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0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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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时空中的绘旅人 叶瑄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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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8
21
2022-4-26 05:36
- 导读
- 全文9797字,建议看完重塑卡组剧情后阅读
“我们会像燕子一样,在一个美好的春天归来。”
Chapter 1
我从休眠舱中醒来。
舱内是黑的,舱底的浅蓝色灯管是唯一的光源,于是透明的营养液也被映成了幽幽的暗蓝色,四周一片静谧。
我忘记了很多——这是休眠前必须进行的操作,如果不将那些记忆忘却,刚刚复苏的大脑难以负荷人一生记忆的冲击——而仅仅保留了一些必需的常识,以便醒来后能迅速适应自己的处境。
比如,现在我意识到,飞行器正处于最低能耗模式。在长眠前,我并不能预知自己将何时醒来,就对它下达了这样的指令,现在看来我是幸运的,至少在我清醒前,飞行器的能源并未被耗尽,这小小的庇护所也没有被损伤,一切都在按程序进行。
我从内部按下休眠停止按钮,粘稠的营养液从下方的水管缓缓流走,感受着指尖的粘腻,我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手,好像关节都生了锈。
“你醒了?”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与我隔着休眠舱厚厚的玻璃,声音显得有些渺远。
被一个男人看见自己不着寸缕的样子,如果是一位正常的人类女性,似乎应该感到害羞,但我并不想那样,我皱眉沉思着,对面他的时候,我有种陌生的熟稔,甚至还期盼着让他多看一看我。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手贴在了休眠舱门上,指尖描过他的轮廓。
陌生的熟稔,我又在脑海中回想起对他的第一印象,记忆的陌生,直觉的熟稔。
看见我的动作,男人点了点头,他调出了飞行器的虚拟屏,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轻点几下,随着他的动作,灯光系统逐渐重启,从远及近——说远这个词似乎也不太合理,毕竟最远的地方,离我现在也不过十米,所以我粗略扫过一眼,就看清了这个逼仄的空间,在我的休眠舱边上,就是他黑色的床。我甚至在怀疑那不是床,它过于整洁了,比起通常意义上的床铺,它更像是一片被指定了休息功能的区域。
最后一盏灯在我们的头顶亮起,在冷漠的白炽灯光下,我看清了他银白色的长发,以及深紫色的眼眸。
我突然有些怔忡。
有一个名字似乎要脱口而出,又似乎早已随风消逝,我不敢伸手去留。
营养液排净,休眠舱口嘀了一声,开门键从红灯跳成了绿色,我抿了抿唇,将那些无来由的思绪赶出脑海,打开搭扣,推门而出,赤足站在船舱冰凉的金属地板上。
男人看着我被冰得微微蜷起的脚趾,皱了皱眉,从衣柜里找出浴巾,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抱着我,放在了那张什么都没有的、黑色的床上。
他蹲在床头,用干毛巾为我擦拭着脚趾间的液体,然后是脚背、脚踝、小腿、膝弯,这个行为足够暧昧,但我却把注意力放在了飞行器的舷窗之外,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没有星星,也没有光,触目所及皆是黑暗,我甚至无法判断,这间小小的庇护所究竟是在黑暗中航行,还是在向无底的深渊中坠落。
我问他:“我睡了多久?”
男人似乎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困惑,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旅者在不同时空中行走的时候,时间是无意义的度量单位。但如果你想问,按照地球上的计时法,你这次睡了多久的话,我确实有记录。”
他再次调出了飞行器的控制面板,扫过一眼后,继续尽职尽责地为我擦拭着身体:“一千两百三十一天。”
我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旅者、时空、地球。
我试图回想这些词所代表的含义,但是一无所获,连脑仁都隐隐作痛,于是我放弃了这个行为,转而问他:
“那么,你是谁?”
Chapter 2
他叫叶瑄。
叶瑄告诉我,我所在的母星地球,毁于千之帝国的不可抗力,只有作为旅者的我们逃了出来。我们在时空中流亡,但效忠帝国的旅者也不少,于是我们躲入千门湮灭之地,在这里,只有入口没有出口,无所谓时间也无所谓空间,它是所有废墟的尽头,是所有宿命的终焉。
叶瑄说得很委婉,他说,没有人会追到这里来,对于帝国的他们来说,为了占有旅者资源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一场注定会亏损的交易,没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我问他:“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叶瑄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他不在意能不能出去这件事,而只在意我的状态:“你不需要为这些担忧,在你休眠失忆以前,我说过,你有无限可能。”
我揪着浴巾角,不安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叶瑄的信任。让一个基本常识全部忘记的旅者,相信自己有无限可能,是不是有些太过自负了?
“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叶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拿出一套女式睡衣为我穿好,“我本来想对你说的是,这里存着很多资料,其中有一些,连以前的你都没来得及全部掌握,如果你想找回曾经的知识,可以调出来看看。”
他将蓝色的虚拟屏幕放在我面前,我却没有伸手去接,按照叶瑄的描述,现在我面临的情况是,同样危险的敌人依旧在虎视眈眈,而我,是比从前更弱小的我。
人类的本性让我退缩了,我望着舷窗外的黑色,那里就像最深沉的夜幕:“如果我不想呢?”
叶瑄手掌一抹,屏幕凭空消失,他笑得很温柔:“没关系,我可以继续为你保管这些。我们可以继续像从前那样,绘画、读诗、烹饪。
“如果你觉得腻,我们也可以去旅行,普通意义上的旅行——舱内虽然很小,但我可以为你短暂创造出一片空间,我们可以用灵体去旅游,虽然至多只有一座城市那么大,也维持不了很久,不过作为短期旅途的目的地,还是绰绰有余。
“以前我们去圣雷米看过星夜,去北极看过极光,去佩曼特岛看过勿忘草,去过圣托里尼和卡萨布兰卡,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罗马帝国时期的米拉城。如果你不想看见地球,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我曾经单独走过的风景……”
他在纵容我,连音调都极尽安抚,可我的心情很乱,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情更乱。
叶瑄摸了摸我的头顶,这个动作仿佛又能唤醒我一点回忆,我不愿意去想:“放任我做这些,会给你带来负担和困扰吗?”
“不会,”叶瑄回答得很快,“你的需要,从来都不是麻烦。”
我不记得他,但潜意识告诉我,叶瑄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如果叶瑄有什么愿望,我也会想全力达成,即使现在的我并不像从前那样勇敢,可如果是为了他,要我去付出、去抗争,也并非做不到的事情。
我看着叶瑄那双紫色的眸子,试图从那里找到一丝一毫的为难,如果能找到的话,我会勉强自己尽快学会那些知识,成长得比从前更强,早日直面威胁与风霜——直觉告诉我可以做到这些,它并非是冲动的孤勇,反而更像是亲身经历后留下的意志。
然而叶瑄只是摇了摇头,他抱出一床被子枕头:“你不需要为了我去做什么,这没有意义,我希望,你能选择自己真正想去的未来……好了,不用急于决定,睡一觉吧,休眠并不是睡眠,不管你想做什么,都需要充足的睡眠来补充精力。”
我摸着薰衣草籽枕头,那里还残留着叶瑄掌心的温度,有些迟疑:“叶瑄可以陪我睡吗?”
“当然可以,只是枕头可能不够长。”叶瑄在我身边和衣躺下,银白的发丝在黑色的床单上肆意流淌。
我将枕头向他那里又推了推,接着枕到他的臂弯中,笑着说:“这样就够用了。”
叶瑄就像一片晶莹的雪,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记住的气味,我嗅了嗅,有些失望,随即我意识到这有些轻浮,但既然我们彼此都没有尴尬,这是不是说明,曾经我和叶瑄的关系,比我一开始以为的“非常重要的人”还要亲近许多?
我揣着这样的念头睡着了,梦境中似乎有一座雪山,山巅开满了紫藤花。
Chapter 3
其实我对叶瑄口中,曾经那个我感到很陌生。
我热烈执着,行事坚定,穿行过茫茫的冰雪和沙尘,用爱和画笔创造过太多奇迹,又成为了地球倾覆前留下的最后的火种。
——那真的是我吗?
从叶瑄怀中醒来时,我有些迷茫,不知今夕何夕,只好抬起双臂,看着十指发呆。
“嗯……你醒了,睡足了吗?”或许是我的动作惊醒了叶瑄,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我用头顶蹭了蹭他秀美的下颌,笑着说:“在叶瑄怀里我总能睡得很舒服。”
随后我意识到,“总能”这个词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我的笑容隐去,只是沉默地揽住叶瑄的腰,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那就这样一直抱着你。”
我在叶瑄怀中赖了一会儿,没有让他一直抱着,因为我觉得这样无所事事地相拥,实在太像世界毁灭前束手无策的情侣,悲情得要死。
“我想和叶瑄去旅行,看看从前的风景,我……”想要在他人面前承认懦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经历了漫长的进化和文明的教导,人类追求德性与理性,可本性的贪生怕死依旧顽固,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叶瑄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即使是没有希望的未来,抑或根本没有未来,他也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在漫长的沉默后,我重新找回了语言的功能:“这个愿望或许很自私,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但是,我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和你一起的那些记忆。我也不确定,想起过去会不会让我变得勇敢一点……我只是不想成为虚无中游荡的意识,在无穷的黑暗里漫无头绪地漂浮,这样好像,比失败、比死亡,都更可怕一些。”
叶瑄叹了一口气,他轻轻为我理顺了乱糟糟的头发,这样的亲近并没有让我感到被冒犯,他说:“我本就因你而存在。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谢你,叶瑄。”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道谢的鼻音羞愧又诚挚。
我们的拾忆之旅从一本童话书开始。
冰雪的宫殿内并不寒冷,小企鹅端来草莓冰沙,我吃得很开心,尽管灵体状态下进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味蕾的享受还是会让人心情愉悦。
我对叶瑄说,你真厉害,可以创造出这样一个梦幻的小世界。
叶瑄笑了两声,摇摇头,劝我吃冰不要太快,然后告诉我,这曾是我创造的世界。
“是你创造了这里,”叶瑄的眼神有些渺远,“当然,现在只是我投射出的幻境,如果是在那个世界,只要你想,就可以改变任何一样法则,创造或毁灭任何一个生物,沧海桑田,陵谷变迁,只要你想,都可以做到。”
我咬着冰沙勺子,食不下咽。
“不过,你并没有,你只是修正了那些异化,让它循着自己的轨迹成长百年。”
“然后呢?”
“然后,世界里流传着魔女的传说,他们将你奉为神明,下一次异化降临的时候,你再次拯救了这里。”
我摇了摇头:“叶瑄,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修正、拯救,并不是这样的。如果神说要有光,所以才诞生了光,那么,黑暗也由此而生。是谁在定义异化,谁在定义拯救?是谁在定义黑暗,又是谁在定义光明?种下一颗种子,剪去多余的枝桠,让它沿着最正确的路线,向着光明生长,这只是造物主的念头,它有着高高在上的傲慢,身在其中的生灵们,又会如何看待这样被划定的命运呢?”
叶瑄没有出声。
我有些踌躇:“我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叶瑄叹了一口气,他为我拨正了耳边的碎发,紫色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怜惜,“果然……你还是从前那样,从未变过。”
“像从前那样,是好,还是不好?”
“只要是你,都很好。”
Chapter 4
在和叶瑄的旅行中,我慢慢找回了从前的记忆,那些冷战的、追逐的、相伴的曾经,他是我的导师,也是指引我的旅者前辈。
虽然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关系本不止于此——没有哪个老师会坦然接受和他的学生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相处了很久,我还是很抗拒询问叶瑄我们更深一层的关系,而叶瑄似乎也不愿主动提及。
我重新学习绘画,在叶瑄营造的幻境中练习画灵作战,他对我的能力非常了解,在与他同行的旅途中,任何问题都能得到令人安心的回应,这让背负起记忆而逐渐成长的时光一点都不难熬。
我开始畅想:“我们会离开这里的。”与此同时,在叶瑄创造的夜空里,一朵烟花在天幕上炸响,灿烂如同星雨。
“什么?”叶瑄似乎没有听清。
我重复了一遍:“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星空、冰雪、沙漠、森林……它们不该仅仅存在于记忆的回想之中,就像是被凝固的相片。你说过,生命应该是流动的。我想,我们会像燕子一样,在一个美好的春天归来,去看河流解冻、草木萌芽、沿途花开,你一直牵着我的手,我们会走过千万家灯火,我们会一直走在旅途上,去往下一个永无乡。”
“只要是你做的决定,那就都很好,我会在你身边,”叶瑄秀美的面容在焰火转瞬即逝的绚烂下显得愈发动人,他语调平稳,“我可以问问,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是因为,‘我’吗?”
“那不重要啊,”我紧紧抱住了他,感受着胸膛相贴,两颗心跳动的频率逐渐趋同,“是因为叶瑄,也是因为我喜欢叶瑄,我们之间的因果,好像从来都分不开。”
叶瑄好像是轻叹了一口气,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让我尽兴地看完了那一场烟火。
从幻境中回到飞行器时,他对我说:“在交付出情感之前,你应该了解真相,再慎重地交付出自己的爱。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时间停滞,一切都是死寂的,只有两个生命在游荡,你会将我误认为支柱、误认为爱人。
“可这样是不对的。”
我难以置信。
这么多天的相处,我从未想过他不爱我,能在黑暗里孤独地守护一个毫无意识的躯体一千两百三十一天,能容忍我所有的懦弱和无知,能带领我找回记忆与能力,他怎么可能不爱我?
我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毫无疑问,我们之间有一道鸿沟,它是记忆的落差,是眼界的不同,是力量的强弱,叶瑄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耐心点拨他的信徒,指引着我蹒跚行走。我确实不该将他的温柔误认为是爱情——就像他提及那个曾经由我创造的童话世界一样,或许,他对我也只是在引导、修正、拯救,本质上不过是神明的凝视,而我将这些慈悲当作爱情,在他眼中又是何等自以为是。
然而我很快就收拾起了心情,我问他:“如果我可以走到你的身边呢?如果我能见你所见,行你所为,到那一天,我会有资格站到你的身边吗?”
叶瑄没有回答,他将虚拟屏放到我面前:“你应该知道真相。”
“有一朵玫瑰,她是我浇灌的,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你知道吧,这是小王子的玫瑰,”叶瑄的声音很低,“可如果小王子不是小王子,那么,他不该去触碰那朵玫瑰。”
我点开屏幕,阅读了尘封的记忆,那些跳动的蓝色文字让我心中酸涩苦闷。
是的,那些文字告诉我,我早就死了,在与他针锋相对的角斗场上。
他是帝国的走狗,卑鄙的骗子,是无耻的背誓者,毫无人性的刽子手。
他也是我爱过的人,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唤醒的人,是所有爱恨的始与终。
我很茫然。
如果拥有这段记忆的我早就死了,那现在的我又是什么?这两种背道而驰的故事又是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叶瑄伪造了我们之间那个温馨如童话的故事,并将它灌输到我一无所知的大脑里。他起初一定是想这样欺骗我的,就像他曾经欺骗过我那样,可他现在为什么要放弃这些计划?因为智慧生物有别于兽类的羞耻心吗?
又或者,是因为爱?
Chapter 5
人一生会有很多选择,不同的选择导向不同的结局,那些背离的、汇合的、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包含着所有可能性的网,在某些时间,我们会成为爱人;在某些时间,我们只有你死我活。这是时空的迷宫,作为可以在时间中自由穿行的旅者,叶瑄能看到各种可能性,这是他的能力,推演。
他会看见我仰慕著名的画家Emerald,他会看见我依赖如兄如父的叶瑄,他会看见和我一起去圣岛、去白城,会看见我们像普通的恋人一样分享甜点,相拥而眠……
当他看到那些以后,会后悔吗?
会孤独吗?
我看向叶瑄,他和其他可能中的“叶瑄”别无二致,好像他曾经也给我的猫喂过罐头,又或者曾经陪着我作画——那些是真的,却不是我们的,不是这个时空的我们。
我们之间的可能性,就像盒子里的猫,在他打开盒子的时候,万千可能都坍缩成一个最绝望的现实。
我们早就错过了,在一切可能开始之前。
“可是,”我听见自己问他,“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叶瑄看着女孩黑色的瞳孔,思维不由自主地飞走了。拜托了,让时光再慢一些吧,如果必须要从女孩口中听到答案,请容许他再多留住一分一秒。
叶瑄想起了他在推演中看到的,某个贤者对他说,时间一去不回,爱人一去不回,河水一去不回,唯独我还记得,唯独我还记得,那些喜悦伤悲……
起初,叶瑄只是觉得痛,他在无休止的寻找中弄丢了曾经就属于他的悸动,剩下的只有绵绵的苦役。
后来,痛过太久的他开始麻木,孤独在每一寸神经中啮咬,好像要将他切割成碎肉,一堆外形安然无恙而内里支离破碎的躯壳,就像是被劣质胶水粘合成的木偶。
他去了那颗早已死亡的星球,那里会映照出人内心的欲望,他想再一次见到女孩,即使理智知道那只是幻影,他也想再一次见到她——片刻也好,如果能在幻境中看到她如愿以偿地杀了他更好——可最终他只能看见一片灰白的废墟。
叶瑄这才恍然想起,这颗星球的能量早就被他收集上缴,原来,就连虚幻的寄托都被他亲手毁去了。
他看向女孩曾经站过的地方,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听见自己说:“没什么,无非是嘉奖那些……”
然后女孩回答,您想要的,我都可以为您得到。
多么讽刺啊,的确是她,给他带来了最后一道嘉奖。他手刃了背叛帝国的女孩,得到了中枢许可的嘉奖令,他将银色勋章挂在左胸,如同悼亡时佩戴的白花。
此时,旅者的漫长的生命反而像是诅咒,诅咒他不老不死,往后余生都会被那个再也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所折磨。
——你……爱我吗?
最后,叶瑄把自己放逐进无穷的时间和黑暗,早在少年时期就经历过漫长黑暗的他,并不畏惧与之同行,他很早就被信仰所背弃了,在女孩死后,对于亲手毁掉另一道光的他来说,这里无尽的孤寂反而成了另一种养料。
他开始推演。
在推演到的某一种极小概率的可能里,他慎重地答应了绯之提督的委托,完善了庇护所计划,他学习了地球的美术,他陪着刚刚丧母的女孩散心,看着她最终走进了圣塞西尔,他看见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看见她挣扎成长,看见他们最终相爱……原来,在极小的可能里,他们本来可以有那样的羁绊。
自由生长的女孩是那样的鲜活,她会哭会笑会闹,灵动得就像枝头的小鸟,相比之下,被帝国改造后的她,尽管每天都会恰到好处地微笑,却如同活着的墓穴。
叶瑄睁开眼,如黄粱一梦,一切了无痕迹,四周只有虚无。
叶瑄开始计划,作为旅者,他可以再次培育出女孩,就像白里那样,培育一个世界,等候爱人再一次诞生,他试图补偿女孩一个不被帝国所催折的命运。
他固然能推演到那位贤者老叔的前车之鉴,但帝国不会来到这里,他也不会将他的造物抛弃,他愿意用足够漫长的时间等候女孩归来,在这片没有希望的黑暗里,为她创造那个自由生长的未来。
叶瑄知道,自己又一次编织了谎言,可他不在乎,如果要为这份谎言付出代价,不如就让女孩来决定,到那时,他愿意连着上一份谎言的代价一起偿还。
可是叶瑄没有想到,即使新生的女孩只接受了被剔除爱情后的故事,她还是那么轻率地爱上了他。
女孩有多热忱,就显得他有多自私;女孩有多纯真,就显得他有多虚伪。女孩澄澈的双眼就像是映照暗面的镜子,他从那里看到自己,谎言无所遁形,被女孩表白的瞬间,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可是,”他听见女孩问他,“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Chapter 6
我看着他紫色的眸子,那本该让我感到安心,但此刻却只有一片荒芜,我没有可以相信的,没有可以依赖的,我没有过去,没有爱情,什么都不会有。
“你原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新生的我,即使与从前拥有相同的内核,但如果没有相同的记忆,也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我冷静得可怕,声音讥诮,“你不是很渴望我吗?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很想让我留下来?这次你是我的创造者了,你给予我生命,理所当然该享有一切,为什么不呢?”
“你应该很享受将我变成你的艺术品才对啊,一个纯洁强大对你死心塌地的爱人,一个从肉体到精神都归顺于你的伴侣。叶瑄,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听听你为我编造的故事,‘被帝国摧毁家乡的少女’,我几乎都要感动了,你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能下意识穿戴起嘲讽的面具,被爱情所刺痛的人当然有反过来刺痛爱情的权利,我恨他,想看见他痛,我想知道,没有道德与情感约束的白银提督,他心痛时也会流出红色的鲜血吗?
甚至有可能,我在期待叶瑄更卑劣一点,欺骗也好,仇恨也好,不要让我知道,只要我不知道,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爱他,在他的怀里撒娇,像只百灵鸟一样黏着他叽叽喳喳,讨要他的关注与温柔。
最终,这些繁杂的情感都在疲惫中委顿如尘。
“可是叶瑄,我好像不知道,我还爱不爱你了。”
好安静啊,静得有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这就该是我们之间的结局了。
叶瑄没有说话,我猜想他或许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木然走到休眠舱前:“叶瑄,让我忘记这些吧。清除这些记忆,让我睡一觉,等我醒过来之后……如果我还能爱上你,那就当作我原谅你了。”
叶瑄惨然摇了摇头,他告诉我:“这不是你第一次醒来。”
我怔住了,然后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我笑得浑身上下都好像在疼,泪水从不存在的伤口流过,每一寸肌肤都好疼。
是啊,我该知道的,这当然不是第一次,我是从休眠舱中睡醒的,而非在某个世界中等候造物主降临,至于那些陌生的熟稔,那些直觉的亲近,想必都来自于上一次醒来的记忆。
上次醒来的我,如果受够了在爱恨的折磨,我一定早就托付过叶瑄,说过与这次一模一样的话,让他清除我的记忆,看我是否还能再次爱上他。
我以为那会是谅解的契机,但现实告诉我这是一个死结:只要是他,就没办法隐瞒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爱慕;只要是我,就无法在了解真相后,还能毫无芥蒂拾起爱情。
旅者的可悲也正在于此,即使看见所有的可能,也只能站在糟糕的现实里向水中捞月,任凭河水一去不回,爱人一去不回。
我蜷缩地坐在地上,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叶瑄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床边,我没有拒绝。他坐在我身边,为我擦干了泪水,整理好衣领。
“不要走,”我还是抓住了叶瑄的袖子,“再抱我一会儿。”
“好。”
“一直抱着我。”
“……好。”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活是在路上的死亡。我枕在叶瑄的膝上,闭上眼,自嘲自厌地想着,死去和活着的我都好可悲。
明知道他是个骗子,却还是贪恋他怀抱里的温度,无论是在人情冷漠的千之帝国,还是在这个再无他人的时空罅隙,我都只有他,只能抓住他。
我无法原谅他,我不知道是否爱他,但我一直都想要留住他。
我梦见冰冷坚硬的金属与机器,白银提督的背影孑然而立,银色的发梢在我前方飘摇,可是幽蓝的像素拼凑成怀疑的种子,它们在我心底潜滋暗长,我梦见将剑刃刺进他的心脏,可是当幻境碎裂,我又能看见玫瑰花窗下交叠的侧像。
我梦见连绵不绝的雪原,寒冷的北风卷起宫廷长裙的裙角,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身后绵延的足迹。拨开那些银色的蝴蝶,时空的万千门扉在前方铺展开去,我终于得以纵观那张网的全貌,遍历所有节点,我和无数人相遇又分离,而叶瑄只是站在时间的最初和终末。
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奔向他,雪地反射着皑皑月光,沙海催生出萌动新芽,黄昏的钟声在海崖上纯白的屋檐间流淌,我剪下一株紫色的多洛塔,将它别在即将远行的爱人心上。少年饲养的禽鸟颉颃于飞,从白城的残垣断壁一路追怀至昔日荣光,请你不要忘记我,我吻住他,想起他曾经读过的诗句——相爱太短,而遗忘太长。
我梦见一本摊开的书,左右两页如同厚重的碑文,分别使用了阴刻与阳刻,当我将书合上,某个世界被整个倒悬然后翻折,仿佛两段相背离的命运就此叠加重合,所有蔓延而成的网退回最初的原点,就像是希伯来文中的第一个字母,它五光十色,包罗万象。
Chapter 7
我从梦境中醒来,叶瑄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银色长发垂落在我颈侧,与我黑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我将它们勾起一小撮,在无名指根上绕了一圈,可当我松开手,它们又重新从我的指缝中滑落,白色与黑色,泾渭分明。
叶瑄叹了一声:“你醒了。”
“嗯,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能在你身边睡得很好,”我就着枕膝的姿势,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觉得,他们会梦见我们吗?”
其实他们,只是另一种我们。
“如果他能梦见我,或许会更早一点问出那个问题。”叶瑄俯下身,认真地看进我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就倾洒在我的额发上。
我听懂了他未尽的语意,如果没有从错误中开始,又或者我们可以早一些坦诚心迹,也许不至于在千之帝国的股掌间挣扎猜疑,朝夕相对却相隔万里。
“我是真的很羡慕啊……”在承认对他的爱后,好像是卸下了最厚的心防,我将他搂得更紧,支撑起上半身,在他微凉的唇角印上一个吻。
叶瑄似乎明白这个吻意味着什么,与其说是原谅或者爱情,更像释然与告别,一吻涤清了罪恶。
“既然你也在推演里见过与我相似的梦境,”我忽而狡黠地笑了笑,“那么,还记得帕尼怎么称呼我们吗?”
“新生,与毁灭。”叶瑄的声音有些艰涩,大概是因为毁灭会让他想起很多不妙的回忆,又或者是因为在这条时间线里,他把我也拖进了毁灭的道路无法回头。
“你想赌一赌吗,新生与毁灭会创造出什么?” 我用手揉开他好看的眉头,这个行为亲昵得如同爱人,而非怨侣,“用我们的骨肉和灵魂点燃一场大火,用尽燃料溯洄最初的奇点,我们会成为留有余温的灰烬,而后一切重构,我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我们会因为宿命的轨迹于千万人之中再次相遇——到时候不要再选错了,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疼。”
我说不下去了,叶瑄吻住了我的双唇,我很难说这是怎样混乱的吻,它是追悔,是救赎,是月色真美与河底砂金。
暗夜中燃起一道火光,星球残骸间,吹起金属味的旷冷的风。
你将离去,
我们将一同离去,跨过时间的海洋。
没有人会伴我穿行过阴影,
除了你,万年青,永恒的太阳,永恒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