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0
时间愈发显得漫长。
午休时间,你办公室里寂静无比,中央空调毫无声息地送出符合监狱的冷气。阴冷无人气的房间只有一个封死的小天窗,透进略显刺眼的阳光,你瞄了一眼温度,显示室外温度34摄氏度。
你仰躺在昂贵的真皮办公椅上,伸直腿搭上桌沿,眯着眼睛看阳光里漂浮的灰尘,似乎都能听到它划过空气的声音。
这种日子,多少天了呢?
数不清了吧。
2.14:00
发呆能让时间过得很快。
午休结束,你站起身,把桌上踩脏的文件扔进垃圾桶,隐约记得待会儿有会议,还是站在镜子前看了一眼自己。
嘴角眼角都太过下垂,显得有点像在奔丧,于是你吊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但是总觉得诡异。
…算了。
你揉了一把脸,抚平衣服上微小的褶皱,在夜莺每天下午准时响起的敲门声里应了一声,打开门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
去会议室的路上要经过采购部,你记得那里有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路过的时候却没听见她的大嗓门。你顿了一下,问夜莺采购部那个…那个谁去哪了。
问得没头没脑,所幸夜莺有跟你足够的默契:“报告局长,菲上周因工作失误被您调去后勤部了。”
你困惑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儿,便随口让她调回来。
夜莺似乎还挺高兴你把大嗓门调回来的。
3.16:00
今天的工作包括了一场谈判,一周前兰利就告知过,而你忘得干干净净。
夜莺仍旧完美地预判了情况,让你能够卡着点踩进谈判场。
坐在兰利身后听了两句,无非又是上庭那些烂摊子之一——西区重建。说是谈判,其实是官商勾结的现场,西区注定是还剩一点利用价值的牺牲品,被榨干的结果早已预定,谈的不过是价格罢。
高谈阔论的人里没有一个有半分想建设西区的意思,同样的场面见过太多次,你感到习惯性的窒息,便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眼不想再听。
谈了两三个小时,还没结束。你正在想着怎么消磨时间,就听到身后会场大门处传来骚动。
大概是哪个没占到便宜的商会又试图演讲一番了吧。你抱着手,懒得回头,心里的烦躁满得要溢出来。
直到隐约的“卓娅”两个字夹在一众窸窸窣窣的杂音里,被你捕捉到。
你猛地转头,力度大得要把脖颈拧断——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眸。
4.17:00
后面的事情有点模糊了,说实话你也没想到卓娅对你的影响那么大。
她此刻和兰利站在谈判桌中央对峙,你在后排远远看着她,她穿了一身你从未见过的衣服,像正装,但又透着一股子随意,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好看得要命。
你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地、近乎贪婪地看她。
你们多久没见了?一年?一年半?时间已经不重要了——她妈的实在太久了,久得你现在想不管自己身份冲过去拧着她的衣领问她到底去哪了。
她去哪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要不先问她接下来又要失踪去哪里?或者说,待会儿,怎么跟她讲重逢的第一句话?
你的大脑许久没有这么狂乱了,所以其实你只是待在原位,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谈判结束得很突然,兰利的高跟鞋声稍稍把你敲醒了一点。她告诉你谈判延期,因为卓娅突然出现并且要求西区的管理权,打乱了上庭所有的安排。
你干涩地挤出一个“好”字,兰利睨你一眼,淡淡地警告你你已经消极怠工很久了,这一次再不全力配合,后果自负。
5.18:38
盛夏炎热的风从车窗打在脸上,旁边驾驶座上卓娅单手开着越野,向西区疾驰。
超过30的温度让你微微出汗,这种感觉居然有点陌生:你已经太久没呼吸过建筑外的空气了。
你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经高速跳动了许久——从谈判场出现卓娅开始。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站到了第一排,嘴唇一张一合,但你根本没听清她讲了什么,耳朵里全是血液轰鸣。
但是当她慢悠悠踱步到你面前时,周遭乱哄哄的杂音仿佛都消失了,你清晰地捕捉到她对你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连语气都一一接收到。
她嘴角挂着堪称宠溺的笑:“好久不见,局长。”
“你愿意找个地方跟我叙叙旧吗?”
没等你回答,她眯眼看墙上的钟:“现在是下午18:38分,距离下一个日出大概还有12个小时。”
“所以,你愿意吗?”
她问得很多余。
因为,哪怕此刻你们站在绝对的对立面,你也从未想过拒绝这一场抛下一切的逃亡。
6.19:00
她没头没脑地说日出,结果却先去看日落。
她说辛迪加最佳观景点在山顶,开越野太慢,不如摩托。于是你们抢了进入辛迪加遇到的第一个黑帮的摩托,卓娅甚至还挑剔地啧了一声,说引擎差了点儿,不如以前军团的配置。
你们两个穿正装的女人提着施展不开的西装裤束手束脚地爬上摩托,一脚油门飞驰而去。黑帮捂着因为试图反抗而被揍满头的包,看着扔在原地昂贵的越野,不知道是被抢劫了还是天降横财。
驾驶到半山腰的时候日光已经开始变暗,100迈的车速带来的风把你吹得睁不开眼。来不及到山顶,你们就停在半山腰,沉默地靠着摩托看天色变暗。
都说日落常让人感到绝望,但此刻随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你胸中的气球却一点点在胀满。
你感觉到夏日的高温,蝉虫的鸣叫,泥土和灰尘的气息,胃里胃酸翻搅出饥饿感,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
卓娅似乎看不得你站得板正,伸手掐你腰间痒肉,又揉乱了你一向整齐的头发。说你怎么越来越像那些办公室里的古板老头。
你抬头看她,她看山下逐渐亮起的灯火,问你是不是以前来辛迪加都是因为工作。
你诚恳地回答她还有几次是来找……咳,追查她的动向。
卓娅哈哈大笑,大手一勾你的脖子往摩托车走,说要带你看看真正的辛迪加。
7.21:00
盛夏的天气总是无常。
下山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通透,鞋子里都灌满了水,衣服混着雨水汗水裹在身上像一副枷锁,你扒下了外套,解开衬衫两个扣子,终于喘上口气。
滴滴答答走进街边的餐馆,先要保证超过10小时没进食的你活下去。老板娘好心递给你纸巾,你来不及擦,手先伸向桌上热腾腾的麻辣香锅。
你直接往嘴里塞滋滋冒油的牛肉,被烫得直吸冷气,感觉舌头都要冒泡。
卓娅拿过你根本没用的碗,帮你夹菜,顺便擦了下糊着油渍的桌面,用你们之间从未有过的话家常一样的语气说,管理局是没饭吗?养出个饿死鬼,辛迪加难民都没你这么吃的。
你没空跟她顶嘴,在这个霓虹招牌只亮了一半的街边小吃店里被食物感动得快要落泪。
8.23:00
你第二次来到卓娅的住处。
跟以前在军团不同,这个地方狭小逼仄,看起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
你们脱掉湿透的衣服,洗掉浑身黏糊糊的汗水。
卓娅解开西装的时候并没有背对着你,你内心象征性挣扎了一下,随后还是看了过去。
她似乎毫不介意,看你捏着衬衫磨磨蹭蹭,直接伸手过来扒下早已经皱巴巴的衣服扔到地上。
你怎么也没想到,久别重逢几个小时,你们已经赤裸相对,膝盖对膝盖坐在浴缸里泡澡。她说节省时间,直接把你也拉进浴缸,浮着泡沫的水溢出来,顺着藏了黑色污垢的缝隙流满了地板。
卓娅在浴缸边缘磕开一瓶冰镇啤酒递给你,瓶盖掉进了浴缸,你捞了一下没捞着,就随它去了。
酒精和温水蒸腾得你发昏,说笑间你不小心发出了像卓娅那样的大笑声。反应过来失态之后你拿啤酒瓶贴上脸降温,却听到卓娅声音含笑,夸你真年轻,简直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本来就二十多岁的你察觉到她拐弯抹角说你之前像个老头,扔掉酒瓶直起身子想过去掐她,却磕到了藏在浴缸底部的酒瓶盖,疼得面部扭曲。
卓娅笑得更明显,接住你向前跌倒的身体,拥成一个亲密的姿势。
你们身上沾满滑腻泡沫,在辛迪加一个普通的夏日夜晚赤裸相拥。你感受到她强力稳定的心跳,比你稍高的体温,一如既往地,让你真切地觉得活着。
你没好意思在拥抱她的那一秒哭出来,于是在你落泪前退出了她的怀抱。
卓娅今天第一次安静直视你的眼睛,你看不出她眼里的情绪,只觉得在她的呼吸已经透过劣质沐浴露的味道快贴近了你的。
在你觉得你们甚至要接吻的时候,她开口说,0点到了,辛迪加的夜晚开始了。
9.01:00
暴雨把街道上的污垢冲刷了个干净,空气难得显得清新。在雨后的腥气里你们骑着摩托穿过弯弯绕绕的街巷。
卓娅说教你骑车,实际上只告诉了你把油门握手拧到底。你半信半疑地用力一拧,差点把后座的毫无防备的卓娅甩下去。在你的惊叫和她总是慢半拍的指路下,你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中间撞飞了五个垃圾桶和两个小广告牌。
卓娅放弃了告诉你怎么刹车,直接长腿往地上一蹬,选择物理停车。
她踩着鞋底的摩擦出的胶糊味,推开藏在杂物里的暗门,作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绅士礼,引你进了一个声色犬马的地下赌场。
违法,但是你心想,关我屁事,让上庭那帮人模狗样的糟老头子自己管吧。你甚至带着一丝雀跃,从卓娅裤兜里掏了一把钱换了筹码,加入了最中间的赌桌。
赌场里都是老油条,让你赢了几把之后一把掏空了你的家底。
有卓娅在,你根本没考虑后果,一拍桌子,指着庄家说你作弊!我从不爆牌,怎么all
in的时候就爆了!
庄家挺着大肚子,叼着烟笑眯眯地阴笑推脱,说小妹妹,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手气差呀。你气极,回头找坐在后方沙发上喝酒的卓娅。
她摊摊手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你没想到卓娅不管你,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周围老板的打手正在悄悄靠拢,你正想着怎么跑路,她却端着酒杯施施然站到你背后轻声在你耳边说,吵架自己吵,我只能帮你打架。
你回头,她在你身后朝你眨眨眼睛。
你咧开嘴,夺过她的酒杯砸到庄家头上:老娘摊牌了,我也有打手!
10.03:00
卓娅撂翻了周围的打手,你趁乱摸了吧台里看起来最贵的酒,在事情闹大之前,她拉着你顶着漫天乱砸的酒瓶子溜了出来。
你跑得气都喘不上来,恢复呼吸的第一时间还在笑。你心情好得爆炸,却听到卓娅说庄家那一把没作弊,确实是你自己菜。
你满头的问号,笑声戛然而止,想到是自己技不如人反咬对方作弊,还砸了人场子,尴尬得后背发麻。
她好心解释了两句救了你,说这家赌场本就作恶多端,涉黑涉黄无恶不作,你就当为民除害了。
你松了一口气,赶快把事情翻篇,说我们去遛遛弯吧。
虽然凌晨3点遛弯显得很诡异,但是卓娅欣然应允了。你们握着赌场里抢来的威士忌走在西区不知名的街上,闯进废弃多年的地铁站。趁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你借着她的力爬上车厢顶部,晃晃悠悠走在上面。
卓娅在车厢里走在你正下方,你们看不见对方,只有脚步踩在老化车体上的吱吱呀呀声和对方回应的声音。
威士忌度数很高,你觉得自己开始口不择言,但同时又想,去他妈的,想说的话不说,明天这个人说不定听不到了呢。
你说你找了她很久,辛迪加的地板都要锄穿了。你说你甚至想审白逸,逼问她的下落。说卓娅不在你顶着她的名号做了很多事情,人都快累死了。
你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车厢里安静了下来。你停下脚步,周围只剩寂静,她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
你几乎立刻恐慌起来,她消失得太快了,像上次一样。
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接往下跳,不管这样的高度会不会受伤,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
不能让她再消失。
11.05:00
你并没有摔到地面,卓娅一个大踏步上前接住了你。她手臂勒得你肋骨生疼,你挂在她手上,手指不自觉捏住了她的小臂。
她拍拍你,像摸小狗一样顺了一把你的后背,轻轻说,我在听呢。
你挣扎了一下,感到无端的愤怒。这愤怒大概从她消失就开始积攒,所以格外猛烈。你推开她站到地面,夹枪带棒地刺她,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呢,军团长大人。
你们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到你可以质问她、谴责她的地步。卓娅复而出现在最好的时机,是接管西区可能性最大的时候,你应该感到高兴,而不是因为她的不告而别愤怒。
卓娅没接你的话,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黑暗里你冷静了下来,收敛好了情绪,低声说抱歉,不该这么说,你去哪里是你的…
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这句话没说完,因为卓娅用吻堵住了你的话。
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舔咬你的唇瓣了,想撬开你的唇齿。你还没来得及有回应,她直接掐住你的下颌,迫使你张开唇齿。
她的味道包裹住你,令你头晕目眩。她细细地、缓慢地舔过你口腔的每一处角落,像在留下标记,也像在抚慰情人。
津液交缠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弃车道里格外清晰,她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吻得愈深,一手按背一手托着你的后脑勺,让你察觉出了一些她一直隐藏得很好的侵略欲。在你开始挣扎之后,这个吻逐渐变得狂乱且黏腻,你紊乱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尖,被她用力压住的后腰往后折到一个难以呼吸的程度。
在你今晚第三次喘不过气以前,她松了对你的钳制,让你得以喘息,但仍然没有放开你。轻柔的啄吻落在你唇角,你没有由来地懂了她是在为刚刚略显粗暴的吻而安抚。
在黑暗中双方没有说话,但是都知道,你心底最后一处褶皱也被卓娅抚平了。
12.6:30
你气喘吁吁地爬完了最后一块石头,搭着卓娅的手爬上了山顶。她捏着你的手腕把了一下,评价说还是太缺乏锻炼了。
时间刚好,暗色的天空逐渐变浅。你盘腿坐在地上,闭眼享受夏日黎明的凉风。脸颊贴上一片金属,卓娅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罐啤酒贴在你脸上,甚至冰镇过的低温还没完全消散。
你接过来问她,还喝啊。
你们一整夜都在喝酒,啤酒洋酒混合着喝下去不知道多少。卓娅随口说,喝了酒的你比较可爱。
你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脸颊有点发烫,低头拉开易拉罐。这12小时你放肆得不像自己,一起打劫、洗澡、砸场子,冲她发泄,在废地铁里接吻,甚至此刻都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但是好爽。
你无法用其他字形容这一夜,非要说那就是熠熠生辉惊天动地刻骨铭心。
血液解冻,心跳复苏,骨骼舒展的爽。
卓娅也坐下来说,回去不要消极怠工了局长,我还仰仗你的能力呢。
你哼一口说,原来今晚是在拉拢我啊。我可不敢跟兰利对着干。
卓娅又笑了,你发现她这一夜格外爱笑:兰利的第九机关三个月前就在帮我了,不然我今天怎么这么顺利地出现在谈判场。
被蒙在鼓里一整夜的你愤怒地看向卓娅,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她冰蓝色的眼眸闪出细碎的光。
你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消失一整年也好,避开你跟兰利合作也好,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出现了,你才发现,哪怕是辛迪加,天也会亮的。
清晨6点38分,你的逃亡,彻底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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