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206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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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时空中的绘旅人 艾因
标签 正剧 , 治愈向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玫瑰音乐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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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3 21:29
- 导读
- 灵界艾因线“向死而生”结局延伸
「开花结果再见时」,是他们许诺给彼此,穿越时空的约定。
狼族的少年送出那朵美丽的花,他轻轻说了声:
“再见。”
————
[艾因]:
曙光初探于广阔大海的边界线,浪涛上洒满晶莹碎片,如同故事里精灵在舞蹈。
我感觉到身上从内往外被淡淡暖意包裹,一时竟有些恍惚。我后知后觉发现,我待在地下的时间,居然都已经久到这种地步了么?居然都快要忘记被破晓阳光笼罩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温暖让人愉悦,我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这份快乐既来自于重拾暖阳,又来自于心愿达成。
我终于带领我的伙伴来到了不灭的纪元,我终于让自己的命运挣脱锁链,我终于……在一切结束之前,拥抱过一次幸福。
此时此刻,那个帮我完成了一切心愿的少女,双肩颤抖地站在我面前。她本来骨头就很纤细,如今半缩起脖子轻声哭泣,身形就更显得叫人心疼。
可是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内心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尤其是回想起了经历过的,漫长又短暂的一切,如今能够来到这里和她离别,是真正的奇迹。
————
[艾因]:
所有的事情原本都像我预料的那样,走向或许不够完美,但能让我了无遗憾的结局。
我察觉了尼以·罗夏正临近极限,并为此兴奋激动,胜利几乎就离我只有一步之遥,而我需要的就是冲过去。
可我找不到方向。
释放亡灵蚕食了我的理智,我几乎再又无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嗅探尼以·罗夏的气味。但眼下,这里遍地都是我、他还有那些侍卫们的血,太过于浓厚,也太过于混杂。
就在我焦急不安之时,一个清利又坚定的声音刺破迷雾。
“艾因!!!”
是她。她在指引我!
不仅如此,我还感受到她通过灰雾传达来的想法:她想让我的灰雾变成长剑,我们的目标就在她面前!
于是,我毫不犹豫向那个声音奔去,催动我的灰雾按她的意志生长,去贯穿一切始作俑者。
但这也最终耗掉了我最后的那些理智。
然而,就在我的意识被降临的黑暗笼罩之时,我却突然觉得自己像被猛地抛向了某处地方,身侧风声呼啸,仿佛我正在旋涡中翻转,大脑甚至有了一瞬间的眩晕。
一切发生的突然,我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持续了多久,直到那眩晕感骤然停滞,四周从嘈杂变得安静,我才恍惚醒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睁开眼,我居然看到了一片陌生的景象。
大片大片雪白充斥视野,安静柔和的雪片从天上灰蒙蒙云层里降下,温柔融入同伴汇聚的海洋中。
我面前呈现的,是广袤雪景。
我下意识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为什么我会看到雪景?
且不说自我拥有这漫长生命以来,灵界虽总是饱受异化璀璨,但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经历过正经意义上的隆冬。更何况,就算这是灵界正经历着的万物暂息,我又为什么会看到?
我不是已经失去理智了么?
我不是刚刚还在和尼以·罗夏缠斗么?
那为什么此刻我却能够意识清醒,看到这般美丽苍茫的冬雪?
无数疑惑涌上心头,令我难得感受到焦躁不安。
不过,我很快便敏锐捕捉到一丝动静。
那动静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脚步。
警惕本能令我立刻闪身藏匿到最近的某棵树后,等待来者露面。
脚步越来越近,那人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一身纯黑衣装和这洁白雪景格格不入,唐突到画面都有些失衡。他身姿干练,步伐稳健利落,斗篷链接的长袍行走间在他身后微微舞动,飘逸之中也显得带了几分鬼魅。
看到对方的刹那,我狠狠瞪大了眼。
因为我觉得我分明看到了自己!
虽然兜帽阻挡了不少面庞,可我毕竟是狼,速来高官敏锐,只是短短漏出来的刹那,我就很肯定我已经看清了他的长相。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红眸,只不过着装迥然不同,这家伙,分明就是我啊?!
他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目光直视前方,扛着一把简约又自带寒光的斧刃,踏雪向前,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直到他暂时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激动的心情仍无法得到平复。
这家伙是什么人?!怎么会和我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我]:
临别前的夜晚是怎什么样的?
它短暂又漫长。短暂在和即将到来的永恒分别相比如弹指一挥间,漫长在我们却能利用它制造足够在未来回味无穷的追忆。
灵界艾因一曲弹毕,我拍手鼓掌,夸他弹得好听。
“都多久没弹的玩意儿了,你不必奉承我。”灵界艾因收回灰雾,对我的称赞半信半疑。
“是真的好听。”我笃定着,下意识说到,“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听鲁特琴,之前也就听过竖琴和钢琴……”
“竖琴我倒是知道,「钢琴」是个什么乐器?”灵界艾因眼中流露出不解。
“唔,是我的世界的一种乐器,它被称为「乐器之王」,又大又漂亮。”我捡起一块海滩上尖锐的石头,在沙地上画下印象中现代艾因拥有的那架钢琴。一边画,一边沉吟:“其实说起来,我去过的世界里,「艾因」你都有给我演奏过音乐呢。”
果然,灵界艾因的面庞展露出惊异困惑:“什么意思……你在其他世界,也见到过我?”
我笑了笑:“是啊,我见到过不同的艾因。你们很像又很不一样,但都很喜欢而擅长音乐呢。”
狼族少年的长耳微微抖动两下,一双眼眸想要克制,却怎么也藏不住那份好奇心。
灵界艾因嗫嚅片刻,终是往我这边坐地近了些。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我看到他嘴唇多次微动翕张,想说些什么。
“想听我讲讲吗?那些我在其他世界经历的故事?”
灵界艾因看着我,犹豫再三,这才轻轻点头:“……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好奇。”
我笑了笑,暂且抛开即将到来的残忍悲剧,努力回想过往里每个细节来,想尽量给他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就从我去的第一个世界讲起吧,它叫「叶塞大陆」。”
“在那个世界,你是他们国家的王子,虽然因为堂兄篡位,你痛失父母,成了新帝的囚犯……”
————
[艾因]:
在这个世界度过几天过后,我已经有些明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虽然听起来不可置信,但我想,我抵达了她给我说过的「叶塞大陆」。
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另一个「艾因」。
叶塞艾因并不能察觉我的存在。或者,严格意义上,这世界的任何人都没办法察觉我,而我同样也无法真正触碰这个世界的什么东西。
我如同一个幽灵,在叶塞大陆漂浮。
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清楚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我仍没忘记我和尼以·罗夏的最终对战,它结果如何?她现下怎样?这些问题总能让我忧心忡忡,郁闷烦躁。
可我无计可施,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寻找解决方案,所以只好静静待在叶塞艾因身边看他经历的种种。
诚如她先前告诉我的那样,叶塞艾因在政变中失去双亲,成了身份极为尴尬的王储。
始作俑者,则是同样也叫罗夏的,他的堂兄。
某种程度上,我和叶塞艾因还有点同病相怜,都跟个叫「罗夏」的家伙结了仇,这点还挺有意思。
不过,我也记得她说过,叶塞的罗夏不是执政官,他不仅没有想毁灭这个世界,甚至一直努力想守护它。只不过,要实现这一切,就不得不选择弑君上位。
世间万事并不都是非黑即白,我都明白,但我也同样理解另一个我不可磨灭的仇恨。
这些日子,我看着叶塞艾因如何试着低声下气又藏不住骨子里的桀骜,如何暗中筹备又在表面装出风轻云淡……不得不承认,看着倒还有几分有趣。
这天,叶塞罗夏举办狩猎活动,叶塞艾因也被要求一同参加。
我看到他在那个安德森的陪伴下,尽力避开嘈杂麻烦的人群,颇有些特立独行地在森林里搜寻。
他没有选择穿华服,而是身着那套整肃者劲装,再次如鬼魅般行走在雪地里。
忽然间,我听到有狼鸣传来,叶塞艾因自然也听到了。
那声音中有最原始的野性,凭借我的经验,应该是头狼等级。
“艾因大人,这边!叫声够野的,是匹头狼也说不定。”
叶塞艾因御马加鞭,往狼叫声赶去的速度很快。
路上,我听到他感慨:“只是狼而已,有点无聊啊。要我说,要是能在猎场里想到点更大块头的对手,比如棕熊或者狮子,倒是有点意思。”
“……”我心底对于他这份感慨有种微妙的情绪。
总觉得,我似乎是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看轻了?
随着我们朝声音靠近,那狼叫却并未有任何移动的迹象,我和叶塞艾因几乎是同时猜到了它可能受伤落入了陷阱。
等叶塞艾因拨开杂乱枯枝,一头块头大,皮毛油亮蓬松的灰狼正被捕兽夹咬住双腿,鲜血把它身下的白雪浸透。
叶塞艾因轻轻叹口气,靠近了狼几步。
狼骨血里的高傲让它在看到叶塞艾因时就立刻显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气息,意识到叶塞艾因接近,更是浑身毛发炸起,呈现出攻击姿态。
我也随之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我在灵界是一只狼,但这里毕竟不是灵界,万事万物的本源规则不同。这个世界,人类具有更高的智慧与本领,而动物不会像阿萨们那样可以拥有两种形态,甚至大多都没有多好智力。
叶塞的人会狩猎,而猎物的命运就是被捕杀,所以,就算我有几分同族的怜悯,也只能甩甩头尽量把它们抛去。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叶塞艾因靠近过后,竟是在剧里它不远处蹲了下来。
“想活命就老实点。”
我微微瞪大眼睛。
这家伙,居然是想救下这匹狼?
我的内心瞬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横在我和叶塞艾因之间,没有把我们隔绝,而是成了镜子,让我似乎真的看到了几分自己。
刹那间,我才意识到,直到此刻,我才愿意多看一会儿这位异世界的自己。
寒气让他吐息时笔尖与嘴边全是白雾,他血红色的眼眸在一身漆黑装束下,竟也有了几分狼的姿态。
我觉得有趣,他为什么会想要救下这匹狼?
“艾因大人,小心点。您不能命令一匹狼听您的命令啊……”
灰狼依旧虎视眈眈,用兽瞳盯着艾因,尖牙外露。
叶塞艾因毫不露怯,直视着野兽的双眸,彼此注视间有力量抗衡。
我不免敬佩起叶塞艾因的勇气,但也真心开始担心狼会误伤他。
就在此时,一阵不易察觉的风息从我身旁吹过,触碰到那只狼。
忽然,那只狼便安静了下来,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我察觉到那琥珀色狼瞳正对叶塞艾因,目标却不是它,而是穿过叶塞艾因来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我上。
我觉得万般不可思议。怎么回事?难道说,虽然我不能触碰这个世界的实物,却还是可以和这种更接近自然的生灵产生联系?
那边,叶塞艾因见狼安静,就又靠近了一点。
“对,别动,就是这样。”
我干咽一口,望了望那只狼,最终试探了对它命令:“别动。也别进攻,他在帮你。”
而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狼听到我的声音,朝着我的方向又望了一下,竟真的松开了加紧的尾巴,一身戾气瞬间消散。
叶塞艾因趁着这个时候再次靠近,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开始向狼解释起他这么做的缘由。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用匕首撬开了兽夹,灰狼挣脱出来,而叶塞艾因收起匕首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灰狼小跑出去,但没跑出几步又停下来,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在灵界携带着的狼王气息也一并来到了这里,但我清晰地从那匹狼看我的眼神里察觉到曾经狼灵们会显露出的信任和依赖。
可叶塞艾因并不知道,以为灰狼是在看他,无奈感慨:“看我做什么?我也打猎,也伤你同族。如果你不是在被暗算的情况下见到我,我一箭就能把你射死。”
“……”如果它没被暗算,你见到狼基本上都是成群结队的,你那小破弓能顶什么用?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往叶塞艾因身上扔了个白眼,一时竟有点后悔让灰狼不要咬他。
“艾因大人,这狼竟然知道恩义……”
“一匹傻狼。”
“……”果然我刚才还是应该让灰狼直接把他手咬下来!
灰狼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于折返过来,来到我脚边,仰头朝我摇起了尾巴,做出狼群内部互相示好的举措。
可它和我之间的位置关系却让能够让叶塞艾因产生误解,叶塞艾因语气变得急躁甚至生气,对它喊:“走!”甚至还冲它扔了石块。
他误认为的狼的示好信任令他莫名大怒,带着几分尖酸嘲笑灰狼这幼稚的行为。可我指挥着灰狼躲闪石块时,又分明听出他话语深处的自嘲,那句“人类只会把你伤得更深”甚至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在说狼,还是在说自己。
叶塞艾因和我一样,因为惨痛经历变得敏感脆弱,不愿意再轻易相信什么,也不再信这世上会有纯粹的好意。
可并不是这样啊……
我竟又莫名想起她来,她就是带着最纯洁又质朴的想法来到了我面前,让我相信并不是所有人的示好都会抱有目的,并不是所有的帮助背后都藏有一把长刀。
想起她来,我却忽然愣住。
因为就在这一刻,我意识到,如今我所处的,正是在她和我描绘的故事发生之前。也就是说,按道理,他会在不久的将来,见到抵达叶塞大陆的她!
我的双手猛地开始颤抖,复杂的心情混合在胸膛。
那岂不是说,只要再等些时日,我就可以再次见到她?
这一份惊喜还没来得及让我愉悦,恍惚中,她和我提及的某个细节再次涌入我的大脑,构成更为让人眩晕的可能。
我记得,她和我说过……
————
[我]:
“当时,那个叶塞艾因超级过分,带我到了雪原上,吹了个口哨,居然唤来了一群野狼朝我奔来发起进攻!”我一想起叶塞艾因那种硬核考试方式,气就不打一处来。
灵界艾因静静听着我控诉,眸间却也显现出好奇和意外:“他也能指挥狼群?”
“是啊,还真是奇怪又神奇,他和你居然拥有一样的能力,是不是很厉害?尤其是他根本就不是狼呢。”
————
[艾因]:
彼时她说到这段经历,虽然的确奇怪又神奇,可我想着,既然是她亲眼所见,那肯定是真实发生的,就算再离奇,应该也是有某种合理的解释。
可如今看来……
我望向那只能感受到我气息,被我命令的灰狼,一个大胆的猜测骤然扑进我的脑海。
也许,叶塞艾因的确并不真正具备操纵狼群的能力。
他和狼的互动,他利用狼群和异世界来的她战斗试炼,这一切说不定……都是因为我呢?
我的身躯因这猜测疯狂战栗,平静雪原上如今就像是刮起飓风,而我伫立风口,被最凶恶的力道吹得神志不清。
不久后,她当真降临到了叶塞大陆。
懵懂、害怕,带着对异世界的警惕不安,过去的她远没有我在灵界时见到的那样,对异界穿越早就轻车熟路,而是处处暴露着青涩感。
我看着她缩在卧室惴惴不安的模样,心中暗痛,下意识坐在了她身边,想伸手擦掉她的眼泪。
但我毕竟不能触碰到她,我和她在这遥远又错位的时空里唯一能产生的联系,就是那次雪原的狼群试炼。
当叶塞艾因的口哨响起,我发动作为狼王的能力,让群狼冲她发起了进攻。
这一幕多么熟悉,想起我和他在灵界的相逢,也是这样以交锋开始,也是这样彼此留有几分余地,如同一种礼貌的切磋。
她在叶塞大陆的应对没有灵界沉着,甚至有点手忙脚乱,这前后的对比让我有了种窥探到她小秘密的错觉,于是心生恶劣的玩味心态,又觉得格外满足。
正如她感慨她变得更了解我,我亦为自己进一步了解她而感到高兴。
战斗结束,酣畅淋漓,我指挥着狼群散开,看着她气呼呼朝着她以为的始作俑者控诉,而叶塞艾因既疏离又顽皮地和她拌嘴,气氛轻松而融洽。
就如同她闯入我梦境后,我们曾在第二纪元时那样。
看着他们一边交流一边远去的背影,我并不着急着跟去,直到离开的狼群重新聚拢在我身边,其中一只主动用鼻吻蹭上我的掌心,我垂眸浅笑着抚摸了一下,席地而坐和它们互动摩挲。
直至方才,我才终于肯定了我的猜测。而这猜测带给我的惊喜,就好像是神明馈赠的礼物,而且这一次,没有欺骗、没有代价,我获得的是一份真正的奇迹。
无形的力量让我在不经意间跨越了时空,来到对她来说的过去,并造就了她在叶塞大陆经历的那件事,而后,她在未来的灵界,又把这个当故事告诉了我。
原来,早有什么东西悄然把时间形成了闭环,让我们的命运在不经意间连接而起,只是我们花了些时间才能察觉。
事到如今,我心如明镜,很多疑惑被解答开,便主动开始追忆她灵界终战前夜说过的所有事情。
按照我的推论,当叶塞艾因不再需要这些狼群过后,我应该就会离开这片时空。
至于离开后会去哪儿,我并不清楚,可我知道,无论终点在哪里,我都不会比来时更彷徨悲伤了。
————
[我]:
当我讲完叶塞大陆的所有故事,灵界艾因两手抱着膝盖,头枕在双膝上侧过来盯着我,姿态可爱又安静,真的像一只安静听故事的狼崽。
我绕了绕自己手中的发丝:“这就是我在第一个世界和第一个艾因的故事了。”
灵界艾因轻轻点头示意,安静咀嚼了很久这段往事,才继续追问:“那么,其他的世界呢?”
“事实上,我严格意义上这之前也仅仅去过两个世界。第二个世界,叫做「乐园」。”
“「乐园」,”灵界艾因反复品味着这个词,倏然轻笑,“听起来,就像是个实际上隐藏了很多肮脏事的地方。”
我不禁为他这份敏锐聪慧叹服:“你的直觉很准确。乐园世界同样残忍危险,但我想那个世界的艾因多少还是幸福的,因为他拥有着一群始终陪伴在左右的同伴,虽然这个过程里……他也有过痛苦吧。”
————
[艾因]:
当叶塞大陆在我面前扭曲崩塌,我再次被甩向无形浪潮,在嘈杂和混乱里前行。
有过先前的经验,我少了几分慌乱,甚至于开始忐忑当眩晕结束过后,是不是就要回到灵界面临最终的道别。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没有了参照物,仅凭体感来看,我分辨不出自己游荡翻转的时间,但是等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我却一下就感觉得到,我抵达的并不是灵界。
周围有滚滚热浪包裹,空气里满是砂砾气息,并不干净。
我睁开眼,入目是金灿灿黄沙,天空被卷起的沙浪浸成黄绿色,模糊不清。
灵界里可从来没有这样无边无际的沙漠,也不会有这样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即便是第二纪元末日有万物枯萎,但至少不曾出现过荒漠化。
所以……我暗暗攥住掌心。这里也不是灵界。
现在我猜测出的一种可能正以奇妙的方式变成现实,我想我再次抵达了另外一个异世界。
从沙海景象来看,如果还要和她给我讲的事情产生联系,那么,我猜测,我现在身处「乐园」。
此处荒芜之感倒的确与灵界每次纪元的更替类似,沉寂与凄凉无孔不入,正如这满天飞舞的黄沙让人无处可逃。
不过因为我的存在近乎一种灵体,所以倒也并未真正被沙暴影响,甚至还能闲庭信步在其上行走观望。
我在找寻我的目标。
没猜错的话,正如我会出现叶塞大陆那样,我来到乐园,应该也是为了使她的故事变得完整。
那么,我需要找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另一个艾因。
我随着本能,唤出巨狼的形态在沙地上奔跑,狼形态下的我魁梧灵活,却又踏地无声。
漫无目的奔跑许久后,一直到沙尘暴停下来,我才终于在不远处的沙丘上捕捉到隐隐绰绰几个人影。
他们正沿着坡面向下行走,领头之人身形有些纤细又不失力量感。
即使相隔甚远,但我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正是乐园世界的我。
他也是一样,喜欢一身黑色,衣装讲究行动便利和实用感,但眉眼比起我与那个叶塞艾因还要锐利果敢,当视线扫视什么时,红眸颜色便格外深沉,容易叫人望不到边。
此刻,他身上铺满一层砂砾,身后跟着他的人形色疲惫不堪,但表情却有种放松与快乐。
“首领,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带我们进那个废弃的地下室,我们就被沙暴掩埋了。”
其中一位同伴跳到乐园艾因面前和他搭话,和乐园艾因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小事而已,倒是你们我得批评几句,明知道沙海上风暴变化无常,居然还敢擅自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对不起首领,我们错了。”
“回去罚抄地图100遍,背不下来紧急避难点,别指望我允许你们再出任务。”
“啊?”
“啊什么?”乐园艾因微微有些愠怒。
“……没什么,知道了,首领。”
乐园艾因谈吐中带有某种会让人信服的力量,我走在他身旁,听着他露出家长般严格的姿态,再度感慨起每个世界的我倒真有些共通性。
叶塞艾因生来高傲,骨子里有领导人的才学与胆魄;乐园艾因沉稳果断,就连走路脚步也能做到比别人更夯实有力……
我呢,虽然我怕麻烦,但我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头狼的凶狠压迫,半威胁半劝告着狼灵们按我的指示行动,好叫他们避开诸多危险。
我们身上总有某种特质会莫名吸引别人的追随,而我们又总会因为心底的柔软无法拒绝这些讨厌的麻烦,于是便作茧自缚,苦苦挣扎着,又无处诉说自找苦吃的委屈。
我跟随乐园艾因回到了他们战团的聚集地,开始了我对他的观察与旁观。
我看着战团这一组织的成员每日身披曙光踏入未知沙海,又携夕阳余晖沿着离开时留下的脚印折回。夜晚,他们会聚集在灰暗的地下,谈天说地,推杯换盏。
不过他们的聚会少了点音乐,因此我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虽然我注意到乐园艾因藏了一个玩具钢琴,并且根据多日的观察推断那的确是个稀奇玩意儿,可乐园艾因似乎没有兴致把它拿来演奏。
当然,我觉得大部分原因是他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弹的曲子不好听。
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扶额叹气。
我不理解,一共就十二个键,一个八度的玩意儿,我这个从来没接触过钢琴的人看你琢磨都已经看懂了,你为什么还能弹得不成曲调?
丢人!
我白了乐园艾因一眼,而后靠在墙边继续看他们打闹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此般与困顿艰难生活中汲取片刻快乐的风格,还真是与我和我的狼灵们相似。
但到底还是有很多不同,因为不曾见识过纪元更替迭代,所以他们不会因遇见必然的悲剧而闷闷不乐;因为同伴和彼此之间并非是因为自己一手酿造的错误而绑定在一起,所以乐园艾因和他的同伴们相处时,终究是比我要轻松坦荡些。
这样的关系,更平等、更自然、更像是我记忆中的……狼群。
我竟有些羡慕起来。
可就在艳羡之情涌现的刹那,我猛然忆起她和我讲过的乐园艾因的往事……
思及此,我便突然不忍再看此刻欣喜愉快的场面。
因为在未来里,这个艾因他……
————
[我]:
“你说乐园艾因曾经见到了什么?”灵界艾因完全瞪大眼看着我,似乎迫切希望刚才听到的都是谎言。
我咬了咬下唇,想起乐园艾因和我坦白往事时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心头也不免再次抽痛。
“乐园的你,也曾经看见过同伴们遍地的尸体横在面前。而且……全都是为了救他。”
————
[艾因]:
如若可能,我多么希望我抵达这个世界的时刻能够再往后一些。
至少不要让亲眼陪在乐园艾因身旁,目睹他走向他命运中躲不开的悲剧。
沙海仍是那个沙海,没有半毫生机。
如今,它还沾染上浓烈的死亡。
僵硬枯化的尸体被砂砾覆盖了大半,仿佛早已躺在这里许久。可我清楚记得,就在今早出发的时候,他们还陪在乐园艾因的身边,笑着商量晚上要一起比赛喝酒。
乐园艾因跪在一片尸体中央,目光呆滞,如同失去灵魂,于是躯壳空空如也。
沉默。还是沉默。我看着他如同风中的一座雕塑,任由风沙磨损修饰他的棱角,好把他也削成再也不知道痛苦的圆石头。
当悲伤浓烈到极点,当悔恨充斥了灵魂。
哪怕是眼泪,也显得虚伪又无力。
同伴的枯骨在沙地中伸出手,绕着乐园艾因,就像是要把他也拽入无间地狱。
而我的确看到他向下消沉,没入窒息黑暗。
等悲伤灌满胸肺,这死寂般的人儿才发出一声简直不能像是人能发出的哭嚎,哪怕在辽阔的沙海上,也足以形成回声。
痛哭一旦决堤,洪水便将沙海顷刻淹没。我看着乐园艾因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一遍遍发出那扭曲凄厉的嘶吼。
我站在他面前,原本失去灵后空荡荡的心脏此刻似乎是被他填满了,重新长出了血肉,又被狠狠挖开,一滴滴往外渗血。
我多么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与伤悲!
早在她为我说出乐园艾因遭遇的时候,我就心疼着那遥远世界的另一位自己。
我亲眼见证过,所以我能够感同身受。
更何况,他还和我不同。我在第一纪元失去真正意义上的同伴,深究起来,毕竟还是因为他人的加害,那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外力的灾祸。可是,乐园艾因经历的,确实血淋淋挂在自己手上的悔恨。
如果他没有过于自信,执意带领伙伴来到这里……
如果他曾经没有疏忽大意,早点意识到单向契约的这一弊端……
他的同伴,会不会就不会被他害死了呢?
我问出了这些问题,可我又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因为它们不仅敲击着乐园艾因,也在叩问着我的灵魂。
我只知道,如果可以,我多么想要能够真的和乐园的自己面对面。
————
[我]: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能够见一见乐园的自己。”
当我缓缓道出这一悲剧,灵界艾因的回答一点不令我意外。
“是啊……如果你们能够见面,大概就是最同病相怜的人。”我勾起的嘴角里,笑意讪讪,更多的还是为他们心痛,“这也是为什么,在你失控的时候,哪怕那些狼灵苦苦哀求,我也没有同意让他们离开。”
说到这里,灵界艾因耳朵动了动,有些意外。
片刻后,他又了然,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摩挲:“……谢谢你。”
我回握住他的手,沉默不语,所有心情通过指尖温度传递到他身上。
过了好久,灵界艾因才长长探出一口:“如果可以,真想见见他。因为,我好想给他一个拥抱。”
————
[艾因]:
我蹲在乐园艾因的面前,最终还是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感受不到他,他亦是如此,但我仍然觉得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穿越时空壁垒,从我身上流淌到他心间。
我怀里的人仍在嚎啕大哭,眼泪洒落在地面,却被阳光烤烫的砂石瞬间变成蒸汽。
就连他的悲伤,这残忍的大地似乎都想要剥夺。
我轻轻拍了拍他,哪怕明知道他听不见,可还是下意识开了口:
“我理解。”
我理解你的痛苦。
我理解你的悲伤。
我用感同身受向你展露同样的伤口,即使你看不到,我仍多么希望你能够得到片刻安慰。
悲伤之余,我又没来由有些庆幸,庆幸原来我的苦难,在某个遥远的时空,可以有一个人理解和感受。
这听起来实在过于残忍,但是,身为野兽,有一份刻进骨血的认知使我们能够在求生道路上走得更远更长。
那就是,相互舔舐伤口,总要比一个人孤独忍受容易得多。
怀中的人哭泣声愈发惨厉,就仿佛真的听到我的安慰,感受到我的悲悯,于是他也便找到了可以短暂躲藏的避难所,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
我们如同两只伤痕累累的困兽,又注定无法相互拥抱,但至少,我想我从他身上得到了丝丝缕缕的宽慰,让身上长期以往的窒息感减去很多。
尤其是想起乐园艾因在未来可以等到她的降临去治愈伤口,我也就开始为他感到庆幸。
“别怕。”我看着仍然哭着的乐园艾因,“你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在未来,她也会来到你身边。”
而后,就像治愈我的伤痛一样,她也会将你从泥沼里拉出来。
————
[我]:
“乐园艾因曾经差一点就死去。”我深呼吸一下,将调侃心情与认真混淆在一起,笑道,“你还有一点和他很像的就是,你们真是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命。”
灵界艾因眨眨眼,听了我控诉,却好像是听到莫须有的罪名,于是委屈起来,叹着气道“也不能这样说吧。你也知道的,其实早在你抵达这个世界前,我本来就已经死了。”
我顿时无言以对。
是啊,这真是残忍的事实。
灵界的艾因,早在我到来这个世界之前,就应该死去了。
他已经死了,这就是真理,而真理……无法被改变。
胸口被扯出一阵刺痛,我看向水中倒影,波纹让我和灵界艾因的身形摇晃,变得模糊。
过了许久,我怅然道:“多希望我们相处的时间可以再久一点。”
灵界艾因没有答话,我们彼此沉默着,可最终,我还是听到他回应了我。
“其实,我也是。”
————
[艾因]:
废墟之上响彻着战团成员的呼喊。
“艾因——”
“艾因——”
“首领——”
他们的喊声凄怆又悲伤,动作无助又坚决,他们疯狂在碎石上搜寻着,手扒开尖锐的碎块,全然不顾掌心被划得血痕累累。
下面的石头被扒开,上面的石头又残忍滚下覆盖,他们就这样一点点移开石头,想要找到乐园艾因。
我看着陷入疯狂的战团成员,尤其看到她也在那苦苦搜寻的队伍中,喉咙里如同也卡上石块,上下两难。
直到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我才如梦初醒,头一次认真思考起当我的生命到达终点,那些曾陪伴我走过第二、第三纪元的狼灵们会是什么样的?
他们是否也会如同战团的成员那般,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他们是否也会像疯狂的战团这样,苦苦搜寻我的下落,悔恨自己的无力迫使我做出那样的选择?
但是……不是啊,这些并不是你们的错。
我小声说着,既是对这些哭喊的战团成员,也是对遥远的、已经听不到我的狼群们。
尤其是,对那个正在哭的她。
乐园艾因突然起来的一跃出乎所有人预料,甚至于我也没想到他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突然采取如此悲壮的举措。
她目光殷切,在废墟上搜寻,眼中哀恸和自责是我不曾看到的样子,看得我触目惊心。
但此刻要紧的不该是这些,我忍住鼻尖酸涩,仗着自己是灵,感受着废墟下乐园艾因的气息。
我相信,如果我们是异世界的同位体,那么总能有种奇怪默契能让我们捕捉到彼此。
果然,没过一会儿,我便精确锁定到乐园艾因被掩埋的位置,也感觉到他生命气息已然微弱。
必须马上把他救出来。
情形之紧迫已经让我意识到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真正原因:我能够帮助她和战团找到乐园艾因。
可是,怎么做?战团和她搜寻的方向有些偏离,不加引导的话,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找到那个位置。我又不能说话,该怎么引导?
我万般焦急,眼看着乐园艾因呼吸愈发微弱,更是尝到沉重的无力感。
我拼命回想着她披露给我的细节,她记得,她说……
————
[我]:
“当时让我们找到他的,是他的玩具钢琴。我猜,他潜意识里的求生欲望,让他在听到我们呼唤时,按下了玩具钢琴的琴键。”
————
[艾因]:
对了!玩具钢琴!
我立刻看过去,果然见到它从乐园艾因胸口滚落出来。
那么,刚如何触动钢琴……
我心中一动。
我知道,我是灵的话,不能真正意义是触碰这个世界的事务,但如果是更自然的东西,比如风的话……
我试着感受周围空气的脉动,将吐息纳入其中,令身上残存的几点灰雾混着风钻进石头缝隙里,来到玩具钢琴的琴键上。
“叮——”
“叮咚——”
琴键被按下,轻快的音乐刺透沉闷石块,被敏锐的她立刻察觉。
“那里!”她果然精确指向乐园艾因被掩埋的地方,“我听到了艾因的玩具钢琴的声音!”
有了目标,他们很快将乐园艾因救了出来。
她摩挲乐园艾因的脸颊,不久之后,又向风砚请求了建立连接,由她分担乐园艾因的伤害,来保全对方的性命。
这些举措,她当时都没有告诉我。所以,亲眼所见之时,我感受到了震颤。
原来,对于同伴,如果可以,她亦能够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只为了让对方活下来
可她在灵界说到这个往事时,又显得那么平静。
我更觉得自惭形秽。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意识到,她说出那句话,就意味着她曾切身体会到同伴性命险些于眼前坠落,令她在极致的痛苦前走过一遭?
而我,却偏偏拽着她的手,请求她亲手杀死一个她眼里的同伴。这一次,幸运将不再垂怜于她,性命的坠落无法逆转。
我何其残忍?
自嘲笑笑,我此刻才真正明白她得知我真实目的后为何眼中会有过那般浓烈的愤怒与悲伤。
但即使再难过,她却还是答应了我。
“你啊……”我慢慢看着她和其他战团成员扶着乐园艾因远去,“你为什么偏偏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呢?”
于是我回忆起她在灵界诉说往事时,那微弱又小心的愿望。
她多希望能和我相处的时间再久一些。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的愿望能实现。那么好的一个人,理应该得到这小小的满足才对。
转念一想,我却又意识到,叶塞大陆和乐园的经历,不正是我在陪着她,多和她相处了许久么?
冥冥之中,我早在她还未见到我之前,携带着我们未来的记忆来到她身边,让她的故事朝着能和我相遇的轨迹前行。
可人总是贪心的,我希望能陪她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在离别到来之前。
————
[我]:
当眼前的人回归到我熟悉的模样,却也是我们要分别之时。
那一刻朝阳升了起来,但他的命运却走向结局。
灵界艾因看到我笑了笑,眸间却有着某种我读不懂的释然和欣喜,甚至于,是幸福。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我泪如雨下。
冰冷的手擦着我的眼角,他温柔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要哭。你笑着才好看。”
可偏偏,眼泪却因这句话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当我再不忍看向他,低下头时,灰雾凝结出最绚烂的红花,出现在我面前。
消逝中的少年将红花递给我,亦如我曾在梦里做的那样。
我听到他用肯定的话语告诉我,他愿意把那不存在的历史当做真实的过去。
“在那段故事里,你是奇迹赐给我的第一个同类。”
“然后在现实中,你实现了我最大的愿望。我已经很满足了。”
狼族的少年最终将那朵美丽的花放在我掌心,他轻轻说了声:
“再见。”
————
[我]:
当所有的苦难结束,当所有的悲伤尘埃落地。
我的心中却缺了一块什么,痛得细微又绵长。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联系上了和我失联的叶瑄,又如何和他回到现代母星。可看到熟悉校园的刹那,我再也忍不住想要见到现代艾因,见到那个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我的爱人。
我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艾因的秘密基地,甩开他的门,在他还没来得及摘耳机时就扑到了他怀里,嚎啕大哭。
艾因显然吓坏了,可仅仅过了两秒,他便立刻紧紧回抱住我,手放在我的后背温柔抚摸。
“不要紧,我在呢。”他温柔的话语却让我又想起那个不久前逝去在面前的少年,悲伤愈发不可收拾,我抱着艾因哭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而艾因一言不发,只是一直抱着我。我一路跑来身上携有浓重的秋霜味,可他的怀抱一点点温暖了那份寒冷。
我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手上微微示意艾因可以松开我了。
他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浅笑着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说么?”
“只要你想说,你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听。”艾因却像是听到幼稚小孩说出了什么好玩的话,笑意更浓,伸手揉了揉我脑袋,“稍等一会儿,我给你开瓶果汁和一盒巧克力,吃点甜的,会好很多。”
我和艾因坐在巨大的懒人沙发上,我躺在他怀里,断断续续,时而还是会啜泣地将灵界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包括我见到了灵界艾因的悲剧。
艾因始终很安静又耐心,听完我的复述,他将我再次搂紧。
他的耳朵离我很近,于是就连他的话语也像是成了拥抱,把我保护得密不透风。
“你一定很难过。”
短效的陈述,却蕴涵无穷的力量,他直白地指出我的心情。不是什么“不要哭”的安慰,却比这安慰更能宽抚我疼痛的心。
我咬住嘴唇,再次点头。
“我没能救下那个世界的艾因。”
艾因递来纸巾,帮我小心蘸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平静道:“我想,其实你钻了一个牛角尖。”
“什么意思?”我听愣了,下意识转过身来看着他。
艾因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其实,早在你到达那个世界之前,灵界的我,就已经是死去之人了啊?”
我的身躯僵硬在原地,被某种东西重重敲醒。
历历细节在我眼前铺展开,一开始乱如麻,困得我怎么也挣脱不开。而艾因简单的反问像是剪刀,干脆利落地把它们统统剪开,将我释放出来。
是啊……因为和灵界艾因的相处的经历太多,我居然忘记了故事发生开始,狼族们悲惨而既定的命运:他们已经死了。
看到我露出几分豁然,艾因浅笑:“所以,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呢?如果是我的话,本该被结束的生命却可以延长,还在延长的生命力遇见过你……我会觉得,那简直是命运赐给我的奇迹。”
「奇迹」。听到这个字眼,我再度恍惚,回味过后,虽心有郁结,却也真正得到几分释然。
是啊,我能够让灵界艾因摆脱那生不如死的被延长的生命,未尝不是让他的心愿得到了满足呢?
我合起眼,沉沉呼吸。
“可是,那个世界的艾因也太过分了。还说什么「再见」,明明都再也见不到了。”
几分嗔怪透露出我真正缓解过来的心境,艾因听着我抱怨,笑了笑,再次抱住我,拍拍我的后背道:“想散散心么?我最近给你写了首新曲子,想让你听。”
我回抱住他,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好。”
————
[艾因]:
从乐园世界离开时,我原以为,我就要被拉回灵界正常的时空,可事情再次以我不曾预料的情况发展。
我在恍惚中被拽进了另一个新的世界,这里的一切事物同样令我觉得陌生。
不过,倒很像是之前乐园世界里记载过的所谓和平年代的样子,所以我倒也不至于晕头转向。
后来,我又看到了自己的同位体,并且惊讶地发现,这个被称为地球的世界,似乎就是她生长的世界!
我无法形容在这个世界看到她时心中的高兴,也为意识到自己竟能够得到机会真正了解她出生世界而欣喜若狂。
我得知,原来她是一个很喜欢画画的人。
我得知,原来她本也可以平平淡淡地走过这一生。
我得知,原来她和「艾因」的缘分是那么浓厚,在她的母星,和她相知相爱成为恋人的,正是这个世界的艾因。
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他们缘起的全过程,恬静、自然,美好到在我看来如同一场梦。
以至于,我甚至都忘记了嫉妒,而只有衷心的一份宽慰和幸福。
因为我觉得,至少在她生长的世界,她的爱可以大胆放肆而不会夹裹悲剧。
只是,我不懂我为什么回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这些。我会抵达前两个世界,是为了帮助完成某种过去的闭环,等这些因素结束了,我理应应该收官落幕才对。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她在她的时间长河里游走到要前往灵界之时,我目送她踏上与我注定相逢的道路。
面对她突然的不辞而别,地球艾因一开始有些苦恼生气,但也很快就释然,甚至开始接着自己繁杂的情绪,想要写出一首新曲子,等她回来弹给她听。
而我目睹了他构思的全过程。
————
[我]:
此时还是下午,琴房并未关闭,艾因拉着我来到琴房,为我演奏他早就准备好迎接归来的我的曲目。
艾因的演奏依旧那么漂亮,情感表达疏密有致,真挚又炽热,那些没有形成语言的话和词语被我轻易读懂,回荡在心海之上。
我听出了旋律里的忧虑与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自信的思念。之所以称之为自信,是因为艾因知道,我始终会回来,绝不会离他远去。
琴声继续,进入下一乐章。
可随着一段旋律涌进耳朵,我却骤然睁大眼。
“停!”我喊得或许有些突然,甚至于吓了艾因一跳。
他呆呆看着我:“怎么了?”
我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刚刚,就刚刚这个旋律,你可以不可以再弹一遍?”
我知道我应该没听错,可我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艾因困惑不解,可还是依照我的要求,把这一乐章的开口重新弹了一边。
随着熟悉的旋律响起,我的四肢却开始激烈颤抖。
这分明,就是我在灵界时,灵界艾因用鲁特琴弹过的旋律!只不过是进行了变调!
见我的反应不对劲,艾因骤生不安,急忙拉着我问到:“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
“艾因,这个曲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甚至有些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和舌头,它们在说话时也开始激烈颤抖。
我心中燃起一份大胆的猜测,大胆到会让我觉得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是,万一呢……
————
[艾因]:
地球艾因的创作遇到了瓶颈,他为新乐章开头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可仍然弄不出让自己满意的调子。
我看着他咬着棒棒糖双手撑住额头,垂眸纠结,略微送去几点同情的目光。
而后,内心就莫名痒了起来。
我和同位体都是热爱音乐的,所以这一点让我也下意识自比成了一个他的合作者,跟他一起投入乐曲创作中。
其实,如果想要表达一种平静又悠然的思念,我觉得灵界我和狼灵们流传下的那段鲁特琴旋律加入到这里再合适不过。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私心,我在想,如果她回来之时,能够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会不会就能够知道,我曾在她过去来到过她身边呢?
这份蠢蠢欲动的萌芽在我心头生长,逐渐遏制不住趋势,我最终还是让我的私心占据了上风。
我想,我多少也算是帮了一下自己的同位体。毕竟音乐是相同的,他一定应该也会赞同那段旋律的优美。
想到这里,我终是来到那把被他称为吉他的乐器前,毕竟只有它和鲁特琴有些像,方便我操作。
再度屏息,我将灰雾融进这个世界的风中,直接让它们钻进琴箱,装作是风在里面咕咚而恰好形成了乐音。
旋律从琴箱里响起,吸引了地球艾因的注意。
他惊愕来到吉他前,感觉到风后,他的惊讶便平静下来:“风?”
我趁势让旋律以略微偏移的方式响了一遍,而后就让声响不再成曲调,免得他生疑或吓到。
地球艾因果然将这一切当做是风的凑巧,可他也捕捉到了这个意外形成的旋律。
我看到他眉眼间一直凝结的愁情散去,灵感被打开,他的眼里迸射出光芒,随后立刻抱起吉他冲回自己桌子前,尝试还原刚才听到的旋律。
我看着他将那首偷偷藏了我的这份思念的曲子写作完成,心底浅笑。
这样一来,聪明如她,一定能够听出来的吧?
————
[我]:
“风?”我重复着艾因的回答。
“是,那晚有风恰好钻进吉他的琴箱,吹拂中形成一段旋律,我觉得格外合适,就记录了下来。”
我呆呆站在原地,身躯已不再颤抖,但心脏近乎要跳出胸膛。
艾因把这当成了一种意外,可是,经历过异界穿梭,目睹过灵界的奇异,我却是在顷刻间就明白了过来,这旋律意味着什么。
他来过。
灵界的艾因,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
这个旋律,是他留给我的。
人的思绪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如同钥匙,揭开记忆相互困锁的链球,无数金属哗啦啦坠落在地,形成一条叫人豁然开朗的长线。
我想起了我曾在梦里看到叶塞艾因与狼交谈。
是了,他本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再有感染力,动物和人也始终不同。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够和狼交流,甚至控制狼群?
甚至于,和狼颤抖的情景,那个布阵方式,如今想来,简直和灵界艾因与我见面时施展的风格一模一样!
我想起乐园艾因曾和我分享过的心境,彼时我不曾在意,如今忆起却发现耐人寻味。
「当我看着同伴的尸体陷入无尽绝望,很奇怪,极度的悲伤里,却觉得有什么拥抱住了我,就好像是在安慰我,告诉我“不要哭”。或许这听起来很像自私地借口,可我想,这是他们的愿望,他们及时牺牲了自己,也不像我难过,所以……我才没有那个时候就结果了自己,而是逼迫自己活下来。」
而灵界艾因说过,如果他可以见到乐园艾因,他希望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不要难过。
当乐园艾因困在废墟下,如果他真的无意识,就算有求生本能,也不该恰恰好就能触碰钢琴才对。
所以,其实是有别的什么,帮他发出了那个求救信号……
我不断回忆起以往的种种,过于激动的情绪令我大脑甚至变得缺氧。
艾因彻底比我的样子吓到,将我立刻拉到身边:“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又哭起来了……”
可我一时顾不上告诉他我没事,而是满脑子都响起少年递来离别之花时说的那句话。
「再见。」
他没有说谎。
灵界艾因,他没有说谎,也不是安慰。他之所以说再见,是因为他真的做到了和我再次见面。
在错误的时空,在不同的世界,在我们相逢之前又在我们离别之后。
我不知道他如何实现了这一点,或许是我刺穿他心脏时,我影响到了灵,所以我旅者的能力影响到了他,让他在我看来短暂的时间里却经历过了漫长的旅行,抵达了我的过去和未来,而后偷偷留下了他的足迹。
这其中,有我告诉他的,或许还有等待我探寻的。
冥冥之中,命运让我们彼此不同的时间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份闭环,让他履行了穿越时空的约定。
当我意识到,我和他的故事早已被拓展出这样漫长的道路,我潸然泪下,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
[艾因]:
离开地球之后,我仍然没有回到灵界。
我开始在对于她来说会是未来的那些异世界穿行,我一样遇到了很多不同的同位体,看到自己在不同世界的千千万万个可能。
我知道,这些世界会迎来她的到来,于是每一个世界都让我万般期待。
我试着在那些同位体最困顿时帮他们一把,又利用自己和自然的联系悄然与她发生接触。或是利用动物打一打招呼,又或是在其他艾因送给她的东西里,偷偷藏了一部分自己的心思。
我亲眼看到她越来越娴熟地在不同世界穿梭,愈发成熟稳重,但骨子里却未褪去炽热的颜色。
我看到她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在或是悲伤或是喜悦的世界旅行中越来越坚定某种信念。
最后,我看到她强大到能够挑战当初诱导灵界毁灭的那个什么千之帝国。她和千之帝国的抗争悲壮又令人亢奋,她有付出代价,留下无法泯灭的伤痛,却始终意志坚定,直到变得不可战胜。
待一切尘埃落定,她停止了旅行,决定让自己的时间自然于地球上衰老,只为和地球艾因这个她深爱也深爱她的人,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在我看到她做下这个决定后,再一次见到她时,她已是迟暮之年。
不,或者应该说,她的生命正走向尽头。
岁月在她脸上雕琢出无数痕迹,可我却仍然觉得她没变,因为哪怕已经走向自然死亡,她灵魂依旧散发出灼灼之光。
此刻,她靠在面对阳台的床头,闭目养神,暖风从阳台吹到她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
不知为何,在她望向我的刹那,我就意识到,这一次,我不再是什么灵体,而是成为了可以被看到的实物。
因为,她笑了笑:“艾因,好久不见。”
————
[我]:
“艾因,好久不见。”
现在的我说话很缓慢,我看着少年如预料中那样出现在我生命的弥留之际,内心最后的缺块被补上,成为圆满。
灵界艾因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毕竟他的生命终结于永远年轻的一刻。
但他的生命却也贯穿了我生命的始末。
灵界艾因会给我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我嗔怪:“你还真是狡猾,居然早就我真正见到你之前,就已经来到过我身边了。”
“这也不能怪我,连我自己都觉得那很神奇。”
“我真的没想到,我当年几乎不报以希望的许愿,你竟真帮我用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你是说,「希望我们相处的时间可以再久一点」?”
我点头:“是啊。而后你当真让我们相处的时间,久到能抵达我生命的尽头。”
灵界艾因思索一下,意外又不意外道:“你早就意识到,我在那之后的世界,也存在着,对吗?”
“嗯。”
“难怪我总觉得你每次触碰到我指挥过去的动物,或者接到其他艾因给的东西,总会有一种,你好像早就预料到的神情。”
我轻轻笑了笑。
灵界艾因也笑了笑。
我们沉默了片刻。
“那么,我猜,等这次结束,我就真的要回到灵界被你用剑刺穿的那一刻,也去迎来我生命的终结了?”
我再次笑着点头,这一次面对他的死亡,我以变得无比平静。甚至于,我是为他高兴的。
灵界艾因的肩膀微微松弛:“那么,那时候我和你离别之前,都说了什么呢?”
————
[艾因]:
我终于回到了灵界。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疼痛从我的胸口绽放,再见到过去她的那一刻,我笑得格外满足。
或许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我的笑是一种残忍,可是,在未来,她总会意识到我们从未离别,而苦难终究离她远去,只留下幸福。
就和我一样。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知道,她创造了一个多么巨大的奇迹,而这些,只有她做得到。
“这是只有你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呢喃开口,“只有你能帮忙实现的心愿。所以,不要哭。你笑着才好看。”
我让灰雾凝结成美丽的虞美人。
她曾在我梦里,第二纪元湮灭之时,将这唯一会盛开的花送给过我。
其实,哪怕没有未来的她告诉我,我也想要在离别时和她说:
“在那段故事里,你是奇迹赐给我的第一个同类。”
“然后在现实中,你实现了我最大的愿望。我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她……
我早已看到了她的未来,正如开花结果的意思一般璀璨。
“开花结果,记得吗?”
我和她一起答道:“开花结果的意思是,一个人已经成长得可以肩负重任;或者达成了某个最为困难的心愿,从此没有事物可以阻拦。”
相信我,我看到了,你与我一样,也迎来了开花结果的一天。
“送给你。”我把花朵放在她掌心。
“然后……”我说出了那句承诺,那个与我而言不再存在,但于她而言却又被我兑现的承诺。
“再见。”
————
[尾声]:
这份诺言将穿越时空,以错位的方式又正确地将我们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让他们和彼此的相伴漫长至生命的尽头。
他们或许不是爱人,可他们同样以绵长又温暖的方式,陪伴着对方走完一生。
「开花结果再见时」,是他们许诺给彼此,穿越时空的约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