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019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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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鬼灭之刃 富冈义勇 , 蝴蝶忍
标签 鬼灭之刃 , 义忍 , 富冈义勇 , 蝴蝶忍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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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8
15
2021-11-4 23:50
- 导读
- Original:鬼灭之刃
CP:富冈义勇×蝴蝶忍
Worked by:月华孤
Attention:
老婆的点梗,妖怪富冈义勇×除妖师蝴蝶忍,副CP不死花,带微量锖真/炭香。
年龄操作,臆想了原本性格的两人在另一个世界相遇的故事,你说ooc我不反驳。
未出现于漫画原作中的地名全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述异记》
【壹】
狭雾山下,茶韵飘香,余味悠长。
几名道士模样的年轻人聚在一桌,边嗑瓜子边闲聊。
一人故作神秘地问:“哎,你们知道不死川家的大公子娶了谁吗?”
另一人抢答:“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什么蝴蝶家的家主,蝴蝶香奈惠呗!”
“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我见过,本事不怎么样,长得倒还有几番姿色。”坐在众人中间的青年不屑地嗤了一声,“连对方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歪门邪道都不清楚就敢娶进门,依我看,那不死川实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八成是垂涎——”
话音未落,便被邻桌的讥笑打断。
“一群牛鼻子老道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还在那里讨论别人的家长里短,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众道士闻声侧目,但见一短发少女紫衫白袍,眉眼桀骜地望着这边。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尚未及笄却有着成年人都自叹弗如的凌厉眼神,那些嘴碎的道士被她一瞪,一时间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她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一碟花生一壶茶,还有一把剑鞘雪白的宝剑,剑柄上悬着一枚攒制成藤花样的魏紫色流苏,象征她除妖师的身份。
人分三六九等,妖分上中下级。除妖界的规矩:降服的妖怪等级越高,除妖师的品阶也就越高,信印以紫色为末,以红色为极。
眼前这名少女的剑穗是紫色。
离她最近的一人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拍案而起,怒道:“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也敢教训你极乐宗的师兄?”
“极乐宗是什么邪魔外道,本姑娘怎么没听说过?”少女毫不客气地回敬,“你们有不死川家名气大吗?”
“你——”那人还欲讲些什么,却被为首的青年制止。
“姑娘此言差矣。除妖界谁人不知,不死川家家底雄厚,千百年来统御一方,而我极乐宗从掌门人开山立派至今不过五十载。区区萤火之光,自是不敢同日月争辉,然日月在上,就不许我等萤虫发光发亮了吗?”
一通风马牛不相及的辩白,既将仇恨转移到不死川家,又将自己置于弱势,以此显得她像是胡搅蛮缠,不分尊卑。
少女冷冷一笑,顺势而上:“既如此,你们又为何不遗余力地贬低蝴蝶家?”
发现难以自圆其说,那青年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几经变幻之后终于脱下伪君子的皮囊,又羞又气地拔出宝剑:“小妮子只会逞口舌之利!今日我便要代你师父教训教训你!”
少女捏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边嚼边道:“别你一个了,你们一起上吧。”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竟真的纷纷拔剑,朝她扑过来。
少女不紧不慢地避过第一人的劈砍,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擒住对方手腕一折,挡下第二人攻击的同时,飞起一脚踹在第三人的胸口,一米八的男人被她踹得失去重心,左摇右摆,“咔嚓”坐烂一张茶凳。这还不够,面对同时斩向她左右肋的两剑,少女一个杨柳折腰,以男子无法做到的姿势错开剑锋,同时脚尖向上一踢,那两人立马口吐鲜血,捂着下巴满地打滚,她自己则灵巧地翻到桌子上,顺势抄起方才坐着的茶凳,挡下为首青年迎面刺来的一剑。
“所谓的‘名门正派’,水平也不过如此嘛。”少女从茶凳后探出半张脸,冲对方粲然一笑。
她右脚勾起桌上宝剑,就势一踢,剑鞘“啪”地抽在青年脸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青年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击打得有一瞬失神,少女趁机扔掉茶凳,左手一捞右手一拔。剑鸣声才起,轻薄如纸的剑刃已点在对方肩头。
“你、你要干什么!”那人吓得直打哆嗦,“除妖界有规矩,除妖师间不能互相残杀!”
“规矩我出门前都背熟了,用不着你提醒。况且我这把宝剑向来只杀妖怪,不杀人。”少女白他一眼,收回剑,迎着天光自问自答道,“你问我要干什么?当然是要让那些看不起蝴蝶家的家伙们统统闭嘴。”
“……你是不死川家的人?”青年实在想不出,除了统领半个除妖界的不死川家,还有哪家的功夫能这么干净利落。
“错!”少女骄傲地一挑眉,眸中带笑,熠熠生辉,“夏尽秋生千蝶隐,冬去春来万树花。”
“我乃是——蝴蝶家未来的家主,蝴蝶香奈惠的妹妹,蝴、蝶、忍!”
【贰】
尽管教训坏人很爽,但代价就是,她赔了店家整整三十两银子。
蝴蝶忍很不服气,凭什么只有自己赔钱,明明是那群人冒犯她姐姐在先。
这下可真是身无分文了。她不甘心地盯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恨不得能从里面盯出一枚金币来。
但她知道那是异想天开。所以她必须在饿死之前赶到最近的镇上,然后想办法赚点钱给自己弄顿热乎乎的饭菜,不然她怕是要和某位历史人物一样,“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可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她就得连夜翻过眼前这座山。
山名狭雾,是因为每到傍晚,山上都会涌起迷离的白雾,行人在其中只能看到一线,很容易走着走着迷失方向。
夜间行路,本就有诸多不便,更别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翻一座自己从来没翻过的山。
罢了,蝴蝶忍咬咬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奶奶的,不就是座山嘛,爬就完事了!
怀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想法,蝴蝶忍一头扎进了大山的怀抱中。
她申时三刻从茶馆出来,没走几里路便到了酉时。酉时一过,山上景致果真如店家所言,一霎时变得朦胧起来。
白到不透明的雾气浮动在脚下,宛若层云渺渺。山风拂过,树叶花草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就像精怪在窃窃私语。
又走了半个时辰,蝴蝶忍终于确信自己迷路了。
这座山的外围布有非常精妙的阵法,布阵人以草木水石为眼,借万物荣枯流转之相,构成了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迷阵。迷阵的开启和关闭同时间有关,人们用眼睛看到的,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浓雾,大概就是阵法启动的标志吧。
只可惜,她虽能明确阵法所在,却并无破解之方。
一个问题卡壳,她不禁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布阵者是高手不假,可设计这样一个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阵法,若只是为了戏耍上山者的话,未免太大材小用。
这样想着,蝴蝶忍从怀里掏出一把验妖符。
她没有姐姐那样的火眼金睛,也没有不死川家祖传的照妖镜,只能凭自己的一点奇技淫巧,造了些不上道的玩意儿。
她吹燃火折子,把那堆符纸烧成灰,然后念了几句听不懂的咒语,低叱一声“去!”,便见那符灰无风自动,在半空连成一线,飘飘忽忽地飞向远方。
蝴蝶忍眼睛一亮: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山里真的藏着妖怪!
她立刻起身,提剑沿着符灰找去。
山上的阵法还在变,比方说她跳下悬崖,却并无失重感,又比方说她撞上山壁,却从瀑布里穿出来。
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布的阵。沾了一身树叶泥巴的蝴蝶忍心中暗骂。不然本姑娘给他把脑袋拧下来。
就在她抱怨着怎么还没找到那妖怪的时候,引路的符灰忽然不动了。
停在一处深渊前,那线头像失了目标的蛇,往左右来回探查着,最后“呼啦”一下炸开,灰烬在水面上四散飘扬。
蝴蝶忍歪头站在崖边伸出来的石台上,蹙眉凝望着脚下的深渊。那一池暗蓝色的湖水望不到底,表面风平浪静,看不出一丝异样。
正当她怀疑验妖符出了问题时,那符灰却仿佛探测到了什么,又聚拢成一线,在水面盘旋了几圈,突然猛地扎进深渊!
一分钟,两分钟……水面依旧没有动静。
蝴蝶忍数到第五分钟时,湖面上终于起了涟漪。随着什么东西的接近,水面的波动越来越剧烈,直至形成旋涡,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颤动起来,发出闷雷般的隆隆巨响。
要来了吗!她跃跃欲试地握紧宝剑,眼中半是紧张,半是期待。
月出山巅,刚有一隅照到水面,便被翻滚的湖水搅得稀碎,反射的光辉倒映进蝴蝶忍绛紫的眼瞳里,缓缓流淌出锋利的杀意。
她心中默数三二一,尾音落下的刹那,一条庞然大物“轰”地破水而出!
月光被飞溅的水花撕扯成千万片,打着旋儿映照在那妖物光滑柔韧的鳞片上,水珠如白雪飘荡在它周围,又随着一声仰天长啸化作银针簌簌而降。
暴雨倾盆,蝴蝶忍躲闪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身。
少女心里那股傲气“腾”地演变成火,她愤怒地抹了把脸,右脚狠狠往地上一蹬,凌空抽剑便刺。
那妖物听得身后剑鸣铮铮,想也没想便是一记凌厉的扫尾,岂料蝴蝶忍不仅剑法了得,连轻功也是踏水无痕,她只用脚尖在水珠上一点,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攻击。
“弄湿了本姑娘的衣服还想走?”她捏了个降妖咒施在剑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对方的要害。
作为除妖师,蝴蝶忍有个秘密,那就是她的法术实在烂透了。
她的姐夫,不死川家的第一高手不死川实弥曾这么评价她:“你的剑术有多高,法术就有多糟糕。”
她的父亲教导她:“武术武术,武与术密不可分,一名合格的除妖师必须两者兼顾,否则对上强大的妖怪,你连对方的毫毛都碰不着。”
她的姐姐也说:“施术讲究心诚则灵,等哪天小忍领悟了‘随心所欲’这四个字的奥秘,就能像姐姐一样施展蝴蝶家的唤灵术了。”
拜托了!蝴蝶忍在心里祈祷,这次的咒语一定要奏效啊!
但她的诚意好像还是差了点,结果就是她的剑卡在了鳞片中央,拔也拔不出,刺也刺不透。
那妖物吃痛扭头,一眼便看见挂在它身上的少女,被那双硕大的湖蓝色竖瞳瞪着,蝴蝶忍只觉手脚发凉。
因为不会法术,一直以来,她降服的都是一些只会偷鸡摸狗的小妖怪,可是她清楚,就算把全天下的黄鼠狼精都抓干净,人们也不会承认蝴蝶家的本事,只有像不死川实弥那样降服一只作恶多端的大妖怪,才有机会让“蝴蝶”这个姓氏成为除妖师界人人瞻仰的传说。
以前,蝴蝶忍是这么想的。
而现在她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
这么大这么长这么粗的水蛇究竟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啊!
她想松手搏一线生机,却又舍不得姐姐的赠剑,就在犹豫不决的档口,那“水蛇”忽然调头,一个猛子扎向深渊。
狭窄的水面在眼前飞速放大,潮湿的气味重得能让人窒息,从未感受过如此近距离的死亡威胁,尚是少年心性的蝴蝶忍禁不住大叫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张嘴只会死得更快,但她就是不想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水底。
下落的趋势渐止,那“水蛇”半道转了个弯,落在她先前站立的石台上,化作一名翩翩美少年。
他垂首注视着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蝴蝶忍,湖蓝色的眼眸仿佛凝着寒霜,后者头一回见到妖怪化形,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一人一妖僵持了许久,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剑……现在可以拔出来了。”
经他提醒,蝴蝶忍这才想起自己的爱剑。她冷哼一声,佯装收剑离去,趁对方不备,回身又是一剑杀来!
“你这条臭水蛇!”她一边骂一边翻转着手腕,骤雨般的刺击同时从上中下三路袭来,“胆敢小看本姑娘!”
她的剑法出其不意,来势汹汹,本就不习惯人形的少年此刻更是落了下风。观她剑势凌厉,他慌忙凝水为刃,企图格开她的剑,谁知那把剑的剑身又细又薄,材质柔韧非常,他招架的力道全数被分解,而她的剑只是弯了一圈,便重新以诡异的角度出现在眼前。
她出手处处不留余地,但少年在意的却不是她有多想要他的命。
“‘水蛇’?”听到这个描述,少年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你找错妖了,我是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狭雾山上也没有水蛇,只有一只螣蛇,他叫锖兔,你要找的是他吗?”
“我管你是蛟还是蛇,反正都是妖怪!”蝴蝶忍越生气,剑舞得就越快,下手的力气也越重,“山里还藏了多少你的同伴?叫它们都出来!”
“没有了,这座山上的妖怪只有锖兔,真菰和我。”少年也是个实诚妖,基本她问啥就招啥,“他们已经睡了。”
他的袍子一角还沾着验妖符的符灰,蝴蝶忍大体估计了一下数量,确定他没在人头数上撒谎。
“那我便先拿下你——”她后跳拉开距离,捏着降妖咒往剑身上一抹,“再去收拾那两只妖!”
绷紧的右腿骤然发力,她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夜空。望着少女不断变幻的残影,一瞬间,少年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
人类……也能使出这么纵情恣意,随心所欲的招式吗?
剑离心口还有三丈远时,一团黑影忽地从树林里窜出,挡在少年身前。借着皎白的月光,蝴蝶忍看清了对方的脸——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不要伤害义勇先生!”男孩的头发和眼睛是罕见的深红色,和那样的一双眼对视,就仿佛在看一簇明艳的火,叫人不知不觉间温柔起来。
他身上没有符灰!千钧一发之际,蝴蝶忍刹住了剑。剑尖贴着男孩的眉心停下,她小心翼翼地撤剑,发现没给人划伤后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她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提着领子把男孩扔到了一边。
“小孩子从哪来的回哪去。”脚掌被鞋底磨得生疼,脾气上来以后,蝴蝶忍说话也不是很好听,“别耽误姐姐降妖伏魔。”
岂料那男孩又爬起来抱住她的腰,大声解释道:“不,请您听我说!义勇先生和外面那些为非作歹的妖怪不一样,他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仅如此,他……他还救了我和祢豆子的命!”
一番话他说的又急又快,生怕慢半拍她就会把剑架到少年的脖子上。实际上蝴蝶忍已经这么做了,只是他最后一句话卡到了点子上,才没叫她抹那一下。
她看了眼紧张到浑身发颤的男孩,又看了眼淡定得仿佛事不关己的少年,顿时感觉自己的世界被颠倒了。
“你给他用了什么妖术?”她昂着头质问他。从没见过哪个人会给妖族讲好话的,这孩子一定是被洗脑了!
“我没有用妖术。”甩给她一句苍白的辩解,被称作“义勇先生”的少年便转向男孩,“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是鳞泷先生——”
“是鳞泷先生同意我和祢豆子留在狭雾山!”有一个正直过头的少年就够麻烦了,没想到这男孩比他还正直,“但是是义勇先生赶走了追杀我们的妖怪,并叫我们去找鳞泷先生的!”
“停!”蝴蝶忍彻底被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给说乱套了。她故技重施地把男孩从身后拎到面前,努力学着蝴蝶香奈惠的样子微笑:“小朋友,姐姐要问你几个问题,想保护你的义勇先生呢,就老老实实回答,不许说谎,明不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
“灶门炭治郎。”
“他怎么救的你?”
“我和妹妹被追赶到山脚下,刚好碰见义勇先生。”
“你们说的那个鳞……鳞泷先生,他是什么人?”
“这题他不会,我来替他答。”站在旁边安静看戏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开口,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蝴蝶忍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说。
“鳞泷先生是狭雾山的山灵,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提起这位德高望重,超脱三界之外的老者,少年的眼里充满了敬意,“任何生灵想要留在狭雾山,或是从狭雾山离开,都必须经过鳞泷先生的首肯。”
原来山麓周围的迷阵是山灵布的,不对,应该说,那迷阵也是山灵的一部分。得知真相的蝴蝶忍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莽撞破阵,不然触怒了山灵,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刚刚那番话,也暗示了他是受山灵庇佑的。蝴蝶忍略显为难地握紧剑柄。
她以前从书里读过,山灵之中善良敦正、智慧明达者居多,从他庇护了无家可归的灶门炭治郎来看,这位鳞泷先生也是其中之一。如此说来,眼前这只妖怪若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山灵是绝对不会容许他藏身在狭雾山当中的。
还有……
蝴蝶忍回想起她下坠时的情景:他明明有机会潜入水底淹死她,却在听到她的惊呼声后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无论他是否刻意而为,这种行为的结果都是放了她一马。
她偷偷用余光去瞟他,却见他盯着崖壁上的石头出神,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偏又让人觉得含情脉脉。
或许妖怪的智力不能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吧。蝴蝶忍这么说服自己。就冲他这傻了吧唧冒泡泡的表现,料他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
“看在你救过人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心中有了决意,她爽利地把剑送回剑鞘,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往后若你为祸人间,便休怪本姑娘翻脸!”
“等等。”少年追上来,从后面拉住她的衣袖,“山雾混沌,其间变数颇多……我送你。”
“义勇先生,我也——”被晾在一旁的灶门炭治郎抓紧时间举手,可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二人齐齐打断。
“不准。”
“小孩子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比较好哦。”
“好吧。”一腔热情无处释放的男孩垂头丧气地走了。
随着脚下的石阶一级级走完,瀑布声也逐渐远去。静谧的竹林里漏不下月光,少年便捻水为灯,幽幽的莹蓝色光团挤在一起,像极了蝴蝶忍小时候捉的一袋袋萤火虫。
若有其他除妖师在场,看到一人一妖并肩而行,怕不是要气得当场拔刀往他们头上砍——人与妖势不两立,这是任何一名除妖师都必须刻进信念里的认知,自小接受正规思想培训的蝴蝶忍也不例外。
因此这一路,她走得是无比尴尬无比惊心动魄。想拒绝他吧,又不想自己在迷阵里被困到天亮,不拒绝他吧,良心的谴责又令她感到不安。
不过好在就快到山脚了。蝴蝶忍心想。狭雾山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被妖怪护送下山的事……就当它从没发生过吧。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少年停下不动了,“鳞泷先生嘱我潜心修炼,不得离开狭雾山,所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他伸手捏住她一片衣角,再松开时,原本湿答答的衣服已经变得干燥而温暖,就像刚从太阳底下收进来一样。
蝴蝶忍诧异地瞥他一眼,却刚巧对上他垂首望来的双眸。那眼神如千年古井,平不起波,可不知为何,蝴蝶忍就是觉得里面藏着一股子落寞。
“谢谢。”两个字她说得又快又轻,似是不想被除他之外的任何存在听到。
她踏出一步,少年手里的衣角也跟着溜走。
他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胸中忽然涌起莫名的欲望。
“喂。”他在她走出狭雾山以前叫住了她,“我叫富冈义勇,你可以……让我记住你吗?”
夜风静谧,掠过山岗,苍凉雨意吹散了二人之间的薄雾,水灯的淡络蓝氛里,她那一回眸既灵动又媚妩。
“你的鳞泷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不会说人话的妖怪,就不要学人说话?”她不遗余力地嘲笑完他,一转身,轻灵地飞出了竹林。
尔后皓月当空,万籁无声。
【叁】
好不容易进了城,本以为这下吃住有着落了的蝴蝶忍却惊讶地发现,早市上摆摊的商贩竟然寥寥无几,过往的行人也是满面愁容,彼此之间连招呼都懒得打。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正想逮个路人来问问,便听身后响起熟悉的呼唤:“小忍?”
“姐姐?”蝴蝶忍又惊又喜地回头,“你怎么在这里?”
她小跑着投进蝴蝶香奈惠的怀抱,像个离家许久的孩子一样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就在她撒娇撒得正欢时,一道高大的黑影忽然兜头笼下,蝴蝶忍只感觉背后一紧,整个人便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提溜到了半空中。
“最后一次警告,再无缘无故缠着我夫人,我就要收费了。”气场里写满“莫挨老子女人”的不死川实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嫌弃的眼神着实令人不爽。蝴蝶忍不屑地扭过头去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姐姐喜欢他的份上,她早就和她这个连小姨子都醋的姐夫干起来了。
“前些日子香奈乎传信说,江淮一带最近水患频发,百姓民不聊生,实弥怀疑是大妖作祟,我便陪他一道来看看。”似是见惯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场面,蝴蝶香奈惠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岁月静好地冲他们微笑,“小忍呢?也是来除妖的吗?”
听到“除妖”二字,蝴蝶忍猛然回想起昨晚在狭雾山上的经历。
蛟跃于渊,水花四溢;竹林萧飒,水灯氤氲。少年不染纤尘的眼神高傲而孤孑,却在问她姓名的那刻融化成玉醴清泉。
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和姐夫呢?
“喂,问你话呢,别发呆啊。”不死川实弥把她放下,腾出手来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啊!我——是的!”回过神来,做贼心虚的蝴蝶忍急忙转移话题,顺带报复一把不死川实弥,“先不说这个了,姐姐,我好饿,能不能让姐夫找家饭馆,我们边吃边聊啊?”
空着肚子走了一整夜,中途还和妖怪打了场架,早就饥肠辘辘的蝴蝶忍不等饭菜上齐,便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干掉了半个馒头和一碗白粥。
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蝴蝶香奈惠责备似地盯了不死川实弥一眼,后者剑眉一拧,转头数落起蝴蝶忍来:“出门前我不是给过你五百两银票?怎么还把自己饿成这样?”
听她讲完自己一顿操作猛如虎,赔款一看半斤五的光辉事迹,不死川实弥差点没气到窒息。
他强忍住撸袖子打人的冲动,谆谆善诱道:“再碰上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败类,直接砍死算我的。”
蝴蝶忍用力一点头,表示高手的教诲自己必将谨记在心,时刻贯彻落实执行。
“姐姐,你见多识广,能不能告诉我……”茶余饭饱之后,蝴蝶忍拉着蝴蝶香奈惠,小心翼翼地问道,“‘蛟’是什么妖怪啊?”
“蛟是一种很罕见的妖怪,我也只从书中读到过。”听到这个生涩的字眼,饶是记忆力过人的蝴蝶香奈惠也思索了一会儿,“《述异记》有云,‘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传说这种妖怪修炼千年便可蜕去妖骨,渡劫飞升。”
“渡劫飞升”四个字,听得蝴蝶忍眼前一亮。难怪狭雾山的那个家伙说自己要潜心修炼,原来是想得道成仙啊!
“但是——”蝴蝶香奈惠的语气忽然急转直下,“就算它们有脱胎换骨的机会,也很难按捺住妖族的本性不去人间作恶,由于它们的外表已具龙形,常人难将其与真龙区分,所以很多召来大水冲毁城郭的‘恶龙’实际上是蛟,除此之外……小忍?你怎么了?”
经她提醒,蝴蝶忍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一双筷子马上就要被捏断了。
“没、没事。”她把筷子搁回桌上,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试探,“我只是忽然想到,江淮一带的水患……有没有可能是蛟所为?”
沉吟片刻,蝴蝶香奈惠摇了摇头,蝴蝶忍正待松一口气,却听她又道:“古时候尚有可能,但如今除妖业日益兴盛,虺不等修炼成蛟,便应被除去了吧。”
所以是因为不常见,才不考虑吗?得到这样的答复,蝴蝶忍仍然不甘心:“那如果——”
“不要急。”蝴蝶香奈惠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笑意柔软而绵长,“实弥已经派人去周围的水域调查了,等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正说着,一名粉衣少女从酒楼正门跨了进来。
她的个子比蝴蝶忍还要矮一截,稚嫩的脸上写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见了三人,少女先是拱手一礼,而后言简意赅地报告:“护城河附近有发现。”
不等蝴蝶香奈惠发话,不死川实弥和蝴蝶忍已经起身:“走。”
等到了护城河边,蝴蝶忍才知道这次水患究竟有多严重。除了不死川家,月映山庄、谢花派、极乐宗……还有许多声名赫赫的除妖师宗门都遣了人来,渡桥上,五颜六色的衣袖招展成彩旗。远远瞥见不死川实弥剑柄上一荡一荡的金红色流苏,原本扎堆商量着什么的人们忽然齐齐看向他。
一名不死川家的弟子上前作揖:“报告少主,我们在护城河旁发现了这个。”
看到他呈上来的东西,蝴蝶忍顿时如遭雷岌——那是一枚青蓝色的鳞片。
“能看出是什么妖怪留下的吗?”鳞片在不死川实弥手里闪动着流水样的波光,从表情上看,这次的罪魁祸首也令他相当费解。
那人摇摇头,一副沮丧的模样:“别说是我们了,就连在场的各派高手都毫无头绪。”
闻言,不死川实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多除妖师都不认识的妖怪……”
“香奈惠。”他转向身后的妻子,语气一秒从严厉切换到温柔,“你来看看。”
此话一出,除妖师们的视线立刻不约而同地汇集到蝴蝶香奈惠身上。
面对众人或质疑或不屑的目光,后者淡定自若地接过丈夫手里的妖鳞,端详一番后有条不紊道:“此鳞同手掌等大,末梢尖锐,质地柔韧,色泽奇特,以术催之,水意泠然……依我看,这应当是古书中记载的一种妖怪,名字叫作——”
“蛟。”话音未落,便被一旁沉默着的蝴蝶忍抢白。
她抬头望着她,深紫色的眼瞳里仿佛有暗火逡巡:“姐姐,我说得没错吧。”
“小忍……”想起先前在酒楼里的对话,蝴蝶香奈惠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却被众人的七嘴八舌打断。
“蛟?那是什么妖怪,你见过吗?”
“别说见了,我听都没听说过!”
“连大公子都认不出的妖怪,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会是在瞎猜吧?”
“蝴蝶小姐真是说笑了。”谢花派的一人道,“早在五百年前,我派便已将水虺灭杀至尽,如今世上再无水虺,又哪里来的蛟呢?”
蝴蝶忍咬着牙不说话,想替她解释的蝴蝶香奈惠刚上前一步,便被不死川实弥揽到身后。
“传令下去,让门下弟子扩大搜寻范围,看能否发现其他佐证。”他用实际行动捍卫着心爱的女人,以及蝴蝶氏上下的尊严,“另派一部分人到灾患严重地带追查妖气,如有收获,立即汇报。”
见除妖界威名赫赫的不死川家带头支持蝴蝶香奈惠,那些看不惯蝴蝶家的人也不敢再多言,只好三五结伴,悻悻离去。
“实弥,”蝴蝶香奈惠拉着他的袖子摇摇头,春水般的眸子里除了柔情之外,还含着挥之不去的忧色,“你不必为我——”
“休要再说这种话。”不死川实弥打断她,“蝴蝶氏与不死川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人奚落你,便是奚落我不死川实弥。”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认为是蛟。”他托着下巴作沉思状,在蝴蝶香奈惠询问的眼神中娓娓道来,“谢花派那人所言不假,五百年前的大清洗,你我祖上亦有参与。不过从那之后蝴蝶家便开始没落,到今日只余你姐妹二人,所以我想你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
“家中史书未载,我确是不知。”提到家族的兴衰,蝴蝶香奈惠眼神几不可察地黯了一黯,但她很快藏起了这份情绪,没有让丈夫察觉,“至于我会得出那样的结论,是因为小忍——”
她边说边看向自己的妹妹,却见蝴蝶忍一转身,提着剑就往回跑。
“小忍!”她想拉住她,但蝴蝶忍的反应比她快太多,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白色的衣角从指尖溜走,而后没入人潮。
她要去哪儿?
回忆蝴蝶忍从方才到现在的种种异样,一股不祥的预感莫名涌上蝴蝶香奈惠心头,她神色纠结地咬了咬下唇,最后无奈唤道:“香奈乎。”
先前给他们报信的粉衣少女来到她面前:“姐姐。”
“去跟上你师父。”蝴蝶香奈惠吩咐道。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保护好她。”
【肆】
如果城中来往的路人抬头,便会看到一名紫衫白袍的少女正踏着屋顶飞奔。她后面跟着一道粉色的身影,两人间距不远不近,就像在玩追逐游戏。
蝴蝶忍用余光瞥着身后的栗花落香奈乎,心中不由暗暗感叹这个孩子的进步之快——才几个月没见,她的轻功就已经能跟上她的速度了。
但现在蝴蝶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夸奖她。
当看到那枚鳞片时,她的脑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然而水底下的富冈义勇却并不知道,他前一晚帮助过的少女正在提剑来杀他的路上。
“我感觉它们好像越长越大了。”他撩起刘海,将额头上隆起的两颗小疙瘩展示给锖兔看,“刚才一碰还有点疼。”
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的锖兔倒吸一口气:“……你等着,我去叫真菰。”
他麻溜地跑出去,不多时便拉来一名花裙少女:“真菰你看,义勇是不是长青春痘了?”
“奇怪,没听说过妖怪会长青春痘的啊……”名叫真菰的文鳐上前一瞧,差点没被他气得离开这美丽的人间。
“扯淡的青春痘!”她指着那两枚小疙瘩,冲锖兔怒道,“这是角!长出来的时候就说明义勇要化龙了,你个笨蛋!”
“什么?我没听错吧,义勇要化龙了?”被骂作“笨蛋”的锖兔头一次没有积极地驳回去,他凑近了细看,但见那半透明的肌肤下埋藏着两颗圆润小巧的深青色凸起,纤细的血管从底部延伸开,像极了冬日湖面下的冰珠,“可是这龙角看起来有点小啊,义勇,你该不是发育不良吧?”
“咦……好像确实小了点。”真菰把他那撮刘海放下,然后拿手比划了一下,“我记得鳞泷先生说过,龙的角起码要有这么长。”
“我知道了!一定是义勇没好好修炼!”在富冈义勇震惊的目光下,锖兔口无遮拦地说出了他五分钟前才叫他不要告诉别人的秘密,“他刚刚还问我‘他什么时候能离开狭雾山,到外面去转一转’来着。”
锖兔说到“没好好修炼”的时候,富冈义勇就有预感地跳起来去捂他的嘴,谁知前者的动作比他更灵敏,先发制人把他压在了胳膊肘下面。
“厉害了啊义勇!”少年一边笑一边挑衅,“想跟我试试拳脚吗?”
没办法,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真菰,奈何类似的场面真菰早已见怪不怪,在一片鸡犬不宁中,她选择了袖手旁观:“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鳞泷先生吧。”
“我已经知道了。”一个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声音同时在他们脑中响起。
闻言,三人顿时收敛了嬉笑,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行礼:“鳞泷先生。”
山灵没有形体,却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一不是。狭雾山的一切都属于他,他就是狭雾山。
“义勇。”温柔的水波荡漾过发梢,富冈义勇知道那是鳞泷先生在轻抚他的头顶——每当他要教导自己前,必定会做这个动作。
“恭喜你即将修成正果。”鳞泷先生语重心长道,“但切莫因此沾沾自喜,放弃修行,须知最难的一关还在后面。”
富冈义勇心头一紧,以为自己贪恋红尘的心思被看破,于是赶忙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道:“请先生赐教。”
“三界有律,神人妖不可共体。飞升之日,你需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化去妖骨,重铸内丹,方有机会登天为龙,渡劫成神。”说到这里,鳞泷先生叹了口气,“这个过程十分艰险,只有摒弃杂念,心无旁骛者才能安然渡过,稍有差池,你便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此事我已告知锖兔真菰,渡劫当日,他们会从旁为你护法,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湖底锤炼心性,权当闭关,争取……不出意外。”
最后四个字的颤音如一记重锤敲在富冈义勇心上,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先感激,还是先安慰这位孑然一身走过漫长岁月的老人。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也只能俯首作揖,道一句“弟子明白”。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富冈义勇偷偷去瞥锖兔和真菰,从他二人的表情来看,鳞泷先生已经离开了。
“该嘱咐的,鳞泷先生都嘱咐过你了吧。”锖兔叉着腰,词严义正道,“从现在开始我和真菰轮流监督你修行,雷劫来临之前,不许你离开湖底半步,记住了吗?”
富冈义勇点点头。
他盘膝坐下,依照鳞泷先生传授的法子,催动妖力在奇经八脉中运行,而他周身刻意收敛的妖气,也因此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前脚才抵达狭雾山,后脚便嗅到这股暴涨的妖气,原本就对他半信半疑的蝴蝶忍更加认定是他欺骗了自己。愤恨交加之下,她一心只想着杀他雪耻,连山中阵法也抛到了脑后,直至在半山腰的竹林里盘旋了三个时辰,蝴蝶忍才终于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山灵鳞泷!”她对着眼前的空气怒吼,“倘你继续为虎作伥,不思其反,他日我必将你山头移平,叫你后悔今日阻我的路!”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惊鸟振翅声。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蝴蝶忍当即拔出宝剑一通乱舞,削铁如泥的剑刃划过,青竹应声而倒,“唰啦啦”躺了一地。
“你不是会布阵吗?”竹叶萧萧飒飒,落在她白色的外袍上,更添凄厉之色,“那我便将山中生灵尽数屠去,大不了你我鱼死网破!”
另一边,追着蝴蝶忍到狭雾山的栗花落香奈乎敏锐地觉察到了山中异样,于是她赶紧刹住脚步,堪堪停在迷阵边缘。可她前面的蝴蝶忍却仿佛没看到迷阵一般,依旧提着剑往前冲,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消失在万顷碧绿之中。
见状,先前一副小大人做派的栗花落香奈乎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姐姐交代过要保护好师父……可是阵法不破便贸然闯入,恐怕她和师父都将凶多吉少。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是该先破阵,还是先追上师父?
对了!香奈惠姐姐说过,拿不定主意的话,就扔铜钱决定!
想到这里,栗花落香奈乎立刻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钱。可就在她将铜钱抛上天的时候,一阵风好巧不巧吹来。竹影一偏,阳光便径直刺进她双眼,就是这片刻不到的一晃神,铜钱已经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盯着空荡荡的手心,栗花落香奈乎愣了三秒钟,才慌忙蹲下来寻找。
四周都是茂盛的草丛,铜钱落地的声音也并不明显,就算她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可这样大海捞针地去找,岂不是更浪费时间?
那……那到底是找还是不找?
这一次,没有铜钱替她做决定,栗花落香奈乎就真的一动不动地呆在了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摊开的手掌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那枚铜钱。
紧接着,一个温暖似三月骄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好,请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看到铜钱的瞬间,栗花落香奈乎眼前一亮,她又惊又喜地抬头,没想到却闯进一片摄人心魄的凤凰花林。
蹲在她面前的男孩有着比山间清泉还要干净的双眸,四目相对,他冲她微微一笑,便叫她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我叫灶门炭治郎,和妹妹祢豆子一起居住在狭雾山上。”他友好地和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她正欲作答,转念又觉不妥:这样一个明若琉璃的人,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刀光剑影的世界里为好。
抱着这个念头,栗花落香奈乎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拿走铜钱,起身重新抛掷。
见她不睬自己,灶门炭治郎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他继续道:“最近山上总是有野兽出没,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要上山了,很危险,实在有急事的话,我帮你……”
不等他说完,接住铜钱的栗花落香奈乎便抽出随身携带的宝剑,回身劈向离她最近的一块石头!
“咔嚓”一声,坚硬的石头在她剑下分成了两半。她拾起较大的一半,左右观察了一圈,在距离溪水十步远的草丛里放下。
“你——”她娴熟的破阵手法引起了灶门炭治郎的警惕,“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记得鳞泷先生说过,此阵易结难破,只因万物生生流转之相,常人肉眼无法看破。可身边这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女孩不仅看穿了阵法的运行之理,甚至在识破的瞬间就想出了破阵之法,其造诣和天赋,当真称得上是“绝世罕有”!
如此深不可测的一个人,到狭雾山来的目的是什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戒备,栗花落香奈乎不禁心头一颤,于是她逃也似的奔向前方,将灶门炭治郎和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甩在身后。
“快停下!不要再往山里去了!”眼看她就要破掉第二处阵眼,灶门炭治郎也顾不上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拔腿追了上去。
【伍】
聚精会神的修炼之下,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逝,不知过去多久,湖底的富冈义勇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饱含着强烈而炽热的情感,潜入深不见底的幽冥渊,如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飘荡在他耳边。
“富冈义勇!出来!给我滚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妖怪!混蛋!骗子!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确定了不是幻听,富冈义勇“唰”地化出原形,二话不说便径直往水面上游去。
前来送饭的真菰刚好撞见这一幕,不禁大惊失色:“义勇你要去哪儿!锖兔说过你不能离开湖底的!义——”
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话,她急忙化作文鳐去追,却被他一尾巴拍了下来。
“别担心。”富冈义勇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去就回。”
这声音是她的,不会错。他满心雀跃地想着,上浮的速度一再加快。
沉重的水流压得他睁不开眼,可即便视野里一片漆黑,他也能看到她雪衣濯濯,站在山崖石边等待的模样。
她是来找他的,并且还记得他的名字……那他这一次,是不是也有机会知道她叫什么?
然而富冈义勇怎么也想不到,再会之日,迎接他的依旧是她快如闪电的宝剑。
她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狼狈,白色的袍子上满是泥土,头发乱糟糟地耷拉下来,周身气息却比她手中寒芒还要锐利。
“你……”富冈义勇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她抬眸时的气势压得不敢作声。
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好啊!你终于肯出来了!”蝴蝶忍所有的冷静都在他出现的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她举起剑朝他剁去,一边砍一边嘶吼,“受死吧!妖孽!”
她出剑的速度与方式跟上回完全不同,明显这次的剑招更加狠厉,也更加致命。观察到这一点的富冈义勇不敢大意,急忙运起妖力抵挡。
剑身砍上水盾,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击声。趁麻痹感还未传遍手臂,蝴蝶忍提步上前,以旁人难以看清的速度接连挥出六剑!
最后一剑斩落的同时,承受力到了极限的水盾也应声而碎,还在思考的富冈义勇躲闪不及,被剑尖“嗤”地划破了衣裳。
他实在想不明白,上回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的两个人,这回为何又要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他张了张口,正待询问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灶门炭治郎的大喊:“义勇先生小心!”
一道劲风从脑后袭来,富冈义勇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没想到竟握住了一把锋芒毕露的精钢剑!
显然,打算攻其不备的栗花落香奈乎也没想到他的反应是如此迅捷。尽管如此,她还是临危不乱地拧转手腕,想逼迫对手放开她的剑。
小孩子?富冈义勇瞥她一眼,心道这可不能误伤。
一股澎湃的妖力从剑身荡至剑柄,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栗花落香奈乎就已被震飞到三十尺外。眼看她就要倒地,正好赶到的灶门炭治郎一把接住她,顺势夺下她手里的剑扔远。
“我不会让你伤害义勇先生的!”他义正言辞道。
栗花落香奈乎懒得跟他耗,二话不说推开他去取剑,孰料对方打不过,便像八爪鱼似地黏上来,从背后死死锢着她:“不能让你过去!”
她本无意与他斗,更不想伤他分毫,可这个姿势她若想要挣脱,就必须使出几分力来把他的胳膊掰折。一时之间权衡不下,蝴蝶家最出色的弟子就这么被一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傻小子牵制,不得不脱离战圈。
“香奈乎!”见她不自量力地去偷袭富冈义勇,蝴蝶忍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
说话间她又与他过了十几招,但每一招富冈义勇都是只守不攻,这不禁令蝴蝶忍更加气愤——他是在看不起她吗?
“出手!”她将宝剑舞得眼花缭乱,磅礴剑气愈发激荡,“富冈义勇!我叫你出手!”
“师父!”被喝止的栗花落香奈乎只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啊!”
“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你吗!”她在狭雾山上找了他一天一夜,嗓子早已喊得鲜血淋漓,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蝴蝶忍胸中沸腾的气血更是控制不住地上涌,下一秒,她竟张口咳出一口甜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罢她连唇角的血也不擦,双脚蹬地发力,抬手又是一式极快的剑。
这次的富冈义勇终于没有再退让,他用妖术召来湖水,化作兵戈相迎。
刀剑相碰的那刻,一滴血从她嘴角滑落,无声滴到他手背上。钻心剜骨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富冈义勇狠狠一皱眉,果断引刀后撤,与蝴蝶忍拉开距离。
他心惊胆战地看向自己手背,只见上面已经被蚀出了一枚小洞,周围的血肉嘶嘶冒着白烟,像被毒液浸过一样迅速消融。
“世人皆称我蝴蝶家为邪魔外道,殊不知蝴蝶家女子的血,正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的克星!”蝴蝶忍笑得癫狂而冷冽,左手决然往剑上一抹,只听“嗤”的一声,雪白利刃顿时染作鲜红。
她用剑指着富冈义勇,目眦欲裂:“拿命来!”
见势不好,在一旁观战的灶门炭治郎又想像上次那样挡在二人中间,可他刚一松手,便被栗花落香奈乎绕至身后,一记锁喉绊腿放倒。
“别过去。”女孩娇躯柔软,说话的语气却比腊月飞霜还要寒凉,“你会死。”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尽管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从何而来,但有一件事栗花落香奈乎是清楚的,那就是师父她这回真的动怒了。
步法如魅,白衣肃杀的少女化身修罗,千重剑光幻作蝶浪,顷刻封死了所有退路。站在狂澜中央,富冈义勇不闪不避地垂下手腕,长刀刀尖点地,浩瀚妖力在脚下倾泻成沧溟。
“凪。”他薄唇微启,表情不辨悲喜。
突入他领域的一刹那,世界仿佛变成了无人之境,所有声色都在瞬息间远去,唯余冰封千里,雪霁寒宵。蝴蝶忍只觉自己堕入了神话中的弱水,挥出的每一剑都被看似无力实则暗藏玄机的水流化解。
天地苍而茫静默,虚空中只有一双深蓝幽邃的眼瞳静静注视着她,仿若太上忘情的神祇,无声宣告她的落败。
这就是大妖的实力吗?蝴蝶忍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她承认自己十几年的修为不及他妖力深厚,但是想让她低头认输?死都不可能!
“我今天就是死——”蝴蝶忍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也要宰了你这条恶贯满盈的孽蛟!”
说罢,她改用双手握剑,将全身力气灌注到剑柄,以玉石俱焚之势刺向富冈义勇!
见状,战局外的灶门炭治郎和栗花落香奈乎心里齐呼一声“不好”,倘若任由他们殊死相争,下场只会是两败俱伤!
就在剑尖即将穿过凪的时候,富冈义勇突然松了长刀。
那水作的兵刃甫一离手,立刻就碎成了浮沫,加持在上面的妖力也如万流归海,奔腾着倒流回主人体内。
他卸去一身盾防,敞开胸怀任由她撞入,下一秒,长剑透体而出,带起一阵疾风。
蝴蝶忍蓦地瞠大双眸。
大片鲜血飞溅在地,发出泼水似的“哗啦”声。白烟不停地从伤口里往外冒,富冈义勇疼得气都喘不匀了,却仍固执地去触她流血的左手。
“你受伤了。”他在指尖捏了个诀,想要替她疗伤,却被回过神来的蝴蝶忍用手背拍开。
“少在这里假惺惺!”她丝毫不领他的情,手上继续用力,一直把他逼退到崖边才停下,“同样的伎俩,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许是被疼痛激醒了头脑,富冈义勇忽然捕捉到她话里透露的信息:“你说什么?”
“江淮一带的水患是你所为吧!”以为他又要狡辩,蝴蝶忍直接掏出一张影存符,“啪”地贴在他眉心,“你说你不曾离开狭雾山,那鳞片你怎么解释!”
她催动影存符,重现出当日护城河畔的情景。
看完所有经过,富冈义勇多少明白了她的心路历程。可那只引来滔天洪水,害得江淮百姓民不聊生的妖怪,真的不是他。
“是蠃鱼。”他看着蝴蝶忍的眼睛,一五一十解释道,“两个月前,它没有得到鳞泷先生的准许便擅自在狭雾山修炼,我去说理,反被它打伤逃走。”
像是听到世上最荒唐的笑话,蝴蝶忍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我凭什么相信你?”
妖都是花言巧语,背信弃义之徒,她已错信过他一次,绝不容许自己再错第二次。
她欲抽剑施展最后一击,未料富冈义勇突然抬手握住剑刃!
锋芒嵌进手掌,鲜血“呼”地从指缝涌出,他像没有痛感一般欺身而上,用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蝴蝶忍心下一惊,想明哲保身却为时已晚。
“我没有骗你。”五个字,他咬得重如千钧。
他揽着她向后倒去,风从鼻端掠过,带着湿淋淋的水草香。
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蝴蝶忍心脏狂跳起来,她只来得及闭上双眼,便像赴火的飞蛾那般被深渊吞没。
水花惊动了月影,破碎的浮光不过须臾又愈合如初,石崖上静悄悄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晚到一步的栗花落香奈乎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在湖里,想都不想就跟着要跳下去,多亏灶门炭治郎从背后一把抱住她的腰,才算是制止了这种“自杀”行为。
“不会有事的!”事出突然,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埋首在她颈间大喊道,“相信我!义勇先生和那位除妖师小姐……都不会有事的!”
不断有石子从崖边滑落,叮叮咚咚敲打着水面。到底是没习过武,在女孩的奋力反抗下,灶门炭治郎几乎站都站不稳,尽管如此,他还是使上吃奶的力气勒紧手臂,生怕自己一松劲,她就会投水而去。
“不会有事的……冷静一点,不会有事的。”他温柔的语气像极了蝴蝶香奈惠,在他呓语般的安抚下,栗花落香奈乎慢慢不再挣扎。
“姐姐……”她开始低声哽咽,话语中浓浓的自责令人心疼,“姐姐嘱咐过要保护师父,可是我、我……”
“香奈乎!”他忽然重重喊出她的名字,“看着我。”
栗花落香奈乎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叫……”
“你已经很努力了。”他真诚的双眼宛如黎明时分的太阳,即使素昧平生,却给人一种万分熟悉的可靠感,“从破除鳞泷先生的阵法开始,你已经在用你的方式保护你师父了。而且我相信义勇先生是不会伤害那位除妖师小姐的,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名字的话,我听那位除妖师小姐是这么称呼你的……”一番慷慨大义的话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刚刚不知怎么回事就喊出来了,没有惹你不开心吧。”
栗花落香奈乎摇摇头,又从怀里摸出了铜钱。
香奈惠姐姐说过,拿不定主意的话,就扔铜钱决定。可是这一次,当铜钱还在半空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早早有了决意。
“所以现在……”她抬眸望向灶门炭治郎,如春水般澄澈单纯的眼底写着信赖,“要怎么做?”
“啊?我想想……”后者错愕地眨了眨眼,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他,更没料到她会向自己求助——第一次被妹妹以外的人“需要”,始终被狭雾山众妖保护着的灶门炭治郎忽然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有了!”脑中灵光乍现,他激动地握住栗花落香奈乎的手,灼灼目光烧得人脸颊滚烫,“我们去找鳞泷先生!”
【陆】
当人间渐渐远去,无孔不入的深蓝封堵呼吸,世界仿佛也变成了一条直线,挣扎游离在其中的人们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坠落。
蝴蝶忍肺内的空气早在入水的那一刻就化成了泡沫,随她的剑一起漂流去了不知名的地方,窒息感如触手缠上神经,就像是要把她拖下地狱那般森冷。
意识越来越沉重,身体却越来越轻,她感觉自己正慢慢变成一只蝴蝶,从狭窄封闭的躯壳中解脱。记忆倒流回她初学武的那天,父亲带着她从桃花林上飞过,不远处母亲和姐姐在招手,示意他们快到这里来。
她正要踏着落英去找他们,衣袖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回头的瞬间,一个强硬到来不及拒绝的吻铿然落下。
蝴蝶忍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陌生而潮湿的气息侵入唇齿,带着清冷温润的感觉,缓缓滑进咽喉。凄神寒骨的深渊里,她看到富冈义勇捧着她的脸,吻得青涩却认真,不知从何处来的微芒映亮了他眼底的蓝,那如遥夜星河灿烂孤寂的颜色几乎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心魂。
昏沉中,她的神识似乎被抽去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天地苍茫,入眼皆是空荡荡的白,唯有一袭水蓝色衣衫在余光里飘然,宛如白云缭绕的青山一角。
“你是谁?”蝴蝶忍沉声问道。
闻言,白发皤然的老人缓缓转过身,一张让人意想不到的脸赫然呈现在蝴蝶忍眼前——天狗?不对,是面具!
“吾乃狭雾山之灵,鳞泷左近次。”许是面具上的表情太过庄严,老人慈祥的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小徒义勇从五百年前起于山中闭关,至今犹未破关半步,阁下这般不依不饶,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不成?”
“不依不饶?你不如先去看看你那宝贝徒弟在人间造了什么孽,才逼我将他赶尽杀绝!”不提富冈义勇还好,一提蝴蝶忍就来气,“你莫要为他讲好话!鳞泷,我敬你是一山之主才再三宽大,若你执意包庇,休怪我替天行道!”
面对出言不逊的蝴蝶忍,鳞泷左近次不怒反笑:“眼见就一定为实吗?年轻人,你且自己看吧。”
随着他的言语,四周景象忽然起了变化:山峦拔地而起,苍苍翠色铺展开来,云雾化作了银河,轰鸣着自九天垂落。蝴蝶忍还没反应过来这熟悉的场景她曾在哪里见过,便见珠玉般蹦乱的水花里陡然飞出两只庞然大物,紧追不舍地厮打到一处。
眼尖的蝴蝶忍一眼便认出富冈义勇那身标志性的青鳞,可更吸引她视线的,却是他正在苦战的对手,一只原形比他还要巨大的蠃鱼。
见状,向来恃才傲物的蝴蝶忍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书上不是说,蠃鱼的寿命最多不过三百年吗,怎么这只倒像是活了三千年的样子!
就在她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几秒钟里,两只大妖间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吼,原本紧紧缠住蠃鱼的富冈义勇忽然便像松了结的麻绳那般软软滑落,“轰”的一声掉进深潭。滔天巨浪应声而起,将周匝树木折了个干净,随后血雨如注,自半空降下,噼里啪啦砸在满地的残枝败叶上,竟生生染出一片“枫林似火”来。
那蠃鱼毫发无伤地翔在半空,反观富冈义勇,背部的青鳞被咬去了十之七八,肌肉狰狞地翻在伤口外,从中荡漾出的血花令半潭水都变成了昏昏沉沉的暗红色。
料定对手已无力再战,那蠃鱼缓缓张开嘴,黑洞般深不见底的巨口对准了富冈义勇,似是要把他一口吞下。谁知千钧一发之际,忽有数百根水矛从深潭中飞出,尖端锋利如铁,眨眼间便将它贯成了筛子。
撕心裂肺的怪叫响起,蝴蝶忍慌忙捂住耳朵,却仍免不了被魔音震得气血翻涌。这是她第一回如此近距离地围观大妖争斗,场面之凶残令她大开眼界的同时,也令她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富冈义勇在让着她——若非他故意放水,她早就因自己的大意轻敌而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想到这儿,蝴蝶忍的心渐渐开始动摇。
假如真是他掀起的水患,那他完全可以把认出“罪魁祸首”来的她直接灭口,何必还要费这么大一番功夫,让她相信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呢?
有时候,只要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便会发现许多先前被忽视的疑点,当疑点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足以推翻最初的结论。恰如此时此刻,蝴蝶忍愈发觉得富冈义勇所言不虚,那蠃鱼确有可能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只是他们的战斗……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蝴蝶忍鼓起勇气上前查探,可她刚迈出一步,脚下的狭雾山便像它出现时那样幻作薄雾消失了。
眼前,鳞泷左近次的身影重新浮现:“当日发生之事,吾借草木之眼窥得一二,方才吾已将吾所见悉数复现给阁下,不知阁下现在能否相信,小徒是被冤枉的呢?”
蝴蝶忍抿紧嘴唇,缄默不语。尽管她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富冈义勇,可妖与除妖师之间的鸿沟怎能说跨越就跨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刻骨铭心十四年的警言,岂是一朝就能抹去的?
“义勇背后的伤疤,是他和蠃鱼战斗的证明,阁下若仍有疑虑,过后大可去查验。”见她神情纠结,鳞泷左近次便知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遂一振衣袖,口中念念有词地离去,“这世间,吾心即吾道,心之所向,道之所往也……”
心之所向,道之所往。蝴蝶忍垂下眼帘,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还没等她悟出个所以然,漫山遍野的云彩忽然疯了似地朝她涌来,大片大片的白色堆叠在一处,令视野很快暗了下去。迷蒙中,她仿佛看到一盏蓝荧荧的水灯在黑夜里闪烁,光团朦胧而温润,不似日光明亮,却带着独属于某人的浪漫和温柔。
这次,她没有犹豫地向着光团走去。
【柒】
“你醒——呃!”
见她眼睫微动,守在床边的富冈义勇第一时间上前查探,谁知他才一附身,便被蝴蝶忍揪着领子拽倒在床上。
伤口遭到磕碰,富冈义勇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正欲询问蝴蝶忍要作甚,就听后者气势如虹地命令道:“把上衣脱了!”
闻声赶来的锖兔和真菰面面相觑,不知是该上前阻拦,还是装什么都没听见地离开好。
虽然有些突兀,但为了不让她继续折磨自己的痛觉神经,富冈义勇还是乖乖照做了。当狰狞的疤痕映入眼帘,蝴蝶忍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
妖族自古便拥有比人类强悍数百倍的自愈力,似他这般修炼千年的大妖,寻常刀剑定是难伤及他分毫,更遑论伤势的恢复速度。可距他与蠃鱼的那场争斗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道深可见骨的创口仍未长好,蝴蝶忍只试探性地一触,趴在床上的富冈义勇便轻轻颤抖起来,可想而知这两个月里他的状态有多糟糕。
洪水是近半个月才在江淮泛滥的。她努力将脑海中的线索串联到一处,聚精会神地推算。即便消息扩散需要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所以……真的有妖怪能扛着几乎要命的伤势,还坚持不懈地作乱人间吗?
沉吟片刻,蝴蝶忍深吸一口气,态度诚恳地低下头:“对不起。”
此话一出,刚回过神来的锖兔和真菰又愣在了原地。很明显,这三个字远比她方才的虎狼之词更让人震撼。
居然有除妖师向妖怪道歉?!
“没关系。”富冈义勇无比淡定道,“我也打了你,咱们扯平了。”
锖兔和真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恨铁不成钢”五个字。
尴尬的气氛在四人间蔓延开来,半晌,蝴蝶忍微笑着抬起头,上扬的嘴角怎么看怎么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度:“那么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事实是,蝴蝶忍的内心完全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因为她的武断,害自己成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人,这种丢脸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蝴蝶家还怎么在除妖界立足!可姐姐说过,错了就是错了,与其心怀不甘,不如将功补过,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揪出来,好给受苦受难的江淮人民一个交代。
“等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富冈义勇忽然按住她的手,湛蓝眼眸宛如星空下的大海,闪着细腻而慌张的微光,“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蝴蝶忍眨眨眼,恍然想起上次分别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上回她心中仍有芥蒂,祈祷着后会无期,遂胡乱找了个借口拒绝,如今她心结已释,倒是不必再故作矜持。
“我叫蝴蝶忍。”许是亲密的肢体接触勾起了某些旖旎的回忆,蝴蝶忍匆忙把手从富冈义勇掌下抽走,背过身道,“……庄生晓梦迷蝴蝶的‘蝴蝶’,忍冬清馥蔷薇酽的‘忍’。”
说罢,不待富冈义勇回复,她便兀自跳下床,逃也似地向外跑去。
“忍,”富冈义勇在后面叫她,“我们还会再见吗?”
听到这句话的蝴蝶忍脚步一滞——他希望再见到她吗?
见状,锖兔悄悄碰了碰身边的真菰,后者自然不用他说,一个眼神便会意。
“来者是客,”她化出文鳐真身,展开的翅膀如凰羽流灿,“且让真菰送一送姑娘吧。”
二女离开后,始终憋着没发作的锖兔可算逮到了机会,上前冲着富冈义勇就是一通河东狮吼:“你!富冈义勇!你真是要气死我啊你!”
“啊?”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富冈义勇被他吼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你喜欢那个除妖师,干嘛不把她留下?”对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简直让锖兔火大,“就算她有很强的灵力,凭我们仨的本事,也不是打不过好吧!”
“我喜……?”原以为藏得滴水不漏,结果还是被轻易看穿的富冈义勇一噎。在锖兔逼问的目光下,他不得不把真实想法吐露:“她是人,不能按妖的规矩来。”
“但我们是妖啊!讲求人的规矩作甚?”锖兔白他一眼,“而且你还把内丹给了她,要是让鳞泷先生知道,我跟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鳞泷先生已经知道了。”他将先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锖兔,随后又补充道,“连我都不是那只蠃鱼的对手,若她贸然寻去,岂不危险?”
“所以你才……”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锖兔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于是只得长叹一声,半开玩笑地揶揄过去,“真是的……说你笨吧,偏偏考虑得比谁都长远,说你聪明吧,偏偏就是不拿自己当回事!”
“你不也一样?”富冈义勇指了指他右脸上的伤疤,“若不是因为真菰,你早就位列仙班了吧。”
“是啊。”锖兔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你我师兄弟,谁又能笑话谁呢?”
二人的聊天暂时告一段落,而另一边,真菰与蝴蝶忍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忍姑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向妖怪道歉的除妖师呢。”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乘坐在真菰背上,原本昏昏欲睡的蝴蝶忍一下子精神起来。
“彼此彼此。”她不甚友好地回复,“在你们之前,我也没见过敢收留除妖师的妖。”
“旁人必定是不敢收的,”真菰笑了笑,权当听不出她的绵里藏针,“只不过我们相信义勇,而义勇相信你。”
他的确很相信她。蝴蝶忍心说。相信到差点被杀,也矢志不渝地笃定她会相信自己。
回忆过往种种,蝴蝶忍猛然发觉他们之间近乎所有的锋芒都是由她挑起,而他总是一让再让,不肯伤她分毫。
而这,也是人们口中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她忽然觉得很茫然,就仿佛她十四年来追逐的、信仰的,不过是桩荒唐的谬论。
“忍姑娘。”见她久久不答,真菰的语气忽然一变,“义勇的劫期就快到了,若姑娘实难放下心枷,还是尽早与他两忘烟水里吧。”
闻言,蝴蝶忍呼吸一滞,心底就像被香灰烫了似的一阵阵燎痛。
但她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云淡风轻道:“我查明真相、还他清白后自会辞去,此生不再踏足狭雾山,无需你多言。”
话已至此,便是半句都嫌多,真菰索性噤了声,一鼓作气带蝴蝶忍冲出水面。
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人间已是月斜西山,天将破晓。
辞别了真菰,蝴蝶忍才后知后觉自己在水里竟也能呼吸自如了,可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多余的功夫去纠结这点异样。
那蠃鱼被富冈义勇重创,势必要寻个僻静之地休养生息,恰巧江淮一带多河泽,水网密布水文复杂,正给它藏身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也正因如此,想要寻踪觅迹,溯源而上,便显得比登天还难。
要不要向姐夫借些人手?思来想去,蝴蝶忍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一来现在各大宗门的重心都放在那片蛟鳞和治水上,即便调动了门下弟子,可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二来就算不死川家肯借,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们肯定要说闲话,然后再背地里大肆编排蝴蝶家一顿,好显得他们多有能耐。
想到这儿,蝴蝶忍忽然产生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
就在她思索怎么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时,身后蓦地响起熟悉的呼声:“师父?”
见她安然无恙,栗花落香奈乎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师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我没事。”蝴蝶忍安慰似地笑笑,“抱歉让香奈乎担心了。”
女孩点点头,将他们向鳞泷先生求助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予蝴蝶忍,末了小心翼翼道:“炭治郎说那妖怪曾救过他和他妹妹的命,师父,我们是不是……”
“此事说来话长,”蝴蝶忍瞥了眼光滑如鉴的湖面,心中决意更甚,“香奈乎,佩剑借我。”
【捌】
出了狭雾山,东去三百里即至鹿鸣崖,滋养了整个江淮地带的泷水便是由此汇入鹤雪川。地形的变动使平缓的水流骤然变得波澜壮阔,好似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碎珠崩玉,蔚为壮观。
就在这人迹罕至的奇峰峻岭之上,一袭皎素白衣宛若飞鸟,翩然掠过荒芜的碎石滩。
眼见前方就是入河口,蝴蝶忍急急勒马,胯下青骢一声长嘶,堪堪停在断崖旁。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顾盼四望,将沧江风貌尽收眼底。
一路溯源而上,她已将所有可能藏污纳垢的水域都找遍,却仍不见蠃鱼的踪影。思至此,蝴蝶忍不禁暗暗咬牙。若是被那蠃鱼越过了鹿鸣崖,顺流游进鹤雪川,届时生灵涂炭的恐怕就不止江淮一地了。
心一横,蝴蝶忍掏出了身上全部的验妖符。
她跳下马背,正待寻个避风处点燃时,忽见一堵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砸下,竟是那入河狂潮盖过了鹿鸣崖!
糟糕!
身体的反应快过头脑,蝴蝶忍双足点地,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跃向空中。她前脚刚离地,后脚怒涛便将她立足的崖石拍成了碎块,连拖着来不及逃走的马儿一道坠进浪花。
好险!与死神擦肩而过,蝴蝶忍的心顿时跳乱了节奏。她垂首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旋涡缓缓出现在江面上,浓郁的妖气直冲云霄,熏得日光也黯淡下来。
那妖气臭不可闻,只是些缕钻进鼻腔,便叫蝴蝶忍恶心反胃,差点把隔夜饭都呕出来。她记得姐夫说过,越是作恶多端的妖,妖气就越是浑浊,而眼前这只蠃鱼的妖气几乎凝成了实体——
蝴蝶忍胸中猛地腾起一股烈焰:她要报仇!替那些死在洪水里的人们报仇!
愤怒取代了恐惧,蝴蝶忍把符纸一丢,拔剑直取它最薄弱的鱼眼:“妖孽!纳命来!”
杀意逼近,那蠃鱼却不为所动地游着,似乎渺小人类的攻击只不过是在替它挠痒痒。
而事实的确如此——剑尖与鱼眼碰撞的瞬间,只听一声清脆的巨响,那把在栗花落香奈乎手里削金断玉的精钢剑,竟然硬生生地折成了两半!
刀枪不入?蝴蝶忍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这是用多少人命堆出来的修为!
她抬手抹向剑刃,想用杀手锏再搏上一搏。谁料那蠃鱼抬尾一扫,鹤雪川上顿时巨浪滔天,蝴蝶忍刚抹到剑上的血,立刻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怔怔地盯着残剑,还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时,蠃鱼的尾巴已经迎面拍下——
轰!
足以将人碾成齑粉的力量从天灵盖灌下,蝴蝶忍眼前一黑,当即失去了意识。
【玖】
她坠入冰洋。
刺骨的秋水挤榨胸肺,寒流剥夺热量,蚕食神经,她僵硬地保持昏过去前的姿势,耳边仍回荡着重物砸下的风声。世间仅有的光采都幻灭,凋零的冰晶里,她仿佛看见死神与她贴面而吻,呼出的寒霜瞬间冻结时间。
下一秒,有人将她从深渊里捞起,坚实的臂膀带着息风止雨的力量。
“别怕。”他抱着她行过生死边界,胸口传来的暖胜过万亩春天,“我保护你。”
“富冈……”蝴蝶忍艰难地睁开眼,“义……勇……”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客栈天花板。
望着四周略显熟悉的陈设,怔了片刻,蝴蝶忍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她撑着床榻坐起,原想喊个人来问问今夕是何年,不料一转眼却瞥见窗外黑云蔽日,似有妖气横流。
蝴蝶忍蹙起眉头。
天有异象,必生大事,难道……是那只蠃鱼!
回想起那场命悬一线的战斗,她不由感到脊背发凉。那妖物借人命修炼,以邪术延年益寿, 若是被它闯进城里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和姐夫!蝴蝶忍掀开被子跳下床,只穿了一层单衣就往外面跑。正巧这时蝴蝶香奈惠推门,一个没当心,两人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小忍,你这是……”她火急火燎的样子,让蝴蝶香奈惠感到莫名其妙。
“姐姐!”见到亲人的蝴蝶忍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快去告诉姐夫,那蠃鱼已有千年道行,身兼数百人命,一般除妖师根本打不过它,千万不要轻敌大意啊!”
“什么蠃鱼?”蝴蝶香奈惠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小忍,你该不是睡糊涂了吧?”
“不是蠃鱼?”这下轮到蝴蝶忍摸不着头脑了,“那外面的妖气是怎么回事?”
知道她刨根问底的性子,蝴蝶香奈惠索性也不卖关子:“是蛟。”
两个字,由蝴蝶香奈惠口中说出,咬得是轻轻柔柔,温声细语,可传到蝴蝶忍耳中,却是如千斤重锤砸在胸口,不止心脏钝钝的疼,连呼吸也扯得慌。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一向都把妖气隐藏得很好吗?而且有鳞泷先生的阵法在——
对了!阵法!
蝴蝶忍忽地想起她那日上山,久寻富冈义勇不得,便拿山中草木撒气一事,恍然间茅塞顿开。
是她啊。
“不是蛟!”蝴蝶忍突然大声地反驳,“水患的元凶是蠃鱼,不是蛟!我们都被它骗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手忙脚乱地从身上翻找影存符。
那日的战斗,她都偷偷用影存符记下来了,只要把符纸拿给姐夫看——
“不用找了,你被船夫捞上来时,全身上下就只剩这一件衣服,其余东西都不见了踪影。”蝴蝶香奈惠摇摇头,语气中既有无奈也有担忧,“小忍,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跑到鹤雪川里去?要不是香奈乎锲而不舍地找你,我都不知道你这一走险些把命给丢了!”
“香奈乎?找我?”蝴蝶忍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她明明记得是富冈义勇救了她,他还对她说“别怕,我保护你”,怎么到姐姐这儿,就成香奈乎把她救回来了?
“是啊!”她的一连串不合理表现搞得蝴蝶香奈惠也有些心烦意乱,想起她昏迷不醒那两天里自己担惊受怕的心情,素日温婉可人的蝴蝶家主忍不住将柳眉一竖,正言厉色道,“当日在护城河旁,你一言不发便走,江淮一带洪水当道,我怕你有危险,便叫香奈乎随行。可你倒好,要了人家的佩剑去,转身就把人家甩掉,师父是你这么当的吗!她跟丢了你,内心愧疚得不敢来向我复命,才千辛万苦追着你的蛛丝马迹一路追到鹤雪川上,你不知道她背着奄奄一息的你来到我面前时,我有多害怕!”
最后五个字,她是颤抖着吼出来的。
从小到大,蝴蝶忍最见不得的就是姐姐红眼眶的模样。她自认有愧,遂不再辩驳,而是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就像每次她安慰自己时一样。
“小忍,你长大了,有些话不愿意同姐姐讲也无妨,”蝴蝶香奈惠又爱又怜地望着自家妹妹,完全没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一句怎样残忍的真相,“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体内的妖丹是谁放进去的?”
宛如当头棒喝,蝴蝶忍只觉自己就要无法思考:“什么妖丹?”
“你不知道吗?”蝴蝶香奈惠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你身体里有一颗千年大妖的内丹,正是它保护了你,你才能这么快醒来……”
她后面说了什么,蝴蝶忍已经听不进去了。
为什么她能在水中呼吸自如,为什么她能死里逃生,为什么她会在昏迷时看到他……
富冈义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透明的雨丝随风潜入户,在她唇上留下柔软而微凉的一触。蝴蝶忍蓦地想起那个狼狈又绮丽的吻,彼时水里盛着月,而少年眼里盛着她,他们严丝合缝地相拥,就像命运的红线在身上缠绕捆绑。
一下子,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相信她、保护她,不欺不瞒,从始至终。
可她却猜疑他、疏远他,薄情寡义,恩将仇报!
悔恨与焦灼一齐涌上心头,蝴蝶忍踉跄着退了两步,眼中竟隐有泪光闪动。见状,蝴蝶香奈惠不禁更加担忧。她刚要上前询问,便觉一阵疾风自颊边掠过,再定睛看去,房间里哪还有蝴蝶忍的影子?
“小忍!”念及她伤势未愈,蝴蝶香奈惠忙纵身去追,可她的轻功到底不如蝴蝶忍漂亮,没追几里地,就被她远远甩在了后头。
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蝴蝶香奈惠忽然生出一种留不住的错觉。
——她的妹妹,蝴蝶家未来的家主,终于还是化茧成蝶,飞在了她前面。
【拾】
像打翻了一整砚墨汁,大块大块的乌云积压在狭雾山顶,遮天蔽日,任狂风呼啸也不见淡去分毫。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泥腥味——很快,雷劫就要来了。
锖兔蹲在山石上眺望,螣蛇天生的目力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捕捉到山脚下的动静。在他一旁的真菰则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十道流光自她指尖发出,于半空结成屏障。二人身后,是形单影只的富冈义勇,失去了内丹和大部分妖力,他的妖气正不受控制地疯狂逸散,但他本人好像对此无知无觉,即便山脚下的那群除妖师是为他而来,他依旧岿然不动地打坐,静心,聚精会神。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你只管好好渡劫,”见第一批不怕死的人准备进山,锖兔从石头上跳下,摩拳擦掌地对富冈义勇说,“剩下的,交给我和真菰。”
后者点点头:“有劳了。”
“这种见外的话就别说了。”锖兔勾了勾嘴角,想像往常那样在他肩膀捣上一拳,又怕打搅他运功,遂一捣他周围的空气便作罢,“飞升之后,记得常回来看看。”
富冈义勇心说他龙角都没长出来,此番渡劫八成是要九死一生,但估摸着锖兔不愿意听他说丧气话,索性也就没说。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凝神,可无论他怎么摒除杂念,眼前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那日蝴蝶忍遇险,他因内丹的缘故亦有所感应,情急之下差点冲出狭雾山,多亏锖兔一巴掌把他给打醒,才没叫他坏了规矩。
“你疯了!”锖兔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平日里散漫的姿态一去不返,“山中阵法已破,就算你乖乖待在狭雾山上也早晚会被那些除妖师发现,现在你竟然迫不及待地去送死?你忘了鳞泷先生是怎么交代你,你又是怎么答应的了?”
是啊,他这双手还太羸弱,无论是狭雾山还是她,他都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去守护。
思及此,富冈义勇暗暗咬紧下唇——
为了这个目的,就算过程再怎么艰难,他也必须渡劫为龙!
见他专心致志的模样,锖兔也转过身,向施法完毕的真菰伸出手:“走吧。”
后者主动搭上他的手,然后十指交扣,并肩走向他们避无可避的一战。
而另一边,以不死川实弥为首的不死川家已经在狭雾山脚恭候多时。
“大公子,”一名不死川家的弟子壮着胆子问,“恕属下不解,我们为何不直接攻上去?一直在这里等妖怪出来,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死川实弥睨他一眼:“我几时说过我等的是妖怪?”
闻言,那名弟子更加困惑:“那您……”
“看到天上的云没有?”雨水沿不死川实弥的鬓角淌下,幽幽的光泽衬得他侧脸棱角更加分明,也更加锋利冷硬,“等天雷降下,就是我们进攻的最佳时机。”
“属下明白了,您是想借天雷削弱那妖怪的力量,然后给它致命一击!”见他不置可否,那名弟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杀人害命还想得道成仙?”不死川实弥冷笑一声,眼中杀伐之意更甚,“天下的便宜岂能都让你赚了?”
这时另一名弟子插嘴道:“大公子,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那些进山的人是不是……”
说话间,众人便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连滚带爬地从树林里窜出,见了不死川实弥,就像见了救世主一样“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看衣着,是极乐宗的人。
“不、不死川大人!”那人仿佛目睹了极其恐怖的场面,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磕磕巴巴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妖、妖怪……死了……”
“你好好说话!”旁边一名弟子听不下去,上前干脆利落地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似乎把他的神智踹了回来,那人咽了口唾沫,放声大嚎道:“山上、山上不止有一只妖怪!我的同门,不……所有进山的人,除了我都让它们给杀了!”
闻言,不死川实弥眼神一变,当即揪着领子将那人提到自己面前:“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狂傲不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说,刚刚进山的人都被我杀了。”
“是吗?”不死川实弥嗤笑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他已然跃至半空,手中寒剑出鞘,直逼锖兔的项上人头,“那你还敢在我面前晃悠!”
这一剑来势汹汹,快如雷霆,明显比方才交手过的那些人高了好几个境界,锖兔不敢大意,一个凌空后跳躲过,却还是被剑气削掉了半截衣角。他在枝头落定,本想借机缓口气,未料出手便占了上风的不死川实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眨眼都不够的时间里,第二剑已逼至颈前。
“你这人真好笑!”锖兔一边躲一边回嘴,“狭雾山是我的地盘,我当然爱在哪晃悠就在哪晃悠!倒是你们——”
不死川实弥猛地想起那名极乐宗弟子的话——山里的妖怪不止一个!
他急忙低头去看,只见他带来的人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零星站着的几个也在他低头的瞬间被一名花裙少女放倒。那少女步法飘忽,身形犹如鬼魅,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招的,即便是以不死川实弥的眼力,也不过堪堪跟上她的动作而已。
不妙。
他这一走神,就给了锖兔可趁之机。后者抬脚踢在不死川实弥的剑上,冷眼看着他被这股猝不及防的力量掼向地面,而后一字一句,把他没说完的后半截话续上:
“没经过允许就擅自闯进别人家里,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作为不死川家的继承者,不死川实弥自然不会因为多了个对手就乱了阵脚。他半空拧身,化去锖兔的力道,不待落地,便引剑直冲真菰而去。
降妖伏魔十数载,要是看不出二者谁强谁弱,他这不死川家大公子干脆也别当了。
未料他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正想去助锖兔一臂之力的真菰不禁大惊失色。就在剑刃划向她脖子的瞬间,一道雪亮的弧光凭空飞来,犹如盘古大神的巨斧,刹那间分割阴阳。
锖兔单手握刀,半蹲在真菰身前,刀锋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挡下不死川实弥的剑。
许是雷劫将近,狭雾山的雨势愈发大了,锖兔缓缓抬头,暴雨洗过他的脸,就像洗过一把森意泠然的刀。
“敢对真菰出手,”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周身气场猛地一锐,“你是真不想要命了。”
这才有几分大妖的样子!不死川实弥横剑于胸,二话不说,接着便是一式杀招。
与此同时,又有一剑自相反方向刺来,还伴着令人生厌的吆喝:“不死川兄!我来助你!”
不死川实弥定睛一看,原是月映山庄的人到了。
眼看战局被扭转,锖兔硬接了一击便退回到真菰身旁,左手虚空一握,又变出一把长刀。而像是为了响应他,真菰也从指尖放出几道术法,水蓝色的流光交织成网,将她和锖兔牢牢护在中间。
二人地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血战到底的决心。
“别耽误时间了,”锖兔一转手中的双刀,笑得轻狂而桀骜,“还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拾壹】
自古双拳难敌四手,饶是锖兔真菰拼却一身妖力,仍有源源不断的除妖师宗门跨过他们的防线,涌到富冈义勇面前。
他们纷纷把手中利剑对准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什么降妖咒伏魔咒念了一遍又一遍,而他只是抬眼一瞥,便叫那些法术通通失效。
有人不死心地还想尝试,却见他起身理了理衣袍,垂手凝雨成刃,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抱歉。”他的语气寒凉到了极点,“你们打扰我渡劫了。”
就在众人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响,紧接着一道金黄的雷电撕裂苍穹,咆哮着将他从头到脚贯穿!
没有内丹护体,生受了这一击的富冈义勇身子一晃,猛地吐出一捧血来。
他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无悲无喜的眼神就像在质问命运为何不饶人,但天不会言语,更不会回答他,只有接踵而至的第二道、第三道天雷,以灼骨之痛向他诠释着天道无情。
见他被天雷劈中,那些战战兢兢的除妖师们再度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妖孽,你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治你,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说罢,他们便一拥而上。
血水伙同雨水一道模糊了视线,富冈义勇眯着眼,望着那些凌乱的色彩,古井无波的眼底忽然荡起一圈涟漪。
“我知道你们都想杀了我去邀功,但是现在……我还不能死。”他将手中长刀调了个方向,刀背向外,刀刃向里,“所以,得罪了——”
双足发力,少年的刀法有如流水,连绵不断,无坚不摧。众人只觉自己像置身鹤雪川上,无论站得有多紧凑,防得有多严密,在无孔不入的江水面前,依旧是破绽百出。
富冈义勇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刀背不偏不倚地点在他们的睡穴上。
直到最后一人倒地,他才补上方才那招的名字:“生生流转。”
语毕,他所剩无几的妖力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刀落在脚边,转眼变成一滩泥泞。
这厢雷劫已至,那厢蝴蝶忍才刚刚赶到山脚。听见前面传来的金铁交击声与喝骂声,她的一颗心简直快跳出了胸膛——已经有人进山了!
“义勇先生正在山上渡劫,你们不能去打扰他!”
“你这烦人的小鬼!给老子让开!”
“不许伤害炭治郎。”
“嘶……这臭丫头也是妖怪的帮凶!弟兄们一起上,把她也给拿下!”
面对人高马大的对手,栗花落香奈乎临危不惧地将灶门炭治郎拦在身后。她先闪身让过一剑,紧接着左手如流星疾探,夺下对方的剑后,又屈肘猛击他的后心。堂堂七尺男儿,三招两式就败在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手下,围观众人心里皆是一怵,纵使再怎么恼恨,也不禁忌惮三分。
然而很快他们就认识到自己在人数上的优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两人包围起来。就在即将见血的前一秒,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喊,一道紫色的身影随之降落在众人眼前:“住手!”
蝴蝶忍环视一圈,见发难者净是男子,不由感到一阵阵气愤:“这么多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姑娘,你们好意思?”
“多管闲事。”方才被栗花落香奈乎狠狠教育了的男子啐道,“你也是来帮那妖怪的?”
“我名蝴蝶忍,乃蝴蝶家主蝴蝶香奈惠之妹,方才与各位交手的是我义妹,栗花落香奈乎。”经历了诸多教训,蝴蝶忍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服管教、心比天高的少女,她身上渐渐有了蝴蝶香奈惠的影子,举手投足间亦透露着成熟的风度,“诸位,我们都被骗了,水患的元凶其实是蠃鱼,狭雾山的蛟妖只是被它给嫁祸。”
相信我!她在心里祈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但天到底不遂人愿,那些除妖师听完,竟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妹妹真是说笑了,蠃鱼是什么水平的妖怪,在场各位谁不知道?还有,除妖师除妖师,当然是要以‘除妖’为己任,难道因为被‘嫁祸’,那蛟就不是妖了吗?”
言外之意,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无论你行善还是作恶,只要出身妖族,通通都该死!
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令蝴蝶忍感到一阵恶寒。她曾经……差点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那蠃鱼已遁入鹤雪川,不久之后就会天下大乱,而除妖界的菁英不思考如何保护黎民百姓,却还在狭雾山浪费时间!”蝴蝶忍厉声道,“这让世人以后怎么看待我们除妖界,看待诸位?”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是她的激将法起了效果,可为首那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出言羞辱:“天下大乱?这不是还有你们蝴蝶家管吗,哈哈哈哈……”
蝴蝶忍愤怒地握紧拳头,气得浑身都在打颤,若不是担心动起手来会连累姐姐和香奈乎,她早就把他这条不会说话的舌头给揪下来了。
“事关百姓福祉,我蝴蝶家自然会管,不劳各位好汉费心。”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围成一堵墙的人们忽然自动让开一条道,蝴蝶忍定睛一看,只见身披蝴蝶羽衣的蝴蝶香奈惠莲步款款,仪态万方地向她走来。大雨淋湿了她的发,却无法浇灭她眼中的星火,那琉璃般的眼眸似含了万丈青阳,令人不敢逼视。
众人不认得蝴蝶忍,可对这位不死川家的少夫人,他们是不敢不认。
蝴蝶香奈惠也知道他们卖的是不死川实弥的面子,遂开口就把自己尊贵的丈夫搬了出来:“实弥说要护送我妹妹上山,各位好汉可曾见到他的人?”
“姐……”蝴蝶忍刚想问姐夫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但瞥见蝴蝶香奈惠眼底的笑意,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人摇摇头,显然是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当然,在统御一方的不死川家面前,他也不敢觉得不对:“少夫人有所不知,这狭雾山看着虽小,可道路崎岖多变,进山之路更是不止这一条,也许不死川大人走的是另一头。”
如此答复,更中了蝴蝶香奈惠的下怀,她当即把眉一簇,似嗔似怨道:“这该如何是好?若是现在绕路,还不知要耽误多少事!”
“这……少夫人要是信得过在下,便由在下和兄弟们护送令妹上山,这样也好省去绕路的时间。”那人根本没发现自己中了计,还以为这是个能在不死川实弥面前表现的好机会,“事成之后,还要请少夫人在不死川大人面前多美言几句……”
蝴蝶香奈惠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说完,她便将蝴蝶忍三人带到一旁,看似叮嘱,实则交代事宜。
“对不起。”不等她开口,栗花落香奈乎已经低下头,“我不该与他们起冲突,连累忍姐姐和香奈惠姐姐……”
“不是香奈乎的错!”见她主动把责任往身上揽,一旁的灶门炭治郎连忙为她正名,“是那些人为难我,对我动粗,香奈乎才上前阻止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要责罚就责罚我吧,千万不要怪罪香奈乎!”
见他们争相为对方辩解,蝴蝶香奈惠忍俊不禁:“我有说过要罚吗?谁对谁错,此间事了再一并论,至于小忍……要是不遇上实弥还好,万一遇上了,就说是我出的主意。”
“姐姐,”见她无条件地帮自己,蝴蝶忍内心顿时百感交集,“你为何——”
“为何什么都不问?”蝴蝶香奈惠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是啊,我连你赶来狭雾山的目的都不知道,就借实弥的身份给你行方便,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害了实弥也害了我?”
“那你还——”
“因为我相信小忍。”她深深凝望着她,就像要望进她心里,“我相信你能明辨是非,相信你心怀大义,相信你不会辱没蝴蝶家的名声,相信你能做得比我更好……小忍,还记得我教你法术时说过的那四个字吗?蝴蝶家的家主,须永远追随自己的本心。”
心之所向,道之所往。
终于明白这句话含义的蝴蝶忍再也收不住泪水,滚烫的眼泪似珍珠,一颗颗砸在蝴蝶香奈惠的手背上。后者动作温柔地替她把脸擦干净,然后解开系绳,将象征家主身份的蝴蝶羽衣披在她身上。
“小忍,”她轻轻地往前一推她,“带着整个蝴蝶家,去吧。”
【拾贰】
待蝴蝶忍见到不死川实弥的时候,天雷已经劈了整整六十四道。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狭雾山的除妖师队伍也越来越多,看样子,恶劣的天气和泥泞的山路根本无法打消他们斩妖除魔的热情。
“你……”瞥见她身上的蝴蝶羽衣,不死川实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骂人的话收回了肚子里,“香奈惠没跟你一起来?”
“姐姐她……”蝴蝶忍正想编个谎话圆过去,余光却忽然闯进一抹熟悉的色彩——是和富冈义勇一起的那只文鳐!
她努力挤开人墙钻到前面,不看还好,一看便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昔日光彩照人的少女,如今狼狈地趴在地上现出原形,她身边的少年浑身浴血,还在与各大门派的除妖师抗衡,但从他摇摇晃晃的身形来看,也已是强弩之末,离战败不远了。
拜螣蛇的天赋所赐,锖兔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蝴蝶忍。
“快!”他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冲她大喊,“快去救义勇!他在狭雾山顶,已经有除妖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锖兔分神的刹那,一柄剑直直地刺进了他后心!
鲜血挥洒而出,蝴蝶忍怔怔地看着他倒在泥泞里,和真菰并肩而卧。
又是一道天雷降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道的声势似乎比先前那些更为浩大,电光也更为耀眼。
可惜这样明亮的光,也照不亮黑暗的天,更照不亮人们心中的阴暗。
“一直傻站着干嘛?”见她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锖兔和真菰,不死川实弥只当她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到,还绞尽了脑汁去想怎么安慰她,“等你成为和香奈惠一样优秀的除妖师,就会知道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好了别愣着了,蛟还没找——”
“不对!”蝴蝶忍大声打断他,“水患的源头不是蛟!”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除妖师的视线齐刷刷汇聚到她身上。那或鄙夷或轻蔑的目光仿若刀枪剑戟,一道赛一道锋利,只差没在她身上捅个洞,让她也像被他们降服的妖怪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换了从前的蝴蝶忍,被千奇百怪的眼神注视着,怕是会挨个同他们拔剑较量。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畏惧人言,或者说,从她决定为富冈义勇正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俗世的眼光弃如敝履了。
管他后人如何评说,我只要这一刻随心所欲地活!
“喂!”有人不屑地嘲讽,“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谁啊你?”
“我?”她微笑着看向说话者,
“我乃除妖界蝴蝶家之主,蝴蝶忍。”
她高高地昂起头颅,像一只在狂风暴雨里展翅的蝶。
不知怎的,不死川实弥胸中忽然涌起一种矛盾的感觉:少女唇角的微笑分明与香奈惠别无二致,可那锋芒毕露的姿态和傲然物外的弧度,又是那么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恍然间,他仿佛听见香奈惠的轻笑:“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小忍才是蝴蝶家血脉的继承者啊。”
于是他也笑了,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和睥睨天下的气度,泰然自若地欣赏她钦定的继承人在狂澜中初绽异彩。
许是被她亮如刀光的眼神所慑,那人讥讽完便闭了嘴,可质疑和诋毁的声音却并未因此消停,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交头接耳,稍微年长一些的,甚至对她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水患的源头是蠃鱼。”蝴蝶忍兀自解释着,对那些中伤她的语言一概充耳不闻,“这只妖怪以人命为食,行邪法延年益寿,故一而再,再而三地掀起水患,好助它快速增长修为,祸乱天下!如今那蠃鱼已深入鹤雪川,不日将随波入海,若不在此之前除掉它,届时天下洪浪四起,又不知有多少妖孽要趁此机会大闹人间!”
“你说水患是蠃鱼引起,那护城河旁的鳞片你怎么解释?”
蝴蝶忍定睛一看,只见这次说话的,是那个曾被她在茶肆里教育的极乐宗“师兄”。
“鳞片是蛟妖的不假,但那是他同蠃鱼争斗,被蠃鱼咬伤后从身上撕下来的。也正因如此,他才被蠃鱼嫁祸,被诸位误解。”一想起富冈义勇背上那道未愈的伤疤,蝴蝶忍便感到深深的愧疚与自责。眼下天雷已经劈了七十二道,而他依旧生死未卜,想到这儿,她只觉体内那颗妖丹也跟着她躁动不安起来。
“阁下所言未免太过可笑!”经过了一场教训,那喜好颠弄是非的“师兄”依旧不长记性,“自古妖怪蛇鼠一窝,不在这儿作乱,便在那儿害人,何来‘嫁祸’一说?阁下无凭无据,空口断言水患乃蠃鱼所为,又如此急切地想要调虎离山,怕不是早已叛出除妖界,投奔那蛟妖去了?”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蝴蝶忍勃然大怒,但面上微笑仍不减半分,落在旁人眼里,只觉遍体生寒,诡异非常:“那蛟妖遵山灵之命潜心修炼,五百年没有踏出狭雾山,未曾伤人不说,他甚至还救过人类孩童的性命!就算这样,你们也要将他当作十恶不赦的妖孽抹杀吗!”
闻言,不死川实弥眼瞳一凛,上扬的嘴角仿佛若有所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对妖怪留情,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人像逮到了她的错误一般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妖便是妖,行再多好事也是妖,人人得而诛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困惑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他们重新举起手里的武器,各色各样的剑穗在大雨中荡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名“师兄”居高临下地看着蝴蝶忍,对她露出胜利者得意的微笑。
失望,愤怒,不甘,焦急……这些情绪迅速在蝴蝶忍小小的身体里膨胀,她企图用痛楚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即便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手掌里,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难怪姐姐叫自己不要在乎旁人怎么说,这样疯狂而病态的除妖界,的确不值她在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呵……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正义。”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蝴蝶忍猝然回头,只见被一剑穿胸的锖兔居然没死,甚至还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跟他们废什么话?”他冲蝴蝶忍咧出一个叛逆不经的笑,“想见义勇是吧,我带你去!”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锖兔现出了自己的原形,三尺粗的螣蛇拔地而起,翅膀掀起的罡风令周围的雨水瞬间蒸发。
蝴蝶忍助跑两步跳到他背上,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走!”
锖兔长嘶一声,用尾巴卷起昏过去的真菰,双翼一振,直冲狭雾山顶。
“追!别让它们跑了!”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走,有人不管不顾地叫喊起来,“那妖女也不能放过!统统给我杀!”
一霎时,群情激奋,群魔乱舞。陷入癫狂的除妖师们呐喊着一拥而上,却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宝剑拦住去路。
“我看谁敢?”
冷冽的剑刃沐浴了雨水,更显得锋利肃杀。望着剑柄上悬挂的金红色剑穗,人们狂热的头脑仿佛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不死川,实弥。
然而比起他的剑,人们更畏惧他的姓氏。这不,上一秒还吹胡子瞪眼的彪形大汉,下一秒就换上一副和善的笑脸上前套近乎:“这……不知不死川兄有何指教?”
“我说,”不死川实弥自然懒得和他做戏,“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过去。”
“你什么意思!”见他偏袒得过分明显,人们的态度也跟着改变,“难不成,你和那妖女是一伙儿的?”
甚至他掌御下的除妖师宗门都有人叫嚣:“不死川实弥!我们是看在不死川家的面子上才敬你三分,你别不识好歹!”
“不死川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名不死川实弥,乃不死川家嫡出的大公子,将来老爷子死了,我便是不死川家名正言顺的家主。”他拔剑在手,天空雷鸣电闪,雨碎如珠,而他眼底寒芒浸雪,比月还凉,
“我所立之处,便是不死川家。”
【拾叁】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
天雷的间隔越来越长,似乎象征着这场腥风血雨的劫难即将度过,却也意味着下一道雷霆要酝酿更久,威力更强。
强撑着一口气的螣蛇飞上山顶后便委顿在地,蝴蝶忍刚想蹲下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催促着去找富冈义勇。
“没时间了,”锖兔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一边翅膀,将真菰护在下面,“再不赶紧让内丹重铸,就算他能挨过这一劫,也无法成为真龙。你不用管我们,快去……”
似乎感应到主人就在不远处,深埋在她体内的那颗妖丹又蠢蠢欲动起来。蝴蝶忍咬咬牙,心一横,终究还是转过身,迈开双腿用力奔向她牵肠挂肚的人。
雨丝如利箭擦过脸颊,她也丝毫不停留。
在见到富冈义勇之前,蝴蝶忍自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来到他面前,看着第八十道天雷将他全部的鳞片焚化,心脏仍是狠狠地绞缩起来。
“义勇……”她试着唤醒昏死过去的他,“富冈……义勇。”
见来者是她,富冈义勇忙运起最后的妖力隐去一身血肉模糊:“抱歉,吓到你了。”
他想留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印象,奈何这具身体已经到了边缘,他刚站起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
“我……没有杀人。”他知道她一路寻来,已经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除妖师,怕她会因此讨厌自己,即便剩余的时间不多,他也用尽全力地向她解释,“他们……只是昏过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蝴蝶忍也跟着跪下来,伸手环住富冈义勇的脖子,使他能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我相信你。”
她濒死的那个梦境里,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让人多贪一刻都觉得满足。可如今,他的身躯是那么冷,就算她用全身的热度去暖,也不过是两个人抱在一起颤抖。
上有雷动,下有刀光,他们就在大雨滂沱的狭雾山顶,奢得片刻相拥。
“这件衣服……”富冈义勇注意到她身上的蝴蝶羽衣,“五百年前,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的人,放我……进了狭雾山。”
五百年前?蝴蝶忍猛地回忆起那日护城河旁,姐夫曾提到过的“大清洗”。当时谢花派的人还说,他们的祖师早在五百年前就将水虺全部杀绝,而蝴蝶家的式微,也正是始自五百年前。
“蝴蝶羽衣乃蝴蝶家主代代相传之物,你是说……”蝴蝶忍不可思议地瞠大双眸,“我的祖先,在五百年前……救了你?”
是啊,虺五百年化为蛟,千年化为龙,倘若当日真的一只不留,又何来今日的富冈义勇?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自有定数。若不是他无心提起,蝴蝶忍永远也想不到,她和富冈义勇的缘分,居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眼泪和着雨水挂在脸上,显得既滑稽,又苍凉。
天空中再次传来远古的回响,那声音比前八十道天雷加起来还要沉重,而这不过是最后一道的预兆。乌黑的云层像天花板一样裂开了无数条缝,金黄的电光在其中游走,宛若一整个由雷霆构成的海洋即将倾倒而下。
在这般威力的天雷下,灰飞烟灭,用不到一瞬间。
听见那骇人的隆隆声,富冈义勇便条件反射地想推开蝴蝶忍。能得她一滴动情泪,已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他又怎好拖着她余下的百世轮回,同自己一道身死魂消,万劫不复?
然而失去所有力气的胳膊,竟像断掉了一般,抬也抬不起来。
“跑……”他只能俯首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着他最后的心愿,“跑……”
但蝴蝶忍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她从地上站起来,解开那件蝴蝶羽衣,盖在富冈义勇身上。
“五百年前,我的祖先能救你,”她的语气轻盈而缥缈,可听在富冈义勇耳中,却是比飞鸟临死前的哀鸣还要凄绝,“五百年后,我一样能救你。”
“欠你的,我终于可以还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双手结印,施展蝴蝶家最强大的唤灵术。
小时候,这道法术她怎么也练不会,气恼之下跑去找姐姐求助,却听姐姐说施术要讲究心诚则灵。彼时她不服气,心道世上没有人的心会比她更真诚了,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心诚则灵”这四个字的诀窍不在于“诚”,而在于“心”。
——你一定,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乌云在空中拧成黑色的漩涡,电光冲破桎梏,带着万物寂灭的气势奔腾而来。
一只蝴蝶扑扇着翅膀,轻轻地、轻轻地停在蝴蝶忍指尖。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数不清的灵蝶汇集在她身旁,有如川流入海,百鸟归巢。
“夏尽秋生千蝶隐……”她念起烂熟于心的咒语,血脉中沉睡了十四年的灵力铿然爆发,“冬去春来万树花——”
成千上万的灵蝶逆着大雨从四海八荒飞来,生的意志燃烧了羸弱的躯体,整座狭雾山都在她的灵力下颤抖!感觉山体在震,半山腰打架的人们纷纷抬头,只见密密麻麻的蝶群盘旋着迎上雷霆,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
开天辟地,震古烁今。
盘根错节的雷电划燃了蝴蝶的翅膀,无数蝶尸被雨点打成灰烬,又有无数灵蝶前赴后继地填上。蝴蝶忍被它们簇拥在空中,全力维持着这道脆弱的屏障。
不能输……不能输!你可是蝴蝶家的家主,蝴蝶忍啊!
但人力是有极限的,不管她如何疯狂地去压榨体内的灵力,那道由灵蝶构成的屏障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碎开来。
金光穿过的一刹那,就像一万把长剑同时刺进身体,她连一丝一毫的痛苦都没有感觉到。
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化成了一缕烟,蝴蝶忍心想,大概她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吧。
不过,死前能辉煌绚烂地燃烧一次,对她夏虫般微末的生命来说,已是极大的温柔。
只可惜,没办法亲眼见证他登仙化龙了……
热血转瞬冰凉,点点滴滴,如锥子刺扎在富冈义勇身上。他怔怔地看着她像失重的蝴蝶一样坠落,任由那对他而言是致命毒药的血将双眼腐蚀。
“不——”汹涌的悲怆爆发出难以名状的力量,他从地上站起,伸出双臂,迎着血雨将蝴蝶忍捞在怀里。
他颤巍巍地去吻她,从额头吻到嘴唇。毒血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却觉得这一刻无比安详。
就在双唇相碰的下一秒,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蓦地涌入丹田。
一霎时,仿若春水解冻,富冈义勇只觉失去的力气一下子返回了身体,五感也渐渐明快起来。他正诧异着,忽然一阵撕裂样的剧痛自额头传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却猝不及防摸到了一截又长又硬的……龙角?
八十一道天雷已过,当脱胎换骨,历劫为龙。
下了半日的大雨终于止歇,此刻愁云尽散,春和景明。
【拾肆】
蝴蝶忍苏醒的时候,正值各大宗门齐聚山顶。
那些视她为眼中钉的除妖师本想趁此机会将她斩草除根,可一见她身后靠着的富冈义勇,便不由心生怯懦,左顾右盼,踟蹰不前。
姗姗来迟的不死川实弥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不到最后一刻他根本想不到,这个玲珑纤细的少女居然敢以身接天雷。难怪香奈惠以前经常叫自己看好她妹妹,有这胆大妄为的性子,怕是一个不留神,她就能将天都翻过来。
“姐夫?”蝴蝶忍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又掐了掐手心,是疼的,“我……还活着?”
“嗯,我们都活着。”头顶传来富冈义勇清冷低沉的嗓音,她起身扭头去看,只见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傲立于天穹之下,崭新的青蓝色鳞片在太阳下流淌着金光。他低下头,用新生的龙角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尔后挑住她的衣服向上一甩,稳稳当当地将她带至自己头顶。
龙啸天地,日月齐辉。
他当着众人的面腾云驾雾而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抓了一只黑皮大鱼回来。那鱼的个头足足有半座城池那么大,光眼珠子就赶得上两人高,被富冈义勇抓在爪里还不老实,使劲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跑。
尽管那鱼大得出乎意料,但经验丰富的除妖师还是一眼认出了它的种族——传说中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水灾的蠃鱼。
那蠃鱼用尽全力挣扎着,血盆大口一张一合,似是不甘心被自己过去的手下败将所压制。然而成功渡劫后的富冈义勇,力量早已是今非昔比,那锋利的龙爪只轻轻一收,便叫它皮开肉绽,再动弹不得。
“此乃江淮水患的始作俑者,”他把蠃鱼的尸体抛到众除妖师面前,落地化成人形道,“我奉蝴蝶家主蝴蝶忍之命将其诛灭,以襄正道,如今,天下可安矣。”
天下可安矣。
五个字,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蝴蝶忍!蝴蝶忍!”人群中不知谁先带头喊了她的名字,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像汪洋一般将蝴蝶忍包围,“蝴蝶忍!蝴蝶忍!”
虽说蝴蝶忍的愿望一直是振兴蝴蝶家,可崇拜来得太突然,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迫站在荣耀之巅的少女不禁羞红了脸。她垂着头想往富冈义勇身后躲,却被后者一把提溜到前面,美其名曰“享受你应得的”。
这条讨人厌的龙!蝴蝶忍在心里骂他,嘴角却不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早知道,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她的光芒万丈,人群中的不死川实弥尽收眼底。正当他也为感到她高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不死川大人!”
他回头一看,竟是他带来的那些弟子。
“你们还活着啊。”他打量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嗓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大人赎罪!”说话那人在他面前跪下,脸上是藏不住的惭愧之色,“都怪我们警惕性太差,才会中了妖怪的术法,在战斗中睡过去……回去之后,您一定要好好责罚我们!”
“对上那种程度的妖怪,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不死川实弥一反常态地没有骂人,“回去再把功夫扎实扎实,惩罚就免了。”
正说着,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什么叫‘能保住小命就不错’,我根本没下杀手好吧!”
不死川实弥转向来人,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是吗?那改天再比划比划?”
趴在真菰肩膀上的锖兔咧嘴一笑:“一言为定!”
不到一天的时间,蝴蝶家主蝴蝶忍驭龙降服千年蠃鱼的壮举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以至于她回城里找姐姐,都要忍受百姓们的夹道欢迎。
“人类真可怕,”在她一旁被连带着塞了满怀鸡蛋水果和鲜花的富冈义勇喃喃道,“我要回狭雾山。”
“我总算理解姐夫了。”蝴蝶忍噘着嘴同蝴蝶香奈惠抱怨,“想不到名气太大,也能成为一种烦恼。”
“这说明小忍受欢迎啊,”蝴蝶香奈惠笑着打趣她,“以后也要努力,让蝴蝶家兴旺起来才行呢。”
说到这儿,姐妹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富冈义勇。后者正沉迷于探索篮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根本没注意到蝴蝶忍突然涨红的脸和蝴蝶香奈惠意味深长的眼神。
“姐姐!”蝴蝶忍嗔怪道,“我……我还没到那个年纪呢,你可不能随便把我许出去!”
“好,好,姐姐知道啦。那要是小忍已经情根深种,芳心暗许了呢?”见她马上就要发作,蝴蝶香奈惠赶紧把话题移向另一边的栗花落香奈乎,“香奈乎现在是家主首徒啦,以后要好好帮师父打理家中事务,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只顾练功,不懂怎么和人相处了。”
突然被点名的栗花落香奈乎紧张地点点头:“是……”
“那么这位小少年……”蝴蝶香奈惠的目光落在一直跟着栗花落香奈乎的灶门炭治郎身上,“稍后你还要回狭雾山去吗?我听香奈乎说,你的家在那里。”
“姐、姐姐你好!我叫灶门炭治郎!”突然被点名的灶门炭治郎表现得比栗花落香奈乎还要紧张,“我……我没有家,是鳞泷先生怜悯我和妹妹无家可归,才许我在狭雾山暂住的。义勇先生渡劫那天,鳞泷先生就让我离开了,可是我放心不下富冈先生,所以把妹妹送到安全的地方后,我又回到了狭雾山,然后才……才碰见的香奈乎。”
“原来是这样。”蝴蝶香奈惠若有所思,“那……你以后想不想保护香奈乎啊?”
闻言,不止栗花落香奈乎愣了,蝴蝶忍也愣了——她认真的吗?
“想!”灶门炭治郎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就拜香奈乎为师,和妹妹一起留在蝴蝶家,学习降妖除魔怎么样?”
“好!”可怜的小少年还没预料到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样的人间疾苦,只凭着满腔赤诚和勇敢,一拍即合地应承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学艺,让自己变强,强到可以保护香奈乎!也……也保护香奈乎的师父和姐姐你!”
这时,神游九霄回来的富冈义勇忽然清了清嗓子:“她师父有我保护,你就继续努力吧。”
见蝴蝶忍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蝴蝶香奈惠忍不住掩嘴偷笑:幸好她家那位眼下不在城里,不然这小少年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喂。”蝴蝶忍戳了戳富冈义勇的胳膊,明明在同他讲话,眼睛却不敢看他,“你飞升之后,是不是……就不能留在人间了?”
“不是啊。”富冈义勇不懂她想说什么,“龙有很多种留在人间的方式,比如认主。”
听完他的回答,蝴蝶忍直气得牙痒痒。要是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不会问那个蠢问题,不,她一定要在他们见面的第一晚就宰了他!
“我的意思是!”人群的欢呼声有点大,她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遂用力一扯他衣袖,攀在他耳边大吼道,“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富冈义勇消化了几秒,才明白她所谓的“留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也俯下身子,凑近了蝴蝶忍道:“能啊。”
被他一记直球打懵,这下换蝴蝶忍不知所措了。
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而罪魁祸首还在继续笑:
“从你坐在我龙角旁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我的主人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