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十几年还未乘过飞机的李云祥，此刻正站在一艘仙船的甲板上远眺，虽他与人赛车时也不乏空中闪转腾挪，但多是眨眼就过去了，激烈紧张的追逐除了赢到终点，更容不得他多想。栏杆之外便是一片缥缈云海，若不幸从这掉下去，怕是连自己摔成什么惨相都看不清。

周遭一切和生他养他的东海市截然不同，像是因听猴子讲的那些上古异闻所发的梦，初时满是新鲜，多了就有些乏味。他想念东海的人与事，却找不着回家的路，就更别提他初来乍道，遇上的糙心事了。

他的悲惨有一半责任得归咎于猴子。那会，猴子不知从哪听来的他要把旧车报废的事，连拉带拽地跟他说，俺说云祥，地下赛车场首席机车修理师的offer看看怎么样？工资可高了，够你改装好几辆车了。

他一听就知道不靠谱，说，不怎么样。连这车场员工都是你猴毛变的，还能指望你给我钱？你扯淡吧。想当我老板？门都没有。

呔，你这臭小子，竟敢嫌弃俺老孙，看俺不把你这身机甲给拔咯。猴子说罢，便与他干架，一路上叮呤哐当、金光迸炸。他看不得自己的爱车受损，又要保全自己的机甲，没少挨猴子的揍。

几回合下来，他们谁也没真占上风，他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猴子一身骚粉西装也少不了他的鞋印。他站那刚喘一口气，猴子朝他扔来了面具，在他避闪之时，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黑色小盒，大喊一声波若波若蜜，正中他脑门。他顿时天旋地转，待醒来时就到了这陌生之地。

他在这光怪陆离的地方四处转悠，这些人虽然怎么看怎么怪，但好歹他们说的话，他能听懂。一对来到此地准备落脚的姐弟告诉他，这里是瀛洲，很多想到这领略舞姬婀娜的人都会排队去仙乐坊抢看席，这其中也不乏想要学艺的学徒。他与两姐弟结伴而行，到了仙乐坊门口，女孩才发现身上银两不翼而飞，他和男孩把周围翻了个遍也没找着。

女孩霎时泪眼婆娑，扑通一声给他跪下，扒着他的大腿说，奴家二姐弟此番来瀛洲仙乐坊就是为学这一眼惊鸿的敦煌舞，怎料怎料…哎…求李公子行行好，帮帮奴家，奴家学成之后，必将报答公子恩情。

他要是前世的哪吒，大概甩下一句关老子屁事，走人，但看那女孩哭得甚是可怜，让他想到了拼命学舞的喀莎。那男孩见他半会没说话，又一个扑通跪在地上朝他磕头，嘴里不停念，李公子行行好，帮帮我姐姐吧，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任您差遣。

你真的很想学？他问女孩。

嗯。女孩点头，手是一刻不肯放松。

他瞥了一眼身上残破的机甲，想想他全身上下就这个东西还能当点钱，大不了等他回去，让死猴子当他几天老板，把那图纸拿来，再造一件就是。他扶起那对姐弟，说，你们俩又磕头又跪地，以我现在的功德可承受不起，要折寿的。我去换点钱，你们先找个地方待着。

来瀛洲时，机车没在他身边，他对地界也不熟，找个能典当他身上这副机甲的铺子费了老大劲。那当铺掌柜是识货的，可开价黑，他随即拽着那个矮冬瓜的领子，恶狠狠地问，你再说一遍我这身机甲只能当多少钱？！

小爷…小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咱这就给小爷加钱！加钱！掌柜颤颤巍巍拿出一袋碎银丢给他，拿了他的机甲，连同那当铺一起消失不见，眼前只剩黄沙一堆，所幸他手上银两是真。

等他赶回仙乐坊的所在地，已经是夜里。

他担心那俩姐弟出意外，便四下寻找，哪想遇上一个虎头兽人，一副凶神恶煞要吃定他的样子。距离和死猴子打架那会还没过多久，他又跟这老虎精干架，加上来回奔波的疲惫，有些体力不支。

更奇怪的是在这地界，他的法力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甩出的混天绫飞了一秒，就瘫在地上摆烂，可把那老虎精乐得满脸是牙。战局拖得越长越于他不利，正想脱身法之际，那老虎精竟然不讲武德，让另一个同卝伙从背后给他一闷棍。

朦朦胧胧中，他听到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说，等了这家伙这么久，就换了这点钱，果然就是个该死的穷光蛋。

算啦，老大，您别气着。另一个劝，手在他身上扒拉几下，说，这厮的衣裳倒是罕见，卖了也许还能回点本钱。

哼。那个骂咧的说，得亏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给他下跪。

哎哎，老大，不气。那个和气的说，他还不是败在您石榴裙下，您看我这头还给他磕红了，他才肯答应。

算了算了，我看他是个外地的，处理方便才选的，没想是个硬茬，差点翻车。骂咧的说，咱干完这单好好吃一顿，就选那些被乐坊赶出来的倒霉蛋吧。

啊？老大，您不吃这个啦？和气的问。

不吃，生人硌牙。骂咧的说完，一阵窸窸窣窣。

大脑一团浆糊，身体软绵绵，他反抗不得，又昏过去，结果被一个轰鸣声的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一看，已是次日清晨，一个束冠戴头巾、打扮的跟侠客一样的帅气小哥杵在他跟前打量他。

这会他衣不蔽体的，被盯得有点发毛，遂瞪了回去。

那小哥只笑，满脸无辜的样子，说，你这家伙真凶啊，我可救了你。

哦…本该说的谢谢因为小哥的笑意被他硬是压了下去，与其说是救他还不如说是在看笑话。他扯了扯嗓子说，那你好人做到底，给我件衣服吧。

老康，给他拿件衣服。小哥招呼一声，另一个大块头应声好叻，过会就朝他扔来东西。

他三下五除二给换上了，但衣服却不是很对他的味，没他之前的那套衣服拉风不说，还大了一点，裤子直接没了他的脚，上衣松松垮垮的，带子也系得乱七八糟。

那小哥看他这样，又笑了会，说，看来…你确实比我小一些啊。

你…笑够了没有！若不是这身衣服碍事，他可能就要对所谓的救命恩人拳脚相向了。好在那笑声没持续多久，小哥就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是中了讹兽设的骗局才落到这步田地。

那两讹兽还算有点良心，只拿了你的衣服，不然…

什么叫有点良心！那是纯坏！而且是偷！不是拿！他们还骗我卖了东西，抢了我的钱！

如果它们没有良心，你现在应该被…小哥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便说，讹兽的食谱上有人，不过它们喜欢吃本地人，你应该不是这的人吧？

不是。他想了想，说，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

嗯…多远？小哥一脸好奇。

就…很远…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死猴子一声波若波若蜜外加一个盒子给砸过来的吧？

啊…小哥听他这样一说，有点神秘兮兮地看着他，问，你…该不会是从人间偷渡来的吧？

什么人间偷渡？这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哈哈哈我看着也不像。小哥耸耸肩，顺手给他重新系了衣带，说，你好像什么也不懂…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总觉得熟悉…嗯…在下梅山杨戬，幸会。

等等，你叫杨戬？他记得死猴子跟他提过一嘴，说是打过一架什么的。

怎么，你认识我？杨戬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让另一个伙计把两只套在网里的毛绒绒关进了笼子里。一头粉耳朵的狗子绕着笼子吠叫，吓得两只毛绒绒瑟瑟发抖。

不是，我有个朋友认识你。他说着，报上名字，我叫李云祥，我那个朋友是孙悟空。

李云祥…嗯，好名字。杨戬点点头，说，不过你的那位朋友…嗯…我不认识。

他一时间有些窘迫，避着杨戬投来的视线，心里却把死猴子用法相轰杀千万遍。

杨戬倒没在意这点，走来拍拍他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递给他一个水囊让他补偿点水份，看他喝的急又叫他慢点。

等他喝完了，杨戬指了指笼子，说，这两讹兽被我打回原形，之后要拿去换赏钱，你的损失怕是追不回来了…我看你一时也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当个赏银捕手？

得。又是一个想当他老板的家伙。

他还没说出个不字，嗓门大的老康就一顿嚎，说，哎，二爷，您这可刚赚了点钱又想添双筷子？我和老姚哪里比不过这个傻乎乎的臭小子呀？你说是不是，啸天？

粉耳狗子嗷嗷两声以示支持，这会轮到他不爽了，便说，我李云祥又不是吃白饭的，再说，没我在这，你们还不一定抓得到这什么恶兽。功劳里也有我的一份。

是讹兽。杨戬纠正道，一把揽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那几个伙计前面，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郑重其事地说，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李云祥就是我们的一员。

云祥，恭喜你。杨戬说着，朝他眨眼。

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好恭喜的。他细看那对卧蚕，若是长在女孩脸上，必是好看得惹人脸红，可惜这是长在杨戬脸上，那就变得万分可恶了。

他便这样上了贼船，现在想来也只好且行且看了。

“哟，祥子，你又在看二爷开艨艟啊？”老康说着，上手一拍，不仅拍散了他的回忆，还差点把他的肺给拍出来。

“老康，轻点轻点。”他挪了个位置，继续瞟着远处那道穿梭在云间的身影，“我上次的工伤还没好呢。”

“嘿，对不住，我给忘了。”老康说着，见他看得入神，便说，“其实…二爷也是好说话的。祥子，你要是肯给二爷卖个乖，说不定，他就让你开了。”

“算了吧。”他摇摇头。他可宁愿就在这干看着，要是他向杨戬示弱，在给对方增添笑料的同时，他又要被得寸进尺，怎么想都是亏的，他不干。

“哎，你这孩子就是犟啊…祥子，你有伤可别自己忍着。我得提醒二爷给你弄点伤药。”老康叹口气，摆摆手便进屋里。

这会，甲板上剩他一个，百无聊赖的。想他在东海市，天天在库房里摸爬滚打，练得一身修车好手艺，可到了这，英雄无用武之地。这的人，出行都靠这种用混元气作为能源的飞船，和他吃汽油的机车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他曾想过拆解那艘艨艟研究一下内部构造，但立马给杨戬拦下了，说，你把我吃饭的家伙拆了，我还怎么出去赚钱养家啊？

他想想是这个道理，也就没跟杨戬扯掰，便提出试驾的请求，可对方要么敷衍他，要么就附加条件，搞得他极度不爽。他试过偷杨戬那把口琴，而当场就被对方抓包，逼着抄了什么杨氏家规三十遍。抄得手都麻了，杨戬还嫌他不够认真，取笑他用不来毛笔。

“云祥，我看你也站那挺久了，要试试吗？”杨戬架着艨艟，一溜烟冲到他跟旁伴飞。

“我说要，你又不会真给。”他可记得杨戬藉由吊他胃口好多次了，“你该不会还想让我喊你…”

“喊我一声二哥怎么了？还能让你少块肉不成。”杨戬似是对他的固执有些不满，可转眼又笑着说，“云祥，别让我一直等嘛，混元气很贵啊。”

“你得了吧。”他记得上次那个登天难度的赏银任务赚的钱够他们储一阵子的混元气了，他为此还把药费也给省了，少欠杨戬一点，他就能理直气壮一点，“你这艨艟就是单座的，你都在上面了，我坐哪？坐你腿上吗？”

“哈哈哈那也不是不行，如果云祥不嫌挤的话。”杨戬这一笑，差点没控制好方向，朝他这边蹿过来。

“你给我起开！”他朝杨戬大喊一声，混天绫就从他腕上飞向对方。他等这一刻可是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回点操控感，可得干点事儿。

那混天绫借着他的力道缠上了杨戬的胳膊，他竭尽全力往这边拽，试图将对方扯下艨艟。

杨戬被他拽得半个身子歪在外边，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嘴里却揶揄道：“云祥，你这哪是让我起开，分明是想带我到你身边来着…”

“你少说两句吧，都他妈快摔死了！”他一点点收回混天绫，眼看杨戬就要栽在他手上，结果对方反手就把他的法宝拽住，一股力量从那端传过来，似在和他争夺混天绫的主导权。

自打他来这就知道拖延战时对他没好处，多半是选择速战速决，杨戬自然也懂，混天绫两端显出金光，顺着绫纹势头猛进，像是两军交战，在中间斗成一团。

“云祥，快松手。”杨戬劝他，输出的法力却是不减，“不然，你要倒霉了。”

“你少诓我！”这话听着像威胁，他不喜，杨戬想让他认输，他不肯。哪怕他手上攒的法力所剩无几，他咬咬牙也得拼一拼，可不能被看扁了。他心一横，就把法力全送出去。

他李家军冲杀在前，怎知脚下红绫已经叛变，就在那金光炸开之际，混天绫反将他整个人拉出仙船，往下掉。

此时，一道黑影闪过，一端缠着他手腕的混天绫一紧，猛地一拖，让他硬生生摔在艨艟船面上。

他疼得抽了好一会气，抬眼就见杨戬一脸无奈地表示：“你既然不愿意坐我腿上，那就抓稳了。云祥，我带你兜兜风。”

因此，人生中，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叫日行千里，上下颠倒的感觉。刺激是真刺激，他吐得也是最狠，等他回屋里歇息，他都不想搭理来看他一眼的杨戬了。

“云祥，你还好吗？”杨戬没空手，带了一堆东西来，“抱歉，是我玩过头了。”

“你倒是会说好话。”他顺了会气，又见对方手上端着的汤药，顿时脸色不好，“你不是吧？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想给我灌药？”

他仿佛看到潘金莲搁那喊一句，大郎，来，把这药喝了。他想跑，但给杨戬摁住了，这家伙完全无视他的抗拒，舀一勺吹吹，怼着他的嘴给喂下去，还问他：“我听老康说你上次受了伤，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噗…咳咳…”告诉你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把我瞬间治好啊？

他倒是想怼，可杨戬没给他机会，一勺接着一勺，不烫但苦嘴。要是在东海市，他大可不必受这委屈，而在这，他自愈能力也随他被削弱的法力一样大打折扣了。

末了，杨戬给他喂完药，收拾收拾，又往他手里塞了几块甜点，说：“云祥，这是我从方壶的千晶坊买的。店家说是吃完药再吃这个，就好多了。”

确实如杨戬所说，这甜点有奇效，他边吃边听杨戬说起旧事。

这家伙曾有个同宗小师弟，秉性顽劣，脾气火爆，还爱四处惹麻烦，常让师叔焦头烂额。有次，他们在同宗集会上遇见，杨戬无意间冒犯了小师弟，致歉后仍被对方追着不放，便打了一架。小师弟输了不说，还被师叔押着到杨戬师门前赔礼道歉。

咽不下这口气的小师弟，死活不肯道歉，非要拉着杨戬再比一次，可还是输了，而且是在两位师父面前输了。小师弟气得两眼泪流，瞪杨戬一眼便跑了出去。

师叔不由得感叹说，师弟，你的徒儿是第一个能把我爱徒气哭的人啊。杨戬听着有点无措，师父便对他说，如此，戬儿去为你师叔找爱徒回来。

“继续说啊？”他听得正起劲，一转眼，就见杨戬撑着下巴，满眼笑意地瞅他，心中忽然有些忐忑。

果不其然，在他吃完最后一块甜点时，这家伙便要他把衣服脱了。

“你想干啥？！”他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连连后退，可杨戬比他动作快多了，像先前喂药那样把他摁住，还好巧不巧地压到了他的伤处。

“就给你上个药。”杨戬说着，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衣服扯下来，“你怎么老把我往坏处想？我看着有那么坏吗，云祥？”

“就算…唔…就算你…长着一张好人脸，可是你的心和墨一样黑…”他嘴碎完，杨戬大手一抹，差点让他直不起腰来，“淦…是比墨还黑…混蛋你轻点…啊啊…你不要这么用力…我真的会死的啊啊啊…”

屋门掩得严实，却盖不住李云祥的叫声，这让起夜经过这的老康和老姚面面相觑，可不得感慨一句，年轻真好，短短一月，就进展神速。

“二爷不会真把祥子给那个了吧？”老康不禁往屋门那伸了伸脑袋，“早就听说神仙玩得花，但还真没见过呢。”

“二爷可不是一般神仙，这当然不在话下。”老姚一把给老康拽走，边说，“打住打住，咱俩还是赶快回去睡觉了，可别打搅二爷的好事。”

完。

后记

乐。我写得好开心。

太欢脱了，笑死。

在这里，二爷的日常可能就是，吃饭，赚钱，逗云祥。（云祥：所以这就是你让我持续吃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