵的力量让他能够感受到自我，却无法控制自我，如同饮鸩止渴，但剧烈的毒却能让自我在回光返照中获得片刻安宁。

    “听我说，阿恒，放轻松。”

    “听我说，你不必承担他的罪愆。”

    “哦，对了，大衣不错。”









    3

    罗浮仙舟·幽囚狱。

    四周围很安静，只有镣铐拖拽的响动声。

    丹恒在无光的幽暗里出生，又度过数百年的时间，却是第一次端详幽囚狱的大殿。隔着云骑士卒的面具，他能感受到充满恨意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烧灼出斑驳的伤痕。就是这样，他甚至觉得亲切和熟悉，这是只属于他的，对故乡的记忆。

    他被押进原先的囚室，桌案上有临走前翻开的书本，落了一层的灰。壶里的茶水却还有些许温热，似乎是专程为他准备的。

    看来他得在幽囚狱里待上一段时间。

    少年的声音在丹恒身后陡然响起：“我听过你的恶名，饮月君。”

    “我不是他。”

    对方提高声音：“不要狡辩！虽然将军说过只需看管住你，但为防重犯逃脱，我不会卸掉你身上的刑具。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返回罗浮，这次都别想再离开！”丹恒提起双手，晃了晃腕上沉重的镣铐，连同脖锁和脚铐都铮铮作响。

    他微微侧目，暗淡的碧色眼底没有波澜：“我无意挑起争端。”

    说完他当真有些困乏了。卡芙卡的言灵驱散了耳边浪潮般的呓语，幽囚狱的黑暗暂且隐没了不可尽数的幻象。于是他当着少年的面躺下，在故乡安然睡去。

    另一边，星穹列车停靠在「玉界门」内的空港。

    刃听到了敲击声。他张开眼睛，抱着支离剑打开房门，目光从红发的领航员移动到她手里的咖啡杯，油然而生一种生不如死的错觉，本能地退了一步。

    “什么事？”

    “我看你的脸色不好，是在担心那两个孩子的安全吗？”

    刃微微抬头，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明明在雅利洛-VI他还对两个闹腾的小孩焦头烂额，一个举着相机眨眼功夫就不知所踪，一个眨眼功夫就不知所踪只能挨个垃圾桶里找。比起他，瓦尔特在开拓上的阅历和判断力更胜一筹，显然是仙舟之行最合适的领队。况且，刃眺望窗外的空港，这艘壮丽的仙舟同样驱逐了他。

    姬子看出他的担忧：“我不相信星核猎手的说辞，所以保留了她的远程通讯。你也来看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呢？”

    刃点点头。

    他关上门来到景观车厢，姬子已经开始播放影像。

    刃在宇宙中漂泊的时候听说过这群疯子，公司为他们开出了慷慨的悬赏金。虚拟影像上的星核猎手声音平缓，不疾不徐，丝毫没有对同伴被云骑军带走感到忧虑。当影像放到她的同伴时，刃像是锋利的长剑出鞘，浑身紧绷起来。

    他心里沉睡的怪物，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在铁与血的气息里苏醒了。

    “停下！”

    姬子急忙关闭远程通讯：“你还好吗，刃？”

    他——居然敢回到罗浮！

    由于魔阴身的侵蚀，刃忘记了很多事情。他捂住鲜红的眼睛，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他的模样，比黑暗记忆里更加青涩懵懂的青年仍然拥有俯视众生的青绿色眼睛。静如湖面的眼睛那么美丽，像是凝固的雨后天空，无风的黎明海面，掩藏残酷和冷漠，似乎有其他存在正通过他的眼睛窥伺着蜉蝣与蝼蚁短暂又可悲的一生。

    刃曾经用所有的时间在广袤宇宙中追寻着他的踪迹。

    哼，真是深藏不漏啊，▉▉。

    但游龙臂鞲的联系总能让他轻易抓到这位星核猎手的尾巴。他们一定是从兵刃相交开始，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也记不清所谓的罪愆究竟是什么。他们一个被无尽的记忆填满，另一个沉眠于过去的梦魇，互相渴求着仇恨的鲜血，又每次大汗淋漓地相拥醒来。

    那位星核猎手又会变回冰冷的模样。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连他体内的怪物也销声匿迹。这时候，如果刃胆敢去抓他青碧色的尾巴，便会被结结实实抽回去。他们也可以再打一架，以刃的死亡的结束。

    而他，星核猎手不行于色的面孔也跟着破碎。

    哼，还是色厉内荏啊，▉▉。

    待到气息平稳，刃放下手，看见姬子担忧的眼神。

    “是他的话，我反而不担心他们的安全。”他拿起长剑抱在怀里，“那个人会严守自己的行事准则，不对无辜的人下手。他不算纯粹的疯子，只是——很不稳定。”

    姬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好转：“那你呢？”

    刃没有回答，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姬子说列车停靠的时间是七个标准日。他仿佛没有听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继续踏上开拓的旅途，只是过去的代价要有人来偿还，而恰巧他们都是命定的罪人。他径自推开列车的车门，于呼啸的风中，毅然决然地踏入故乡。









    4

    枯朽的巨树重新攀附云穹，张开火团般灼灼的枝叶。

    从太卜司出来以后，丹恒就决定与卡芙卡分开行动。不过按照对方的说法，艾利欧没有继续给他安排出演的桥段，这的确是可以让他拿来休憩的剧本。分别之际，卡芙卡看着他略有所思，问道：“还需要我帮你吗？”

    丹恒摇摇头：“他们的声音已经很清晰了。”

    他听见汹涌的潮汐里传来沉鸣，与心中万千低语汇聚，呼唤他回到万顷古海下的圣地。四方览镜切换到下个页面，他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不，不该是这副模样，丹恒颤抖着用手掌摩挲自己的面孔。额角的钝痛卷土重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钻破他的皮肤，与远处的「建木」一起野蛮生长。

    倏尔他恢复平静。

    是啊，他本来就不是这副模样。

    丹恒放开心中的镣铐，任由蓬勃的龙心把他送上银月照耀的云端。皎洁冷光剥离了长久以来的面具，他接受了额顶的峥嵘角冠，露出属于持明族的本相。波月古海浪涛翻涌，他遍身洁白立于莲座，一时间竟不知何去。

    那现在的模样，又是我吗？

    有人能告诉他答案。他按上游龙臂鞲，往丹鼎司的方向而去。







    【待续】

    银狼：做任务了。

    丹恒：我在被人追杀。

    银狼：（丹恒的酒店记录+1）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