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量新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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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时，中原中也正在国外执行任务。
他刚和当地负责人洽谈完毕，一行人从饭店出来互相寒暄，中原中也如今对这种场合算的上游刃有余，却仍不太喜欢。他在心里盘算着午夜场找借口开溜，这时兜里一个月难有一个电话的私人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是森鸥外的电话。

港黑首领严格遵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良好守则，他上一次打中原中也私人电话还是太宰治叛逃的时候，此时看着来电显示，中原中也心说八成没好事。
接起电话，森鸥外语气和缓，说法国那边已经派人过去接洽了，他可以提前回国，横滨出了点事。
中原中也听他这语气心里微微一沉，问什么事。
“先回来吧。”森鸥外说，“你回来就知道了。”

虽然首领并没有详说，但中原中也好歹也在他手上干了十年了，对他的了解超过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
私人电话，不是组织的事情。
语气兴致不高，不是好事。
没有告诉他详情，可能是电话里不方便细说，但如果是动摇了组织通信、让森鸥外不得不打私人电话告诉他的事情，对方不至于什么都不给他提示。
——所以是怕他情绪失控。

中原中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情感缺失，平常人所困扰的事情都很难影响到他，部下的离去、亲友的背叛、同僚的死亡……都很难牵动他的情绪。也因此他理智冷静得可怕，登上干部的位置之后一度被认为毫无弱点。
只有一个例外。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中原中也感受到人类应有的情绪，让他会发自内心地感受到离别的思念、重逢的喜悦。

太宰治。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还在搭档的时候，曾缔结过恋人关系，对方叛逃后断了几年，重逢后又再续前缘。现下感情稳定，他这次出差前还被对方缠着答应了一堆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出发后在飞机上看着太宰治列的一长串单子中原中也直呼自己失了智。
如果是太宰治的事情，为什么不是太宰治亲自找他？

可能是身陷敌军，无法联系。
但横滨人才辈出，不缺他一个中原中也，太宰治培养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这两年成长愈发成熟，他们合作亦是相当强大的战力。
所以是失去了意识，不能主动联络。

中原中也登上了港黑在法国的私人飞机，要求立即起飞，甚至没回酒店拿行李。
他不知道太宰治出事严重到了什么程度，需要森鸥外把他从国外的任务途中召回去，甚至不愿意告诉他详情。
但中原中也常年混迹于黑恶势力，已经习惯性地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最坏不过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中原中也想。

下了飞机，他没有停歇，直接奔向森鸥外卡着时间发来的地址。
地址在火葬场。

中原中也走到时，便看到尾崎红叶和森鸥外站在一起，侦探社他叫得上名字的成员全部都在这里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难得没有打架，缩在一起仿佛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所有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尾崎红叶今天连妆都没有化。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些人便全都看了过来。

他和太宰治的关系并没有隐瞒，在一起不久后便被对方大肆宣扬，他也乐得纵着。去年生日的时候太宰治套了个戒指到他的无名指，之后港黑和武侦以此为由办了场联谊会，可以说是正式定了下来。
那时他的手放在胸膛，感受只有面对太宰治才会拥有的各种情绪，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就这么过了。

而现在意外就摆在他面前。

“怎么回事？”中原中也问。
其实他有些讶异，可能是在飞机上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问出口时的声音可以说是平静的。
尾崎红叶看到他眼睛就红了，过来跟他说话时的语气也非常小心。他听对方说是任务途中出现了意外，太宰治面临了好几方势力、甚至牵扯到国外组织的一场精心计划的谋龘杀，他尽最大可能保全了自己。但等到江户川乱步反应过来带人去营救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中原中也有些恍惚地听着尾崎红叶絮絮叨叨，然后意识到：哦，是等我回来见最后一面。
他走进屋子，看着平躺在棺材里的太宰治。对方面容平和，身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清洗干净，绷带都缠得好好的，穿着他近来最喜欢的那套衣服。搭在胸前的手上还戴着戒指。

他见过很多次太宰治躺着不省人事。
搭档向来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有危机了制定计划时喜欢以身犯险，风平浪静时也会拿着本《完全自杀手册》琢磨并且一一实践。这两年对方的作死倾向略有好转，但并未完全消失。
中原中也知道有时候自龘杀对于太宰治来说是一种自我调节的方式，大部分情况下也并不是真的要去死，所以他干涉的程度非常有限，更多的是一种放任的态度。他会在对方投河之后跳下去捞，但不会勒令太宰治不准再跳。
他见过太宰治因为各种原因进ICU，战场上失血过多、自龘杀时失了分寸、随行的部下里出现叛徒、横滨面临外来势力的入侵……太宰治从来都行走在风口浪尖上，所受过的伤亦不是常人能及。

对方一直都拥有着可恨的、令人咋舌的生命力，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总能够化险为夷，顶多事后在身上留下一道疤痕。
中原中也看到过对方绷带之下的样子，疤痕遍布，新伤叠着旧伤，分明在战场上不是主要战力，伤疤却比他这个冲锋陷阵的人还多。

这次不一样。
中原中也知道，他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出乎意料地，他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就像是以往部下死亡时的感受，有一些压抑，但并不是不能忍受的悲恸。只是这次的感受持续了很久，比以前都要久。
他守着灵堂时感到那股情绪压抑着，看到太宰治被送去火花时仍压抑着，等到对方下葬后还是压抑着。

中原中也一直面无表情，他换了一身漆黑的衣服，跟着走完了全程。
他以为自己很冷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期间他没有休息过哪怕是一个小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跟他说话他都要反应很久，不知道那种压抑为什么一直沉甸甸地未曾消失，就像是要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当告别仪式接近尾声，前来送别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中原中也被尾崎红叶叫到了一边。

“首领的意思是等你缓过来再告诉你。”尾崎红叶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但妾身感觉可能你更希望能早点知道。”
中原中也反应了一会，才抬起头问：“什么事情？”

对方递给他了两张照片。
中原中也低头看，第一张是侦探社发现太宰治时的情景。对方正躺在暗河的一侧，应该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顺流而下又努力地挣扎上岸。他的风衣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身边有爬动的痕迹。可能是到最后实在没有了力气，只能躺在岸边等人营救，旁边的空地上用血写了些什么。
第二张是给那块血字拍了特写。

褚发的青年注视着第二张照片，良久，他抬头冲尾崎红叶点了点头：“谢了。”

照片里，太宰治写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中原中也思量着这句话，突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太宰治不会回来了。

不会再有人每天要用不同的腔调喊几百次中也，不会再有人视他的各种警告于无物、以在他的雷区蹦迪为乐，那个以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眼中、霸占了他整个青春的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延迟了好几天的情绪一涌而上，中原中也呼吸有些不稳，发现自己看不清尾崎红叶的面容了。
他眨了下眼，眼中的模糊顺着重力落下，恢复清明。他伸手碰了下自己的脸，才意识到他哭了。

中原中也不会哭。
太宰治离开的时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

世界没了谁都不会无法继续运作，太宰治的离开对武侦是一个打击，但中岛敦也因此而更加快速地成长了起来，和芥川龙之介一起成为了横滨的新一代传说。
中原中也三十岁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经历了八年相爱相杀与恋情长跑，终于打算结婚。中原中也是他们的证婚人，那天他借着欢庆的气氛喝了个酩酊大醉，勾着梶井基次郎的肩笑到整个宴会都听得见。
只有中原中也自己知道，其实他的心里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喜悦，像没有遇见太宰治时一样，他所有的情绪又全部被封存到了盒子里。

中原中也三十二岁的时候，中岛敦也挑选了合心意的后辈，曾经响彻横滨的“双黑”已经没什么人还记得，中原中也退居幕后，名义上森鸥外还是首领，但大部分实权已经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手腕越来越趋于一个上位者，理智地计算每件事每个人对港黑的利益得失，把所有人当成好用的工具。
旁人只以为是森鸥外把他当成继任人培养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却不知中原中也其实一直如此，很难有真正牵动他情绪的东西。他以往只是出于责任感去做一些事情，而他的视野发生改变后，“责任”意味的东西也变得不同了。

中原中也三十五岁的时候，侦探社的社长更换为国木田独步，第二年，他正式继任为港黑的首领。横滨虽然已经和平好几年，但双方的停战协定却如此持续了下去。
那天中原中也坐在首领办公室，秘书八卦兮兮讲笑话式的对他说，有人议论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是“联姻”。他哭笑不得，打电话和国木田独步商议着又举办了场联谊会。
挂掉电话后，他站在落地窗前——他一向不喜欢把那些窗帘放下，室内无论何时都是敞亮的样子。他看窗户下的这个他所守护的城市，想起以前曾经和森鸥外、尾崎红叶一起喝酒，便又打了个电话给他们。

次年，广津柳浪去世。还记得他在联谊会上被后辈们惹得连连摇头，而那竟成了在众人脑海里最后的印象。
就跟开了头似的，到了年纪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中原中也四十二岁时，侦探社的前社长福泽谕吉离开。两年后，森鸥外离开。
在葬礼上，尾崎红叶跟他说，送走太宰治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身边的人慢慢都走了，一个留不住，她迟早也是要走的。

“说什么呢。”中原中也笑着说，“大姐还是风华正茂的样子啊。”
尾崎红叶看着他的笑容，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太宰君离开后，我觉得你始终没有真正开心过。”
“不是的。”中原中也摇摇头，“其实我现在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了。”

这是实话。
没有什么是时间无法冲淡的，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而现在距离太宰治离开已经有十七年。
中原中也只有刚开始的那两年时不时会想起他，在每一个不经意的地方，后来想念的情绪越来越淡——不如说他所有的情绪都越来越浅。

少年时太宰治评价他，说他的情绪感知能力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对他而言人类与其他事物没有区别，所以他对于人类发生的各种事情没有敏锐的感知，却也并不是不存在那些情绪。
而现在他感觉，似乎他连感知情绪的能力都已经丧失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能够牵动他情绪的人存在，让感知系统越来越钝化，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难过、遗憾、愤怒，更不提喜悦、兴奋、期待。
甚至在葬礼，他都感受不到多少悲伤。

他开始习惯性地模仿起常人的样子，在该笑的时候笑，该生气的时候生气，好在从太宰治离开起他就在学习，随着感知能力越来越退化，他模仿的也越来越真实。
只有看他从小到大的尾崎红叶才会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不是不开心，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样的生活何其无聊。
从中原中也四十岁起，他就反复想一个曾经困扰了太宰治到死的问题：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送走了森鸥外，送走了许多部下与同辈的亲友。又在几年后，着手把自己手上的权力慢慢地分散下去，那时中岛敦的后辈都已经挑选了新的后辈，曾经不靠谱的孩子们肩上挑起了大梁。
早年过于频繁的高强度战斗到底还是让身体有损，中原中也五十岁的时候已经很少再使用异能，更多时候活得像个普通人。
那天他正式把首领的位置传了下去，提着行李箱打算和尾崎红叶结伴去世界各地逛逛，泪眼汪汪送别他的后辈从顶层的首领办公室一直排到一楼大厅。

他听到有人问：“首领，你不找个人陪你吗？”
他说：“红叶姐不是吗？”
“不一样的。”那人摇头，“您有没有想过，找个爱人？”

二十五年过去，港黑听说过太宰治的人都已经变得很少了。
中原中也闭眼笑了下，又睁开眼说：“我有爱人的。”

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一起环游世界，这时候他们已经不再避讳提及谁的死亡，有时候也会提起太宰治。
那天下了雨，两人一起走在街道上，尾崎红叶突然问：“太宰君当初的留言是什么意思？”

那天太宰治在身边的留言，其实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晚安，小怪物。」

中原中也开口道：“那个家伙以前跟我提过，当他喊「小怪物」的时候，他其实是在说「我的中也」。”
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宰治的眼眸还是熠熠闪光地，他难得有了几分正常少年的活气，话语里仿佛在许下一个未来。

而现在他们都早已到达了一个没有太宰治的未来。
中原中也成为了帅气的大叔，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都变得成熟，尾崎红叶愈年长愈发有风韵，有些人甚至已经离开。只有太宰治还停留在年轻的样子。
太宰治离开后，再没有人以那样亲昵而充满了占有欲的口吻唤过他。

中原中也其实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是人类。他只是个不懂得人类感情的怪物。
他可以为了太宰治尝试去成为人类。
但当对方离开后，便也没有人再能够牵动他的情绪了。
唯独能够教会他人类感情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两人缓缓在雨幕中前行，中原中也突然想起，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大雨，他撑着伞走在前面，走到一段没什么人的街区时，被后面突然传来的重量惊得丢了伞。
能够这样悄无声息接近他、还不会被他的本能所攻击的人只有一个，他被大雨浇得湿透，恼火地扭头想要跟人打一架。
那时太宰治笑得眉眼弯弯，他唤：中也。

我的中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