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赠你世界、恋人和迪西海湾的甜冰茶。」





    贝克兰德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大雨。

    天空昏暗得分不清白昼和黑夜，厚重的云层卷挟磅礴的雨势轰然而下。

    整座城市的幕布上，忽明忽暗的煤气灯像星界边缘奄奄一息的碎尘，风呼啸地吹过凸肚窗，震得窗框发出濒死的响动，铛铛，铛铛，铛铛——贝克兰德中央的渎神者教堂里，正在潜心研究圣典的主教意识到那并非是窗框的振动，而是塔楼上绘满神秘学符号的钟，正在晦暗的风雨里轻轻摇曳，被无形的钟锤敲打，让赞美的鸦鸣震颤。

    他忍俊不禁地联想到高序列占卜家的密偶，春风里吐着絮的柔软柳条。

    此时教堂里没有一个虔诚祷告的信徒，大厅里鎏金的烛台跃动火光，瑰色窗牖下绮丽的光影扭曲，几位带着单片眼镜的神职人员正在细心地擦拭座椅。主教摘下脸上的单片眼镜，用衣摆擦拭去表面的浮尘，又戴回到右眼上。

    门外响起异样的动静。

    所有隔着单片眼镜的目光同时指向紧闭的教堂大门，瞬间渎神者教堂里烦恼的雨声被偷走了，只剩下两道突兀的脚步声停在教堂门外。

    「吱嘎」，巨大的拱门自行敞开，露出昏暗的教堂大厅。

    雨夜赶来的虔诚信徒毫不迟疑地走进教堂，浑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面容模糊，珍珠般的水珠从密不透风的斗篷上滑落，而跟在祂身后的人右眼眶里夹着一片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倏尔那位神秘来客身上，被雨水打湿的黑色斗篷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肉芽般的透明蠕虫，随后整件斗篷就在原地崩坍成虫群，又交织着蠕动着爬回祂的身体里。

    来者是一位占卜家途径的半神。

    在祂身后，被寄生的密偶恩尤尼无法转动的眼睛正含着光。

    主教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自然是知道来者的身份。因为当本体成为鲁恩王宫的主流信仰，得以在贝克兰德最繁华的地段立起庄严肃穆的大教堂后，除了遍布世界的分身，在源堡那位掌握三途径真神的半神里，唯有祂是最特别的存在。「占卜家」途经的半神身穿黑色双排扣大衣，戴半高丝绸礼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祂平平无奇的脸就变成黑发褐瞳，有着明显书卷气的另一幅样貌。或者说，这才是祂的真实面貌。

    “本体让我在这里静候你，莫雷蒂阁下。”

    听到这句话，克莱恩的灵性忽有触动，须臾诡异地平静下来。

    祂淡漠的视线掠过烛台的火光，三重台阶上巨大的附有神秘花纹的乌鸦展开丰满的羽翼，它双眼装饰猩红的鸽血宝石，腹部嵌有许多咬合的齿轮，汇聚成一只分为十二个格子的古老钟表。摘下半高丝绸礼帽，祂不疾不徐地说：“我要向主做告解。”

    主教引着祂往教堂深处走去。

    螺旋的阶梯看不到尽头，壁灯投下的光不足以完全照亮整个通道，这里是「错误」的领域，行走在蜿蜒曲折的阶梯上犹如行走于天地之间的漏洞。那下面会是什么，那位神明会把哪件收藏品藏在贝克兰德最大的教堂地底，印象中幽暗的地底该有一扇阴冷的黑色大门，隔绝了所有危险的呓语和恐怖的负面效果。

    但等到克莱恩的双脚落了地，黑色的大门也没有出现。

    祂自嘲身为序列三的「古代学者」居然也会被幻象所困扰，而后看见眼前是笔直的走道，走道尽头是一扇平白无奇的房门。毫无特别的房门，如果将它拆出来随手安在某个旅馆里也不会引起克莱恩的注意。

    主教含笑着说：“这个不会被人打扰的房间，可能更符合阁下的需要。”

    克莱恩看着主教脸上的单片眼镜，只觉得「阁下」的称呼既诡异又可笑。

    祂可真会扮演，这里的无数双眼睛无数道目光都源于祂，克莱恩毫无保留地在祂的注视下，一举一动都被祂掌握。只要祂愿意，可以随时将刚刚自己吐露的心声偷走——克莱恩已经习惯将后续的想法和计划排成循环的重复队列，以免祂的主一时兴起将它们全部拿取细细赏玩，以致于影响祂接下来的安排。

    当然，当然这也是神明允许的，不然以那位源堡主人的心性一定会很快想到新玩法。

    想到这里，克莱恩瘦弱肩膀颤了颤。

    祂把目光转向主教安排的「告解室」，努力把扰乱思路的念头驱逐出去，才缓缓往房间走去。安静无声的地底，「告解室」的门「吱嘎」，就像渎神者大教堂的正门自行打开，仿佛在欢迎克莱恩的到来。只是隔着普通的房门，跳动的火光和装饰物的影子张牙舞爪，似乎要将这位神明宠爱的占卜家生吞活剥。

    克莱恩没由来地感觉到恐惧，而后这点恐惧的念头也消失了。

    一点诡异的感受正在祂心里发酵。

    或许是「错误」权柄所带来的不适，克莱恩的记忆有些模糊，但灵性直觉巧妙地避开了记忆链条上的异常点。祂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比较清晰，是「错误」的眷属，只是在面对各地渎神者教堂里一副副单片眼镜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祂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一些仪式用品以外，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旅馆房间。

    克莱恩关上门，先是将自己埋进松软的塞满鹅绒花的床上。

    祂从饮下「占卜家」魔药，进入非凡世界之后就成为了主的眷属。一位王国内正神的眷顾的确对自己的晋升有很大帮助，可这样一帆风顺地旅途背后，隐隐似乎有某种奇特的力量，早已将克莱恩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这种感觉在祂晋升为半神，获得很多的知识和权柄之后越发明显，因为就在暴雨来临之前，祂刚从一处陵寝返回贝克兰德。那座陵寝来自第四纪的天使家族，祂第一次从精美的壁画里知晓主的真名。

    阿蒙。

    这个名字似乎早已埋在他的灵魂深处，抓准时机呼啸欲出。

    「不可呼唤神！」

    克莱恩脑海里轰然响起一道声音，随之而来女士的喊叫和男人镇定的语调。

    祂收束灵性进入冥想，暂时放下异样的感觉，半晌走到房间正中，对着各种仪式材料犹豫许久。那位神明并没有喜爱的仪式材料，换句话说，只要祂有兴致便可以回应任何人的祈祷。克莱恩一如往常，拿起月亮花、夜香草、深眠花等制作的蜡烛，准备好仪式后埋低脑袋，交握双手开始颂念主的尊名：

    “命运的木马，时间的蠡虫，规则的漏洞，所有错误的化身。”

    “我祈求您的眷顾……”

    祂眼前涌起无边无际的灰雾，瞬间就被裹挟着带到源堡之上。

    克莱恩出现在一座奇异怪诞的花园里，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无边无际的星辰铺在脚下安静的灰雾上，游鱼在天空飞翔，绚丽羽翼的鸟则在水中遨游，雨点从地面飞向天空，植物诡异地从枯萎退到种子再是消失无踪，无数物件东倒西歪地漂浮在半空，所有的规则都被恶意地欺诈，呈现出破碎到极致的荒诞美感。

    而那位神明——阿蒙就坐在花园中央的高背椅上，面前的长桌上摆放着下午茶。

    祂身穿第四纪风格的古典长袍，缀饰无数华美的宝石，领口、袖口都有捻着金丝的线镶嵌黄金与珍珠的花纹，头戴魔术师的尖顶软帽，装饰有黄金制成的钟表，还有嵌满星辰宝石的神秘符号，像一顶用来举行加冕礼的王冠。

    阿蒙托着杯碟，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的小占卜家回到自己手中。

    祂对源质幻化成的花园的新鲜劲已经过去很久，即便是九大源质之一的源堡，也无法带给祂长久的吸引力。只有祂的克莱恩——阿蒙追溯到克莱恩死而复生的那一夜，用环环相扣的欺诈让祂被自己的分身带入非凡世界。作为源堡可控的「占卜家」途经的非凡者，阿蒙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注视祂，拥有祂，掌控祂，占据祂，甚至吞食祂。

    “坐。”阿蒙抬手，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才会借助我在斯特福德河湾的陵寝，深渊的景致怎么样？”

    明明是你的分身故意暴露我的行踪！

    克莱恩的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僵直身体，确认自己的念头没有被偷走，才敢缓缓落座，神色淡漠：“已经解决了。感谢您的仁慈。”在他的高背椅后，无瞳之眼和扭曲之线组成抽象的符号，那是代表「占卜家」途经的符号。

    阿蒙却收敛笑意，抬手正了正右眼上的单片眼镜：“不过那里是深渊。深渊是最具有污染性的地方，你应该知道以你的位格，即便有我高序列的分身同行，利用深渊进行跳转也是很危险的举动。”克莱恩首先想到的是陵寝内遍布的白骨，祂褐色的眼眸失去光泽，脸色苍白地握紧高背椅的扶手。身处源堡，只是感受到阿蒙心绪上的一丁点波动，就能在祂心里引发蝴蝶效应，让祂感受到三条途经真神的威压。

    然而阿蒙的心情又陡然好转：“这只是个善意的提醒。”

    克莱恩松开咬紧的牙关，状似平静的回答：“我会谨记您的提醒。”

    “不要这么拘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阿蒙指尖轻敲桌面，克莱恩面前立刻出现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祂托着下巴，看着小占卜家脸上不安的神色退去，眯起眼睛嘴角微翘地说：“你是我最宠爱的天使。”

    我还不是天使，你现在的天使无一例外都是你的分身。

    克莱恩想解释，旋即又觉得主不可能记错自己的序列，于是选择沉默。

    祂往嘴里塞了一块堆着奶油的圆饼干制止自己下意识地解释，粉红的舌尖像雨后打理皮毛的猫舔舐指尖残留的奶油和糖霜。祂一直很喜欢甜食，成为半神之后，祂也会忍不住偷偷溜出「错误」的神国，仅仅是为了迪西海湾的馅饼和甜冰茶。

    奶香和甜味让初尝神性的心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其实在祂奉主的神谕前往南大陆调查永暗之河的线索，与那位高序列的分身有过几次关乎历史的详谈后，祂的「古代学者」魔药就已经完全消化。克莱恩鼓着腮帮子咀嚼，脑袋里却想到小查拉图之死，那神国上空厚重的黑云，云层中央斑驳的古老钟表，无数身有十二条圆环的透明蠕虫扭曲着像是张开巨口的黑暗猛兽，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权柄下粉碎闪着微光的历史碎片，不可阻挡地将小查拉图连同祂的密偶一起吞入腹中。想到这里，祂暂时打消了成为天使的念头，至少在祂的主发话之前。

    阿蒙饶有兴致地看着克莱恩。

    祂无需窃取这位眷属心里的念头，也能用「解密学者」的能力猜出隐约的轮廓。虽然在末日之前祂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也不缺这点享受的时间。

    祂亲爱的克莱恩少有这样慵懒温驯的模样。

    事实上大多数的时间，克莱恩宁愿以道恩·唐泰斯的身份呆在伯克伦德160号的宅邸，每天雷打不动地前往渎神者教堂做礼拜，也不愿留在源堡的神国里提前扮演「诡秘侍者」。阿蒙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在祂去星界旅行之前的几千年里都保持着神话生物的高傲。祂自出生便是自带唯一性的天使之王，不屑于接触人性所带来的复杂情感。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克莱恩在祂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祂感受到属于人的情绪。

    这些情感在浩瀚无垠的宇宙被放大，根植得更深，侵蚀得越痛。

    阿蒙没有将克莱恩强留在神国，毕竟灰雾之上可没有甜冰茶。

    比起邪神惯用的位格压制，现在正认真扮演正神的阿蒙——当然只是扮演。作为「错误」，祂更善于反向利用这些带给祂小小困扰的情感，让祂的小占卜家更加可口。

    而且，以道恩·唐泰斯的身份社交也是获取信息的途经。

    克莱恩似乎把祂已升为旧日的偏执狂兄弟曾说过，关乎命运馈赠与注定价码的话奉为圭臬。阿蒙默许祂独自行动，回应祂的祈求，给予适当的帮助，接受祂的献祭，容许祂保持敬畏与疏离，但这并不代表可以接受克莱恩离开自己的掌控。祂，祂的分身，还有那些不起眼的乌鸦，都会巧妙地让克莱恩跟着早已编织完美的历史洪流前行。

    祂的小占卜家永远都只能属于祂。

    阿蒙用指腹摩挲茶杯的金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陪我去散步吧。”

    克莱恩闻言放下茶匙起身，毫不怀疑地走到阿蒙身边。

    祂的主并没有后续动作，只是牵过祂仍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将人皮制成的轻薄手套剥下来放在桌上。克莱恩现在的位格，「蠕动的饥饿」已经没有太大的用处，但胜在放牧了一位「学徒」途径非凡者的灵魂，能让克莱恩随时随地离开贝克兰德，化身成为疯狂的赏金猎人格尔曼·斯帕罗。

    只是祂不知道的是，祂的主也十分中意格尔曼。

    眼带黑圈的白乌鸦曾不止一次飞离源堡，偷走与眷属度过的旖旎夜晚。

    “去哪里。”

    “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阿蒙带着克莱恩「漫游」到神战遗迹「巨人王庭」的投影内。祂站在灰蓝色的大门边缘，抬手虚点在半空中制造出另一扇虚幻之门。克莱恩在追逐美人鱼的过程中就曾误入梦境世界，对修道院大门另一侧的地点有过合理的推测，只是当时祂的时间紧迫，也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进入门内世界，就在乌鸦分身对昼夜的操纵下匆匆脱离。

    今天，祂跟着阿蒙穿过没有实质感的大门，目之所及是一片静谧的黄昏。

    阿蒙缀满宝石的沉重长袍在风中没有一丝一毫凌乱。

    祂指向山峰上宏伟的宫殿群，高耸倾颓的高塔，苍白的残垣断壁仿佛在镌刻着过往的繁华，无声的黄昏垂落无形的幕布，虚幻的潮水盛起古老的城墙，所有真实与虚幻都在此刻缄默。只有阿蒙的声音骤然响起，使云海翻腾，山峰震颤：

    “这里就是真正的的「巨人王庭」。”

    克莱恩一怔，望向昏黄遍染的宏伟建筑，心中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随之而来，祂眼前又浮现出常常困扰自己的幻象，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灰蓝色的宫殿大门，金色的阳光照进浓而不化的黑暗，黑夜终于迎来了时隔千年的黎明。

    这次，阿蒙没有再出手偷走克莱恩眼前的画面。

    等画面结束，克莱恩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侧目看向阿蒙，斟酌着开口问道：“我主，您将我带到神弃之地，是不是与「奇迹师」的晋升仪式有关？”这可不是单纯的饭后散步了。作为源堡主人、接近旧日的三途径真神的眷属，克莱恩很久之前就知道「占卜家」途径所有魔药的配方和晋升仪式。

    阿蒙捏了捏单片眼镜，幽黑的眼眸吞没黄昏：“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克莱恩微微皱眉，心中的疑惑更甚。

    祂不知道祂的主现在要做什么，或许是准备在神弃之地的黄昏里吞食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只是个「古代学者」罢了。如果非要再找出另一层隐秘的关联，祂可以把自己称为「一个半神位格的人性枷锁」。

    是了，早在祂还是「无面人」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献祭给了祂的主。

    在「巨人王庭」昏黄的帷幕下，阿蒙揽过祂的腰肢吻祂。

    克莱恩没有拒绝，祂觉得自己与主不该这样，却意外地坦然接受了。

    现在的历史学者们都普遍认为，第四纪贵族们喜爱豢养低序列占卜家的风气，源自安提戈努斯家族和查拉图家族的发展和繁盛。阿蒙曾在贝克兰德的图书馆看到过相应的描述，脸上情不自禁流露讥诮的笑意，只有祂还记得自己还是阿蒙公爵的时候，那些出入各个舞会的占卜家们，与宫廷声色犬马的艳*色过往和隐秘丑*闻密不可分。但是祂亲爱的克莱恩不一样，祂柔软的身体和鲜活的生命是纪元前封存的珍贵遗物，就像沟壑里苍白如尸骨的切尔诺贝利，五光十色虚幻流淌的混沌海，那样神圣和美妙。

    有着远远超越源堡的吸引力。

    阿蒙在祂身上发现，忍耐原来是一件十足痛苦的事情。

“克莱恩……我亲爱的克莱恩。”祂轻轻地呼唤，贪婪地索取，微笑着咬准每一个通往愉悦的发音，“可惜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你说过的勇气和牺牲。那个偏执狂数次召唤我回来我都没回应，末日是否发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是——”

    祂在说什么。

    克莱恩睁着疑惑的眼睛：祂的主何时漫游过星界，自己又怎么会说出勇气与牺牲这种亵渎神灵的话语，还有末日——支配三途径的源堡主人、诡秘，即将成为新旧日的神灵就在自己眼前，世界怎么会有末日？

    “但是，你在这里。我就回来了。”

    克莱恩刚想开口，阿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止住祂的话茬。

    “你说得对，「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阿蒙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祂知道自己成功了，而且在旧日级「心理医生」的安排下祂尚有时间能全身而退。祂的确是不理解勇气和牺牲的真正含义，对祂来说，精心策划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出发点。

    至于过程，当然是越刺激，越有趣，越有收获越好。

    祂的小占卜家预感到了祂话语里的不寻常，安静地在怀抱里一声不吭。

    阿蒙恶劣地再次偷走祂的拒绝，拉着祂的小占卜家沐浴黄昏的余光度过了最后一场酣畅淋漓的相伴。祂的「仁慈」已经到达极点，想要入侵，想要破坏，想要占据，想要祂的小占卜家永远打上自己的烙印。到最后，被折腾惨了的的克莱恩在半睡半醒间看见祂展开青黑色的羽翼，根根乌黑羽枝吞没黄昏，染上乌青的妖冶光泽，像没有涟漪的死水，失去星辰的黑暗宇宙，孤独而寂寥的心灵世界。

    只是那些漂亮的飞羽多有残缺，令人见了都会不由得扼腕叹息。

    阿蒙不以为意，准确来说，从祂那副善于欺诈的面孔上看不出其他情绪。祂再次漠然伸手摘下一根完好的飞羽，如同摘下一只野玫瑰，轻柔地放进克莱恩的手中。

    “末日将近，你也该醒了。”

    “我会带着迪西海湾的甜冰茶等待你的回应。”

    祂说完这句话，四周响起破碎之声。

    阿蒙的身影越来越淡，融入漫山遍野无声的昏黄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克莱恩在静谧的黄昏中闭上眼睛，沉入一望无垠的黑暗。无数呓语在他耳边轰然响起，发疯地刺入祂的神经，祂的灵魂几乎要脱离身体，所有情绪都在混沌中分崩离析，祂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身体崩坍成蠕虫的漩涡，在黑暗世界里迫切地想要挽留什么。

    祂将要失控，却堪堪停止在意识完全被吞没之前。

    克莱恩醒过来，眼前还是「巨人王庭」静谧无声的黄昏。

    祂从地上拾起缀满宝石的外袍裹在身上，赤足踏着破碎的地面，每走一步就会从垂有珍珠的长袍边缘不断落下死去的时之虫。

    克莱恩走进昼夜的交替里，张开紧握的手。

    苍白掌心的伤口在飞羽上留下血渍。明明是无风的神弃之地，就在克莱恩眨眼间，那支飞羽就脱离了祂的掌心飘向涌动的云海和温柔的黄昏。如果有人在此时此地抬头望去，会发现余光中的无尽帷幕已然破碎，那片飞羽落在云层里，终于卑鄙地将梦境世界打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克莱恩漠然的脸上眉眼微动，意识到这位「时天使」不愧是欺诈之神，原来整个天尊创造的荒诞诡异的世界，都属于祂精心策划的盛大欺诈。

    有光从缝隙那头照耀过来。

    克莱恩的身影一动未动，早在无与伦比的光芒淹没下消失无踪。

    整片天幕在无法想象的光芒洪流里崩裂破碎，炽热无比的金色光辉轰然而至，无数星火璀璨的碎片跨越时间与空间，天空、海洋和陆地的交界被打破，山峰上苍白的宫殿群，高耸破败的塔楼和倾倒的城墙被光芒的海洋碾碎，如宝石的粉尘闪烁着汇聚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混沌。而后混沌膨胀成万千色彩的瑰丽遗迹，屏障外星辰的轨迹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随即整个宇宙都破碎了。

    灰雾之上，宏伟的源堡也因超新星爆发而颤动。

    同时所有的愚者教堂一齐响起重重叠叠的祈祷声，与默契的钟声回荡在灰雾笼罩的宫殿内。深红「星辰」下，奇异光门里涌出无数滑腻邪异的触足，疯狂地掀翻所到之处的一切，又崩坍成蠕动的虫群，不断变换着过了许久才恹恹地安静下来。

    荒唐！

    简直太荒唐了！

    祂就是想让我也尝尝超新星爆发的滋味吧！

    沉睡的克莱恩继承了荒诞梦境世界里的记忆，气急败坏地用触足重重拍打着青铜桌面。最后落幕之前的超新星爆发还是其次，更令祂恼羞成怒的就是，阿蒙在梦境世界里设计博取祂的信任，数次欺骗祂交出自己的身体。无论是最初的克莱恩·莫雷蒂，还是之后的格尔曼·斯帕罗等人，众多身份祂居然是一个不落！

    兀自生完闷气，安静下来的触足缓缓缩回光门。

    最后只剩下一条慢悠悠地蔓延出灵性，触碰到一颗不断膨胀和收缩的深红「星辰」。「星辰」的光芒像倾倒的美酒，灰雾之中立刻显现出一道手握钟锤的身影。

    阿蒙穿着一袭缀饰无数华美宝石的古典长袍，曳地的袍裾边缘装饰捻金丝的花纹与珍珠。祂随手丢开钟锤，环顾四周再次欣赏了源堡的景致，果然还是更喜欢梦境世界里的源堡。不过，现实世界里有真正的克莱恩。

    祂重新收回目光，行了一个第四纪的贵族礼仪：“欢迎归来，我亲爱的克莱恩。”

    克莱恩从光门的青黑雾气里走出来，黑色的斗篷下逐渐显露人形，诡异的面具上浮现熟悉的五官。等祂来到阿蒙面前，已经是对方最熟悉的克莱恩的外表。面对欺诈之神的笑容，花枝招展的打扮，如果祂未收拢翅膀，现在可能正轻快地拍打着，随即克莱恩又想到阿蒙在梦境世界里的斑斑劣迹，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蒙脸上一点一点绽开笑容：“我能理解成，克莱恩你是在关心我吗。”

    星界的外神是不是给祂灌输了太多无用的可怕知识，克莱恩默默在心里吐槽。如果不是因为阿蒙背后有亚当这位旧日级「心理医生」的存在，克莱恩几乎要认定祂已经被外神污染，一切都是丧心病狂的外神企图让自己羞赧失控的阴谋。

    “随你怎么想。”你周叔叔说不过你。

    克莱恩张开手，五指一握掌心便多了一根漆黑的羽枝。

    阿蒙见状无奈展开受到损伤的双翼，之间克莱恩手中的黑羽化作无数斑斓的光点飞到双翼上，顷刻间就将缺失的飞羽都修补完整。祂收回双翼，感觉到时机成熟，于是走进克莱恩想要再次触碰祂，却被这位新生的旧日用指尖抵住心口。

    克莱恩指间下是一块剔透浓艳的祖母绿宝石。

    祂忍住想要摩挲宝石的冲动，用力戳了戳对方的胸口，想到梦境世界里阿蒙说最后那些肺腑之言的时候自己还颇为感动，但等自己真的苏醒，才发现对方连甜冰茶都没有，居然就堂而皇之地颂念自己的尊名来源堡。

    “我的甜冰茶呢！”





    【完】

    当然是选择把花枝招展的小乌鸦踢出源堡啦！

    说好是“群星之上的观测者”的百人活动，已经被我咕到两百人预热了哈哈哈欢迎入群交流讨论开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