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弥托利抬起头。
长久以来他像一缕幽魂——没错，他与死人并无差别——游荡于暗夜的乌云之间，背后落下星点血色的尾线。
熟悉的老师的脸庞照亮了这夜，如果是过去的他也许会从眼眶滑出泪水。但如今一切已经不同了。他流浪时，所见之处只有敌人。他自然会认为这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他恍惚中的幻觉，或是敌人的障眼法与施与他的诱饵。
不过是那些都该去死！该死！该死的东西。
五年已经过去了，没人能从那儿再活过来。无比担心老师安危的同学们一起去找寻过了，他回忆起他跪在地上，无情的沙土从他的手中滴落。火焰熄灭了，夜深邃漫长，满怀恶意，行路人磕磕绊绊，近乎跌倒在中途。
因此，他不能认可这是他的那位老师。他曾经抱有怀疑，但最终完全信任；如今他已不能再产生那种倾身去依靠的情感。
无论别人怎样看，帝弥托利固执地认为老师已经不在世上。在这儿的不过是个伪造品，是幻象，是间谍，是任何老师之外的存在。啊，老师，另一个被敌人夺去，增添他仇恨的冤魂。他坚信自己听得到他的声音，而不是面前这位，即使贝雷特忧伤地看着他。
随着世上的光的死亡，我充满希望的日子也终结了。一切停留在那一战。在前一节，我们还在茶会上相谈甚欢，老师露出的笑容与自己不知的微红脸颊，镌刻在青涩王子的记忆中。

贝雷特礼貌地敲了敲帝弥托利的房间门。自然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深吸一口气，考虑了一刻，然后直接推开了门。
帝弥托利坐在桌前，扭头看向他。他没有在忙什么，没有原因不回答。帝弥托利，贝雷特说，你已经一整节不来上课了。
我不认为那有什么用，帝弥托利哼了一声，他会离开房间，但只是到训练场，与无辜的陪练者沉默凶狠地斗几个来回。
即使你对我有意见，贝雷特说，他已经接受了帝弥托利这种不尊重的态度，但有些责任你是必须承担的。
他的声音传到帝弥托利耳中变得扭曲而没有意义。幽魂的声音又从虚空中传来了，透明的冰冷的手抚摸帝弥托利的脸颊。啊啊，他难道不应该身处于战场上，将那些仇人一个、一对地斩杀么？为何他却在这里，被困在断壁残垣间，被困在这具躯壳里动弹不得。那些声音在催促你呢，他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快去吧，快去吧，豁出自己的性命去达成吧。
世间一切牵引着他走向深渊。
贝雷特察觉到他又一次陷入恍惚，认为自己总应该从某一次开始出手制止。他倾身靠近，伸出双手捧住帝弥托利的脸，想晃晃他，让他清醒。帝弥托利反射性抓起长枪，枪尖在贝雷特脸上划出一道血线。这并未让贝雷特退却一分一毫。
老师的手和眼睛是那么温柔，就好像，好像全都是真的。帝弥托利握住他的手，露出置自己于死地的微笑。老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教师对学生的道义么？
那……当然，贝雷特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纵使被仇恨的重云压境，年轻人青涩的心还是在跃动。不知什么时候，他感到自己的目光变质，从视线的边角处涌动起不可告人的欲求。
即使现在，在深深的黑暗中，他依旧开出花朵，传达重逢的喜悦，与自己扭曲的外壳相互矛盾。我们可以抱有一点点的希望么，那难道不会让我们陷入更深的绝望？不如去无视，去否定，让继承与重新开始这个选项彻底消失。
其他的，再多的都算了吧，但我只乞求一点，就是能不再有用玻璃割裂心脏般疼痛的离别。
……如果我还是那个青涩的王子，我大概会这样想。
帝弥托利亲吻老师的手，在贝雷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接着袭去亲吻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