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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未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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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One
少年 韩文清比约定好的时间到得稍微晚了一点,但推开包间的门时,发现虽然大家都已经坐在了摆满了凉菜的餐桌边,却没有一个人开始动筷子。
“终于来了啊,韩队!”“罚酒罚酒!”“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今天可不能放过他嘿!”当年的前辈后辈们一见他进门都站了起来,几个关系好胆子大的老资格开始乱糟糟地起着哄。
“对不起大家。”韩文清也不推脱,很干脆地略略低头:“父母那里耽搁了一点时间。”
“老人家事多,理解理解。”张佳乐看起来很有经验地说。除去换了个发型,他的长相几乎没什么变化,就连眼角的皱纹都不明显——也算得上是个不老的神话了。
宋奇英自然而恭敬地上前来接过了韩文清手里的行李,林敬言见状问道:“吃完直接走吗?”
“晚上家里还有事,高铁票子已经买好了。”韩文清在秦牧云的引导下走到了主位,一偏头就看到了安安静静从他身边位置上站起来的张新杰。
岁月对眼前的男人实在是太仁慈了。当年的副队长外貌变化不大,头发依旧整理得一丝不苟,衣着也很妥帖,只是似乎比年轻时还要瘦些,面容沉静,表情认真而坚定。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一如既往。
“队长。”张新杰对他点点头。
韩文清二话不说先是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略略侧身,和他用力地交换了一个兄弟般的拥抱。
“像是回到了那年的全明星啊。”坐在他另一侧的李艺博笑着说。
“哎呦,咱们这些在座的,上过全明星的还少么!”张佳乐说。
“还真是……谁叫是咱们大霸图呢!”白言飞搓了搓手,招呼服务员来把大家的酒都满上了。
“我知道当年大家都不太喝酒,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那个讲究了。”李艺博站了起来,“这么多年之后还能聚一起不容易,我自认也是霸图人,就做了这个东,让大家好好叙叙旧!”说着,他转向韩文清:“说句话吧韩队?”
韩文清也端起了酒杯,看了看围坐在圆桌边,自退役后就再也没有与聚齐过的一干同队战友,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霸图,一如既往!”他提高了声音,“干!”
一群人纷纷干掉了酒杯,接着就见韩文清不待旁人多说什么,毫不含糊地又连干了好几杯。
“今天我迟到了,实在是抱歉。依照惯例,我自罚三杯。”他放下酒杯,酒后的面颊立刻涌上了几分红。男人们纷纷叫好,接着就吃几口菜敬几回酒,场面立刻进入了某种中国传统名义下的混乱状态。
韩文清从父母家出来之后几个小时都在高速公路上,也没怎么吃东西,热菜上来之前先吃了一通凉菜。一抬头,就见张新杰在身边悄悄召唤了服务员,吩咐他们先往自己这边上一小盘金银馒头。
对服务员说完话的张新杰扭头见韩文清看过来,笑笑说:“我看队长你好像很饿,让先给你上点主食垫一垫,好歹不要空腹喝酒。”
这场景刹那间仿佛就将时光拉回到十几年前,两人还一起带队坐飞机穿梭于各个客场城市的时候。
张新杰做事一直是很妥帖的。这是霸图乃至全联盟上下每一个人都有的认知。
当年的霸图,韩文清是当仁不让的核心,而将整队统合起来的,却大都靠的是张新杰。队员们的训练、生活、心理疏导等方面除了战队经理会做大部分工作以外,很多时候也都是由张新杰担任了消息传递和磨合关系的工作。从制定战术、协助安排训练计划到关心队员、全队查房,他的日常工作量可想而知。
回头想想,当年的张新杰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男孩而已。
如今的张新杰不再是那个复盘之后会叫人送上一碗热粥当宵夜的少年,而是坐在主座的右首,相比依旧人气高涨的韩文清和左右逢源的李艺博,愈发沉静稳健的成熟男人。事实上,韩文清都觉得他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了。因为他在饭桌上几乎很少说话,最多不过在有老队员前来敬酒的时候淡淡地说一声“抱歉我实在不太能喝酒”,然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退役之后的职业选手出于社会交往的需要,多少都能喝点酒,这么多年来依旧滴酒不沾的张新杰几乎算是个异类。但韩文清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张新杰一直是这么严以律己。至于不喝酒这点,大约是出于养生的关系吧——毕竟,他当年就已经事事注意到几乎不像个年轻人了。
酒过三巡,大家终于都稍微平静下来,不再四处乱窜着敬酒。李艺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地说了一句:“听说韩队最近生意做得很大啊!”他吃了口菜,是正式进入了“拉家常”气氛的语气,“您最近好像是换了个行业做来着?”
“唉?队长不是做电脑配件的吗?”宋奇英问。
“那是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啦!”张佳乐“切”了一声说:“你们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人韩队现在可是带兵打仗的。”
“没那么夸张。”韩文清笑笑说:“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就是个保安公司而已,做劳务外包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莫名的合适?”白言飞摸了摸下巴,“比电脑配件还要符合队长的感觉。”
“瞎说什么大实话。”张佳乐喷笑出来:“不过不管怎么说,队长就是适合带兵打仗的人,咱们也都曾是他手下的兵。”他端起了酒杯,“敬队长,祝队长的事业鹏程万里!”
男人们纷纷端起了酒杯。喝完这一盅,酒桌上的气氛也正式进入到了打屁胡扯的高潮。韩文清看了看手表,就先站起了身。
“抱歉了,各位,我高铁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这桌上的人也大都有了家室,知道没法挽留队长太久,虽然依依不舍,但也不能不放他回家,于是硬让他又喝了一圈,直到对方的脸色再次从白转红,才招呼着帮老队长拿行李,要送他去火车站。
这时,张新杰也站了起来。
“机会难得,大家继续聚,我正好也要坐高铁,就和队长一起打个车去火车站吧。你们都喝了酒,开车太危险。”张新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怎么张副你也……?”李艺博摇摇头道:“太不给面子啦!”
“抱歉,明天还要上班,票早就买好了。”
“几点的火车?”
“七点四十五。”
“七点四十五?”韩文清“嗯”了一声,“到哪?”
“S市。”
“真巧,我们同一班火车。”韩文清挑了挑眉:“你也到S市了?不是之前一直在老家吗?”
“最近刚换了工作。”张新杰不再多说,只是同包间里的老队友一一告别之后穿上了外套,跟着韩文清一起出门打车。
“既然都在S市,有空也可以出来聚啊。当年的熟人也有不少在S市发展的。”上了出租车,韩文清说道。
“是嘛。”
不知为何,一出了门,张新杰却是变得比在包间内还要冷淡了许多。他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小小拎袋,同自己探亲回家之后大包小包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李艺博约人的时候好像说他是来这个省会城市出差的?这么一来倒也好理解了——他向来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打理得很好,不会多带一样没用的东西。
冬末的省城依旧带着些萧索的意味,道路两旁尽是没融化干净的雪堆,混着路灯下反射着暗光的冰块,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你现在做的什么工作?”曾经的队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呼吸,动了动有些昏沉的脑袋,脖子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
“财务。”相比饭桌上的安静说话的模样,现在的张新杰简直更加惜字如金,几乎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改姓了周。
也许是错觉,但韩文清总觉得空气中有一种被过冷的空气冻住了一样咸咸的味道,就像张新杰对自己那种莫名冰冷的态度。
难不成他是在气自己差不多十年没和他见面吗?
想到这里,饶是韩文清也不免有些抱歉。自己从联盟退役以来,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忙起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新生活,也离开了Q市,自然同张新杰的生活轨迹再不相交——但以张新杰的性格,就因为这个而对他不满所以态度冷淡,也实在不太可能。
但谁知道呢,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渐渐的,空气中似乎有视线飘过,如同近看就无法看清的颜色,细听就不会听见的音乐。
僵硬的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两个人身上散发的温度有些许融化,然而两人一路上依然几乎没怎么说话。
到了火车站,韩文清顺手用手机支付了车费,雷厉风行地开门提行李,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同之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张新杰并肩进了车站安检。
“你在几车?”他看了看自己进站时拿在手里的车票,顺口问了声。
“七车。”
“我在三车——好像还不是同一个检票口。”
张新杰点了点头:“那就再见了,队长。”接着便就要去自己背后的检票口排队。
“等等!”韩文清赶紧叫住了他:“刚才饭桌上你拿了吗?我的名片。”
见张新杰摇了摇头,韩文清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疏忽,忙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交给他,“机会难得,到了S市有空出来吃饭吧。”
张新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抬头对他说:“抱歉,我刚入职不久,名片还没来得及印。”
“不要紧,你打我电话,我就有你的新手机号了。”
“好的,我一会上了火车就打。”
刚才在饭桌上喝的有点多,一上车韩文清原打算立刻眯一会儿。谁知车刚刚开动,身边就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他肩膀上轻轻碰了碰。
“抱歉,先生,请问您是一个人吗?能不能跟你换个座位?我买票时间晚了点,和老公的座位不在一起,孩子又小……”
韩文清看了看满面难色的女人和她怀里吧嗒吧嗒吃着手指的小姑娘,没怎么多犹豫,就问了他们的位置。
“你的位置在哪儿?我过去坐就行了。”
“七车12E,是靠窗的位置。”
在女人不断的点头感谢下,韩文清拖着行李去了七车,等找到12排的时候,他却赫然发现坐在靠走道位置上的人,正是之前刚刚才在检票口分开的前队友。
“新杰?”这也太巧了,“你是几号座?”
张新杰明显也很意外,“12D……队长你怎么会坐到这了?”
“发扬风格,成全人家让一家团圆了。”韩文清笑笑,放好行李,说:“我换的是靠窗的座位,你不如往里挪一挪坐到我的位置上——这趟车到S市的时候快十二点了,你是晚上要准时睡觉的吧?方便你先打盹。”
张新杰注视了曾经同自己朝夕相处很多年的队长一眼,默默地挪了一下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然后就见韩文清在自己身边干脆地坐了下来。
“真是挺巧的。”
“嗯,确实。”张新杰的话音听起来比之前在出租车上柔和了一些,“真是很巧。”
“说起来,你刚才说一上车就给我打电话的,怎么没打?”
听到韩文清这么一说,张新杰立刻拿起了电话,将同身份证和车票一起收在钱包里的那张名片抽了出来,很认真地按起了号码。
“1、3、7……”张新杰很慢、很小心地一个字一个字按着韩文清的手机号码,仿佛要将那些数字组合背下来。
“微信号也是同一个,一起加了算了。”
“……嗯。”张新杰记好号码,依言打开了微信。
“你好像不太上微信?”通过好友之后,韩文清和普通人一样下意识地开了一下对方的朋友圈,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同别的联盟旧友联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过有张新杰的微信的——大约这也是为什么他差不多十年都没和对方联系上的原因。
“我原先不怎么用微信的。”张新杰低声地说:“后来是工作的关系不能不用,但最多也就收收工作伙伴的消息——玩朋友圈太占时间了。”
很多人赖以为生的“朋友圈社交”被张新杰说成是“太占时间”,估计这话也就他能理直气壮地这么说了吧。虽然韩文清自己也不常用朋友圈,但还是苦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旅程,韩文清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盹,只有接近九点的时候,感觉到身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然后旧友似乎动了动身体,便睁开眼问道:“你要上厕所吗?”
“抱歉吵醒你了。我起来拿水瓶和药。时间到了。”
“药?”韩文清醒了一大半,“你生病了?”
“是维生素药片,我一般都是九点吃的。”张新杰面不改色。
多年前的记忆淡淡地复苏了,韩文清几乎觉得有点好笑。
他让开身子,看着张新杰从行李架上的拎包里拿出保温杯和分装小药盒,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捡出几种不同颜色的药片来。
“是复合维生素B、维生素C、钙镁片和番茄红素。”将药片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张新杰喝了口热水,转身对韩文清道。
“……不愧是你。”韩文清无话可说。
再次坐下来没多久,他的手机响了。
“喂?菁菁?你还没睡?……我要快十二点才到站,等到家都快一点了,你早点睡,不要等我了……行,我知道了。让陈阿姨听电话。……喂?陈阿姨吗?菁菁晚上作业做完了吗?有没有玩游戏?”
三言两语交代了家里的事,韩文清放下电话,就看到身边的张新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女儿,刚做完作业还没睡,问问我到哪了。”韩文清说,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真好啊。”张新杰停了停,平静地说道。
窗外,是一片漆黑,连星星也看不见的夜幕。
火车缓缓滑入站台,韩文清提着行李下了车。他回头看了看在昏暗的车站照明下有些面色发白的张新杰,顺口问道:“你住哪?怎么回去?”
张新杰沉默了一下,说了个距离车站不算很近的社区名字,接着却在韩文清正要问出“地铁还有没有,没有的话我叫车带你”的时候抢先出声:“我已经叫了专车。”
韩文清像是想说什么却被硬生生堵回去一样的别扭,但张新杰的住址同自己是反方向,因此便也不再强求。两人并肩出站的时候,张新杰似乎是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眯着眼睛揉了几下。
“你的作息还是这么准时。”男人轻叹道:“我回去一定要跟女儿说说你的事,让她多学学你,不要晚上老是不睡觉躺在被子里玩游戏,小小年纪眼睛都要搞坏了。”
“……虽然不想提醒你,不过我就算作息规律,也很早就戴上眼镜了啊。”张新杰轻轻笑道。
真少见啊,这个叫张新杰的男人开玩笑的样子。韩文清并不觉得对方是在不留面子地怼自己,却仍然有一股淡淡的感慨情绪从心中滑过。
S市比他们先前聚会的城市偏南许多,但毕竟是冬末,夜晚夹带着湿气的冷风粘稠得仿佛冻了一半的黄油,劈头盖脸地向自己迎面撞上来,撞进了骨头缝里。韩文清习惯了少穿衣服,不过一件薄薄的羊毛短外套。他看了眼身边被围巾和羽绒服包裹得很严实的张新杰,心想着“毕竟大家都没那么年轻了,还是会比之前怕冷”,目光却是落在了对方只露出了一半,更显得纤瘦苍白的面容上。
深棕色粗毛线织的围巾,在站前车辆等待区浑浊的黄光下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层层堆积在男人的颈项附近,将他线条柔和的下巴遮住了,却很减龄。他的发型和眼镜的款式一直没怎么变,柔软的刘海垂下来,乍一看几乎同当年和自己客场比赛完之后在酒店附近散步聊天时的模样没有丝毫区别。
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自己,还是他,在这两人前后退役的十多年里,都变化了太多太多。
专车司机十分专业尽责,没过几分钟就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多对他叮嘱“一定要跟我联系”之类的话,便看着对方上了车,同自己招了招手,然后飞快地低下了头。没等自己看清对方是什么表情,车子就已经开走了。
看着专车开出的距离越来越远,韩文清转身朝自己想要打车的方向走去。然而他并不会知道,在自己身后,张新杰在车开出的一瞬间低下头,仿若终于可以将全身放松下来的模样,还有像是马上就要无法控制了一般,浑身颤抖时的感受。
※※※
或许是因为没有跟张新杰联络的时间实在太久,自上次碰面之后,韩文清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曾经关系相当不错的前队友,比如那天早上在家里吃着阿姨买来的包子的时候。
“今天的包子比前两天的好吃。”吃完两个肉包之后,韩文清一边喝粥一边问:“跟之前吃的不是一家的?”
“韩总怎么今天有心思问这个。”陈阿姨笑道:“离家最近的那家店这两天装修停业,我买菜的时候特地从远一点的地方买的——真难得见您在吃的东西上那么敏锐。”
“啊,就是忽然想起来之前一个朋友……早上也经常吃包子,而且无论那天食堂做得怎样,总是固定吃两个。”韩文清嗯了一声,“十几年前的事了。”
“十几年前……那是还没有我的时候的事吗?”女儿韩菁菁有着像她妈妈一样水汪汪的圆眼睛,天真娇憨的模样也如同她母亲幼时照片的翻版。
“是我遇见你妈妈之前的事了。”韩文清放下碗筷,拿起外套,对女儿嘱咐道:“快点吃,吃好就下来,我先去预热车子。”
这个已经住了七八年的小区停车位一直很紧张,韩文清当年只是下手晚了一点,就没有地下停车位可以买了,于是只能勉强买了个地上停车位,夏天晒冬天冷,每遇极端气温都要花很长时间让车内的温度先凉快或是暖和起来。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初,但对S市的天气来说却更像是冬天的末尾而不是春天的开始。韩文清一出楼道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戴上刚才顺手抄过的围巾,呼出几口白气。
停车位边上就是小区的绿化隔离墙,不高的墙顶上种了一排迎春花。虽然一点都没觉得现在的温度和春天有什么关系,但一串串已经吐露出黄灿灿花序的枝干弯下来,落在车顶上,仿若一排小黄花的瀑布,令人一看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春天,毕竟还是要来了。怀着这样的心情,韩文清顺手掏出手机,十分难得地咔嚓了一下。
将女儿送去学校,沿着最近几年来一直走的固定线路前往公司,韩总正在考虑今天应该处理些什么工作需要跑哪个项目的时候,电话响了。
同手机蓝牙连接的车载显示屏上跳出来的是一个先前不怎么经常联系的名字。
“喂?江波涛?”
“韩总啊,说话方便吗?”江波涛还是那副隐含着丝丝笑意,会在语尾有些轻微上扬的说话方式。
“你说。”韩文清懒得纠正那个对自己半开玩笑一般的称呼——事实上对方也没叫错不是么。
“最近生意怎么样啊?”惯常的开场寒暄。
韩文清性子直来直往,先前同江波涛这种七巧玲珑心的人交往也不是特别密切,不过因为毕竟同在S市打拼,在不同场合上也有过几次交集。
“你有什么事吗?”言下之意很明显,有事快奏无事退朝。
江波涛何等聪明,知道往常在生意场和职场上周旋的那套在韩文清这里不太管用,便也不再啰嗦,直接问道:“唐景园那边的物业,保安外包是你公司做的吧?我之前去看房的时候瞟到门卫衣服上的标了。”
“唐景园是我公司的项目没错。你想买这个小区的房子?”
“是啊,所以问你一下这房子品质怎么样,还有物业管得怎么样——毕竟物业费也不便宜,六块多一平米呢。”
“品质还行,毕竟那个地段。从我的观点来看,那里的物业服务也确实对得起这个价格。不过你怎么会想起来买那里的房子?新房应该早就没了,你是要买二手盘?”
“这不没办法吗,看来看去也就那套房子的户型面积、地段还有价格比较合适。二手盘就二手盘了,幸好房子还不算老。”
据韩文清所知,江波涛也是个对生活品质挺有要求的人,不过他说的那个小区算是中高档楼盘,大多数户型不小,倒是勉强同他的一贯作风合拍。但至于能让他不惜买二手房也要住在那里的原因……能想到的也大约就只有那一个了。
“……你原来的房子住不下了?”韩文清再怎么直接,也不会情商低到把那些传闻中的情况对事主本人说出来。
“嗨,这不是那什么……改善型需求嘛。”江波涛少见地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对这一片比较有感情,没打算搬到太远的地方去,而且毕竟靠近市区,生活配套和交通都够方便。”
有理有据,没什么可指摘的。韩文清嗯了一声,问道:“江波涛,你到S市多少年了?”
“唔……第六赛季冬天来的,退役之后就一直在这儿念书工作,到今年差不多……十五年了。”
“挺久的了,比我时间长。”
“毕竟我比韩队你晚几年进联盟,也晚两年退役嘛。”江波涛哈哈一笑,换了个不怎么刻意的称呼,“差不多算是扎根在这了。不过我们当年倒是都没想到你也会在这个城市定居——都以为你对Q市爱得深沉呢。”
“孩子她妈妈是S市的。”韩文清没怎么对自己的事情做太多解释,将话题转回到房子上,“那个小区的房子你已经买了吗?”
“差不多吧,已经付了定金,在走后续流程了。那天就是正好注意到你们公司的标,所以再多问一声,吃个定心丸。”
“我这边从朋友角度给的意见就是之前说的,不过既然是江副队挑的房子,那一定是不错的。”韩文清的语调柔和了些,“装修和搬家的时候如果需要我们的保安帮忙尽管说。”
“这个自然。”江波涛哈哈一笑,临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了,韩队,你前几天去参加霸图老队员聚会了?”
“是,你消息挺灵通的。”
“哪里啊,我从李艺博朋友圈看到的,他发了一张你们吃饭的照片。话说那张照片上有几个人还真是好久没见了,像张新杰啦……他退役之后就跟神隐了一样,一门心思忙自己个人生活去了,联盟几次组织的大活动都没参加,好多人连他微信都没有,这次肯跟你们一起聚会,不得不说霸图的团队凝聚力还真是强啊。”
“毕竟是霸图的人。”无论何时,只要有人夸起霸图,韩文清总是会毫不犹豫地认同。
“他不是跟我一样一退役就去读大学了嘛,学的还是财会啦金融这一类的专业。你知道他做事向来很靠谱的,所以刚来S市的时候我还联系过他一次,问愿不愿意到我这边的公司来当财务总监,结果还被他拒了……”江波涛用很刻意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真心实意的惋惜之情。
“等等。”韩文清皱了皱眉头,“他刚来S市的时候你跟他联系过?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搬到一个新城市,最先联系上的不是同战队的老队友,却是当年可以说是竞争对手队的人,怎么想都有点问题。
“他好像是年前来的,也没过多久。你知道我退役读书的时候做过一阵子兼职的评论员,所以跟李艺博很熟,是他跟我说的——真正消息灵通的是那家伙啊!”
原来李艺博一直有张新杰的联系方式,但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地,韩文清有种被好哥们抢了老婆一样的不爽感,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在太过无稽。
若真像江波涛说的那样,张新杰一退役就神隐,那么当年的自己实际上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不够讲情义。
“有空约出来聚聚,吃顿饭什么的。我拉着小周一起去。”末了,江波涛这么说道。
韩文清没有吐槽对方每次说起那个名字的时候总有种怪异的别扭感,胡乱答应了一声。正好一路同江波涛胡侃,车子也已经开到了办公楼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他便在信号减弱之前挂了电话。
停好车之后,韩文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前同张新杰交换微信时留下的对话记录,里面还是只有一个对方为了确认加没加上打出的最普通的笑脸表情。
他就那么没有同自己联系的意愿吗?对于霸图出身之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韩文清是有深刻体会的。他知道一旦张新杰认准了什么事,就肯定不会改变。
只不过很不巧,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或者应该说,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性格,所以霸图才会是霸图。
在断绝联络那么多年后,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同这位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队友重新建立交流。
于是他也没怎么多想,在微信里打下一段话,然后顺便把之前拍的那张迎春花的照片发了过去。
“今天天气挺冷的,不过花倒是开得不错,很有春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