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静默是最折磨人的环节，黛灰轻轻用指甲盖敲着嘴边的耳麦，目不转睛地看着正中间的屏幕。他的搭档正在执行任务，但他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有祈祷。
葛叶倒是一直以来都意外地擅长做外勤，虽然日常相处里他一副吵吵闹闹的小孩样，训练也不太积极，但工作的时候足够专注、反应够快、脑子清醒，这作为一个外勤来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然而每一个内勤都不能否认，无论自己的搭档有多出色，他们在外面晃的时候，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多多少少都会有担心。
黛灰保持正坐看着葛叶按自己给他规划好的路线穿过封锁线，躲过高射灯，安静地穿过一片荒野，最终顺利到达了接应的卡车旁边。
“这车？”他的声音甚至先于微弱的电流声传来，“黛？讲真？”
黛灰笑出了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下次给你安排能飙的那种车。”
“哼，”葛叶打开车门，在坐垫下找到了车钥匙，“你最好是。”

第二天黛灰在办公楼里见到葛叶的时候，他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发梢还滴着水，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拿铅笔敲着键盘。
“啊，”他敲了敲门，把乌龙茶放在葛叶桌上，“写报告？”
“谢谢——”葛叶抬起头看他一眼就算是打了招呼，立马又栽了回去，“我不想——写报告——啊——”
“这次我可不会帮你写哦。”黛灰拉开自己的椅子，开始查看新邮件。
“那可不行！”葛叶就等他这句话似的腾地跳起来，“后辈帮前辈写报告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是哦。”
“啊！”精力旺盛的前辈又瘫了回去，“我不识字……”
黛灰对着屏幕笑起来。

那份报告最后还是没有写完，下午葛叶已经陷入“一边愧疚工作没做完一边打游戏”的泥沼，主管跑来敲了他俩的办公室门：“葛叶，黛，准备一下来开会。”
葛叶迅速把半页报告纸塞进抽屉里，跑出门之前顺手敲了敲搭档的桌子，快快乐乐地跟去接下一个任务了。这样他就可以把未完成的工作顺理成章地“遗忘”到年终，只要堆积的工作够多就不会被要求补齐，这就是葛叶的报告撰写准则。黛灰对此坚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自己的那份报告足够用了。说实话，葛叶就算有好好写完交上去也不会有人能看懂，他对每个人都必须上交报告的规定会覆盖到葛叶这件事本身就相当不解。
会开得很快，新任务更像拿来给他们放松的娱乐节目，除了葛叶之外，每个人都对这个新活很满意。
黛灰翻看着细节：“所以这次我们一起去吧？外勤。”
“嗯。”比起回应，葛叶更像是叹了口气。
不用写报告的快乐很快就被要和人打交道的不安冲淡了，说来很多人都不相信，葛叶其实相当害怕社交，甚至会主动躲掉需要做太多交涉的任务。黛灰没什么意见，如果不是乐见其成的话。偶尔有这种简单的案子他也不介意陪搭档去适应一下真实的社会，体验正常人应该会有的生活。
“没有问题就去吧，”主管一点不客气，朝门抬了抬下巴，“明天见。”

“前辈参加过这种活动吗？”黛灰偏过头看葛叶。两人并行的时候葛叶总喜欢落后半步，是外勤的某种习惯，他喜欢更广的视野范围，最好这个范围里包含自己需要照顾或是保护的对象，在日常的工作场合，这个对象一般就指自己这个“四体不勤”的内勤。葛叶当然没有解释过，只是黛灰花了太长时间在观察他行动上，搭档的几乎每种行为模式他都已经了如指掌。
“没有，”葛叶不太高兴地撇着嘴，“又要换正装吗？”
“诶？不用吧，”内勤又确认了一次手里的资料，“变装派对，你要是想穿正装我倒是没意见……”
“不不不，”葛叶被吓一跳似的摆着手，“免了。”
“那就穿那套吧。”
“？”
黛灰推开办公室的门，指了指两人的储物柜：“去年他们送来的那套。”
那是比较符合普通人对“特工”想象的衣服，带兜帽、口袋、耳麦、束缚带的黑色套装，一个搭红色一个搭蓝色，是去年两人作为搭档收到的圣诞节礼物之一，被迫穿上拍过照片后就收在柜底，谁也没有再拿出来过。这个场合倒是很合适拿来用。
葛叶从柜子里翻出来两个大盒子：“啊，还没有皱。”
“在这里换吗？”
葛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算都是男人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
黛灰朝他笑笑：“前辈在这种方面倒是意外纯情呢。”
“杀了你哦！”
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狗狗。

虽然事情来得急，不过只是在高中生的毕业变装派对上给目标人物贴个加装定位系统的窃听器，对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就只是日常工作的难度而已，所以两人没有做太多准备，到门口才傻眼了。
什么样的高中生会举办一个限定单身的变装派对？整个高中生涯都在被心上人拒绝的好人卡图鉴收集大师吗？再说他们也没有想要扮成情侣啊？为什么搭档装在这样的场合看上去会这么可疑？
“并不是情侣，这是内勤和特工，”黛灰叹了口气，点了点自己的耳麦，向拦住他们的保安解释，“我们都是异性恋。”
葛叶看了他一眼。
保安“哼”了一声，侧身放他们进场。

场内比外面排队等着单身检验的荒唐场景更行为艺术，葛叶和黛灰这下明白了，这是一个限定单身参与的联谊大会。整个酒吧被装扮得像从未恋爱过的小可怜对刚刚陷入热恋的小情侣的约会房间应有样子的想象，每过五分钟黛灰就要偏头看看葛叶的衣服，以缓解视野被甜腻粉色充斥的不适。
葛叶倒是适应良好，大概要归功于吧台优先供应的草莓牛奶太合他心意。黛灰挡在他身边，避免搭档过早被不必要的社交干扰到。他啜了一口鸡尾酒，掩饰性地和身边的女性交谈两句，时不时扫视着入口周围的人群。
没过多久，葛叶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腰，低声提醒：“来了，在那片led灯下面。”
黛灰点点头，朝目标走去。
那片led灯，具体来说，是一片小星星，在粉色的云朵和独角兽头顶闪着金色的柔光，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黛灰猜这大概是为了让互相看对眼的人们有个拍照的地方，以纪念他们的第一次相识。
黛灰假装漫无目的地晃荡到那附近，和同样是独自站在那里的目标聊起来：“一个人？”
目标在一身充气大象装里摇了摇头：“我大概选错衣服了。”
我猜也是。
“很可爱啊。”黛灰机械地背诵着社交场合必备五百句，在口袋里的手机上盲打着窃听指令。
“是吗？”目标却高兴地整个人都转了过来，“你也喜欢大象？”
“啊……”手机震动了两下，没有搜索到目标设备。黛灰不动声色地敲了敲耳麦，“还不错，不过要说作为对象的话还是前辈比较好。”
“你这家伙在那胡言乱语什么啊！”声量大到黛灰险些条件反射地后仰，好在目标正沮丧地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看样子也没听到内勤耳麦里传来的怒吼。
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让目标和自己聊下去，黛灰确认过这一点后放心地又喝了口酒，等着葛叶带着设备来接替他完成工作。
特工端着草莓牛奶朝这边来的时候表情很平静，不知道是接受了内勤为了说出暗号编的说辞还是打算日后算账。黛灰移开了视线，继续和目标闲聊着。不等第二句话说出口，葛叶就整个人摔在大象套装身上，草莓牛奶粘嗒嗒地泼了目标一身。黛灰还没来得及反应，葛叶已经开始了夸张道歉：“啊真是对不起！整个都湿了，抱歉，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请您一定留个号码，我会赔偿的。”
他表演诚恳的样子就好像小狗狗把爪子搭在人膝盖上。黛灰努力不笑出来，掩饰地开始认真喝酒。
“不，没关系，反正今天我也不该穿这一身……”目标在充气套装里面拉下拉链，从里面钻了出来。葛叶伸手扶他，那个小巧的贴纸设备顺手沾在了目标卫衣的口袋内侧，他朝黛灰使了个眼色。
黛灰开始第二次输入指令。
葛叶正要找借口退场，目标突然反手拽住他：“等等！”
两个特工的空余手都按上了配枪的位置，但目标没给他们机会：“你们两个穿的不是情侣装吗？！”他把葛叶拽到黛灰身边，“一模一样！”
黛灰把手放下，看了搭档一眼。外勤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这会儿愣愣地瞪着他，有些跟不上节奏。
“是呢。”他说。
“太巧了，这个活动就是为你们这样的人准备的呀！”目标就差鼓掌了，像个称职的媒婆，把他们一起拽到星星灯海下面，“快，我给你们拍张照片。”
葛叶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走到稍远的位置，想朝搭档使眼色，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看自己。目标走到他们对面，掏出手机解锁：“不要害羞嘛，站近一点！”
内勤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配对成功。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牵住葛叶，朝目标的摄像头摆出了一个找到对象的单身玩家应有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