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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游乐园回来后，Vox就发现Luca最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白，甚至经常能听见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断克制地闷喘。被他发现的时候睁着因为喘不上来气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睫毛都被泪水粘成一缕一缕的， 他似乎是不想让Vox看见他这个样子，翻身避开他的视线。

    Vox皱着眉掰开他的手把温热的水杯递给他，抽回时却瞥见自己的手上有抹暗红。

    不是他的血，他手上没伤口。

    是Luca的。

    Vox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有种名为绝望的东西慢慢掐紧了他的肺。

    “你在吐血?”

    Vox听见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声线在颤抖。

    “不是！我……我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没有……”，Luca抓着枕头，因为不擅长说谎而音量微弱，他抬起眼皮哀求似的看他，带着他向来毫无抵抗力的示弱。

    “别骗我，Luca，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骗我的。”因为Vox坚持说他是带来死亡的恶魔，所以要Luca隔三差五的去做检查，他在要求Luca拿出来他的检查报告。

    Luca罕见的拒绝了。

    但Vox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根本没心情在这里跟Luca推推扯扯，干脆直接二话不说在他房间翻了起来，床头柜被毫不怜惜地翻了个底朝天，书桌上的东西被他一下子扫落到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执拗又疯狂，Luca没见过他这么失控的样子，一时间愣住了。

    最后Vox是在垃圾桶里瞥见的那张纸，皱的不成样子，Vox在Luca的阻止声中将他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点一点地展开，像在展开命运最后的判决。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人类的生命为何如此不讲道理？

     Vox颤抖着伸出手展开了那张轻的没有重量的纸张，只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盛满绝望和恐惧的潘多拉魔盒。

    十分钟后，泪水打湿了诊断书。

    Vox不止一次这么怨恨过命运。

    医院消毒水的气息令Vox感到反胃，他是如此憎恶这些白色的事物，空气在这里凝固得像琥珀一样……琥珀本身就是最美的尸体。

    几瓶贴着密密麻麻标签的输液瓶正往下滴落着透明的药液，Vox苍白的视线沿着一根根交错的细管子，看向了Luca的身上，呼吸罩里白雾起起伏伏，那些管子像游蛇般从被子下钻进去，他不敢去想象到里面究竟是副什么样子。

    Vox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我，如果Luca遇不见他，他能不能一辈子就那么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得活下去？

    没有人给过他这个答案，Luca在遇见他后就用生生世世的代价将他与自己绑定在了一起，他得偿所愿，却狠心将Vox一人留在这循环的漩涡里。

    “疼吗？”Vox问。

    有时候Vox觉得自己是该恨他的，恨他爱他，恨他让他爱他。

    Luca的那颗心，是他躺在他怀里贴近他时听到的那颗心；是他在告白时小心翼翼吻向他时听到的那颗心；是过山车上他跟他说爱你时听到的那颗心；是夜晚与他翻云覆雨后听到的那颗心，明明是这么鲜活、这么好的一颗心……

    怎么就……

    “对不起，”Luca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原来我终究在劫难逃。”

    “我恨你，”Vox的眼里氤氲，眼神却那么冰冷。

    Luca哽住。

    “我恨你Luca，我恨死你了，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对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Vox说着说着，看着躺在病床上苍白又虚弱的Luca，所有令人颤抖的源头正在迅速将他焚烧，终于痛难自抑。

    Luca手忙脚乱的勉力扒开呼吸罩：“过来。”

    Vox慌张地凑上前去想再给他戴上，却被Luca轻轻躲过，他强撑起身体，在半空中吻住了他。

    这个吻干燥冰冷，没有一点生机。

    Vox又觉得自己不恨了。

    是他甘之如殆。

    他突然全部回想起了之前的四百多年里的事情，那几百年里Vox不是没有认真爱过Luca，爱得最厉害的时候，有过几次。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向往，世界也不想要，是一种满足的、彻底的、荒芜的状态。他和Luca两个人互相依靠，时间像白马飞驰而过，又像一枚永远凝固的琥珀。

    “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先跟我走吧。”

    于是他们抛下一切开车去巴黎铁塔下看了白鸽，去了布拉格桥下看河水荡漾，又一意孤行地穿过沙漠和雪地，最后将方向盘一打，来到了草原，停在了月光照不到的阴面。

    Luca向Vox倾身而来。

    他将温柔编织成网，铺在Vox的身下。

    那时的他们像在绝境中行了七天七夜的旅人，在午夜和黎明交错的缝隙中觅得一汪清泉，痛瘾过后，餍足地在池中交颈相拥，抵死缠绵。

    满地的爱意快要将彼此双双噎死。

    小小一隅天窗困不住所有的星星，Luca抱着Vox倒在草地里，在更为广袤的天地间驰骋。

    幕天席地、软草为床，Vox冰凉的手指蘸满颓唐月色，与Luca金色的头发相勾连，缠绵生香……他啃食Vox的灵魂，折下他的脊梁化一朵白骨做的爱之花，两个人谁都不想走出这荒诞的梦，就在这深渊里吻着爱着，让情浓烈火烧一片燎原浩荡​。

     Vox拥着Luca起伏的后背，Luca盯着Vox倒映着满天碎钻的眼眸，低头在他飞红的眼角处烙下无数个炽热又忠诚的吻。

    如今Vox终于明白，或许那时的一切，便叫做私奔。你知道“私奔”这个词的含义吗？不是一腔孤勇、不是头脑发热、不是自私或者幼稚不考虑后果。“私奔”的意思是——“这一次的爱实在太强烈了，强烈到为了靠近对方，必须把过去的人生全部否定和抹杀。”

    他怎么会忘呢，他怎么能忘呢？遗忘明明比铭记要痛的多。

    Vox陪着Luca在医院里，Boss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无力回天，来看他的小弟们一天天变少，新的Boss要上位了，病房里最终只被留下了Vox一个人，看着他一天一天地苍白下去。

    就在这时，Luca看向了旁边，Vox站在那里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那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杂草枯萎般的灰寂，这个代表着死亡的恶魔正在注视着他。

    Luca突然想起了Vox和他说过的话。

   【会被忘记吗……】

    来世啊……

    待他入土，Luca想，如果他的灵魂还可以存在于这世间，他一定会永久的庇护他，然后在来世再遇见他，再爱上他，他就是要爱，就是要纠缠，他一开始就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就要和Vox彼此要挟、扶持、试图深爱几年后带着更加破败的灵魂一同奔赴毁灭，再一次重蹈覆辙。

    这时Luca才为自己当时的心悸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那是一种想要把Vox推至神坛顶礼膜拜，又想握着他的脚腕将他拽下深渊撕碎吞吃的冲动,，是屈辱与欢喜的交错，是爱厌欲的交缠，是对骄傲张扬的贪欲，是妄图抱拥据为己有的渴望。

    病房窗外的晚霞红艳艳地笼罩着城市，一切好像都很温柔。

    Luca看了一眼那片红，心下觉得和恶魔漂亮的眼尾真像，随后艰难地朝着Vox伸出了手。被拽进地狱的人向来不是人类，而是被人类深爱的恶魔。

    Vox看着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和Luca做过的约定，

    【“如果我一定会死的话，最后还是想要和你牵手呢。”】

    只顿了一下，Vox朝前走了一步，将手伸过去，他想要抓住Luca的手掌，牵手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救不了他，他还是活不了。

    就这样想着，Vox抓了上去。却抓住了一手空气，他没有碰到Luca的手。

    猛地睁大了眼睛，Vox下意识看向Luca的脸，那双他最喜欢的紫色眼睛没有睁开，没有用可怜兮兮的狗狗眼向他撒娇，甚至映不出他的身影。

    抓不到了……

    唯一能看见他、触碰他、爱他的人，又一次死去了。

    无法挽救，无法挽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Luca一次又一次死在他眼前，强烈的绝望感几乎将Vox整个人埋葬。

    此刻世界上的他的最后一缕羁绊消失了，恶魔安静地站着，注视着他的灵魂，那个死后也许还没来得及脱离身体的灵魂。

    所有的爱意都变成痛苦，宛如一条条细长的线，它们紧密交错，拉扯却发现它比想象中的冷硬，并且带着浓重的苦涩，勒紧恶魔单薄的心脏。

    它不容拒绝地融化在舌尖，才发现那只是苦得发涩的毒药。黑色的，冰冷的，苦涩的，是爱意死亡化作苦痛的印记。

    放下手，Vox俯在Luca冰冷的耳边说，

      "我爱你。"

    【我恨你。】

    这一年的秋天格外的冷，乌鸦啄食夜星，夏蝉在风中冰冷，而讨厌离别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迎来离别。

    外面又下雨了，在空荡荡的鱼池里激起一层落寞的涟漪，连带着冲刷掉池边那层细不可感的灰烬。

    细密的大雨中一片寂静。

    如果时间真有亡灵，那么他此时此刻一定沉默无言地坐在墓碑上方，观看这场人间悲剧，不发一言。

    只剩下暴风雨。

    命运在这里就揭示了他们注定循环的终点。

    Vox站在墓碑前，周围前来祭奠这位黑手党Boss的人不多，因为这半年来传闻他经常对着空气说话嬉笑，像是精神不太好，黑色的伞彼此碰撞来来往往，没有人看见站在雨里却一动不动毫发未湿的恶魔。

    他抬头看见天边残存的余光，时不时朝身后看去，形形色色的人中他看不见他，眼底的一切情绪就那么突兀地散去了，又只剩下了秋日般的枯萎和空洞。

    这又是一场轮回，用爱千千万万遍去抵消死亡，

    然而只有上帝知道，他皮肤下面已经满是溃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