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伊桑。”尼普特说。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红发的医生带着些许诧异抬起头。他被尼普特揍得痛极，全靠不计前嫌的一米六小矮子半背着他逃命。此刻伊桑弯下腰去，勉勉强强能把手臂搭在尼普特的肩膀上让他带着自己走。伊桑看见尼普特亮亮的紫色眼睛，里面倒映着逐渐接近的出口透出的光芒。
　　“你能帮我              吗？”
　　伊桑没听清那句话。大概是因为欺诈师的声音太低太沉，又或者是身后的不可名状接近时带起的尖啸太过掉san。伊桑正准备再问，就听到尼普特大喊道。
　　“文森特！”
　　长发的天师应声转过身来，怀里抱着另一个浅紫瞳的孩子。他一把拽住伊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像是要把那根脆弱的骨头暴躁地扯下来。伊桑的余光同时看到文森特和尼普特两个人。黑发的天师神色冷淡如冰，浑身透出锋利的剑气，他怀里的孩子定定地看着身后。而金发的欺诈师在笑，他的背景是接受母体命令后蜂拥而出的邪异触手。
　　伊桑闭上眼睛。
　　1.
　　在卡门的心里，凡西尼本身就像它那座破败的旧校舍，拉上帷幕就不见天日。但他同时也渴望拉开那鲜红的厚重帷幕——不仅仅是为了直视过去的自己。少年人的心思相当隐晦，他在梦里把尼普特放进旧校舍，拉开帘布就能看到金发的男人毫无防备地倒下来。在卡门的潜意识里，旧校舍因为有了他而变得安全无害，偶尔还能看到魔术师一抖礼帽，白色的鸽子就振翅飞出，羽毛蹭过卡门的脸，带起一点柔软的痒意。
　　但自从尼普特去了奥瑞可医院，并且每天都和他保持着相当久的通话时长后，卡门就再也没在梦里见过凡西尼的旧校舍。
　　为什么他又看见这层红色的幕布了？卡门皱紧眉，第六感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不妙的信号。一根名叫尼普特的绳子伸过来，套牢他的颈项。小小的黑客被牵着走，连呼吸都倚仗那个守序善良的存在。
　　这不对劲。卡门想。
　　2.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激昂的乐声响了起来。声源似乎盘旋在他周身，带出一点360度无死角立体声的味道。卡门原地转了个圈，沮丧地发现他没法找到那些声音的源头。于是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他唰地扯开了面前的帷幕。
　　后面不是被烈火灼烧过的墙面，也不是森森的白骨。木质的演出台被聚光灯镀上一层金边，而尼普特就站在那里。魔术师的斗篷立领喧宾夺主地遮了他小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地减龄——明明已经比他大了那么多岁，但看起来还是像和他同岁的人，最多只是眉眼间积淀的风霜让尼普特看起来格外具有包容力。
　　卡门想着。他踏上眼前延伸出现的阶梯，长发的女性在一旁奏乐。她弹着手风琴，温婉与冰冷在她身上奇妙地同时存在，卡门记起来那是谁了——德玛拉，用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机交换了尼普特的命的人，也是一个骗子。他这么想，投过去的视线带着明晃晃的不信任。但德玛拉不在意地笑，她甚至能腾出一只手跟卡门打招呼。怎么做到的。
　　卡门继续向前。周围的景象暗淡下去，影影绰绰的鬼魂向他伸出手，越向前，那份阻力就越大。直到有人对他说。
　　“卡门，你要看着尼普特死掉吗？”
　　“在那个时候你选择了旁观，你现在也要看着他这么进入旧校舍吗？”
　　久远的记忆浪潮般席卷而来，薄薄的痛楚像针一样刺穿神经。尼普特当时皱着眉看他，之前因为游戏拉近的距离倏忽变得无比遥远。尼普特的神色无悲无喜，他只是平静地阐述，完全不带入任何的主观情绪。
　　“你明明……不一样……我……失望……”
　　失望。
　　梦里的声音像老磁带一样断续，只有这个词戳进卡门的心窝。他奔跑起来，像是在追逐某些一闪即逝的幻象。
　　3.
　　尼普特站在舞台的正中间。
　　这很正常，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瞩目和不绝于耳的赞扬。但没有被聚光灯照到的地方都是粘稠如泥浆的黑影，他们沉默地观察尼普特，不伸手去触碰他。
　　卡门艰难地挥开大片的影子，踏上了舞台。
　　舞台中央精致得如同人偶一样的魔术师睁开了眼。他微笑起来，向卡门伸出手。
　　“卡门。”尼普特说，他的声音里藏着极深的循循善诱，却让人想要冲动地握住他的手。
　　“你会跳舞吗？”
　　卡门也答不上来，于是他握紧了尼普特的手。
　　4.
　　尼普特跳的是华尔兹的女步。
　　他流畅地舞蹈，如同精灵一样。屈膝，踮脚，滑步。光织成的羽翼在他背后展收，黑影被这轻薄的明亮扫到，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卡门的手按在尼普特的肩胛骨下方。他跟着尼普特起舞，略有些青涩的动作在后者的照顾下被隐藏起来。卡门垂着眼睛看向怀里笑吟吟的人，想，尼普特。
　　“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没关系了。”
　　5.
　　舞蹈很快就结束了。尼普特以一个炫技般的旋转作收尾，末了整个人不合时宜地贴进卡门怀里。尾调的男香如丝如缕地粘在卡门的衣服上，几乎让他头晕目眩。但卡门很快就放开手，后退了几步。
　　他背对着观众席，尼普特面对着他。魔术师弯下腰，手掌按在肩上，优雅地向他唯一的观众深施一礼作为谢幕。
　　然后他抬起头，苍白的唇角流淌出鲜血，右侧肋骨处也冒出大片大片的深黑。整个剧场开始摇晃，簌簌的土石落下来，砸在卡门身上。
　　黑客没有动，他向近在咫尺的人伸出手。
　　“——尼普特！”
　　6.
　　卡门是从梦里惊醒的。
　　电脑屏幕上还挂着他0/10/5的惨淡战绩。卡门按住太阳穴，甩掉满脑子的困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手冷汗。
　　似乎是做了个梦，梦见凡西尼的旧校舍拉开帷幕，闪闪发光的魔术师扑跌出来，落进他怀里。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像是在恐惧什么一样。
　　卡门按开手机，三点。对他来说还早，但作息规律的尼普特八成已经睡下了。卡门一下下地划动手机屏幕，感觉心里无端的空落落让人心慌，却又不想吵醒尼普特，遂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出了什么事吗？”卡门打字，他删掉后面的那句“梦到你了，有点担心。”，只保留了一个简单的问句。
　　点击发送。
　　7.
　　尼普特的手机亮了一下。
　　苍白的荧光映衬在碎石和瓦砾里，照出主人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的指尖泡在缓缓扩散的血泊里，对比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手机亮了一会。碎裂的屏幕苟延残喘，没能等到解锁的人，于是便无声无息地黑了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