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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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常规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警示 过激/暴力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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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21 23:13
八仙景意识到自己听到的不是蝉叫而是耳鸣是在渊汐季开口说话之后,幻想中颇有夏日气息的伴奏被间断,便放弃继续占据他的头脑,把这适于制造回响的教堂让出给此刻的发言者。
如果把教学楼比作积木,保健室就是最突兀的那一块。它作为一间平房,像打补丁般迟迟被建立在主楼身侧。最靠里的床铺挨着一面有窗的墙,此刻窗帘紧闭,八仙景的记忆仍不难穿过这片洁白,想起来对侧的墙角下生着几乎及膝的杂草,它们常年背在阴处,总是一派索性跟不上季节的颓态,一旦听从这些与其说是苍翠,不如说是暗黄的路标,便会被引导到一条无趣地单行的小径上,横穿过树林绕到礼堂的后背,然而礼堂却没有设后门,所以除了心血来潮的情侣,这里鲜少有人光顾。换言之,即使在保健室遭遇谋杀,也无法及时地呼救。
八仙景此刻正处在一场谋杀当中。不过他既不是主犯,也不是受害者,而是夹在这二重身份之间——这既是对抽象的概念的描绘,也可以当成是一种场景的写生:在保健室这张仅为一人所卧而设计的床铺上,他却被困于渊汐季和东海林修介形成的狭间。
三年级的前辈坐在他的面前,双手都撑在床单上,令人不安地空出着。印象里他也并不是会好好穿校服的人,但此刻他的着装比八仙景印象里的任何时刻都更加凌乱,除了那条始终搭在肩上的领带,系到领口下数第二枚扣子的衬衫此刻也完全敞开着,甚至能让平日的装束在两相对比下产生禁欲系的错觉。锁骨因前倾的坐姿得以强化了存在感,用其不容久视的病态而锋利的线条指挥观者的视线向下,远离这片危险的崎岖,而滑过平坦的腹部,最终停留在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皮带扣上。
然后从每一片找不到光源的阴影中,这具身体开始散发出食物的香气来。
不论是食物还是香气,都是八仙景抗拒使用而又不得不使用的词汇。
二者都让他反胃。
初中时的一次流感让八仙景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左右,这本来是桩容易治愈的小病,却夺走了他对食物的味觉,自那之后,不论是妈妈的料理还是女同学的便当,滑过他的舌头都变得味同嚼蜡。美食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他忽然成了一个盲人。医院无法对此作出解释,八仙景在吞吃着无望的药物,侥幸地期待能够康复之中度过了半年,为了填充成长期的饥饿而维持食量,口感却只如同向胃袋里倒入行路所必需的机油。
直到某天在商场,人群中一位少女与他擦肩而过,他宛如遭受电击般萌生了蓬勃的食欲,饮食时会用到的所有器官都在他的体内以秒为单位暴烈地重生,唾液腺急不可耐地在口腔里狂欢。旁人即使能够觉察这份私人的变化,也不会浪费时间,为他的突然驻足而疑惑。本以为早已死去的火山再度苏生,所需的却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燃料。
——想吃掉她。
回过神时,头脑已经被这股直观的愿望所支配着。
真是疯了。
八仙景在那一年得了厌食症,接受自己是一名Fork的事实则花了更久。
每当对人类产生食欲,他就会陷入自我厌弃的循环当中,而冷静的方法则无师自通:将手指伸入喉咙,强迫自己呕吐。有时候,他仍定时摄取三餐维持着人类的皮囊,抗争着想要用利爪割开茧房,挣脱而出的本能,为的是平复家人的不安;更多时候,他的腹中常常空无一物,吐出的只有胃液和象征食欲的唾液的混合物。所幸能遇到Cake的机会并不多,逐渐对无味的饭菜习以为常,他有时甚至会忘记脚下踩着的始终是钢索。
如今他确信自己终究还是踏空,悲惨地坠入了冥河。
Cake会散发出食物的香味,就像现在,对Fork来说无疑是直观且致命的吸引。Fork对Cake的引力则是暧昧的,更像一根命运出于恶意而绕在颈间的红丝,只消毫不费力的一扯,便能让握着彼端的任意一人成为刽子手。
大多数Cake都会在意识到后逃得远远的,趋利避害是涵盖人类在内的动物的本能,然而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亡命之徒,着迷于这危及生命的猎物游戏。
渊汐季显然是后者。
也许是病弱的原因,他的香味很淡,即使嗅觉敏锐如八仙景,不近到一定距离也无法勘知。
在八仙景安稳地度过了高一,升上高二后,这位休学一年回归的学长像幽灵一般在学生会室降临,撕碎了他平静学园生活的图景。
然后现在,对于这个卑鄙地对他的道德感和人性加以利用,想拿他的狼狈,他的难堪取乐的男人,他的心中一点敬意也没有,却依然无法否认食欲的产生。
景君还没有尝过Cake的肉吧。解开衬衣的渊汐季说着,语气相当笃定。他一定把自己当作神袛,或者类似的存在。八仙景想。生理上的恶心的感觉盖过了心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八仙景擅长忍耐。忍耐是他最信任的,也是此刻唯一趁手的武器。他没有忘记提防身后的男人,他预感他会将这份武器夺走折断。
东海林修介也是Fork,理应是他的同类。但他觉得东海林修介更像渊汐季的同类。
归类的依据是他在他身上也几乎感知不到道德感,甚至比渊汐季更加摇摇欲坠。他知道东海林修介作为不常登校的学生会长,在学校受很多人嫉妒,处于他们这个年纪,那些恶意的源头往往只是长相帅气、受欢迎这样简单不过的理由。八仙景有时也会嫉妒,然而理由截然不同,无法汇入这阴暗思想的干流。
——为什么你却能活得那么轻松?
即使理智告诉自己,他肯定也曾有过为身份所痛苦和磨折的时刻吧。但在东海林修介笑着的脸上,他根本无法看出它们残留的印痕。
预言得到印证,东海林修介的手从他的身侧穿过,手掌与手背相贴,握着他的手,操纵想象中银制的餐具(一把不知何时被塞进他手中的美工刀),伸向渊汐季,后者没有任何防御的迹象,但是他的手却不住颤抖退缩,最终只是留下了一道不太垂直的短线。甘美的气味这下彻底喷薄而出。背对让他看不到学生会长的表情。简直像在被他环抱着,不论这个姿势中是否含有温存,都只能被定义为彻头彻尾的枷锁。距离已经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无法判断那其中是否混入了蔑笑,八仙景有点抓狂。
为什么要忍耐呢,阿景?那样的你很可怜啊。
现在发生的事像无声默剧,保健室透光的纱质床帘正好扮演幕布,并不厚重,而且近在咫尺,只要掀开就能从中逃脱,离开此地,但血液的香气却比牢笼更像不容违抗的结界,把他封锁在方寸之间的舞台。
人数的超载是最直观的原因。比起拥挤,不如说是压抑;前者是肢体切实的感受,后者则像一只握住心脏的手掌,甚至挤压着脑髓。
他的裤腿仿佛被羊水浸湿,沉重得无法迈步。
八仙景闭上了眼睛,却无法屏蔽嗅觉。直观的食欲是暴力的一种,他的胃绞作一团,仿佛被开膛破肚的是自己。
这下他彻底失去了挣脱这只手的力气,他不确信东海林修介是否知道那块难为情的催吐茧,渊汐季身上伤口的扩大,宣告着自己的既已屈服。他闭着眼睛,却不能逃脱对那片殷红绮丽的想象,险些要被唾液呛到。
住手……别这样……
无神论者在心里祈祷,如果两人听到的话,一定会嘲笑说真是搞错方向了吧。
好讨厌……好恶心……
他半睁开眼,透过模糊的生理性泪水,视界像一块鲜红的马赛克。他能凭借手感大概判断出伤口的直径和纵深,再继续下去渊汐季会死的。就算他不喜欢这个男人,也不想杀人。
不想杀人……
——想吃掉他。
你想尝尝吗,景君?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三年级的前辈的语调变得沙哑,低低喘息着。
那这里呢?他抬起左手,袖口滑下来,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和斑驳的伤痕。 最长的那道是修介君留下的。——不必要的说明。或者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想要满足朋友的欲望很正常吧,渊君也是这么想的哦。他睁开眼睛,听到东海林修介说。
其实我们都是同类啊。长着獠牙,还是长着羊角,都是兽的特征。我们都是怪物。
刃长不过几厘米的美工刀没入了所能抵达的极限,他们二人都被染污了第一个指节。渊汐季的脂肪层似乎很薄,粉红的嫩肉向外翻开,里面又是红色的,像剥开一枚石榴。他依稀记得石榴是罪恶的果实。东海林修介的下巴压在八仙景的肩上,用刀尖戳挑起来一小块模糊的血肉,要递向他的嘴边。
八仙景当然是迅速地别过头,他理应呕吐的,却没有吐。——保健室洁白的床单,被血染红难道还不够脏吗?
景君还是这么固执啊……虽然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渊汐季的话语带着紊乱的气音,即使是如愿以偿的疼痛,还是让他在被剖开的过程中不可抑制地发出低喘。配上他漂亮的脸,性感得有点诡谲。若不是八仙景紧咬着后槽牙,一定会反驳才不想被他喜欢。
何况他所说的喜欢,分明是对玩具的喜欢。
这第一块肉最终由东海林修介代劳,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事不关己地注视了全程,八仙景却甚至不敢回过头。
我对你们来说,到底是什么味道啊?我只能闻到血腥味。
嗯……很难形容,渊君在我尝的Cake里算很好吃的,知道这个就好吧?
对白轻松愉快地进行着,八仙景没有参与。
肚子上破了大洞,下一秒就会流出肠子,渊汐季的瞳孔不可避免地涣散,同时眼中紫色的光环又闪烁着,八仙景忍不住担心他下一秒会昏过去,然后再也无法苏醒,但目前看来这一切还不会发生:疼痛反而支撑着他的意识,向上托举起他高度兴奋的精神。那样闪烁的眼神不像一个猎物,反而像一名素质优秀的猎手。
为什么不愿意吃?这不是我自愿的吗?空气中香甜的气息几乎达到饱和,早已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东海林修介独自在进食,渊汐季把话题再度抛来,因为内脏被破坏,他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你不用为此负担任何后果。
怎么可能存在没有后果的事……八仙景的愤怒也因对方这副狼狈的模样变得犹疑。他深知自己和这二人不同,即使能够侥幸逃过法律的束缚,也会日夜被良心所谴责。
下一秒东海林修介却扣住了他生着柔顺黑发的后脑,把他的脸扳向自己,在他展开真正意义上的挣扎之前含着Cake的血肉吻了他。
舌尖在尝到甘甜的瞬间,就被烧融殆尽,这是他第一次被男人亲吻,也是最被动的一次,但恶心的感觉已被什么消解了。无法咽下的津液顺着喉结,淌进了领口深处。
你咬到我舌头了。东海林修介用袖口擦着嘴角抱怨,抹得到处都是血。他毫不介意浪费这珍稀的琼浆。这不是很有食欲吗?
八仙景回味着Cake的口感,在舌尖上,在喉咙口,滑过食道,然后现在抵达了胃里……这途经的他的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渊汐季侵犯,燃起浩劫过后的烧灼感。像狼烟。
简直像洗礼一样,对吧。Cake看着他崩溃发呆的样子笑了起来,用手捧起自己的一段肠子。
我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所以我希望你能吃掉我,洗清我的罪孽。
一切都会变得无法回头。
“阿景,快起来了。”
听到东海林修介的声音,八仙景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这剧烈的反应让叫醒他的人也放开床帘,后退了半步。
他支起身子,感到一阵目眩。指尖却无意间摸到了枕头上被自己洇湿的一片水痕,羞耻心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来渊汐季也在不远处。八仙景郁闷地下意识呢喃:“为什么连你也来了……”
“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说身体不舒服要来保健室,让我们放学时记得叫你吗?”
“……不,算了,也没什么…”
八仙景站了起来,绕过二人径直走出保健室,多少有点目光躲闪的样子。
“怎么感觉他越睡还越累呢。”
东海林修介望着八仙景匆匆的背影,转头向渊汐季投去疑惑的目光,后者只是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