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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夏】不见尽夏

作者 : 零下十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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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原型 偶像梦幻祭 青叶纺 , 逆先夏目

标签 纺夏

状态 已完结

698 8 2022-2-4 13:40
导读
_非原作向现设/私设众多/无逻辑意识流/第一人称小夏视角/全文1w一发完
_不治之症纺x永久旅人夏
_Ref:rain-Aimer
_给桑老师和小夏的生贺,祝我的神们生日快乐。
》》》
-01-「春山」

我初遇青叶纺,是在夏城一个阴冷的春日。

那日阳色黯淡,朦朦胧似是有雾,但空气一点不湿润,倒像是整个夏城都被凭空抹去了色彩,只留点淡灰。

我是按照旅行计划来到夏城的。事先我已查找好了所有需要的资料,因此对于夏城的反常天气虽不常见但也不见怪。

风揉不碎似要冻结的寒气,我的吐息间都是冷意。我牙齿发麻,面颊失去知觉有些僵硬,懊恼先前将围巾落在了火车站。

我订的旅馆很是偏僻,在一条不见尽头的巷子里弯弯绕绕,若不是走几步路就有个不太像样的潦草指路牌,我定是要兜转上些时日了。

旅馆的灯光也很合衬天气,晦涩不明,且周围都是低矮楼房,密匝匝的屋檐连黏成海,我站在顶楼的房间里,感到逼仄。

这旅馆也说不上什么顶楼,不明不楚让人以为它有多高似的,其实也不过是三层,恰好比周遭都高出点半层的距离罢了。

不过也仗着这点耀武扬威的高度,我得以眯眼望到小巷的来处,即我的来处,但望不到出口。

我问旅馆的女主人,这巷子该怎么走?哪里是出口?出口通向哪?

女主人摆摆手,说她也不了解,若我真的好奇,可以去找她店里的伙计,他对这一带最是熟悉,可以带我在附近随心所欲地转。

我问他在哪里,女主人先伸手指向我刚踏过的楼梯口,然后指尖转向下,说他住地下室,这个时候他肯定在屋里。

我朝她道谢,然后慢悠悠走向楼梯口。

木地板吱呀响,尘与屑空中扬。我的肺叶里已经满是厚厚沾了灰的浑浊气体,可能还掺的有某个时刻醉醺醺酒鬼呼出的满含酒精的二氧化碳。

我强忍着喉间痒意,侧着身子卡过墙与楼梯之间的过道,楼梯下更是昏暗,采光不佳,空间狭小,让人疑心世界上是否没有白昼。若旁人一直生活在这里,那结果不外乎只能成为疯癫。

我看那女主人也挺会扯谎,这哪是什么地下室,太能粉饰了,这分明就是一隅阴暗。

没有门,只有能使人凋萎的无声、死寂、无人在意。或许有人在楼梯上走动时,还会掉下来扑簌簌的木屑灰,呛得人无法正常呼吸。

女主人怎能让自己的员工住在这种地方?

但我不该管这事,不是因为我冷漠、不近人情,而是因为有界线。

我看到有一团黑影缩在角落,我知道那是女主人口中的伙计,他一言不发,我则小心翼翼地招呼道:“你好。”

“你好。”他如此回答我。但他未动分毫。

我不喜欢这样。

在完全被影统治的领域,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和一个蜷缩着的人对话。

虽说并没有人如此说我,但我总会有些假想敌,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欺负一个似乎缺爱阴郁的少年。

我本想深吸一口气,但奈何我嗓子实在不适,便很没面子的咳嗽出声。

他说出了我想说的话:“你还好吗?我们还是出去聊吧。”

我点点头,但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

他站起身,而影子浓郁束缚,他无法完全舒展身体,只能佝偻着绕过我身边,率先走出了这所谓地下室。

我边咳嗽边紧随其后。

所幸旅馆也跟被黄昏宠幸似的永无强光,他没被刺到流泪,但还是眯起了眼。他望向我,我等他。

他逐渐适应了旅馆光线,便缓缓睁开了眼,我也因此完整地看到了他。

他的眼眸是枯叶般又落又寞的颜色,是蒙了灰的月雾,又是笼了光的晨影。既暗又亮。一不小心我就多看几眼,可我不承认我陷进去了。

他的一头鬈发,仿佛是什么鸡禽类动物的住窝一般又蓬又胀,凌乱却不显得邋遢,微微下垂的眼尾让他看起来像只毛没被顺齐的犬。

这才是真正的第一面。

他微笑得柔和,显然是听见了方才我和女主人的对话。他说他叫青叶纺,我礼尚往来地说我叫逆先夏目。

很高兴认识你,夏目君。

他喊我的名字,我并不反感。我朝他笑笑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青叶纺先生。

-

我和青叶纺并肩走出旅馆,即使是站在室外也依然不见烈阳。

他问我想去哪里转转,这附近有小吃店,有廉价酒馆,有那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服务业店面,还有……

我打断他,我说我想知道哪里是出口。

青叶纺一愣,然后说没有出口。这里没有出口。

他挠挠头,然后又迟疑说其实巷子区的入口就是出口,只是所有人都把它当成入口罢了。

我的来处就是夏城最荒废最破败的巷子区的出口。

我不想在这方无看头的天与泥水沾满鞋的地之间转悠。这里能有什么好看的?我说。我带你出去。

青叶纺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我不能出去。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摇头,说是字面意思。

我是哪里搭错神经了还是疯病了,用得着他说字面意思吗?

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离开。

青叶纺见我态度强硬,个中缘由又实在无法与我说,只能抿着唇耷拉着眼尾望着我。

他说我带你去吃我们这的特色小吃好不好?

我说他转移话题的技术很蹩脚。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沉默片刻后,青叶纺问我。

他说得没头没尾,可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夏城的季节紊乱无章理已经十八年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是十八岁吧?

青叶纺定定看着我,他伪装出来的傻与可怜,就被我这样撕开然后抛丢了,无影无踪。

我以为你会委婉一点,夏目君。

我笑着看青叶纺。

我已经很委婉了,青叶纺先生。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去你的房间行吗?

我同意了,然后又转身走回旅馆,重新陷入晦涩昏暗。

-

青叶纺似乎对我房里的唯一一扇窗情有独钟,他走进房里后就径直走向窗边,随意靠坐在灰白墙壁上,像腹中胎儿新生时那般澄澈望着窗外单调的屋檐海。

他说着不能出去的话,而他的表现却毫不与此相称,好表里不一。

我说何必呢?他没有接话,笑里掺杂的意味我看不懂。

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青叶纺将目光收回,毫不留恋,他望着我,利落地就此消抹窗外能映入眸底的清与亮。夏目君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是吗。

我不置可否,我清楚他说错了。至少一半不对。

青叶纺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我还是直接追溯到根源好了。

我点点头。其实主要的故事情节我可以说个大概,若不是我来这夏城是必要,我定会把青叶纺的故事当做睡前游神时的一点影一个可以置身事外的谈资,随意笑笑再胡乱地堆叠上其他的东西——或许是我刚目睹到的异城山海——之后,就可以抛丢遗忘得一干二净。

青叶纺不是个正常人类。这并没有辱骂他的意思,只是他确实具备了正常人所没有的能力,即便这能力完全不受他控制,既自由又压制,让青叶纺苦不堪言。

他的降生,带走了夏城正常的天气。

你可以在本该是初春的时节看到狂妄的雪,可以在别城人都在慵懒扇蒲扇时咒骂永远阴郁的天,可以在红颜蔷薇上看到像腐烂已久果子般苍凉的雪,也可以闻不到潮湿、干燥、被践踏千百遍的果核的臭。

你或许要问夏城人为什么不迁移,为什么傻傻地依然待在这不寻常的城里。可我要告诉你,那是无解的。

青叶纺离不开夏城,夏城人也离不开夏城。

他很冷静,他脱离了父母,独自跑入了夏城最无人愿意踏入的巷区。

巷区很封闭,外人几乎不愿进来,里面的人也不在意,只要是习惯了那便怎样都可以。

谁都有自己的活法,阴郁就阴郁去吧,反常就任由它反常吧,谁在意呢?巷区的人不在意。得过且过,有人扒着床单撕心裂肺,有人举着酒杯信口开河。乱,这里很乱,但让青叶纺最是心安。

夏城城区那些地段,已经和巷区貌合神离了,整个夏城就是化了半面妆的怪物,城区因为距离问题而渐渐算得上正常,巷区这边就是怪异张牙舞爪的地方。

我看着青叶纺半露忧愁的眸,问你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吗?

他点点头。我却不说了。

我转而指向窗外,冷而遥远的淡色群山,问你知道那是哪吗?

他说是山。

我说现在是春天,我带你去看春山。你只要愿意离开巷区,哪里都可以去。你可以到处看,不要自责,毫不夸张来说,这都是你的杰作。

青叶纺定定望着我,我不动声色。

那就去看吧。他说。


-02-「秋海」

我带着青叶纺离开巷区已经有三周了。

但与其说是离开,还不如说是逃离。

我们像游魂一样随意兜晃,到处走到处看。其实夏城并无值得人不远万里而来一睹的景,但青叶纺乐在其中,我是旅人,自然也不说些什么扫兴话。

可青叶纺的新鲜感却怎么也磨不尽似的,我陪他顺从地跟随晨曦到暮光的行迹,睁眼闭眼不过二十三点五十九分到第二天零点的一瞬,相比青叶纺,我没有那团团的漏不出来的渴望,也不愿意压过城区每一道路面。

细微是看不尽的,我的时间不多,在青叶纺兴冲冲打算走进一条看起来就很弯绕甚至可以媲美巷区的深巷时,我拉住他,对他说你不想看看像春山那样盛大的东西吗。

怎样才算盛大的东西?青叶纺问我。

我将手探入我的外衣内口袋,摸到一本厚实的手册,然后将它拿出来,翻开到有关夏城的页面,说这个上面记录的都是盛大的东西。

青叶纺凑过来看,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写的夏城的海。然后他视线下移,缓缓摩挲过页面上整齐的横格线条,似是要让上面的字都嵌入记忆里一字不差。

这些我早就看过了,因此便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手册上,我胡乱无目的地乱瞟,捕捉到了躲夹在稍显暗的墨绿中的半分亮色,我忍俊不禁,想它躲得太明显了,不自觉地唤道“青叶”。

嗯?青叶纺抬眸看向我,半是迷惑半是雀跃的期待。怎么了,夏目君?

我说没什么,你头上有一片叶子,我说它呢。

我伸手将它捻在指尖,它就这样被我摘出来暴露在空气里,颤颤巍巍的清晰的青绿,我怕我力道一重它就要碎了。

我又轻轻将那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叶子递在青叶纺眼前,再一次说了句“青叶”,玩味又模糊的语气叫青叶纺分不清我是在喊他还是在说我捻着的那片青叶。

我扯过青叶纺的手将叶子放在他手心,叫他收好,说这是我送他的。

我知道我有些无理取闹,有些没来由的荒唐,就跟不懂事而且惹人厌的孩子一样,但青叶纺还是很听话,把它收入了口袋里,我则重新把手册放入外衣内口袋。

我和青叶纺在城区随意找了个旅馆,买的是双人间,明明有两张床,但他只愿意睡地板,他说他睡这么多年的地下室,已经习惯硌着身体的凉硬地板了。

我说你睡地板我也睡地板,要是浪费这两张床,那还不如不住旅馆,随便找个桥底没水的墩地就能窝着睡了。

青叶纺笑笑,从善如流地将自己埋进左边床上的棉被里,只露出半张脸,隔着个床头柜宽的过道望着我。

我感觉他视线灼热,我认为我会被烫伤,便侧过身背对着他,眼前充斥着单调的墙白色。

然后我感到耳廓边有温热的气息,青叶纺竟是下了床凑到我这边来,半屈下身子靠近我耳边故意吐气。

我有些恼,便转过来瞪他,措不及防地撞上他的鼻尖,我跌跌撞撞跌入他的眼眸,差点无法脱离这并不危险的柔软桎梏。

他没有动,我觉得我再躲开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怯意,也就直直看着他问你干什么。

青叶纺说明天能不能去看看海,就是你那本手册上的夏城的海,上面说海就在这附近。

我想这种事有必要凑这么近来说吗?但面上没有表露,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好。

青叶纺便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骤然惊起我耳畔的声音是怦然又剧烈的,那声源是我体内的心脏,我差点呼不出气,又心虚地转身背对青叶纺,说快睡觉吧,明天早点起床去看海。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青叶纺的声音有些远了,我知道我大概安全了。

他说晚安,夏目君。

-

我和青叶纺踏出旅馆大门时天还没彻亮。

海的确是在这附近没错,手册上虽是多年前的记录,但海不会变更它的栖息地,我们走了不过一点够青叶纺打三个哈欠的时间就能闻到潮湿的气息。

原本还是有些困意的青叶纺,蓦然驱走了所有早起的疲乏。他站在晨早的风中凝望舒展成一个巨大屏扇的海,它延展着无边际,至少我和青叶纺都望不到这另一头的边际。

青叶纺困居巷区多年,自然是没见过真正的海。

而我途经多地,夏城的海算不算的上是海,我说不清。

哪怕是再暗再沉的夜,那些文采似泼墨般控制不住溢出的文人们都只能写夜沾海色。而夏城不同,夏城的海是完整的夜,不见星子的夜。

我现在立于海边,只担心这里是否已经天地倒转,我现在踏着的即是永夜边缘的灰色地带,再往前一步就是吞没所有的夜,就要万劫不复。

它仿佛不会流动,我看不见波纹荡漾,我只能闻到死气沉沉。

而青叶纺好像乐在其中,我默了会儿,拉过青叶纺说我以后不会再带你看这种东西了。

青叶纺愣了愣,慌慌张张问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说你没错。

他还是跟只受惊而委屈的犬类一样,我则忽然扯到另一个互不相干的话题,我说你可以把那片青叶扔了。

青叶纺更加手足无措了,他以为我是生气了,但他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委委屈屈看着我,我没来由觉得好笑。

我轻咳一声,说那青叶配不上你。你不是青叶,你是青鸟。

青叶尚且还是依附枝干的懦弱,不能安然地摆脱不能无恙地坠落,它恐惧吸引,大地的吸引,它怕它落下就腐烂。

青鸟虽生于混沌,而它一展翎羽,一跃而上青空万里,永远澄澈永远自由。

我不想让青鸟——让青叶纺见到那些腌臜黑暗。

青叶纺貌似是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可我不管,至少他能看出来我并没有生气,他的眉眼又舒展开了,笑意点点溢出眸底,挡不住他的少年气。

他说,你想让我看到什么,我便看就是了。那些你觉得不能看的,我也不会再看。


-03-「冬火」

我和青叶纺自看海那天后,就一直窝在旅馆里。

其实是我不再愿意出门了,一是夏城还能看的我们都看过了,二是我实在喜欢闲下来的时日,青叶纺那种什么都要探个究竟的性子我才不会一直纵容和忍受。

三是近日是愈加冷了,就算在屋里我的身体也能冻得打颤,更是不愿再出门让冷风亲吻我,我可不喜欢它。

原本我和青叶纺是各待各的床上,但青叶纺总是抱怨太冷了,我其实也如此认为,可我不打算说,就昂起头一副施舍给他的样子说你好麻烦,既然真这么冷那就过来一起。青叶纺则忙不迭窜过来窝进我的被子里。

两人待在同一张单人床上其实有些挤,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样也能汲取对方身体的温暖,在寒冷难挨的时间里再好不过。

实在无聊了,我就从放在床尾的大衣外套内口袋里拿出我的手册,当做消遣再读上一遍,也幸亏我的前辈们记录的东西还不算太无趣,我也就得以浪费时间。

青叶纺也会凑过来看,不时问我这说的是哪那说的是何,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又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有时还会发出些含有惊奇意味的叹声。

而每当翻到有关夏城的那几页,我就会合上手册,不让青叶纺再看,而是重新收回大衣的内口袋里,将它认认真真放平。

青叶纺从不问,我跟行走悬崖边壁似的既提起口气咽不下去又堵又涩,还有自惭形秽般堆垒假面而令人作呕的假惺惺。

我不敢说,真实、解决方法,我怕我说了我会疯,我怕青鸟不再是青鸟。

我总觉得青叶纺可以洞察我,我一直有这种感觉,那是不囿于肉体上肤浅的言语上的某种契合,因此我更加战栗,更加隐藏。

若我真的不愿意,为什么不把手册上、记录夏城的最后一面、我写下的东西擦掉,让它了无痕迹,让我这种借刀杀人的罪恶消失殆尽。

我又转头去望青叶纺,他仍看着我,我对上他的眼眸。

哪有什么难,不需要什么矫揉造作的别扭和对往后的杞人忧天。我只需要果决一点,哪怕闭上眼也可以。

将那一页撕下来,随意丢在什么角落,哪里都行。别让青叶纺看见,哪里都行。

我移开目光,觉得是时候果决些了。

-

久违的,青叶纺提出了出门请求,而我也久违的同意了。

天还是冷的,我和青叶纺都裹得像个绒球,一言不发并肩走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

我想,若是我往地上洒几滴水,那它们还未完全湿濡地面,就要结成冰棱。

若是我往边角都隐匿于无心泼洒到汤汁剩水、无意蹭到点食物残渣的垃圾桶里扔掉那页从手册上撕下来的纸,那它还未完全成为熏天臭气的一部分,就要成为乌青冰碴的勾勒棱角。

我忽地放慢步伐,青叶纺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仍不改分毫向前行走,可我想他在装。

他怕我难堪,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于是赐予我这次机会,好让以后我们都蒙起面来掩藏虚情假意,都对于某些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装聋作哑。

他知道我扔掉的是什么。他乐意装,我自然也不反感演。

至少我扔掉了,我能为自己夺得一个心安。

许是我在原地待的有些久了,青叶纺假装后知后觉我已不在他肩旁,便也停下来,却不转身。

夏目君?

他唤我。

没事,我这就来。

青叶纺安安静静等我再来到他的右手边,对我笑笑,不问我落在后面是做了什么。若他问,我不一定会说,他也明白,于是索性不问,省了我想借口的流程。

我们再次前行,丢了无用的东西在身后。

-

青叶纺说今晚会有烟火,他是专门要带我来看的。

我问今天是什么节目吗,怎么突然要放烟火。

青叶纺不答。他的想法贫瘠,藏着的是什么我却掘不出来,这是单方面的洞察,他能轻易了解我,我却摸不到他。

放烟火哪需要什么理由,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闲来无事。

烟火,我看过很多次。

但和青叶纺一起看的烟火,是首次。若事情如我所料不发生什么偏移,以后也会有许多次。

像普通人,他们看烟火是仪式,几簇烟火转瞬即逝,却被迫负了许多重。像爱情、承诺,像坦白。

我也落个俗,做个普通人。我也要往烟火上再叠上一些重的事物,叫它有意义,叫它能在人深埋六尺之下后还能紧攥在手里做念想。

我如此打算着。

-

青叶纺将我拉上了一个荒山坡的坡顶,他说那里视野开阔,可以更好看到烟火。我说这好像那种烂俗的剧情,要么是在山顶看星星,要么就是看烟火。

青叶纺也不否认,他说的确是这样,但这里也的确是最佳的观测点啊。

我哼了两声,青叶纺脱下外套把它放在地上,我们坐上去,堪堪隔绝了从毫无温度的皲裂荒地上传来的冷意。

俯瞰着的夏城灯火点不亮夜空,只是挣扎着落一个烧不尽的泛白余灰,蜷缩在一团,不热,一点没有烟火气。

我说这气氛一点也不像要放烟火。

青叶纺却让我坐在原地,等他回来。他没说他要去哪,只是走下了坡,我知道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不留踪迹。

果不其然,我还没数清楚他外套的纽扣数量,青叶纺就带着一身暖乎乎的热气重新跌坐回外套上,他还在喘,我猜想他应该是跑着回来的。

我问烟火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些困了,待在外面一点意思也没有。

青叶纺说夏目君,请你闭上眼。

我疑惑他语气里的不容置喙,可琢磨他的想法根本是无用功,于是罕见地没有呛他,而是阖上眼眸。

光不落我眼皮,黑得铺天盖地,很虚很空。我很清醒,因此我仍看得见,只是有了阻绝,可青叶纺没说我可以睁眼,我便就受了这百无聊赖。

身边传来啪嗒一声,像是压动什么东西,有些力度,我顿了下,模模糊糊想到应该是打火机的声音。

夏目君,可以睁眼了哦。

我闻声抬起眼皮,是人也有趋光性的缘由吧,都惧于那攫取人安宁的无际无边的黑暗,我还在捕捉周围深陷暗中的轮廓,却是直白地一眼就望到了那点状的橘红色光。

光特别格格不入。

我顺着光看向它后面延展出的线条,细长,是一支烟。

青叶纺叫我看烟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珍奇,何必搞闭眼睁眼颇有浪漫意味的那一套。

我还没发问,青叶纺先示意我不要出声。他说夏目君要看清楚了哦,这是极其短暂的。

我盯着那烟头的光点,青叶纺捻着那支烟,先是抬臂,然后骤然投出去。

橘红光点连点成线,带着昼日不见的拉扯断续,似流火星子懵懂坠落人间。流火星子充塞不了墨色夜,只能纠缠着燃烧最后变成烟。

我不知何时我已经站在了坡顶断裂的崖边,我像是它的追随者一样,我看着它遵循万有引力坠下山野,后再望不见。

我转过头,望向仍在原地的青叶纺,我问这就是你说的烟火?

我看不清青叶纺的面容,我仿佛被火光灼伤了一样,我感觉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只能听到青叶纺的声音,轻柔的。

他说抱歉啦夏目君,我原本想去买仙女棒的,但是最近的商店没有卖,我只能拿烟来凑合一下。有点寒酸了,是吗?

我想仙女棒这么浪漫的东西,夏城怎么可能有卖。

我心里发皱,偏还要不肯认输。我说这算什么烟火,说是流星那也算不上。不伦不类的。

我顿了顿,又说要看烟火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城市。那里的景和人都比夏城好一万倍不止。

我掀开了周旋于身的假面一角,我拉出了一根线头,就等它们溃散、一发不可收拾。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青叶纺还是很平静。他问我是要带他走吗。

我一咬牙,说是。你跟不跟我走,我说话算数的,我不会许下我做不到的承诺。

青叶纺笑得很轻,没有风吹也要一出口就散了。如果我能走,我跟着你去哪都行。

我冲过去,紧紧攥住他的衣领,我说肯定可以走的,我们一起走。

我不想放手,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愿意还是迁就,我怕我一撒手他就要不见。

他则抬手包裹住我的手,他问他能去哪里呢,他不会让人们幸福,因为他的病,他的能力。

我语无伦次,我说可以去……可以去南极去北极,去人少的地方。或者我们流浪,每个地方都不久待,这样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青叶纺说可是我不了解你啊,你有好多事瞒着我,我怎么敢和你走呢。

我一瞬间哑了。

半晌,我说我叫逆先夏目,是个四处漂泊的旅人。

-

我的父亲我的前辈我的家人都是旅人,我们都受了诅咒,我们被迫有了责任,可我们只是为了消亡。

青叶纺是使天气紊乱,我则是必须依照游行手册来行进,那手册我们丢不掉,而上面有前辈们走过城市的记录。

我需要让城市不改变,让一切都长久的千篇一律。在我逝去前将手册交与后辈,让他走的路与无数前人的路一样,他要看我看过的,而我看过的也必须是前辈们看过的。

若我完不成、城市的改变我无能为力,我就要永远的活,我的皮囊不会烂,我永远无法安然被埋进土里。只有我走遍了手册上的地点,我才有资格消亡。

我在来到夏城之前,就调查了青叶纺,我在手册上、在夏城那几页的最后,我写下了解决方法,写下了我未说出口的罪恶,我一开始就不纯粹。

我不想长久啊,周围的人都走了,我的情我的爱分完了,我还能算人吗。但我又必须留下长久。

因此夏城,容不得青叶纺。

不止是夏城,只要有我,有像我一般的旅人,哪里都容不下青叶纺。

海不再是海,山也不再是山。

可我不会跟青叶纺说,我并不觉得他会为了我而如何。我不愿给他负担不想给他套上本不该属于他的莫须有罪恶。青鸟不该有枷锁。

我只是说了该说的,我想打动他,我想给青叶纺他所需要的、他该有的,他的一生。

青叶纺信了没信,我不知道,我至少打动了我自己,我不擅长自我感动,我只是想疯一把俗一把。

青叶纺问我,那你把那手册一直放在外套的内口袋,是为什么?

我说重要的东西我才会放在那里,那里和我的心贴的很近。但手册对我来说也不算很重要,我只是想放点东西进去,好让我知道我还有某件东西值得我去为它付出。

青叶纺闷闷地嗯了声。

他扣住我的手,指身相交,手心紧贴。他说那我们就走吧。

我说离开之前,再回一次旅馆。

青叶纺问哪里的旅馆,巷区还是城区。

我说反正是旅馆就行,无所谓哪里。

反正重要的、需要的,我都带在身边了。

谁管长不长久,谁管逆先夏目和青叶纺的出逃,谁管旅人做不做旅人。我已经无心经营了。

-04-「不见夏」

我和青叶纺互相拉扯着跌进旅馆的床上。是城区的旅馆,是我和青叶纺曾因冷而睡在一起的床。

床不太软,我和青叶纺倒在上面使它有点承受不住,痛苦而短促地咯吱叫。我也有些轻微的失重感,可我不去理会,而是继续昂起头向青叶纺索吻。

他很顺从我,青叶纺的吻湿濡又柔软,是轻轻地舔舐。

我们被某种黏糊的气氛熏染得仿若酒精摄入过多而醉,被身体里燃烧着的东西冲得想要随波逐流。

我们同跪神殿,我们同堕深渊。

青叶纺进入我的时候,我没有哭。有点痛,但能忍。

青叶纺挺能折腾,我完全说不出话,哑着嗓子叫,不掩饰也不压抑。

他不断在我耳边轻声喊我夏目君,我带着哭腔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纺,纺君。

做完之后我喘着气躺在狼藉一片的床上,青叶纺在我身边。他蹭过来,一头乱发贴在我胸口。

他说,这是不是离你心脏最近。

在他帮我清理之后,我们躺在了另一张床上,干燥而微寒的被料摩挲过我和青叶纺,他环抱住了我。

我们无言良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我迷迷糊糊听到他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我实在挨不过倦意,胡乱应了几声后就昏睡了过去。

-

在山顶看星星看烟火都不如这烂俗。

我对着我身边的空无一物、另一边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床、我枕边的一封信,默默想道。

青叶纺没有给我编织幻想做茧的机会,他把他的一切都丢弃了,也把我为数不多的东西带走了。

青叶纺的衣物像是松垮的人皮堆砌,褶皱痛苦地挤压、无声地呻吟。它们缩在墙角一隅,旁边是一个打火机,而有一件衬衣带着焦黑孤零零在另一旁。

我想他应该是想烧掉这些衣物,但是发现烧得太慢或者有其他什么理由,他停止了焚烧。

是怕吵醒我?好让他无声无息地离开?我哼笑一声,扯得我很痛,我被揪紧了一般呼吸困难。

他还带走了我的承诺,我的长久。

我和青叶纺是何等的荒唐。我们的故事又是何等的乖谬。

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两个破碎的人啊,所谓的逃离啊兜晃啊,莫名其妙的相爱啊,无稽的一场lovemaking啊。

我不想看见青叶纺留下来的信,我不想看见有关他的一丝一缕,但我实在没有力气去把它们都揉成一团丢掉。

我只能抱住我的膝,母亲腹中还未降生的胎儿一样蜷着。

我的指尖传来灼烧感,我偏过头,从膝弯后、臂间,我还未睁眼,就有平涂抹过一般的匀称的光橘色落我眼皮。

我缓缓又无力地将手心覆我眼上,我想,就此将我埋葬了吧。

七月朝阳,如今夏城终于是遇到了。

“只是你看不到了。”我喃喃说。

-

夏目君,若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离开。

我早已备好我的遗书,而此时它早已被我交与你手。

我想,我是很迟钝的,可是我对于你藏起来的那些,我算是比较的……敏感?可能吧。

我其实大概能猜到你的目的、你来找我的原因、关于我的解决方法。

只是我太贪心,我想和你一起,不论何方何时。我自欺欺人,我还想着如果你什么都不提,我也就装作不知情,你想如何不漏声色地杀掉我也是可以的。若你不动手,我跟着你也足够。

可你偏偏说了,你还是在隐瞒,你没说你初始的意愿。

既然如此,我也就将我的无耻扒出来好了。我为了确认,不不,我还是不为自己找借口了。我趁你熟睡时偷看了你的手册,很凑巧啊,我看到了你写的,而第二天你又把它撕下来扔掉了。

我知道你的打算,可我不值得。

我很讨厌吧,说了一些让人不知所云的话。可,对不起。

谢谢你,夏目君。

这遗书我也写的乱七八糟,你就当看个笑话吧。

它将作为不蠹户枢,将我的一切至死不渝刻蚀进誓词,在我的葬礼上宣读。

我要你看日升月落、春旭朝霖,要你永不荒芜落败,永不见桑榆暮景的孤寂,要你记得去爱。

我想要看山、看海、看雾、看烟火,看我不曾见过的夏,看无尽之夏——看你。

再请你允许我自私一点,我还想要你不弃我于记忆落灰的片隅处,我充其量成为你一个无用的附属。

就此遽别,永不再见。


-05-「无尽夏」

我最终还是看了青叶纺的信,他的遗书。在稀有的、初生的朝阳下,我许久没见过的朝阳下,它应是积攒了、酝酿了,骤然的露面使它反而失了光彩,不白但有些行将就木的感觉。

我将他的遗书折好,平整无皱。

我将他的遗书虔诚地放进伴我经年的外衣内口袋,最贴近我心脏的地方。

我往夏城的出口走,夏城的出口是出口吗?还是人们只把它当入口?

我路过一家咖啡店,门口的简易书架上有一份报纸,头条是夏城的太阳。

我拿出一份,看到报纸最不起眼、很容易就忽略的角落里有一则新闻,是一名少年跳海自尽,警察调查后才了解到他是巷区人,父母已不知去向。

我看夏城人都在狂欢。我看青叶纺亲手创造出的安宁,这是他的杰作。

我将报纸拿在手里。

我将带他去看无尽之夏。

END.

彩蛋:

青叶纺与逆先夏目方才结束一场欢愉,他看着逆先夏目迷迷糊糊犯着困,他怕自己颤颤巍巍拼凑出来的一些决定会因为动摇而变得零碎,他知道逆先夏目在山顶的承诺不会有兑现的时候。

这都赖青叶纺。

于是青叶纺想,犯个规隐瞒,又要固执地将缺口填补上。

他再赔一个承诺便是。

他知道逆先夏目不会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如此才好。

他说,夏目君你要好好活,我知道我说得干巴巴,但,请你好好活。

不要来六尺之下找我。

逆先夏目发出几声黏糊的嗯,青叶纺知道他几乎睡着了。

他最后吻了下逆先夏目的眉间。

晚安,My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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