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我不会再帮你了。”

  刺骨的语调落入耳中，伽古拉的脸隐藏在阴影下，半明半暗。天边的圆月鲜红如血，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面含嘲弄眉目带讽，一双象征不详的幽绿瞳孔泛着淬毒的冷意。

  “等等，别走…”

  凯看着昔日的友人转身离去，他想迈步去追，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在原地茫然地呼喊，想让那个决绝的背影回头。蛇心剑就是在此时突然刺过来的，锋利的剑尖毫不留情地捅入血肉，灰扑扑的布料染上血色，凯的眼前一阵发黑，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窒息感让他的额头遍布细汗，痛楚源源不断涌来，伽古拉的脸在他面前像年久剥落的老旧油画，掉落成斑驳的色块。

  “伽古拉不要！！！”

  凯猛地从床上弹起，风雪肆虐着这座房屋，石块大小的冰雹粒打在窗玻璃，发出噼啪的响声。他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汗水打湿的躯体没有饱含恶意的掐痕，胸膛起伏不定，象征力量的圆环发出淡蓝的光芒，仿佛永不熄灭的太阳，缓缓安抚着宿主的情绪。

  自己……还活着吗？

  凯恍惚地摁了摁额角，仍没从梦中的恐惧脱离出来。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凯看向那个向自己快步走来的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尽管这举动并没什么用，这床实在太小了。

  “又做噩梦了吗？”

  来人倒是平静，无视了凯瑟缩的动作，上前拂开他粘在额头的发丝，语气温柔，甚至还递了壶热水。

  可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凯感到无所适从，虽然在凯遇见这个人时他并未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但纠缠着凯日日夜夜的梦魇，每一次在梦中至凯于死地的人，都长着一张和这人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身边没有那把造型古怪的剑，至少在凯观察他的时候没见到。据这个人所说，他是一位四处漂泊的星际旅人，在游历过程中发现了昏倒在雪地中的凯，而他的名字，叫做蛇仓。

  “谢谢你，蛇仓。”

  凯接过那壶热水，不好意思地道了谢。他被蛇仓带回来已经半个月了，自从苏醒过后就什么都不记得，还一直在做诡异的梦境。凯曾经在极度恐惧之下把梦里的内容告诉过这位蛇仓先生，出乎凯意料的是，蛇仓不但没有把他赶出这间屋子，还体贴地用手背蹭了蹭凯的脸，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他一通，更是贴心地给凯留出了更多的个人空间。

  自知愧疚的凯也主动提出过帮助蛇仓打猎，毕竟他的胃口不算小，而怎么看蛇仓也只是个普通的旅人，每天带回来的食物也都是野兔野鸡等等的小型动物，作为“救命恩人”来说，让蛇仓一直担任着照顾凯的职责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但他只是笑笑说别在意，将想要起身的凯摁回床上。在屋内柴火跳跃的暖光下，蛇仓的瞳孔也折射出暖意，那是一双琥珀色的温润眼瞳，和梦中如森然鬼火的蛇眼没有半点儿相似。

  这肯定只是一个巧合，凯想，蛇仓先生这么温柔，怎么会和梦里残暴嗜血的“伽古拉”是同一个人呢？

  而床边，蛇仓也正默默地看着凯，这位尚且稚嫩的小医疗兵。蛇仓想方设法回到千年前，但即便有生命之树的种子作为媒介，他能够回到的最早的时间点也只能是他们决裂后的时候，凯不仅获得了圆环的力量，还对过去的自己充满戒备。

  万幸的是，或许是自己的原因让时空进程发生了错乱，凯在收集元素宝石的过程中，意外遭到怪兽群的围攻失去了原本的记忆，虽然有着梦境这个后遗症，不过没关系，蛇仓有的是办法让凯慢慢遗忘这些无伤大雅的插曲。况且，现在的自己正在宇宙监狱里关着，这让蛇仓的行动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抽个时间去解决一下目前的伽古拉好了。


  蛇仓漫不经心地想着，在接收到凯感谢的讯息后端出副温和的笑，插在口袋里的手死死攥着一包药剂，他盯着凯低头喝水时的发旋，琥珀色的瞳孔中突兀地跳跃出一簇绿色的火焰。

  转瞬即逝。




        伽古拉从宇宙监狱逃走了。

  这个消息在宇宙中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要报复的对象是谁，星际联盟试图联系欧布，向他传达这一信号。

  但奇怪的是，所有的信号都仿佛泥牛入海一样失去了踪迹，他们不仅没收到欧布的任何回复，连发出的波频都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吞噬，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大概又是去执行什么棘手的任务了吧，他们想，反正光之战士的行程一直飘忽不定，联系不上也是经常的事。

  

  此时，钻石行星。

  蛇仓冷眼瞧着一段又一段的加密通讯被隔离在黑暗力量之外，只随手一挥，放它们进入流失的异次元空间。

  而在星际联盟想象中正执行棘手任务的欧布奥特曼，现正跟在蛇仓身后，逛着一家又一家的小吃摊，不消一会儿功夫，嘴里塞了个满满当当，连怀里抱着的大包小包也都是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特产，完完全全已经进入了度假模式。

  三天前，在凯的强烈抗议下，蛇仓终于答应把他从那间逼仄的木屋放了出来。因为关凯一辈子这个想法本来也不现实，所以，蛇仓决定带着凯朝远离O50的方向开展星际旅游，正好也能对的上自己之前说的旅人身份。

  失去记忆的凯自然是欣然接受，他本就好动，这段时间可把他憋坏了，一放出来就跟兔子一样上蹿下跳，用短短两天时间吃空了蛇仓自带的钱粮。还记得从钱包掉出最后一枚钢蹦的时候，凯看着蛇仓的脸色由笑转僵再转阴，撒腿预跑的他还没起步就被蛇仓揪着围巾拎回来，顶着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含泪在“每日零花钱供应额度承诺书”上签了字。

  节流是省了，但开源的问题还得解决。在荷包空空的境地下，两人只得先在物价极低的钻石星球落脚，顺便赚点儿外快。凯的日常就是替人家搬搬东西，用随身带的草药治疗伤口什么的，但蛇仓似乎在赚钱上很有一手，隔三差五地就能带回来一些“薪水”，有时候是装得鼓鼓囊囊的钱包，有时候是堆满宝石的箱子，更有一次，蛇仓带回来了一袋杂七杂八的据说能在市场上卖出高价的物件。凯偷偷看了，什么泰罗奥特曼生长期褪下来的牛角，哥莫拉超震动波刻出字的石头，赛罗奥特曼裹过的麻袋披风……乱七八糟应有尽有，值得一提的是，里面还有个来自O50的勋章，蓝色的圆环中间竖立一把圣剑，据说是欧布奥特曼诞生那一年的纪念款。

  看了半晌那枚纪念章，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的凯想要把它留下来，却遭到了蛇仓的严词拒绝，还被剥夺了分配物资的权力。

  那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见蛇仓发火时的样子，不得不说蛮可怕的，和梦里的伽古拉还有点像。凯抱着特产想着，很快就被旁边琳琅满目的宝石摊子吸引住了目光。

  凯确实是不那么在乎装饰物和外表形象的人，医疗兵时期的他着一身救援队的衣服摸爬滚打过了百年，而在他没有到达的未来，地球军官送的那件皮衣更是成为了他的经典标识皮肤。这次凯被宝石铺子吸引，理由也很简单，里面有颗形似心脏的绿色矿石，实在太太太太太漂亮了，发出的光芒甚至璀璨到让其余所有宝石都黯然失色。

  “凯？”

  注意到凯在宝石铺子前停下脚步，蛇仓也是大感新奇，他凑过来端详这块不似凡物的矿石，又看了看下面标着的价格，毫不犹豫地就拉着凯准备离开。

  原因无他，太贵了，买不起。

  “客官别急着走，我这宝贝，虽有标价，实则无价。若是没有缘分的人，百万千万也买不了，可要是有缘分，宝石认主，分文不取。”

  沉默的店主突然开口，他是一名满头银发的老者，声音却亮如洪钟，说话间，一名小厮从身后的屋子里闪出来，举着那枚闪亮亮的矿石，示意凯跟随着去加工这块石头。

  蛇仓一把拽住凯的胳膊：“你这招摇撞骗的手法可不高级，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骗徒的出现是宇宙不可干涉的现象，但异时空的旅人，你又能维持现状多久呢？况且，谁是真正的骗徒，你，心知肚明吧。”

  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似乎都凝滞些许，凯只觉得有些阴冷。老者瞟了一眼蛇仓手心一闪而过的暗黑能量，和善地笑了笑。

  “蛇仓先生，你杀不了我，我也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这块矿石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你就让凯小哥去加工加工。正好咱们俩聊聊天，你所执着的迷茫的，或许我能给你答案。”

  “蛇仓……”“凯，你去吧。”

  感到胳膊上钳制着自己的力道放松，凯有些不知所措，他听不懂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隐隐约约知道是一件大事。自他失去记忆被蛇仓捡到，凯虽然表面上不显，可也能从蛛丝马迹里知晓蛇仓肯定不是他口中的普通旅人，至少和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现在，蛇仓应该遇到了很棘手的大麻烦，但他却要把自己排除在危险之外吗？

  凯难得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答应蛇仓的话。

  “想什么呢？”

  蛇仓猛地拍了一下凯的肩膀让他回神，又安慰地在他肩上捏了捏。

  “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把这块所谓的千载难逢的矿石给加工好，说不定以后能派上大用场。至于你疑惑的事情，等你出来后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可是我也想帮助蛇仓，我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你的。”凯低声说。

  蛇仓看着凯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还未染上痛苦和悲切，也没有泛着凉意的疏离，澄澈诚恳，洋溢着关切和温暖。他想到凯的理想——一个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的世界。他暗堕时以为凯的世界不包括他，高高在上的光之战士怜悯弱小生灵却对亦正亦邪的旧友赶尽杀绝，可当千帆阅尽、释然之后他才明白，万事万物都可以用欧布的光芒拯救，唯独伽古拉斯·伽古拉的一切，默默地背负起来全盘接纳的那个人只能是凯。

  最疯狂最扭曲的伽古拉，缔造了漂泊的太阳和无根的候鸟。

  “……笨蛋就是笨蛋。”

  蛇仓避开那双眼，他轻轻地摸了摸凯的脑袋，在他不理解的目光下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你已经帮的够多了，凯。”

  “感情真好啊。”

  老者看着凯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蛇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少废话，阻止我回到攀登战士之巅时间线的人，是你吧。”

  “当然，你的友人，那位拥抱黑暗的幽蓝魅影，不是早就告诉你理由了吗？”老者扬眉。

  托雷基亚把一台装着坍塌虫洞的设备放在两人面前。

  “伽古伽古，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回到过去的方法可行，但去战士之巅的时间没戏，只能回到欧布诞生后的时间点。

  “哎哎你别急，听我说完，因为每个人对于宇宙的影响不同，能量磁场大的人，比如诺亚，他的生命状况会导致一个宇宙的诞生和陷落，而能量磁场低的，就如同一朵落花，即便生长成参天大树那么高，也只是让花粉过敏的人多打喷嚏罢了。

  “但你家的欧布，是几万年来唯一得到圆环承认的人，只有他，他的诞生是必然的，一旦抹除，就会让未来众多星球的生命轨迹发生变化。闪耀的银河之星，光之战士，背负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命啊。

  “你阻止不了他化身欧布的进程，这是宇宙的意志。”

  “宇宙的意志吗…”

  蛇仓低声，突兀地扬起一抹讥讽的笑，他睥睨着面前这位所谓宇宙意志的代言人，蛇心剑缠绕着黑色闪电从暗空间拔出。老者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原地，刀刃离他脸颊不足半寸距离，却迟迟不能再前进一步。

  “那你这宇宙的意志还真够黑心的，管出厂不管售后，口口声声说什么欧布的诞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但为什么对他的消逝视而不见！”

  蛇仓大步踩到摇摇欲坠的桌子上，珍贵的钻石被砸了满地，幽幽绿光闪过他的瞳仁，黑雾缭绕间魔人铠甲若隐若现。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老者一捋须发，语气淡淡。

  “？”

  蛇仓确确实实是愣住了。

  是，那个笨蛋是万年都不出一个的天真至极的家伙，他怀抱着那可笑的理想，圆环选择他，他化身欧布是宇宙的意志。

  也正是他那样的人，为了守护笑容可以付出一切，才会像个蠢货一样去送死，然后得到一句轻飘飘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明明践行着他的理想主义，到最后都无怨无悔，连宇宙意志都挑不出毛病，他伽古拉为什么要为他愤愤不平，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回到过去妄图更改结局救下他的命？

  因为不公平啊，蛇仓想，凭什么心怀理想的人就要拯救苍生，凭什么拯救苍生的人就只有慷慨赴死？

  没有欧布诞生的蝴蝶效应会让许多星球遭遇灭顶之灾，伽古拉摸着自己仅剩不多的“正义伙伴”良心表示退让，表示理解，这是那个蠢人用一生都在践行的使命和愿望，也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守护他人的力量。

  但凯为什么非要死呢？就因为他是英雄，是最趁手的无怨无悔的工具，所以宇宙的意志就可以对他的死无动于衷，甚至对想救下凯的自己都要加以敲打和清除吗？伽古拉想不明白。

  “…既然无权干涉，那也请大宇宙的意志不要干涉我的行为吧，现在离那个蠢货去送死还早得很。”

  蛇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的，他怒不可遏，却又无计可施，斩杀过数不清强敌的剑刃在宇宙意志的面前一点儿用都没有，他只能瞪视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试图进行最后的交涉。

  “我一开始不出现，是因为你并未造成大的影响，但是现在，你的举动已经使得原本的进程轨迹偏移，你想让他忘记自己身为欧布的使命，实则和他没成为欧布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会让本该他去拯救的星球覆灭，聚沙成塔，对宇宙产生的影响不可估量。”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劳您大驾，恐怕这次还真得无功而返。凯这个人，我保定了。”

  听了这一席话，暴怒边缘的蛇仓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他裂开嘴角，两指轻抚蛇心剑，周围的空气浮现出众多微小的球状闪电，是新月斩波的必杀前兆。

        见状，老者叹了口气，在蛇心剑刺破他头颅的前一秒，留下了一句无机质的话语。

  “不过是偷来的日子，终究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虽说失去何曾有，指尖触碰全成空。”

  “我好像听到隔壁打起来了，你别拦着我，让我去看看。”

  凯起身欲走，却被小厮上前一步拦下。

  “请凯小哥稍候片刻，矿石马上就加工好了。”

  小厮笑呵呵地关严了门扉，不论凯怎么用力都打不开这扇小小的门。

  “可恶……”

  凯一拳砸在门上，激起沉闷的响声。他又感到了一种从内而外的无力，眼前仿佛闪过了许多流血漂橹的景象，没能救下的孩子，在战场上倒下的女孩，还有他怀抱着尸体的悲泣。

  这些是他好像又不是他，他看见自己从一个巨大的圆环中拔出一把剑，化身成为传说中的光之战士。他又看见梦中的那个人，和他切磋，指导他练剑，成熟可靠宛如师长，却画面一转满脸怨恨，大笑着让他把剑捅进伽古拉的胸膛。凯恐慌地举起手，发现自己的手中握着一把镶嵌着圆盘的长剑，陌生又熟悉。

  “伽古拉……蛇仓……”

  凯摇摇头，试图把这些乱糟糟的闪回都甩出脑海，他扣住被关的紧紧的门栓，颤抖的指尖想要用蛮力给它掰开。与此同时却心慌心悸心跳如擂鼓，他的胸前蓝色圆环倏忽一闪，门栓应声而断。

  “……蛇仓？”

  凯张了张嘴，盯着那披上魔人铠甲的人正一刀劈向老者，那把扭曲的武器，数个夜晚梦魇中贯穿他胸膛的蛇心剑，带着不详的黑色闪电向自己轰鸣而来。

  意识的最后一刻，是蛇仓惊慌的脸，那双曾经让自己心神微动的琥珀色瞳孔，却跳跃着森然碧绿的幽冷鬼火。

  长燃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