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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几回

作者 : 清水清明

镂冰
好邋遢,像胸口别手绢的小朋友。黑瞎子想,解雨臣什么时候这样吃东西?

——

北境冬日,天黑得很早。

“是的,爆料。霁虹桥,今晚那里会有一场浪漫的求婚仪式……南下的列车经过桥下那会儿……保真。明天能见报?……哦好。您问为什么?这可问对人了,因为求婚的人,是我。”

小卖部老板暼一眼打电话的年轻人,略微调低收音机唱戏的音量。这年头,不用手机的年轻人并不多见,他本想打发对方去用街边的公用电话,年轻人好像预料到会遭拒绝,苦笑着摇摇头交出一张IC卡,卡片底下还有一小叠零钱跟一盒烟。老板这才想起,好久没见人钻进公用电话亭,电话机大概是坏了。

此刻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漾起笑意,说的话、表的情,跟他乌漆麻黑的旧衣服完全两种模样:“嗯,是这样的。您问这许多,我要来不及准备……没错,到了就知道了。”

一连打出几个电话,同一套说辞。将托在围巾和耳朵之间的话筒归位,年轻人揉搓双手,重又将烟盒递给老板:“您收着,接接喜气。”

“打个电话哪儿能收这么多钱?我又不开黑店!”老板随手抓起一大把泡泡糖还回去,“小伙子,人生大事,打扮精神点!”糖纸花花绿绿,比年轻人身上的色彩鲜活多了。年轻人薄薄的手掌冻裂了口子,仍看得出是一双肢体语言丰富的手,近十几年身边家道中落的实例不少,老板见惯了,并不叹气,况且这年轻人有点劲头。

“得您吉言!”这不,一副好嗓子应承得悦耳。

北风掠过松花江,吹熄落日余金,城市天际线尖尖的屋顶喷枪般将黛蓝涂上穹顶。解雨臣摸摸下颌稀疏的胡茬,背过身裹紧衣领。

越往远离江畔的方向走,乐器的声响越丰富。有人背着柴犬拉手风琴,他戴毛茸茸的帽子、毛茸茸的手套,跟毛茸茸的狗头一样各镶了一圈淡金色的边。奏乐的不止他一人,自得其乐的民间乐手奏的也不是同一支曲。手风琴和萨克斯各玩各的,柴犬自得地仰脖,黑色嘴角一伸一缩呜呜哼鸣,跟个叛徒似的追随几步开外的萨克斯嚎出一股布鲁斯味道。

吹萨克斯的也不止一人,然而只有一人成调子,另几个含含糊糊跟着,和柴犬唱歌的水准不相上下。解雨臣听得头皮发紧,又裹了裹围巾,忽然想起千禧年前环路桥底下那家乐器行,难得有一年课外班练习萨克斯的声响盖过钢琴。听说是那年报钢琴特长的孩子太多,这一项升学加分取消,于是乐器行的老师建议孩子们转学萨克斯,相邻小卖店的博美从此打通任督二脉一般,每晚萨克斯一响,精神抖擞跟着嚎,到下课了,孩子不吹了,狗也不叫了。那几个孩子,萨克斯吹得不情不愿,家长盯得没精打采,最快乐的恐怕要数小卖店那只浴花似的金色小狗。春夏傍晚的日头,国槐滤过,也和毛发蓬松的小狗一样,金色的。

萨克斯即兴改出几串三连音。解雨臣垂着视线穿行于人群中间,淡金的光辉稀稀疏疏洒落各色帽子,抖落单薄的光斑,直至夜色和彩灯彻底联手接管这片土地。耳边乐声远了近、近了远,上一曲未完便另有下一曲。他兀自不疾不徐走过面包似的石板路、走过缀满彩球的圣诞树,头也不回地盯着暗巷角落一辆三轮车,背后被人视线灼烧的感觉,很熟悉。他靠近即将转入暗巷的街角,步子一顿,翕动嘴唇轻声说:“我想去。”

“哪儿?”久违的嗓音接上他的话,而后微微一怔,念出三轮车头顶的霓虹灯牌,“洗澡、美容……寄养?”

“嗯,寄养。接吗?”解雨臣慢下脚步眨眨眼,口鼻间白气浮散,睫毛似是沉沉下坠。

黑瞎子也“嗯”一声,迈开长腿挤开人群,穿过无数条棉裤皮裤拥挤的缝隙。他擒住解雨臣假装检查鞋带的手,塞进口袋。不过裸露片刻,那只手掌冻得僵直,稍一缓解,手指已在他掌心刮来刮去,黑瞎子不出声地笑,又“嗯”一声。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两人一前一后手臂紧贴手臂,挤来挤去一打眼也不觉有何不妥。

“你得先露个脸。”黑瞎子低声说,鼻梁压进解雨臣针脚粗大的针织围巾。

“多余。”

“习惯性清场,赖我。”黑瞎子不依不饶,“前面有家冰淇淋挺有名,想不想吃?”

“没钱。”解雨臣迟疑半步,难怪这段路某种程度上清净得离谱。

黑瞎子立刻追到并肩,嘴巴贴近帽檐:“就说想不想。光绪三十二年,比我老。”

“出息了,跟雪糕比大小。”几口呼吸间,解雨臣闻出他很久没抽烟,“我没钱,给你唱个曲儿行么。”

马迭尔冷饮厅,窗口里三层外三层,听口音有不少游客。解雨臣站上高两级台阶,清了清嗓子:“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只唱出两句。围猎冰淇淋众人见他没有插队的意图,也不再多看,只当这座城市艺术氛围浓厚。

不知黑瞎子使了什么手段,这会儿已经插到队伍最前面,对他做了个“继续”的口型,跟里面的人交代了几句,对方语气很有些不可思议,跟他确认了两遍。

“……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

眼睛盯着屋里递出来一大袋子冰淇淋,解雨臣夸张地呼出一大口白气。

“收!我看不见路了。”黑瞎子作势摸着窗棂前进,闯过白雾,一头撞上来,“怕你挑食,一种口味一根。”墨镜上薄薄一层水汽,分明散得很快。

解雨臣双手插进黑瞎子口袋,只摸到一只塑料打火机,果然,泡泡糖一个不剩,多半是贿赂插队用光了。他箍着黑瞎子,一摇一晃挪下台阶。彩灯或金或红,冷饮厅外墙翠绿,冬日罕见的高饱和色映得人面孔喜气洋洋,身后的空地很快被一个穿得红灯笼似的小朋友占领。

“拔萝卜、拔萝卜,嘿呦嘿呦拔不动……”小朋友载歌载舞,大人跺着脚讲道理。

好像造成了可爱的误会。黑瞎子没回头,轻轻撞一下解雨臣肩膀,道:“咱俩吃不完,要不,你挑挑,分了吧。”

“分,凭什么?”解雨臣捉住一个字。

“凭你唱错了词呗。前面还一段呢,当饺子蘸醋吃了?”黑瞎子先是一本正经,俄而频频回头,红灯笼正站在台阶上哇哇大哭,口齿不清哀嚎着什么话,雪花图案手套大幅度挥舞向他俩离去的方向,真像飘了雪,“好像把别人家红灯笼逗哭了,怎么办?”

什么红灯笼、黑灯笼!解雨臣哑然失笑,只舍得伸出一只手捏冰淇淋。

耳边都是别人说话的声音,俄餐厅对面一双小提琴吟哦不止。黑瞎子觉得他吃得太快,走路也太快,索性拉他在半地下的餐厅入口站定。门帘掀动之际,溢出的暖空气让眼前街景显出几分波动。

红灯笼还赖在原地大哭。大人左哄右哄,起初说“哭花脸变小花猫”,无果,几分钟后见她声势不减,又改口说“哭多了就不漂亮了”,红灯笼一听简直像收音机拧大了音量一样哭得更凶:“不漂亮你就不要我了吗?我不高兴,我就要哭!”

一副好嗓子极具穿透力,惹得大半条街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看她。

小提琴二重奏离得更近,居然隐隐压不过红灯笼的哭腔。解雨臣忽然很轻地笑一声,带点鼻音。他也不想发出鼻音的,只是一连啃过数根冰淇淋,脸和脖子冰到没知觉,动静大了。寒意像蔓延扩张的海冰,粗糙地侵入他,麻木感如同枯枝败叶脱水、折断,将人深深掩埋,稍一挣扎,即发出可怕的摩擦音,难于分辨刺耳的摧折之声是源于枯叶还是源于自己。

塑料袋中冰淇淋依次拆了尝过又包回去。黑瞎子抬手摸上解雨臣的脸颊,摸到好多冰碴。霓虹灯五颜六色,晃得他看不清,点点光斑融化成湿润的晕影。或许是呼气冰凝,或许是冰淇淋掉下小块,或许是……冰碴落进脖子里,即刻融化成水,待会儿领子浸湿了可不好受。他翻过手套,捏起内层柔软的绒毛擦解雨臣下巴,蹭得沙沙响,听着像家畜偷啃白萝卜。解雨臣没躲,却也没扭头,理所当然的样子。

好邋遢,像胸口别手绢的小朋友。黑瞎子想,解雨臣什么时候这样吃东西?

“不高兴小朋友,我可以到你肚子里滑冰吗?”

“今天不成啊。”解雨臣表情木木的,笑起来嘴角掉冰碴。冷饮厅门口大哭的孩子总算让大人抓住机会强行抱走,哭声余个尾音淹没在喧闹中。

“不高兴小朋友,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黑瞎子转向俄餐厅入口,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下回早聊就好了……”解雨臣感觉嘴唇快要粘在一起,“亮过相,哪有回头的理儿?”

“哪儿来下回,还想找谁求婚?”黑瞎子揽过他的肩,再度没入人群。对面二楼两位小提琴手相继缩回温暖的室内。气温确实太低,再继续拉琴就太难为人了。

解雨臣低声说了句什么,语调像是骂人,神态却是软绵绵的,仿佛冻坏了神经。黑瞎子哼着歌,左边琢磨琢磨步行街中间挂满铃铛和彩球的圣诞树,右边琢磨琢磨商铺摆出橱窗的各色糖果和玩具。满不在乎任由黑瞎子推着自己游荡,解雨臣心知,一定会被推往既定的目的地。

许是太冷,歌词从黑瞎子嘴里一字一句蹦出来,也像结了冰似的。解雨臣一下子没听出是德语还是俄语,调子却挺清晰——不是满大街此起彼伏的圣诞歌或者新年歌,而是松花江畔那只柴犬主人手风琴奏的曲,如此推测,歌词是俄语的概率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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