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家宴地点设在临海的花园露台。傍晚天空格外柔和，橙粉相接部分颜色渐变，弧形顶部覆盖茏茸的绿植，藤蔓如同缎带牵挽石柱，晚霞将白色的大理石拱廊浸染橘红。

拱廊下是一条小路，路堤两侧花卉开得繁盛，簇拥月女神狄安娜的雕像。女神手持弓弩肩披箭囊，姿态优美地拉展弓弦，纲吉每次路过都会惊叹于她雄浑苍劲的力量感。

其实这边早几年只是一片空地，有年暑假他带白兰回家碰巧逛到这儿，白兰心血来潮画了拱廊和露台的设计图。九代目看到图纸竟很喜欢，当场就决定建了。

虽然觉得有点冲动…纲吉不得不承认成品的效果堪称绝妙，建筑与自然景致浑然一体，除了利用率低之外没有缺点了。

—『艺术都需要一点冲动嘛  』

「这里偏僻，平时不大有人来，只有家族小聚的时候会用到。」海风迎面很舒服，却让人想起船上的事，纲吉心情有些低落。

「我是感觉挺浪费的，但大多聚会也只能安排在花园，办在这儿也担心有客人喝醉了不小心翻到海里去。」毕竟类似的情节也不是没发生过。

「クフフ，是哪位达官显贵这么失态？」

纲吉凑到骸耳边，小声说了某位部长的名字。平时在电视上道貌岸然，刻意打造家庭融洽美满的人设，私下却口碑很差，经常找借口飞到荷兰名为公旅实为买春。

「每次应酬上碰到他，都要拉扯我讲好久拉尔教授的坏话。」纲吉想到就头疼，「真的希望他别连任了。」

原来他就是拉尔拒发学位得罪的那位高官啊。骸略一思考：「我赌他会连任。」

说到底还是这样的人比较容易控制，如果政客当真清清白白铁板一块，反而会让幕后资本难做。

小路尽头少去灌木遮挡，在看清长桌旁边的客人时，纲吉的脚步顿住，整个人怔了一下，低声道： 「你快走。」

「嗯？」

骸顺他目光看去，除了Timoteo，长桌旁边还坐了一个银白色长发的男人，之前没见过。但看纲吉的反应，这明显不再是什么普通的『家宴』。

「我没救了，但你还来得及。」

纲吉向前迈步挡住他，顺便把骸往后边暗处轻轻一推，快步上前行贴面礼问候九代目：

「Godfather, buonasera。」

平时可以叫爷爷，但是只要有外人在，即使在家他也一定会叫教父。纲吉坐去九代目的右手边，定定神才鼓起勇气抬头和斜前的银长发男人打招呼：

「Squalo先生，你好。」

话音刚落，身边的席位有人落座，纲吉扭头看骸，眼中流露感激惭愧交织的情绪，明白他猜到原委还是跟过来了。

对面冷厉的目光将骸上下打量了一遍，被称作Squalo的人不屑怪笑：

「泽田纲吉，你最近过得很自在嘛。」在九代目面前，他已经算收着嗓门说话了，话语间依旧衍溢震慑，「之前吃过的苦头都忘了吗？」

「多亏有骸我还能坐在这里…还有刺身当晚餐，」纲吉半开玩笑回敬，「不然恐怕要被当成『刺身』葬身鲨鱼之腹了。」

Squalo正想说什么，被身后一句道歉打断。

「抱歉我迟到了，」金卷发男人的笑容灿烂亲切，「有点迷路……啊！」

周围都是平地，他却不知在哪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差点扑倒，幸好服务生及时过去将他扶住；对此大家都见惯不怪，纲吉的脸上也浮现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那是Dino·Cavallone先生，」他向骸介绍道，声音柔和了不少，「我高中的学长。」

也是Squalo的朋友，但九代目选他当今晚的见证，大概不仅是出于这般考量。

自初代起，Cavallone家族同Vongola保持了超逾百年的友谊，祖上更是常有联姻的关系，单冲这一点说Dino是家人也不错。

天色渐晚，寒暄的话全部都讲完了，家主左手边的位置始终空着，某个人一直没到。九代目温和的眼色变得严肃，气氛也愈发凝重。

Squalo抱怨了几句，主动离席去找他。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看清是Dino悄悄传的简讯，纲吉偏头抬眸，朝他展颜一笑。

『 Squalo还是老样子，凶凶的男妈妈 』～ Dino 下午 7:33

『 是哦。Reborn不来吗？你最近有见到他吗？』～ Tsuna 下午 7:36

『 他好像在生你的气诶。』～ Dino 下午 7:38

『 [一脸懵.jpg] 』 ～ Tsuna 下午 7:40

『 你怎么惹到他了？』 ～ Dino 下午 7:40

纲吉低头思考最近可能惹到Reborn的事，姑且不谈骸和炎真，薅完他家的气泡水应该也算一件吧……

『 …太多了，无从讲起 [哭泣猫猫头.jpg] 』～ Tsuna 下午 7:46

Dino是几天前匆匆赶回意大利的。他原本在北非交战区做普及疟疾疫苗接种的游说，接到Varia叛乱的消息，立刻结束了行程飞往巴勒莫。

刚和九代目讲完旅程中的事，他看到纲吉消息，差点没忍住笑。

『 阿纲有好多可爱的表情包，和阿纲一样可爱。』 ～ Dino 7:58

等太久了不耐烦，骸靠着椅背瞄他屏幕：「哇，他觉得你可爱哦。」

「他见谁都说可爱啦，」纲吉小声道，在桌子下面拉他衣角，「你第一天认识意大利人吗？」

「以后不许你和别人聊天用可爱的表情。」

「诶？可我喜欢用表情包，你这是压抑『孩子』天性……」

后面的话纲吉收声噎住，因为他看到转角的灌木之后，等待好久的人终于出现了。

好些年不见那孩子，长结实了好多，当初残存不多的童稚已从脸上尽数褪去，面廓变得硬朗锋锐。唯独不变的是那双漫溢愤怒的血红眼睛，甚至更……

暴戾了。

四目相对，脊背阵阵发凉，纲吉惊觉已经不能再把Xanxus当小孩看待，少年浑身散发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在真正的黑手党身上都不多见。

省去例行的问候，Xanxus无视了九代目，径直朝他走来。

「泽田纲吉。」渡过变声期，Xanxus的声音比从前更阴沉，他在纲吉面前站定，目光在骸身上巡睃一周，面露讥讽奚落道：

「先是白兰杰索，然后是他，你还像个最廉价的婊子一样躺在他们身下喘气吗？」

「喂，Xanxus！」Dino眉头紧皱，「你……」

听到旁边动静，纲吉反应迅速，立即压住骸的手臂，又望向Dino轻轻摇头。他站起来，按紧少年的肩膀。

「Xanxus，」他顺手拿过一张餐巾沾湿，在少年嘴上来回擦拭几下，「不许说脏话。」

没料到他会做这种反应，Xanxus怔了一下，撇头抬手挡开：

「……渣滓你做什么！」

「说脏话会把嘴巴弄脏，要擦擦。」

「够了。」

轻声的呵斥让原本剑拔弩张的空气凝固安静，九代目向身边的服务生递了个眼神，对方很快识趣地退场。

长者的气质浑然不怒自威，他命两边都坐下，直白地道出今晚家宴的真正目的：

「今天叫你们不是来吵架的。这场闹剧已经够久，我要你们——握手言和。」

一场险些让家族继任丧命的叛乱，被他形容得如同兄弟吵架。纲吉浅浅地叹了口气，对爷爷的决议心中了然。

归根结底也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初没有因为沉溺自己的事而忽视他、更多关注他的成长，恐怕也不会造就是今天的局面。

在心里组织好言语，纲吉抬头，得到九代目首肯后率先开了口。

「我有一位挚友。从国中到大学，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忽略掉Xanxus鄙夷的冷哼，纲吉继续道：「他跟我不同，从一开始就对人生有着明确的追求，我眼看他一步步向梦想靠近，成为最优秀的棒球运动员。」

「如果某起事件没有发生，他此刻理应在球场训练，准备下一场赛事。现实是，他在袭击中肌腱断裂，康复过程异常艰辛，这是他本不该承受的苦难。」

「生气吗？愤怒吗？实话说，是有的。看他在我面前故作乐观，我的心里非常难受。」

「但是，我不相信家人间的恩怨可以通过『报复』解决，也希望别再扩大这件事情的影响。你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想起来还是后怕，纲吉噎了一小口红酒，看了一眼Squalo，随后直视少年猩红的眼睛。

「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就是她像末代沙皇的小女儿安娜斯塔西娅公主一样流亡海外。为了避免这个局面，我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如果这场『闹剧』不停歇，恐怕都是徒劳。」

纲吉的声音平缓无波澜，话语之间却无比坚定。他撑着桌子缓缓站起，道：

「Xanxus，我永远把你当家人看待，家人没有解不开的仇怨。」纲吉微微欠身，向坐在正对面的少年伸出手，「我们可以和好吗？」

花园灯昏黄的光线下，他手内侧一条横亘掌心的疤痕分外灼眼，毒蛇信子一般舔舐白皙的肌肤，是停车场袭击中Varia属员留下的。

Xanxus的目光落在那伤疤上面，没有动作。

并不是第一次了，想要抹杀泽田纲吉的念头在脑子里盘踞已久，初次诞生这种念头甚至可以追溯到四年前，那天夜深，他拿着偷到的枪，站在泽田纲吉床前，举枪对准他的额头。

泽田纲吉被动静吵醒，借夜灯照明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眼中没有流露一丝期许中的害怕无措，只是软软地打了个哈欠。

『做噩梦了？』他没睡醒声音带点娇，『幽灵没有实体，用枪打不中啦。』

把枕头拉过来一点，稍微掀开被子，拍拍自己枕侧：

『过来吧，没有鬼怪能打破我的被窝结界。』

明明是真心实意想杀他，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跟他枕上同一个枕头，后背被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哄人入梦。

不知道是他身上味道还是什么熏香，只记得气味好香，温温软软。如果泽田纲吉变成尸体冷冰冰，被他手拍着就没有那么舒服了吧。

而如今记忆里的景象渐渐重合，那只手已经在空中悬了半天了，上面多了一道长疤。

「Xanxus，」纲吉又问了一遍，温润的褐眼依旧柔柔地望他，「和好吗？」

38

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Xanxus无视了对面青年的全部示好，冲九代目撇下一句「我给过你面子了」便径直离席不知去处。

Dino硬着头皮讲了几个笑话试图缓和气氛，但凝固冰点的氛围岂是一个人能炒热的。宴后，回去的路上，他劝慰纲吉：

「不要难过了，他就是那样的脾气。现在又被禁足，没有机会生是非。」

他转念一想，又说：「如果你担心，为什么不去我家住一段日子？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用毯子搭『城堡』睡。」

纲吉以为Dino在开玩笑，没当真。「伯父身体怎么样？」

「年初不是在浴室摔了一跤吗，那之后就一直养着。这次回来才见过一面，感觉他人苍老了好多。」

纲吉长长叹气，因为他也会担心妈妈在浴室跌倒；上了年纪钙质流失，很多人都是因为摔跤伤筋动骨的。

他送Dino上车，叮嘱：「既然伯父身体不好，你多留下陪陪他吧。」

山本曾经说过，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趁老爸在世多尽孝。那些所谓的「顾全大局」太复杂，他搞不懂，只觉得既然北非战局胶着，这个敏感的节点，不愿好友再去冒险了。

「放心，我不走了。」

看到轿车旁边等着的部下，Dino的气场像是换了个人，瞬间精干许多。

作为加百罗涅独子，他是作为家族继承人被培养的，自小被寄予厚望，在各种严苛的训练中度过童年。可能是精神紧绷太久，只要部下不在就会忍不住松懈，连走路都容易摔跤，压力越大的时期越严重。

高中最后一年，脑内紧绷的弦几近断掉的时候，遇到了性子温吞的阿纲。

—『Dino学长最近很焦虑吗？那我们来建毯子城堡吧，恰好我家有圣诞节小彩灯。』
—『可是我没有建过，怕搞砸。』
—『会用到一点点力学知识，我懂的也不多，一起来试试嘛。』

抱来一堆陈旧的武器杂志和习题册用来当立柱，环绕上圣诞彩灯，立在中轴撑起毛毯，四周用抱枕搭出形状。

毯子柔软的布料隔绝外界杂音，独辟出静谧的小世界，他却有些哭笑不得：『阿纲你是不是对城堡有什么误解，这分明是个帐篷嘛。』

阿纲整个人都窝在抱枕堆里：『想象你是小孩子，小小一只缩着，是不是觉得这里就像城堡一样。』

于是他眯起眼睛，想象武器杂志封面渐渐立体成真、成为堡垒，圣诞彩灯红绿交织恍若明暗的灯火，毯子图案在眼前化身缤纷的廊画。

体会到久违的安心，他深深吸气，突然觉得这个『城堡』有些太大了，再小一点也没关系。

—『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诶？可我家只有一张床啊。』
—『我的意思是，我想睡在这里。』

这个人，差一点点就见不到了。

趁和学弟拥抱告别，Dino在纲吉耳边轻声语道：「如果需要帮忙，这里永远有你的朋友。」

作为礼貌告别，这个拥抱多少显得有些过于久了。听见六道骸咳了一声，他才送开手臂。

窗外，夜晚的大海一片漆黑。房间内，温和的暖光照亮摊开在地毯上的乐高组装书，白猫头鹰的小脑袋已经初显形态。

纲吉盘腿坐在地毯，按指示帮女孩递积木。他披了一件深蓝的和风睡袍，袖摆刺绣云纹，苍鹤徜徉其间，姿态轻盈灵动。坐久腿麻，又有点饿，就让骸先陪凪玩，自己去楼下厨房弄宵夜。

「你想吃什么？」

「嗯，」骸想了一下，「年糕……」后背挨了一拳，遂改口：「碳水吧，什么都行。」

厨房员工都休息了，纲吉不记得顶灯的开关在哪，摸黑顺流理台找到油烟机按下照明键。

这种时候超级想念小莫啊。他打开冷柜找食材，耳朵忽然捕捉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厨房顶灯也亮了。

「泽田大人？」

虽然是新面孔，纲吉还是认出对方是在他昏迷期间，守着房门拦住M.M的人。他有着一头青绿色的长卷发，说话礼貌客气：「您在找什么？」

「我想煮点糯米的东西当宵夜。」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麻薯可以吗？」

「好啊。」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泡，羹勺匀速搅动防止麻薯「抱团」；燃气炉的火舌舔舐锅底，引起了不太好的回忆。纲吉缩了一下脖子，移开视线，打开冰箱拿冰奶。

「桔梗，是叫这个名字吗？抱歉，我不擅长念名字。」纲吉捧着牛奶杯，语气温和，与和平常聊天并无二致：「是你吧？白兰派来的人。」

羹勺搅动没停，桔梗神色自若，回头朝他微笑。纲吉感慨，对比他白天假作的唯唯诺诺，真是判若两人啊。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别担心，我没有想难为你。」

纲吉放下杯子，牛奶在上唇留下一圈奶痕。

「除了煮麻薯，你能帮我个别的忙吗？帮我给白兰捎个口信，告诉他『我明晚练琴』。」

……

纲吉独自端宵夜回去，凪刚刚回自己房间睡了，他推门只看到骸坐在地毯上，倚靠抱枕看书。

一时心脏狂跳，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然而每当他乍看骸认真的表情，还是会被惊艳到。

海边的宅子晚上挺凉的，骸腿上搭了一层薄毯，嫌上面绣的家族纹章碍眼，特意反过来盖的。这点真的烦人，走到哪里都避不开彭格列的纹章图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纲吉的身份，过程堪比强制脱敏。

「你有发圈吗？」最近把头发留长了，发尾几乎垂到肩膀，影响看书。

纲吉拿丝带帮他绑发，隐约感觉有一块颜色不太对。

有烧焦的痕迹，闻起来也是糊糊的味道，肯定是在船上燎到的。心内庆幸，还好只是头发，如果真的烧伤就太造孽了。

糯米团子圆圆滚滚，色泽莹润漂亮，看着很有食欲。 纲吉想说的话在嘴边迟疑，想起骸说不能有事情瞒他，还是下定决心讲了。

「我明晚，」纲吉道，「要见一个你讨厌的人。」

「是吗。」

「之后可能会去见一个你更讨厌的人。」

叉子戳戳软糯的外皮，「有什么差别？」骸问。

「诶？ 就是一个是白兰一个是……」

「我说麻薯，」骸打断他，「紫色和白色的。」

什么啊？纲吉被他问懵了。「我不确定，紫色可能是加了紫薯吧？白色大概是牛奶？」

吹冷一个紫薯团子，一口咬下去，甜糯可口。

「日本是不是有很多传统糕点都用糯米做？」

「对呀，」说这个纲吉可有精神了，「生八桥、豆大福、雪平饼、糯米糍，不用仔细想就有这么多了。要不……」他心中一动，试探地问出口，「等这段时间忙完，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日本吧？」

他问得小心翼翼，没想到骸答应的很快：

「好啊。」

印象里是骸第一次这样说话，不是『可以』，不是『好』，而是『好啊』。纲吉的眼睛瞬间亮了，心头盘踞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真的吗？那你不能撤回了哦……？」

有这么高兴啊。「嗯。」

「太好了！ 」好多事情想和骸一起做，「我想想…要去奈良喂小鹿，吃道顿堀的大阪烧，还有富士山泡可以看到雪山的温泉……」

「停，」骸不假思索，「我不要那个。」

沉浸在幻想里，纲吉没反应过来，看着他神情有点迷惑。

骸一字一顿：「温泉，我不要。」

因为童年的经历，怕烫深入骨髓，别说温泉了，连泡热水澡这件事都抵触。

感觉话说的有点重，不想扫纲吉的兴，他又补上一句：「但我可以在酒店等你。」反正只要有书有耳机就可以安静过一整天。

「这个倒没关系，我们可以定带私汤的房间。还有，」纲吉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日本温泉是全裸泡的。」

麻薯有点噎人，脑子里不可遏制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小游戏』，骸突然觉得童年阴影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克服的吗，不然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クフフフ…如果你求我，也不一定不可以。」

计谋得逞，纲吉笑道：「你的立场也太不坚定了，这样怎么教育小孩。」

好像确实，凡是跟纲吉扯到的事情，底线就会变得比较灵活，的确需要反思了。

「那算了。」

「……我开玩笑的！ 求你别信。」

39

餐盘盛满各式饮料和餐点，端在手上沉甸甸的，纲吉费力地找好平衡，腾出手去敲门。

难得起这么早，他的精神有点萎靡。昨晚本来窝在骸怀里睡得挺舒服的，梦到被火焰灼烧到胳膊，那场景太过真实，一激灵竟然被烫醒了。借着卧室夜灯昏暗的光，仰脸正对上骸那双异色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真是的，谁会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盯着人家看啊……纲吉心里闹埋怨，面前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吵死了。」

同他身高相近的少年站在门口怒视他，身上的睡衣还没换掉，两条笔直结实的长腿光溜溜，一脸被扰了清梦的不耐烦。

哎？纲吉也懵了，不是说这个时间Xanxus早就起床了吗？

虽然打扰他休息很不好意思，但都到这一步了，没被打就要迎头赶上：「Xanxus，早。」纲吉侧身拦住门，「我们聊一下吧？」

他托起餐盘，新出炉的面包热腾腾散着香气，自信没有人能在清早拒绝淋过两次蛋液烤的牛角包：「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喝可乐，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你口味有没有变，就各种饮料都拿了。」

「……」

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回房，不过倒也没摔门把人拦在外面。

Xanxus房间是仿和室的设计，缎面黑金屏风隔出起居室，日式桧木茶台泛出独特的木香，透明立柜里搁置的各种奖杯奖章多到快塞不下了。

「飞碟射击三年连冠……好强啊，」纲吉由衷赞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幻想的都是如果能和京子小姐结婚就好了。」

除去脾气差劲，他其实是个各个方面都极致优秀的孩子，也不怪人家处处瞧不上废柴的自己。

「现在呢？」

「嗯，」青年嚼着面包深思，「商场里那种观光的小火车，五颜六色还会放歌，我想去当司机。」这番没出息的发言毫不意外地招来Xanxus的鄙夷：「看来你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

听出他还在生气，纲吉有些伤感，放下茶杯，直言道：

「我当初知道了真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选择当胆小鬼。」

当年有资质继任Vongola Decimo的候选们相继离世，恰逢有人带着『九代目的孩子』Xanxus出现。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给孩子取这么拗口的名字，何况和以残暴著称的波斯国王薛西斯『Xerxes』太像了，后来才意识到这称呼背后隐藏的野心。

没有任何质疑，Xanxus很快被九代目接纳了。其中的理由是否隐藏过一点点为自己阻拦『厄运』的考量，纲吉也不能确定。因此，在Xanxus面前，无法不感到愧疚。

「收起你那副嘴脸，」被泽田纲吉内疚的表情引起生理不适，Xanxus冷言呛他，「不要同情我，废物。」

纲吉摇头：「我不是同情你，相反还很羡慕。」

说的是真心话，这样无限包容的父亲，他不曾拥有过。而现在，他早就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了，却还是忍不住艳羡。

「Xanxus，如果九代目当真只把你当工具，昨晚就不会那么说。」

—『我要你们握手言和。』

故意将一场叛乱模糊成兄弟不睦，正是因为到最后一刻他都希望Xanxus能回头。纲吉盯着绿茶平静的水面，心知如果犯下这种错误的是自己，爸爸是绝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

「九代目比任何人都认可你，他从来没有介意过血统这回事。他是真的……很爱你。」

「恶心。」

这种令人作呕的「爱」，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他想得到的只是十代首领的位置而已。

—『我给你取名叫Xanxus，你的名字里有两个X，你是注定成为十代目的人。』

那是唯一深信的人曾经说过的话。但她拿了钱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看他嘴角沾了一点面包屑，纲吉抬手帮他蹭掉。忘拿餐巾没地方擦，纲吉顺手舔舔指尖，忽然发现少年下巴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伤口，已经定成细小的痂痕。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在这种地方Xanxus总算像个小孩子了，果然很多事不能指望Varia的人教他做。

「好了不说了，」纲吉托着下巴，褐眼柔柔的蓄着笑，「我教你刮胡子吧？」

Xanxus愣了一秒，骂了句滚。

……

乳液挤在掌心搓热，从少年双颊抹开。

「上刀片之前做好润滑就不容易被割伤，忘记准备剃须泡可以用润肤露代替。」

Xanxus个子长得太快，纲吉庆幸自己现在还比他高上几公分，不然万一需要踮脚……也太没面子了。

「然后像这样逆着毛孔刮过去。」

锋利的刀刃在脸上游走，刮过下颚和脸颊，金属质地冰凉，充满危险的意味。换做泽田纲吉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会得到他允许做这种事。

「家光教你的吗？」

怎么可能。纲吉失笑，没有回答。他发育比较晚，一直到高中快毕业，上唇细软的绒毛才有变硬的迹象。「看镜子啦，」他被Xanxus盯得心虚，「不要看我。」

镜中映出泽田纲吉蓬松的头发，把他的半张脸都挡住了。

「刀片一般我会用个两星期，但你的胡须比较硬，可能要换频繁一点。哦对了，旧刀片扔掉之前要用纸板包好，不然容易划伤人。」

纸巾擦掉多余的乳液，少年麦色皮肤恢复光洁，完全没有划破。纲吉对自己的『成果』相当满意，想着这波服务绝对值五颗星了。

「御膳客殿下，」泽田纲吉刻意模仿花魁的廓词腔调说话，「您还满意吗？」

「……」

镜子里，Xanxus 一脸鄙夷嫌恶地瞪视他，几乎就要怒冲眉毛了。纲吉完全没有被他可怖的气场吓到，甚至有点玩上头：

「如若得您满意，能否赐予拙人您珍贵的 five-star rating？」

「……」Xanxus表情愈发嫌恶，什么人！能够！面不改色用吉原腔说出『五星好评』这种蠢话！

纲吉咳了两下，恢复正常声音，故意侧肩轻轻撞他：「冲我笑一下嘛。你长大后变无趣了，这么拼都逗不笑你。」

「……你吵死了，大渣滓！！」

估计凪和骸快醒了，纲吉也差不多告辞。不想增加员工的工作量，他主动收好餐盘，手腕突然被Xanxus钳住，死死按在茶桌上。

「跟我比一场。」

对上他烈焰般的猩红眼睛，纲吉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嗳？」

「渔猎、射击，随你选。」

他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明明已经算是和好了吧？但是在他面前，内心仍然无法遏制会产生畏惧。

「可我昨晚答应库洛姆了…」纲吉犹豫道，「今天…带她逛巴勒莫城区。」晚上还要想办法应对白兰，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陪Xanxus渔猎了，「她最近…挺寂寞的。」

抓着手腕的力道松开，泽田纲吉匆匆道别，逃走的背影有些仓惶。

胆小鬼。

纲吉放好东西回去，走到楼梯口，听到有人叫他。

「纲吉？」

他循声向上望去，视线穿过扶手间的空隙，看到骸走下台阶，脚步有些急促：「你去哪了？」

「去哄小孩。」

纲吉答，听他责备的声音就知道了，哄完小的还要哄大的。

拎野餐篮去海边。清晨的海风沁爽宜人，崖脚的巨石和峭壁装点海岸线，波光微漾，水色由碧蓝向远处的深蓝无限延展。纲吉脱掉鞋子踩沙，想起刚刚，心里不免小小得意了一下：「你醒了没见到我，就开始担心了吗？」

「别自恋了，」骸当然不会承认，「我怕你跑了没人付ナギ的抚育金而已。」

「我不管，你一定是担心我。」纲吉掩笑，有点膨胀，愈发得寸进尺，足底全是沙子还去故意踩他脚背，拉长音：「你超——关心我的。」

这是谁家的幼稚鬼啊？骸无语，拉他坐下：「……泽田纲吉你被夺舍了吗？答题以证清白。」

幼稚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公元前480年，希波战争当中一场重要的海战，波斯国王薛西斯指挥的，被希腊联盟击败得很彻底。」

「Battle of Plataea……不对，」纲吉已经很擅长读骸的表情了，见势不对赶紧改口，「480年的话应该是Battle of Salamis？」

行吧，已经预见到了幼稚鬼被拉尔虐爆的未来。比起这个，六道骸更关心他早晨和Xanxus聊了什么。昨晚让纲吉下不来台，他对那小孩的印象蛮差的。

「嗯？」纲吉没当回事，「就关注下叛逆期的弟弟啊。」

「他想法挺阴暗的，你不要跟他走太近比较好。」

会吗？有炎真的前车之鉴，纲吉仔细考虑一番，还是觉得骸想多了：「没事吧，Xanxus才十五岁，能有什么阴暗的想法。」

「你要多天真啊？」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敲他脑门，「十五六的年纪可是什么都懂了。」

「是吗？」纲吉清澈的褐睛一眨一眨，「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在啊巴啊巴。」

……现在也没强到哪里去吧！「等你哪天停止啊巴啊巴了，我一定给你煮红豆饭庆祝。」

「不，」纲吉忽然正色，「我是说真的，如果我是高中的时候遇到你，你绝对看不上我的。」

如果换做那会儿遇到骸，大概率也是像对笹川京子那样暗恋三年不敢主动说一句话。

他真的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刚刚还笑盈盈的，这会儿情绪又低落了。骸被搅得有点无奈，只好承认：

「我应该还是会想靠近你。」

不算什么情话，却足以让纲吉眼睛亮了：「嗳？！」

—「所以不要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木头脑子不怎么好用。」
—「你胡说，我的木头脑子可好用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骸轻轻叹气，有什么办法呢，就当他是眼睛太大把脑子挤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