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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裳】春风里

作者 : 成蹊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崩坏三 奥托 , 李素裳

标签 奥裳 , 罗裳

状态 已完结

106 3 2024-5-22 13:39



十五岁的李素裳天不怕地不怕。师父让她习武,她藉此懒读圣贤书,望天望地望春风,春风里李素裳长到十五岁,依然是懒读圣贤书。

师父以手掩卷,卷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李素裳笑嘻嘻道她读不懂。

程凌霜道:“你若是永远不懂也好。”





春光烂漫,李素裳逃了学去看桃花。阳春三月,寺里游人如织。墙内桃花簇拥着正中一棵粗壮的古树,据说已有百年历史。古树的树根盘虬卧龙,树枝垂下来一片片灿若霞光的红绸。

:左边一结,右边一结。两端拉紧,永结同心。

古树下一位妙龄女子双手合十檀口轻启,口中念念有词。

李素裳心中不免有一丝好奇,情不自禁靠近了些想看看她在干什么,不料反被她拉了去。女子含羞带怯凑近轻声问道这位女侠可否帮奴家一个忙——把这条红绸挂上树梢便可。见李素裳瞪大了眼,她忙补充道奴家听说挂得越高,愿望就会越灵验。

李素裳问她:“这个红绸是做什么用的呀?”

看起来比她年长一点的少女告诉她:一条红绸结,一桩花月缘。

李素裳鲜少听到这种说法,觉得有趣。心道一条绸子就能结住的姻缘,要它何用?

但是众所周知,我们的李素裳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好姑娘。她望着眼前女子秋水盈盈的双眸,觉得拒绝她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所以她在少女的惊呼声中矫健地爬上了树,把绸带系在了最高的地方。

明晃晃的日光晃得她有些眼花。李素裳眯着眼睛,兴奋地朝树下的少女招了招手。不知是桃花还是红绸的反光,少女的脸上升腾起淡淡的绯红。她朝素裳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香帕,在随侍婢女的搀扶下走出了寺庙。

李素裳一直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李素裳很满意,觉得今天自己又做了一桩好事。为了奖励如此仗义的自己,她决定今天彻底不回去了,就在桃花树上躺一下午吧。

于是这个下午,李素裳躺在桃花树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来来往往的人群脸上洋溢着她完全不懂的悲喜。有人来求姻缘,有人来祈求佛祖庇佑从军的弟弟,有人替家中的父母祈福。大多数时候这些女子都是在为丈夫。为素未谋面的丈夫,为同床共枕的丈夫,为死去的丈夫。为自己的丈夫,为别人的丈夫,一根红绸牵连起两个人。她觉得新奇。爱上一个人,非亲非故;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牵肠挂肚。这又是十五岁的李素裳所不能懂的。

难道这就是师父口中的芸芸众生吗?

逃学的时候她看什么都有乐子。叮叮咚咚的小溪,圆润的鹅卵石,天际流动的云;她能痴痴地盯着搬家的蚂蚁看一整天,直到暴怒的师父从背后把她揪回去。

这一次她忽然觉得桃花有些看腻了。

无聊,无聊啊——

花飞漫天,她想着的却是少女提起心上人时悄悄爬上脸颊的那一抹绯红。

红尘滚滚。红绸翻飞。李素裳想起来师父说的:“这是尘缘。”

日月如梭,寒来暑往,数十载她阔别人间一心练剑,学会了用剑斩断前行的阻碍,师父赞她剑心已悟,但并未至绝境。什么是心?什么是悟?

复杂的字她不会认,深奥的道理她听不懂,但是她抬头望向自己方才帮少女系上的那根红绸,心里微微一动。

——也许比起斩断什么,她应该去做的是试着连结什么。

一树红绸中多了一根随风飘扬的鹅黄发带。

春风里落花如茵,十五岁的李素裳望着面前的姻缘树,心中第一次萌生想要下山的想法。




师父背对着她,道:“素裳,你也到了下山历练的年纪了。”

春风里十五岁的李素裳第一次辞别师父,来到了她阔别十年的人间。





李素裳白日游鬼城。甫一进城便被一个神神叨叨的算命瞎子缠住了,嚷嚷着少侠今日非得破财消灾不可,素裳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是又不便与没有武功的人计较,只得憋着一口气蹭蹭疾走,企图将这个一看就在骗钱的老东西甩掉。

身后瞎子还在声嘶力竭喊着少侠留步啊——少侠我观你印堂发黑不日便有大劫啊——李素裳懒得理他,转头便被隔着一条街的唢呐擂鼓声吸引了注意去。

她拐过街头,乌泱泱的人山人海,红绸铺满十里长街,绣楼上凤冠霞帔的新娘,她心下便了然这是在绣球招亲。而艳红的绣球——她眯起眼在周围混乱的人群里扫视着——竟马上要教一个肮脏不堪的乞丐抢到手!

李素裳顿时心中充满不平之气——怎么瞧绣楼上也该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怎可眼睁睁瞧着嫁与一个穷乞丐!李素裳平日最爱话本故事,向往做仗剑天涯的侠客,事到如今怎能见人于为难而不救呢!

于是她不假思索便冲了上去。

师父教过她:路见不平应拔剑相助。

师父教过她:心中无人,拔剑才神。

但是师父没教过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接到绣球该怎么办。

脂香粉腻,环佩叮当,恍惚间李素裳梦回逃学的午后,她躺在桃花树上睡着了。明晃晃的日光,桃花乱落如红雨,铺天盖地一簇簇桃花结成球,争先恐后扑进她的怀里。

她抱着抢来的绣球,依然是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她的灵魂被暴晒的日光拉回午后将醒未醒的残腻梦境——这真像聊斋的断章,白日游鬼城,周围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李素裳后知后觉地抬头,对上一双艳鬼春水荡漾的碧波似的眼睛。

谁的春天?谁寻了半生的春天?仿佛是一朵梨花落下池塘表面泛起的涟漪。眼前的美人金发碧眼,笑起来千树万树海棠吐露梨花幽绽,冬雪消融,春风细雨。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是一个惊蛰时令。

是不是六朝的金粉尚未消亡,不然她如何嗅到西域的异香?李素裳抱着绣球愣愣地想。鹦鹉螺夜光杯,盖头掀开下的惊鸿一瞥;绿洲湖水般的眼,大漠黄沙似的发。

春风拂面。李素裳后知后觉地想:师傅好像也没教过她,动了心的剑客该如何拔剑。

喜竹劈里啪啦炸响,一时管弦齐发,身边的人齐声唱道:“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

身后的瞎子喃喃道:”……此乃大劫。”




“嘘。”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李素裳和她白日里抢了绣球的便宜媳妇大眼瞪小眼。后者正不甚优雅地翻她房间的窗户,见她这么吃惊,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因为惊讶呼喊出声。

李素裳当然很惊讶,但是这份惊讶不仅是因为对方罔顾礼法夜半私会,更是她发现这个美人其实是个男的。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站直了才堪堪到对方的胸膛。

美人对她的震惊报以微微一笑。

这时李素裳才发现他身后背着一口巨大的棺材,钉得死死的,倒也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正待她询问一番,对面美人倒率先开口了。他自称是西域行商,途经此地。白日里的绣球招亲只是为了随机寻一个城内人调查,实在做不得数,少侠请莫要放在心上。素裳嘴上答应着,原本通红的脸颊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白皙,心底一团小小的雀跃也凉凉地黯淡下去。

是哦,李素裳有些尴尬地想,她记起来自己本来是来这里斩妖除魔的,稀里糊涂闹了一通,竟满脑子陷入温柔乡了,教师父知道了肯定又要骂自己了!她想到师父,便想起来她从师父口中听到的对胡人的描述,不禁对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是罗刹人啊!”

罗刹人微笑,不置可否。

“我是李素裳!你就喊我素裳吧!”李素裳想起来江湖规矩,赶紧报上自己的名字,“诶……”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那白日里我抢了你的绣球,不会妨碍了你的计划吧?”

罗刹人碧波荡漾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开口道:“素裳姑娘,跟我来。”




李素裳最终还是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走了,理由很简单,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然后她发现白日里喧嚣的城市,一到黑夜,竟安静得宛如空城一般。

“不是空城,是死城。”罗刹人说。李素裳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她怕鬼,纵然早知道这鬼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听到罗刹人这么说的时候也脸色白了白。

鬼城,沙漠怪谈之一。传说一位将死的旅人带着奄奄一息的受伤同伴,在滚烫黄沙上艰难地行走,身后蜿蜒的血迹令天空的秃鹫蠢蠢欲动。在等待死亡张开翅膀降临的时刻,他们依稀听见丝竹管弦,见到模模糊糊的城墙轮廓。旅人绝望地想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直到他们发现这座城市是真实存在的,城内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旅人和同伴怀着重生的喜悦走进去,然而跑出来的只有被吓得失心疯的旅人。

“据说他看到同伴死而复生。”罗刹人示意李素裳看向空落落的街道。李素裳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地说:“然后……然后呢?”

“夜晚里失血过多,伤重不治的同伴,白天里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因此旅人被吓疯了。”罗刹人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继续讲道,“此后,路过鬼城的人都说,这里白日熙熙攘攘,夜晚空无一人。”

“事出反常如此,必有妖孽作祟。”罗刹人望向李素裳,“只好委屈素裳姑娘三日后和在下假成亲,来弄清楚这些亡魂缘何能存在于此了。”




今夜是个幻灭的夜晚。罗刹人走后李素裳回到房间。她挑着烛花,一时间觉得万籁俱寂。鬼城是个死城,西域美人是个男的,自己要和他假成亲来吸引方圆百里鬼魂从而达到为民除害的效果,然后自己将成为江湖名号响当当的李大侠,就像话本里面一样。扬名立万!威风堂堂!惩奸除恶!素裳大侠!

但是罗刹人呢?李素裳心想。

自己好像忘记了问他,为什么要来鬼城。




李素裳和罗刹人听戏本子。

水袖招摇,戏子咿咿呀呀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睡醒后天已大亮,她想出门走走,意外地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白日里的鬼城果然热闹非凡,李素裳一开始想到这都是些活死人,不免害怕,后来想起来她阔别十年的故乡,心里渐渐把这事儿忘却了。在她还未拜师的时候,元宵灯节,爹爹让她骑在脖子上,娘亲给她买了个拨浪鼓,嘀哩嘀哩地摇着。她路过一家卖小玩具的店铺,停下来买了一个拨浪鼓,余光却看见罗刹人消失在拐角,背着他似乎从不离身的棺材。她不假思索就跟了上去。还没等她开口,罗刹人回头,平静道:“啊,是素裳姑娘啊,要一起去喝杯茶吗?”

于是两个人拐进一家茶馆坐下,刚沏好的两杯茶袅袅冒着热气,李素裳搓着拨浪鼓,两根珠子被线拽着甩出去,她抬眼瞥一眼台上,戏子华美的水袖被甩出去,唱腔像一连串落地的珠玉:“……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好听吗?”罗刹人问她,素裳听得入迷,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只不过我听不懂,方才是在唱什么内容呀?”

小厮道:“嗨,还是这位少侠品味好,这可是我们家茶馆的看门戏。刚刚唱的呀,是一位深闺小姐情窦初开的心境。”

罗刹人把话本子递给她,她接过来翻了翻,只恨自己平日没痛下苦心读书,字都认不全,只得连蒙带猜囫囵读完。素裳平日最好江湖豪情,读的都是银鞍白马的侠客恣肆放马,十步杀一人,血溅三尺!提到话本,她心中便恢宏着刀光剑影,何曾见过如此千回百转的闺中柔情?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美丽而哀愁的小姐游园春心乱动,竟在梦里和一手持折柳的公子春风一度……

“简直是……”素裳突然看懂了“领扣儿松,衣带宽”是什么意思,蓦然间她涨红了脸,“简直是……”她本来想说淫词艳诗,但是她的文化水平不知道怎么表达,她想说伤风败俗,反倒弄得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越涨越红,情急之下她端起茶杯想掩饰自己的尴尬,结果被烫到了舌头,把茶水喷得满桌子都是。

小厮赶紧上来收拾,打趣道:“这位少侠看着年纪轻轻,不会还没有心上人吧?”引来茶馆客人的一阵哄笑,素裳做贼心虚似地抬眼看了看罗刹人,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递过来一块洁白的手帕。

她心头微微一动,似乎满枝满树的桃花在春风里绽放。

小厮无心的一句话像一块投入湖水的石头,她心头轻轻泛起涟漪。她年方十五,正是婚配的年纪,出落得娇俏可人。春来抽条吐出的一抹鹅黄,空山新雨绽出的一片新绿,是放在市井间要被踏破门槛提亲的水灵灵脆生生颜色。然而少女和师父隐居在山顶,终日与剑为伴,顶了天是跑来半山腰的寺庙,抱着剑躺在树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此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接到那团绣球前,在望进那双碧绿的眼睛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像那些去庙里求姻缘的女人一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之后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像娘亲和爹爹那样吗?一起练剑,一起厮守终生?

她心头蓦然闪过那双碧绿的眼睛。

可是他会用剑吗?他的名字是什么呢?他来自哪里呢?他是否已经婚配呢?李素裳悲哀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几乎一无所知。

而旁边烟行媚视的戏子似是看清她心中所想,以袖掩口娇笑道:“少侠别练剑了,不如练练怎么牵心上人的手。”




“素裳姑娘,就是这里了。”

李素裳站在茶馆被翻开的木质地板前,因为震撼而张大的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原来这就是你白天带我来茶馆的原因啊!”李素裳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对着罗刹人恍然大悟道。后者淡淡说不过是巧合罢了。

今夜罗刹人照例翻窗而来邀请她随他一同前去调查,素裳倒也见怪不怪,内心深处甚至还隐隐为他们能单独相处而感到一丝高兴。

只不过她没想到,白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茶馆的地板下,竟然暗藏着一条密道。

李素裳趴在入口处使劲儿往里看,但是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她还在犹豫下一步要做什么,却看到罗刹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李素裳见此,便索性把眼睛一闭,也跟着跳了下去。

深倒是没多深,然而她脚下一片湿滑,李素裳四处摸索也找不到借力点,竟一个趔趄滑倒了,这一滑倒可要紧了,她直直滑进一片冰冷刺骨的水里!腥咸的水直往鼻腔里呛,素裳剧烈地咳嗽着,几乎是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挺挺地沉入水里。她是会水的,竭尽全力想调整姿势好让自己浮起来,但是这里的水似乎有什么古怪,素裳感到水底有什么在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使劲把她往水底拽。素裳心想坏了坏了这下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我还没有下山历练成功啊我还没有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啊我还没有回乡见到娘啊——

一双手。

一双有力的手把她从水里拖了出来。

素裳被拉到坚实的土地上,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混合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谁低声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然后漆黑的四周亮起一片小小的光。罗刹人那张貌若好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素裳自诩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学剑时夏练酷暑冬练九伏的艰辛她毫不在意,差点被一滩水淹死又何足为惧,但是此刻看着罗刹人手里项链亮起的小小的光芒,被罗刹人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她却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李素裳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此前她和师父隐居在山上,几乎是与世隔绝,说她完全不依赖师父是假的。她与父母分别已久,说她完全不想家,不想父母,也是假的。第一次离开师父,独自一人在大漠里游历,为了行侠仗义路过这所全是活死人的鬼城,饶是神经大条,一时之间她也很难适应。

她想哭便哭了,但是其实并没有哭得多么汹涌。几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擦了擦。

罗刹人安静地坐在她旁边,他还是递过来白日里那方手帕。素裳接过来,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项链发出温暖的光辉,素裳感觉自己潮湿的衣服渐渐被烤干。自始至终罗刹人并没有看她,这让素裳感到稍微轻松了些。她长出一口气,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心理状态,她刚刚被罗刹人救了一命,靠在救命恩人身边让她很有安全感。

“我想,鬼城人并不是想我们所想的那样,一到黑夜就人间蒸发,”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素裳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趋于平静了,她正在想和罗刹人说要不我们继续去研究这周围吧,罗刹人却突然开口了。他抬手指向湖水的最深处,一枚绿色的立方体悬浮在漆黑水体的正上方,幽幽地发着光。“恐怕那就是这些鬼城人的本体。”

李素裳此刻的脑容量不足以支撑过于复杂的运转,于是她想了想,干脆地说:“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这个给拿下来吗?”

罗刹人并未应答,他走近,尝试去触碰发光的立方体,无果。那立方体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结界,阻碍着他的触碰。

他向素裳使了个眼色,素裳心领神会,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在心中默念剑诀,拔剑便砍!然而下一刻,立方体光芒大作,素裳连同剑被弹开,她在湿漉漉的青苔地上趔趄了几下方才站稳。

罗刹人没有来扶她,罗刹人若有所思地凑近。立方体的结界上分明出现一道缝隙。

“不是现在,不是今天。”李素裳正欲再砍,罗刹人制止了她,“天快亮了,素裳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明天就是正式成亲的日子了。”李素裳声音低低地说,她和罗刹人坐在房顶上,她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罗刹人询问她这几日在鬼城身体是否感觉到不适。李素裳摇摇头,说一切如常。

罗刹人若有所思道:“是吗。”

李素裳总觉得今晚的罗刹人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虽然她认识罗刹人也并无几日的光景。是月光的问题吗?因为月光照得他几乎透明吗?因为月光让他看起来柔和了吗?月光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像一片片的雪。这一刻他看起来是如此沧桑,素裳这才惊觉,她甚至不知道罗刹人的年纪。

她想起来那个横亘在心头的疑问。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说:“罗刹人,你是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呢?”

月色如水,竹影婆娑。罗刹人的轮廓素白得像一尊观音像,他没有言语,睫毛密密地掩下来,柔情似水的目光投向从不离身的那尊棺材。

那么温柔,那么哀愁的目光。

素裳熟悉而陌生的目光。

她曾经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这种目光。姻缘树下,那个替自己出征丈夫祈祷的女子,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挂上去的那条红绸。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红绸都能拧出水来吧?能拧出来什么样的水呢?那大概是咸的,苦的,像泪水一样又咸又苦又沉重的。红绸都要被这样的水泡得皱巴巴了!但是还是红色的绸缎。红色是爱的颜色。

但是她从未在罗刹人身上看到这样的目光。这个人来自遥远的西方土地,漂亮而神秘,聪明而冷静,他复杂而深邃,他浑身都是秘密,用她看不懂的文字写满不为人知的过去。李素裳的白纸一样的十五岁几乎在他面前溃不成军,她被美丽的外表吸引,被神秘的内核吸引,但是她还是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地就不可救药地迷上一名男子,几乎一名完全陌生的男子。此前他像一个完整的蛋,透露着逻辑自洽的疏离,李素裳用尽全身力气去握都无法握碎,而今天晚上满天的月色里他望着他从不离身的棺材,眉眼间的柔和昭示着这个蛋已经裂开了一条缝,宛如一个黑洞。李素裳从缝往里窥探,发现一些令她完全心碎的事情。

“……为了寻求让人起死复生的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李素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罗刹人才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像怕吵醒谁的梦境。

是你的爱人吗,李素裳轻声问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问了。她刹那间什么都懂了。

少女特有的敏锐直觉让她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疼。

她只是罗刹人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了。只是下山游历的她恰好经过这里,又恰好鬼使神差抢了他的绣球而已。没有她,也会有张姑娘,赵姑娘,或者张大哥,赵大哥,对他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怪她不该动心而已。怪她觉得他可能还对自己有一点点不同而已。

真是悲哀啊,年年春风十里,今年吹得她情窦初开,于是她一厢情愿地认定这是她桃花树下的人,然而对他来说,他的春风吹过便不再来,此后竟再无春天。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她身上啊。

可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罗刹人,我会帮你的。”李素裳说着,尽管她的心已经开始一抽一抽地痛起来,“你一定可以……复活你的爱人的。”


师父一字一句地教过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彼时春风浩荡柳条拂窗,她趴在桌子上,两条辫子被风吹得如柳条飘扬。李素裳嬉皮笑脸道:“师父,不是我说,干什么非要我背下来呢?这又不比剑诀,碰上劫匪的时候能起什么用呀?”

师父淡淡扫她一眼,目光似有千钧重量:“不背会就不许吃饭。”

她不擅长背书,好生痛苦才终于背下来,听师父说“可以了”的那刻不禁如释重负,欢呼着就冲出去了,只剩师父在背后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道声罢了罢了,不懂也好。

她宁可没有背下来,她宁可永远不懂。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吉时已到,素裳胸口别着大红花,带着官帽,打扮成神气十足新郎官的模样,被一群热情宾客簇拥着进入洞房。大红灯笼高高挂,火红的绣被盛开金色牡丹,艳红的盖头下流泻出罗刹人金色的头发。

李素裳不禁心旌摇曳,她按捺住快从喉咙口蹦跶出来的心脏,故作镇定地挑起了盖头。艳红盖头下是罗刹人冰冷如无机质的翡翠色眼睛。

仿佛浑身的血液奔腾向心脏又奔流到神经末梢,李素裳一怔,想起了他惨白的棺材,随即感到满洞房的艳红翠绿都黯淡下去。

电光火石间,李素裳和罗刹人默契地一点头。她一把扯下他的红盖头,罗刹人揪下她胸口的大红花,两人同时起身,李素裳扭头走向房门,罗刹人欲从窗户处跳下去。

按照原来的计划,罗刹人去地下盗走鬼城运作的核心,李素裳拖住全城蜂拥而至参加喜宴的鬼客。

罗刹人道:“素裳姑娘,我不谙刀兵,外面的人就拜托你了。”

李素裳本已经到了房门口,闻言扭头,长剑出鞘。剑刃闪着寒星雪亮的光芒。

——春风里桃花翻飞。无情剑斩多情花,师父慢悠悠从桃花树下走出来,点评道:“太慢了”。

李素裳问道:“如何拔剑?”

程凌霜不耐烦道:“问你的剑心。”

——月色如水,罗刹人白得几乎像要消融的雪,寂寥的目光望向身边的棺材。

那一刻她说:“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心里有什么摇摇欲坠,但是又有什么新生的事物要长出来一样。

她好像懂了。动了心的剑客该如何拔剑。

木门被她一把推开,门上的囍字落下来,门外的鬼魂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李素裳抽出剑,回头对着这个如花似玉的男人豪情壮志道:“就让你瞧瞧本姑娘的厉害!”


十一

依然是春风里,只不过是暮春。桃花谢得满眼苍翠的时节里,李素裳踏上了回山的路。

程凌霜一眼便知她历经情关。李素裳一反常态地沉默,于是她身为师父也并没有主动询问。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看起来与李素裳下山前并无二致,然而师徒二人都知道,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李素裳偶尔望着月亮发呆,程凌霜心想那大概是一位很特别的男子。

直到某天她给素裳整理东西,掉出来一张素白的丝帕。师徒间这种无言的默契陡然被打破,李素裳再也忍不住,她俯身去拾这张帕子,再抬起头来竟已经是满眼泪花。最终她哇哇大哭起来。程凌霜很少见到她如此情态,就像她十年前刚被娘亲送过来的时候。她哭得好生伤心,哭得好像天都要塌了,哭得好似遇见了天底下第一伤心事。

她抓住程凌霜的衣袖,哽咽着问为什么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她哭得太厉害了,程凌霜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程凌霜居然听懂了。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譬如她接了罗刹人的绣球,罗刹人于情于理都该是她的夫人,譬如罗刹人救了她一命,江湖道义来说她应该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譬如罗刹人现在会不会已经和那女子双栖双飞了?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程凌霜终于了解了近日徒儿反常的原委,她冷冷道:“人死不能复活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那小小鬼城只不过是映射了城中的鬼魂。那罗刹人的爱人并不是死在鬼城,魂魄自然也不在那里,他的计划怕是不可能完成了。”

李素裳听闻这话哭得更伤心了:“那罗刹人没法复活他的爱人,他得多难过啊!”

程凌霜恨恨道:“你与他相识不过几日!”

李素裳大哭着说:“可是师父你不是说过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不看长短,要看深度啊。”

程凌霜无语凝噎。

程凌霜叹道:“你和你娘看男人的眼光都不行。”


十二

李素裳在桃花树上睡着了。梦里似乎有人低声对她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李素裳迷迷糊糊睡醒了,眼前掠过一片桃花,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是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猛然想起她是逃了课的,现在师父估计正满山气急败坏地找她呢,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从树上跳下来。

“却是缘,”一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瞎子莫名其妙地追上她,“妙不可言。”





素裳白日游鬼城。朱门绮户之上丢下一只绣球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怀里。

她抬头,春风里所有的丝竹管弦一齐奏起,所有姹紫嫣红瞬间开遍。阁楼上着一身艳丽嫁衣的男子揭开盖头,笑得千树万树海棠吐露梨花幽绽。霎时间她听不到喜竹轰鸣,嗅不到芬芳满地,唯有一双眼睛,深深看进那汪碧绿深千尺的潭水中去。

素裳道:“嗨嗨,本大侠抢了你的绣球,你便是我的娘子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行商罗氏,你可愿意陪本姑娘一起四海为家?”

面前金发碧眼的胡人微微一笑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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