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好，以及再见。

  这应该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我现在时常想着，要是我们那时候没有遇见彼此，是否就能迎来一个更好的结局。
  那一年，他十岁，我十三岁。那个时候我还很喜欢穿着裙子出去，常常被认错性别。
  那天也是很普通的一天，我随着父母想往常那样来到孤儿院来照顾孩子们，那时候觉得没什么，可现在的我重新看待这件事时，我都会觉得我的父母简直就是贵族阶级少有的真正的善人，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最后竟会走得如此不堪，真是讽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那时候的我被这个温馨的家庭呵护地很好，可能因为家庭环境原因，我对阶级的概念很模糊，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所以那时的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在我的家庭中，不存在“阶级歧视”这种问题，不管那时候的社会多么畸形，可我的父母坚信“人生而平等”这个观念，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让我们把故事重新回到那一天。

  我同往常一样，与其他孩子们坐在长椅上讲述着一些趣事，亦或者是教一些我新学会的知识。他们听这些事情听得很愉快，个个脸上朝我堆着笑容，是幸福的笑。我也很享受这些。
  我享受着这可贵的幸福时光，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风吹来，吹来一阵阵花香，撩起我的蜷曲的长发，树叶被吹的窸窣作响，几片绿叶从我眼前落下。我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确认到太阳真实存在的温暖，准备重新回到与孩子们的交流之中时，我感受到了一种目光，我敢肯定这个目光肯定是不怀一点好意的，甚至可以说那是充满仇恨的视线！
  我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头发乱蓬蓬穿着脏兮兮的斗篷的小男孩躲在大树的阴影下，像是在躲着我，却又像是与我有什么世仇一样瞪着我。他像一只难以驯服的野猫，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无疑是糟糕透顶的。但随后我又看到了另一样他所拥有的无与伦比的美丽的东西让我颠覆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比宝石还透彻晶莹的那双绿色的眼睛，至今我都觉得世界上没有东西能与他的那双绿宝石媲美。是的，我与他对视了，紧接着我沦陷了，我深陷其中，至今都无法拔出来。我想我是中了什么魔咒，一见面就对他着了迷，而他只是躲在树后面不怀好意地瞪着我。鬼知道我当时到底看了有多久，等我回过神来，孩子们正在我旁边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他也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我向我身旁的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问道他是谁，但那个男孩困扰的看向他的伙伴们，沉默许久之后摇了摇头。在我身旁坐着的女孩悄悄告诉我，他叫亚瑟·柯克兰，是前几天刚从英国难民来的，他甚至连法语都不会说，也不愿意与人亲近，是个十足的怪胎，并且叮嘱我不要接近他。
  是吗，是英国人啊…“亚瑟·柯克兰”，我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总有一种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的错觉，想要把这个名字刻在我的心中。
  一个英国孩子漂洋过海来到法国的这种地方孤身一人待着，对于那时候衣食富裕的我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之后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亚瑟·柯克兰，回到了我们愉快的交流中，可那双大树下的绿宝石我怎么也忘不掉，希望下次再去的时候还能再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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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去那里已经是两个星期后了，我满怀期待地走进去，希望这次能抓住那只小野猫。
  果然，一进去孩子们就已经死死围住了我，我随便说了点理由支开了他们，匆忙跑向后院。真是足够幸运，我在后院遇到了他，他还是在之前的那棵树下，头发还是像鸟巢一样乱蓬蓬，但斗篷似乎是换了一件新的，正坐在大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他看到我愣了愣，似乎是有点生气，“啪嗒”一下合上书，看都不看我一眼似乎准备走掉。
  眼看他就要再次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大声叫住了他，“等一下亚瑟，亚瑟·柯克兰！”，当然，我是用英语说的，虽然我真的很讨厌说其他语言，但我觉得为了他，我可以忍。他听到我的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听到了英语，总之他吃惊地看着我。然后我听到了一阵爆笑声，我不知道我是讲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竟能让这个总是板着脸似乎和整个地球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家伙笑得如此愉悦。
  “法国佬，你应该再去练练你那无可救药的口音，你是我听到口音最严重的家伙。还有，我的名字念亚瑟，不是念阿蒂尔。是A-R-T-H-U-R,Arthur。懂了吗？”
  这次该我愣住了，他说的是法语，除了他名字的发音是标准的英音外，法语发音让人无可挑剔。毫无疑问我愣住了，我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是谁告诉的我他不会说法语的？这不止只是会说，而且一点口音都没有，再加上我鼓起勇气说的英语被嘲笑，这个该死的世界，我再也不说英语了。我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准备转身就走掉，却又迎来了他新一轮的嘲讽，“怎么了，波诺弗瓦家的小少爷，哦失敬，我应该说是小公主，这就要走掉了吗。”
  什么嘛！真的是和外表比一点都不可爱的家伙！我气冲冲地转头看向他，他却朝我微微一笑，我看着这个比我矮半个头的男孩，让我感到连秋风都格外温暖。他满脸得意地冲着我笑，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我应该生气来着，但是看着他的笑容，我惊恐地发现在我的心中连一丁点愤怒的火苗都没有。
  此时我注意到他手上是一本关于芭蕾的书，我突然来了兴致，问他会跳华尔兹吗。不出意料地，他回答我说他不会，我告诉他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然后我缩短了与他之间的距离，拉紧他的手，手把手教他跳华尔兹，当然，我教他的是女步。看得出来他很紧张，我拉着他的手，虽然说不上完美，但他作为第一次跳华尔兹已经很出色了。可他死盯着脚步看，一直不肯抬头看我，我多么希望他用那绿宝石看我一眼。
  “亚瑟，你的腰进的不够深，你应该再靠近我一点，腰不要离开我，记得把脚也插到我的双腿之间。”我在他耳边轻呼到。
  他涨红了脸看着我，“混蛋！你偏要用一些让人误会表达方式吗！”
  “呦，我觉得我说得没有说什么令人误会的话啊，倒是你，莫非你联想到了什么？”我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闭嘴！”
  ……
  就这样，沉默着。我微笑着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教他跳好华尔兹。但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正眼看我，他还时不时因为步子踏错而踩住我的脚，他的脸颊有点微微泛红。我忍不住捉弄他一下，突然停下脚步，害他差点摔倒，我迅速搂住他的腰来以防他真的跌倒。
  “喂！混蛋你突然停下干…”正在他准备大声谩骂时，我俯下身，把我的嘴唇贴近到他的嘴唇上，当然没过两秒就马上分开了，我认为这连一个“吻”都算不上，只是单纯地，用我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而已。可是亚瑟似乎被吓的不轻，在他意识到我对他做了什么后，他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速跑到大树后面，憋红了脸瞪着我。
  我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告诉他这只是我对他的一个玩笑，他在树后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我把他硬生生拽出来的。他似乎在生我的气，他用英语低声骂了两句，然后用法语凶狠地告诉我不要再靠近他。
  我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亚瑟坐在那棵树下，我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又说了两句捉弄他的话，可是我说着说着发现我身后的那个人一声不吭。这是不打算理我了吗？这样多没趣，我转过身去，想让他回应我一些什么。但是我愣住了，他把脸埋进膝盖里，身体在颤抖。我这才发觉，他哭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明明我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我轻轻坐到亚瑟的身边，听到了他的呜咽声，他还在哭。我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他，并不打算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就这样，静静的。我抬头看向这棵树，发现这是棵樱桃树，宛如红宝石的樱桃镶嵌在树上，味道一定相当不错吧。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了哭泣，但他还是像在赌气一般，不肯正眼看我，也不肯再叫我的名字。我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像是被我的笑声激怒了一般，突然跳起来，朝我吼道：“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你别以为自己长得稍微好看一点就可以为所欲为！”然后他就跑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棵樱桃树下。
  风把我的裙子和头发吹起，天开始有些凉了，我也该回去了，毕竟我可不想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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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三个星期没有去那里了。

  倒不是说因为亚瑟我才不去，而是我的父母最近因为政治上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做慈善。而且父母也叮嘱我千万不要独自出门，他们似乎得罪了一些人，害怕我被绑架被当做人质。虽然我不懂也不想懂政治上的那些大人们的破事，但为了不让他们操心，我一直乖乖地待在我的小城堡里。
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很清闲，也很无聊。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闲着，看看书，练练剑，或者看着窗边的鸟，再或者想着亚瑟·柯克兰。虽然当时并没有深思，但为什么一个从英国难民孩子会说一口如此纯正的法语？为什么他选择来到了法国？他在英国那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他的姓氏耳熟？为什么当时他会如此讨厌我？为什么他当时在看一本有关芭蕾的书？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哭了？仅仅是因为我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吗？为什么……
关于亚瑟·柯克兰这个存在我越想越神奇，越神秘，他的一切都令我好奇，令我无法每时每刻都不想着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迷雾，令我深深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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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亚瑟了。
  我的父母告诉我他们决定在这两个星期内搬家，他们打算丢下波诺弗瓦家的城堡，逃离这里，彻底逃离巴黎，让我做好准备。对于我来说这种事都是无所谓的，我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过我随心所欲的日子。虽然我舍不得我深爱着的巴黎，但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上。
  我随意地躺在床上，想来想去我在巴黎最舍不得的还是亚瑟·柯克兰，这个我仅仅见过两次面，头发乱糟糟，却拥有能容纳下浩瀚星辰般美丽绿眼睛的男孩。虽然父母命令我不能外出，但我还是想要在离开巴黎之前再见他一面。
  我穿上我与他第一次相遇时穿的那件轻飘飘的裙子，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翻窗溜了出去。
  可是等我来到巴黎的大街上才想起那家孤儿院在郊外，而且我不认路。我像流浪汉一样在街上乱晃了好一阵子，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弗朗西斯少爷？”是布兰德男爵家的夫人。我看到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却被她一把抓住，“您在这里做什么？”她紧紧地捏住我的肩膀以防止我逃走。我知道布兰德夫人并不是什么坏人，心想既然被抓住就没办法了，就如实把我想去孤儿院这件事告诉了她。（虽然我并没有讲实话都说出来。）
  她听到了我的话很感动，这种时候竟然还牵挂着孤儿院里的孩子，决定把布兰德家族的马车悄悄借给我，让我快去快回。很显然她误解了什么，但这并不重要，只要让我见到亚瑟就行。

  马车穿过了街道，逃离了市里的喧闹，在颠簸的路上左晃右摇。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无疑是煎熬的，还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见到亚瑟·柯克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他。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我迅速地跳下马车，飞奔到大门前。我试图推开那扇木门，该死，门是锁着的。没有办法，我只好绕道孤儿院的后墙，爬到墙外的一棵树下。我看到了那棵樱桃树，以及在下面读书的亚瑟。五个星期了，我已经整整五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对他的思念一下子爆发出来，我激动地站到树枝上，喊着他的名字，朝他挥手。
  亚瑟看到我这后似乎很惊讶，手上的书掉到了草地上。我从墙外的树上跳到墙上，又从墙上跳到了墙里，正好砸中了他。他被我压倒在草地上，我大笑着，抱着他一起滚到了草地里，不肯撒手。而他却拼命地想要从我的拥抱里挣扎出来，锤着我的胸脯，他怒吼到：“弗朗西斯！！！你是疯了吗！？”也许吧，我确实是疯了。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把他从草地拽起来，问他还记得华尔兹怎么跳吗，他回答还记得一点。我揽着他的腰，迎合着他笨拙的步伐，我仔细地看着他，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他的吐息，还有他那双无与伦比的绿眼睛。我想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刻在我的脑海中，刻入我的人生中。
  我想，可能这就是“爱”吧，我也许是真的爱上他了。
  他突然咂了下舌，跟我说我能不能不要用恶心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
  我我在他耳边轻轻说到，不能，我已经爱上你了。
  风把树叶吹得窸窸作响，我眼前的这个少年红着脸大声斥骂着我。我笑着看着他，轻轻捧起他的脸庞，他用那双绿宝石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我对着他柔软的嘴唇，碰了上去。我感受到了他强烈的动摇，他还在抵抗着这个吻。可是这次我并不打算止步于唇与唇之间的触碰，我用舌撬开了他紧闭着的双唇，碰上了他的。他已经放弃抵抗这个吻，任我玩弄。唇瓣交叠，我与他的心跳声成为了这个被打断的华尔兹唯一的旋律。
  他这次没有哭，也没有跑走，只是大口喘着气。我轻轻抚摸着他脸，他红着脸，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Mon chat.”我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呼到。
“不许用那种恶心的叫法叫我！”回答我的是标准的柯克兰答案，虽然我早就料到了。
我抱着我眼前的这个少年，大笑着。而亚瑟一刻都没有放弃从我爱意满满的怀抱里逃出来，“弗朗西斯！你今天是犯了什么病！”他大声嘟囔着。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我知道我是来向他告别的，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准备好的告别话语已经到了嘴边，但就是说不出来。
“没什么亚蒂，只是突然想见一面罢了。”可能是因为我抱他的力气有点大了，我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亚瑟听到了我的话后先是小小地失了声，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停止了挣脱我的怀抱，又轻拍了两下我的后背。在这棵樱桃树下，我抱着他，时间好像永远停在了这一格，我们在这静谧的空气中相拥。
我们之后一起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沐浴着阳光。我跟他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他也只是在旁边挠有兴趣的听着，可每次当我问道关于他的事情时，他似乎都不太愿意告诉我，我也就没有再继续再追问。

临走时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花环递给我，他低着头告诉我，这只是他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做的，看没什么用就送给我了。我听到这话，拿着花环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笨蛋弗朗西斯！”他红着脸大声说。看起来有点着急了。
我揉了揉眼角，把花环戴到头上，开心地转了一圈。“没什么，只我觉得这花真漂亮。配上更加美丽的我肯定会无与伦比。”
踏上马车之前，我再一次与他拥抱。“亚蒂，等我，等我们下次见面。”
“嗯，我等你。”没有逃避，他回应了我的拥抱。“永远。”
我与亚瑟的告别就这样结束了。
“Au revoir,Francis.”
“À demain,Arthur.”
我微笑着，在马车上微笑着，挥舞着双手与他告别。
即使我深知我口中的明天不会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