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于这无尽的世界之外呼唤我？

    伫立于梦境和现实的交叉口，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苍茫。只要在这里闭上双眼、放空思绪，便能够摆脱那日夜不停的折磨。一切思念、痛苦和悲伤都将随之而逝去，徒留下那种令人沉醉的麻痹感充斥着整个世界。

    本来应该是毫无生气的地方，此刻却突然掀起了一片波澜。被没有实感的温暖所包裹住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了如灼伤般的痛楚，似乎有一股炽热的力量想拉着我离开这个梦境，回到那充满荆棘的现实当中……

    无力地抬起了眼皮，模糊的视野里似乎有一张脸在逐渐靠近。眼睛正慢慢地企图去聚焦，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砸中了我的面颊，轻轻发出的短暂“啪嗒”一声在这死寂的世界中回响着……不，仔细听的话身旁还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那似乎是来自某个人的久违的抽噎声——

    “为……为什么……我的爱丽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啊……原来是你，在我身边如此真切地呼唤着。这次一定不再是幻象了，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热度、你的气息渐渐徘徊在耳畔，那不断滴落的液体正向我传递着你真实存在的讯息。

    你才是，为什么要哭呐……如今难得久别重逢，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

    “奥……菲……”时隔多日，干裂的喉咙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此刻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我却连吐字的力气都没有。慢慢向那张有些陌生的脸庞伸出了手，一下子便被对方温暖有力的掌心紧紧包裹住。

    “是我！爱丽丝，对不起……我来晚了，我……”面前的人泣不成声，似乎一时间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到困难起来，“走……我带你回家，不用怕，有、有我在……你再也不会……呃……再也不……”

    “我……”我已经没有家了啊，奥菲，我们的家，已经……

    感觉身体突然被人抱起悬于空中，一件残有余温的大衣落在了身上。我任由他带着我离开这个炼狱，前往那未知的远方。不知不觉间我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再次苏醒时便感觉躯体沉入了一片温暖的水域之中。不同与过去那被人泼洒在身上的冷水，这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我不禁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嗯……”他的指腹用着温柔的力度缓缓摩挲于发顶和肌肤之上，恍惚间，一阵低沉到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我，必定会让所有人，都为此而付出代价……”





    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爱丽丝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模糊的视野中有一道人影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十分谨慎，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后爱丽丝还是下意识地苏醒了。

    “奥菲……”她将身体翻向床边迷迷糊糊地喊道，听到那微弱的声音后奥尔菲斯轻叹一声，随后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和的微笑，“抱歉，不小心又吵醒你了。”

    感受着他厚实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顶，爱丽丝再次眯起了眼睛，她从被窝里掏出手抱住了这只手臂。似乎是为了安抚她内心的不安，奥尔菲斯又开口继续说道∶“我只是去一趟早市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

    “嗯，我知道了……”她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滚回床的最里面用被子裹紧身体缩成一团。不一会听到客厅传来了门被关上的声响，爱丽丝才再次睁开了双眼。她坐起身来愣愣地盯着身旁尚存有余温的床榻，不禁伸手去勾勒那片一夜枕压后残留下来的皱褶。

    只要奥尔菲斯一离开身边她就会睡意全无，每天都是如此。如果不被那股熟悉的气息所包围就会感到害怕和不安，即使这一个月来他一遍遍地承诺这间屋子很安全，独自一人时身体还是会因多年来所遭受过的伤痛而难以抑制地发抖。

    “不用怕……他会回来的……”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爱丽丝轻声呢喃道，她知道自己对奥尔菲斯的依赖如今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在她的心中这位青梅竹马的形象是如此的高大与可靠，他的臂弯是世间最安全的避风港，似乎只要藏匿于其中便可享受永久的安宁。

    “我还有奥尔菲斯，他会永远保护我的。”——这个想法就像是成为了一种信念，每次都能缓和爱丽丝独身时内心的煎熬。

    不知不觉间室内开始逐渐明亮起来，一缕缕阳光刺得她不禁眯起了眼睛。此刻硕大的朝阳正从天边冉冉升起，将周围的天空渲染成了温暖的橙黄色，几片薄云以飘逸的姿态游荡在这片苍穹的另一侧。这一切都在预示着今日又是天气极佳的一天，换做是儿时或许她就会兴奋地拉着玩伴外出游乐，而如今她仍旧无法跨越心中的那道障碍，去融入这个过去一直在折磨着自己的世界。

    但只要他一直这样待在我的身边，一切终归都会变好，不是吗？

    看着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公寓里，爱丽丝有些激动地蹦下床，冲到了客厅的玄关处去迎接自己心目中的太阳。





    “中午的食物准备好了、晚餐的饭也有得吃，记得先在炉火边加热一下，小心烫伤；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衣服和碗什么的由我晚上回家后洗就行，遇到困难不要勉强自己。”吃完早饭后奥尔菲斯开始对着爱丽丝一句句地仔细叮嘱起来，“我想想……哦对了，还有就是任何人敲门都千万不要理会，我回家的话会带钥匙自己开门的。”

    将餐盘上的最后一块面包塞入嘴中，爱丽丝坐在餐桌旁乖乖地点了点头，这里的每顿饭虽然不足以饱腹但也不会再使人产生饥饿感。看着奥尔菲斯背上肩包急匆匆地准备出门，她出声叫住了他∶“记得晚上早点回来，奥菲！”

    “我尽力，你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奥尔菲斯扭过头来冲她笑了笑，随后踏出了家门。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爱丽丝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一片寂静，这意味着一天中独自在家的无聊时光开始了。

    两周前奥尔菲斯开始了在当地文法学院的新学期，除了周末会放假休息以外平时每天白天都要去学校上课，放学后再去酒馆打零工直到很晚才能回家。于是每天早晨临走前他都会为爱丽丝准备好一日的三餐，偶尔晚上回来的早些还能和她一起吃饭。

    而在这期间爱丽丝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对抗着内心的不安和寂寞，翻看书架上的书来打发时间。后来在她的不断坚持下奥尔菲斯才允许她参与一些家务活，即便这样他还是放心不下去，生怕爱丽丝弄伤了自己或是累到了尚未康复的身体。

    “我明明已经不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往木桶里倒完水，爱丽丝开始小心翼翼地刷起早饭所使用的盘子。之前在第一次跃跃欲试的时候就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好在之后有奥尔菲斯的耐心指导，她才慢慢掌握了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每天都为了生计那么辛苦操劳，我也想尽可能地去为你分担一些事务啊……你还是太照顾我了。”

    有时候独自一人时她会发呆，去回想过去发生过的种种事情。在爱丽丝的记忆里，奥尔菲斯从小就十分关照她，大部分时间内他都会陪在自己的身边，无论去哪他都会跟在她的身后。每当她因为些小事而哭闹时奥尔菲斯都会第一时间找到解决办法，哄好她的情绪；甚至有几次在她惹祸时还会去主动袒护她，替她承担责任。

    而当时的爱丽丝还是个完全不懂事的小女孩，只会躲在他的身后哭鼻子和撒娇，一边嘿嘿地傻笑着一边拉住奥尔菲斯的手跑遍庄园里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处于这种生活状况，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

    有惊无险地成功做完一切力所能及的家务后，爱丽丝悠哉地回到了客厅里，在随意翻看了几页童话故事书后，她将目光转向了写字桌后的书柜——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它便占了将近一半的体积，算是家中最引人注目的东西了，也可见房屋的主人是多么喜爱阅读。

    话说回来，平时自己读的书都是奥尔菲斯帮忙挑选出来的，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看的呢？

    爱丽丝走到了偌大的书柜前，上面摆放着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书籍，其中有不少都是封页破旧、纸张泛黄的二手货。奥尔菲斯曾说过买旧书既能省钱也不会太影响观感，他的大多数书籍都是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爱丽丝仔细浏览过每一行每一列，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了一个侧封上。

    这本书的蓝色封页看上去破损程度十分严重，它被塞在书架最上层的角落里，和其他旧书掺杂在一起显得十分不起眼。而且奥尔菲斯是个十分谨慎细心的人，即使是购买旧书他也会提前仔细确认好封面的名字和内容，但相较于其他大大方方将书名用力刻在侧封上的书，它破旧的页面上只留有一行小到模糊不清的字迹，这不禁让这本书散发出一种神秘感。

    这彻底激起了她的好奇心，爱丽丝努力踮起脚尖，但无论怎样瞪大眼睛都还是看不清上面的小字。屡次尝试无果后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使用椅子垫脚的念头，但在联想到它的不安全性以及万一摔伤自己、被奥尔菲斯训斥的场面后，还是乖乖地放弃了。

    “只好等晚上再问问奥菲了……”经过刚才这一番折腾后她感觉有点疲惫，便再次坐回到了椅子上。说起来自己小时候就不太爱看书，受到天生好动的性格驱使每次翻看几页后便将其抛于脑后了。如今在这个家里面对有限的娱乐资源，爱丽丝也逐渐习惯了每日与书本相伴的生活。

    但奥尔菲斯买来的大多数都是一些十分厚重的文学和历史类书籍，以及不少晦涩难懂的文论讲义，即便再努力爱丽丝还是要不得不承认自己能看懂的实在是太少了。有些故事她也不好意思麻烦忙碌一天后满脸疲惫的奥尔菲斯进行解释说明，只好自己努力钻研理解。

    于是她再次投入到童话书的阅读当中，将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主角，通过一次次冒险来达成那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幸福而完美的结局。





    在时钟的指针正好指向晚上九点时，爱丽丝听到玄关处传来一阵声响，她立刻兴奋地来到门前，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大声喊道∶“欢迎回家，奥菲！”

    “我回来了。”奥尔菲斯笑着应声道，他摘下肩包递向爱丽丝伸出的手，然后开始一颗颗地解开风衣的扣子，“今天待在家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乖乖休息？”

    “一切都很好，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不舒服的地方。”爱丽丝拎着包随他一起走进了客厅，“晚饭还剩有一些面包，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好，麻烦你了。”奥尔菲斯瘫在椅子上长叹一声，每晚回家时他都是这副十分疲惫的模样，让爱丽丝心疼不已。她在厨房里将剩下的面包切成几片摆放在盘子上，又倒了一杯水，把它们一同端到了餐桌上。她坐在旁边看着他一顿狼吞虎咽，待他终于吃了个精光后，爱丽丝突然想起来自己白天所遇到的问题。

    “奥菲，我今天看到了一本书——你跟我过来一下。”她拉住奥尔菲斯的手走到书架前，指向最顶层角落里的那本书，“它是什么？你能帮我拿下来看看吗？”

    “呃，你说蓝色的那本？”顺着爱丽丝的目光看去，他对此似乎也没什么印象。奥尔菲斯稍稍踮起脚尖便毫不费力地将它从书架上取了下来，如今的他已经生得十分高挑，若不是在相貌上还和以前相差不大，爱丽丝绝不敢相信面前这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竟是自己幼时最亲密的玩伴。

    “Dancer's Affair……”他小声读出了侧封上的那几个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脸色骤变，还没等爱丽丝开口询问便猛地用力将它塞了回去，慌忙推到了书架的最深处。见他能有这么大的反应爱丽丝也感到很意外，便开口问道∶“怎么了，你看过它吗？”

    “这本书……咳咳，我想它不太适合你去阅读。”奥尔菲斯神情十分尴尬地将脸撇向一边，轻咳了几声似乎是想掩盖些什么，“其实……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这本书是我当时在书市里不小心买错的，里面讲的是有关各类昆虫的记载。昆虫——你知道吧，有些长得十分渗人，它们长长的触角和肢腿被清晰地画在了这本书里，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翅膀……”

    “停停停，我明白了！”这次轮到爱丽丝神色大变了，一想到那些千奇百怪的虫子她的心中就感到一阵恶寒。她突然庆幸起自己白天时没有贸然从书架上取出它，否则这一定会诞生出一段新的噩梦。

    “好，那么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我马上去给你准备牛奶。”奥尔菲斯说着要去拿自己的肩包，却一下子被身旁的爱丽丝拉住了。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如今十分敏感的她还是发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睡觉，不是‘我们’，而是只有‘我’？”

    爱丽丝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能感受到自己那只抓住奥尔菲斯衣袖的手正在颤抖。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后爱丽丝便被面前的人用力抱住了。

    “抱歉，我还有些工作要做，要忙到很晚才能睡。”奥尔菲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站在原地，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爱丽丝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后他才慢慢放开了她，温柔地笑道∶“我会等到你入睡才离开的。先去床上等我一会，好吗？”

    爱丽丝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奥尔菲斯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在最大程度照顾她的感受了，只好乖乖照做。过了会奥尔菲斯便端着温热的牛奶来到了卧室，在他的注视下爱丽丝开始慢慢地小口啜饮。这里面掺杂了一种能安定精神的药物，听奥尔菲斯说是托朋友从国都的正规药店买来的，因为原药品的味道非常糟糕以至于难以下咽，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一办法来帮助她喝下去。

    尽管牛奶的醇香依旧难掩药物奇怪的味道，但一想到他大概为此花费了不少钱，爱丽丝便每次都会尽力将其喝光。她将空杯子递给奥尔菲斯，然后躺在床上侧过身去自己盖好了被子。

    “晚安，奥菲。”

    “晚安，爱丽丝。”感受着他的手在轻轻拍打自己的后背，爱丽丝享受般地眯起了眼睛，意识也开始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开始感觉浑身发冷，便再次从睡梦中脱离睁开了眼，发现身旁那熟悉的温度早已消失不见。一瞬间她慌张起身，下意识地刚想要大声呼喊奥尔菲斯的名字时，突然看到了从客厅传来的微弱光亮。

    对啊，他说过今晚还要工作……

    想到这爱丽丝又静静躺了回去，重新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身体。或许是因为已经快步入十月了，到了晚上气温开始大幅度降低，那略显单薄的被褥便失去了良好的御寒效果。她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中明星点点，一轮明月散发出皎洁的光辉，照射进室内更增添了几丝冷清的气息。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很难的任务？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就这样不停地想着，一来二去她感觉自己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清醒了。爱丽丝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像是抵抗不住内心的孤寂般爬了起来，抱着被子跑出了卧室。听到声响原本伏案眉头紧锁的奥尔菲斯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爱丽丝便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就那样紧紧地抱住奥尔菲斯，一动不动地静静缩在他的怀中，仿佛他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见此奥尔菲斯的手在空中僵硬地停留了几秒，随后缓缓顺着她的姿势环抱了回去。

    “一个人还是睡不着吗？”

    “嗯，冷……”爱丽丝小声地答道，她又调整成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对不起，但这样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无妨，你就放心地呆在这里吧。”听到上方传来令人心安的声音，爱丽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在这股温暖气息的包围下她很快便有了睡意，再度坠入了梦乡。





    不知何时鼻尖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刺鼻味道，似乎还混有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意识朦胧之间感觉面前一片出现了光亮，爱丽丝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奥尔菲斯沉睡的面容。她愣了一下，随后注意到了窗外早已升起的太阳和明亮的天空。

    “喂！快醒醒！”她立马抓住奥尔菲斯的肩膀开始用力摇晃起来，大喊着他的名字，“快起床！奥尔菲斯！你上学要迟到了！”

    “唔……啊，什么……”奥尔菲斯看上去十分困倦地支吾了一声，当他同样意识到已经变得明亮的窗外后立即从床上猛地弹了起来，随后盯着墙壁愣了几秒，“不对……今天是周日啊……爱丽丝，学校没有课的……”

    看着他再次脱力般地栽到床上瞬间变回了睡死的模样，爱丽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惭愧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又忘啦……”毕竟平时已经习惯了天还没亮就被起床的奥尔菲斯弄醒的生活，每次一到周末爱丽丝就会下意识地当成工作日来对待，并无数次惊扰到了睡梦中的他。

    尽管这样一折腾后她已是睡意全无，爱丽丝还是选择乖乖躺回了床上，她无聊地观察起奥尔菲斯的睡颜，陷入了沉思。方才梦醒前嗅到的那股奇特味道此刻仍萦绕在鼻尖，直觉告诉她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闻到它们了，但她却搞不懂那是从何而来的。如果不是从窗外传来的气味，那就只有……

    这样一想她总觉得事情变得更加奇怪了，最近几天奥尔菲斯都会工作到很晚，她往往也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睡觉的，但能与他打交道的充其量应该只有纸、笔和墨水。爱丽丝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人，不料对方却闭着眼睛突然张口说了话∶“你不睡了吗？”

    “嗯，不困了。”爱丽丝回应道，话音刚落奥尔菲斯便从床上坐起了身，轻轻揉了揉眼睛，“那就起床吧，我去准备早饭——”

    “那个，奥菲……”爱丽丝打断了他的话并成功叫住了要即将离去的他，她一边注视着奥尔菲斯仍未完全摆脱睡意的脸庞一边斟酌起说辞，“你有没有闻到一种……就是一些很奇怪的味道，好像它们不属于这个家，但又莫名感觉很熟悉……”

    “你说，奇怪的味道？”被这样一问奥尔菲斯明显也愣住了，他轻轻地朝着周围嗅了一圈，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慢慢皱起眉头，“没有，但……不，那没什么。我想或许你闻到的就是从外边传来的气味，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忧虑的事情。”

    “好吧……”看着他如此笃定地说道，爱丽丝也只好暂时先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她选择去永远相信他的一切——毕竟他可是奥菲啊。

    吃过早餐后奥尔菲斯说自己要先检查一下信箱，然后便一脸不悦地阅读起其中的一封信来。随着目光逐渐向下移他脸上的神情也就变得越来越阴沉，那尖锐的眼神仿佛随时要将面前的信纸刺穿。

    “真是恶心至极……一派胡言……”似乎极度唾弃信中的内容，从他的嘴中不断蹦出一些咒骂般的词汇。迫于那种强大的愤恨气场，爱丽丝也只敢悄悄地靠过去，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奥菲？”

    “唉……”奥尔菲斯长叹一声，然后将信纸随意折了几下丢进了抽屉里，“没什么，这上面净是一堆废话。走吧，我们准备去出门。”

    爱丽丝点了点头，今天是第一次决定正式外出的日子，对于许久未见的外部世界她在充满了期待的同时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昨天奥尔菲斯在一如既往地试图提议一同出门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当时他在感到意外后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像是要鼓励她这难得向前迈出一步的勇气将爱丽丝紧紧抱在怀里。

    在她全身上下被奥尔菲斯用自己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后，他才放心地拉着爱丽丝的手打开了门。踏出公寓大门的一瞬间冷空气便向她袭来，大街上遍布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车马来来往往，车轮滚过的响声与风声和人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爱丽丝很快便融入了这人潮汹涌的环境中，她带着好奇的目光不停地左顾右盼。今天的天气非常好，秋末时节的阳光洒在身上感觉暖暖的，一望无际的天空像是一块干净而纯澈的画布，将整个城市街景笼罩于其中。拥挤的路旁小贩在不停地吆喝着，货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街边两侧许多楼房墙壁上的窗户都被木板或是石头堵上了，奥尔菲斯解释道那是曾经实行过的“窗户税”所遗留下的痕迹。

    两人的首要目的地便是裁缝店，虽然爱丽丝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定制那么多件衣服，但毕竟自己身上所穿的几乎全部是从奥尔菲斯那借来的，她也能理解他迫切想要给她准备适合过冬的厚衣服的心情。

    因此这一上午他们忙个不停，在终于付好定金走出店铺时太阳都已经快升到正空了。走在大街上闻着周边传来的饭香，爱丽丝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顿时让她红着脸低下了头。听到这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身旁的奥尔菲斯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关系，今天上午可真是把你给累坏了。”他摸了摸爱丽丝的头，然后指了指位于前方的一家书店，“再忍耐一下，我去一趟那里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店门口等我一会就好。”

    “我知道了。”爱丽丝回答道。目送着奥尔菲斯的身影消失在店铺里，她开始百无聊赖地原地踱步，这时突然嗅到了一股甜蜜的味道。循着香气望过去，她发现了不远处街道对面那家正在摆放甜品的烘焙店。

    “这熟悉的甜味……”仿佛被勾起了某些久违不曾想起的回忆，爱丽丝的注意力完全飘向了那边，这诱人的味道就像是一根丝线，拉着她不自觉地朝街道对面走了过去。站在门店外的玻璃前，爱丽丝目不转睛地盯着橱窗里一排排做工精致、外形可口的甜点。这是一家口碑非常好的烘焙店，因为使用的食材高端、手艺非常好且店铺位置靠近市中心，所以商品的价格自然低不了。平日里有不少贵族和富人都会派人专门来购买，几乎成了达官显贵们餐饮界的专供之一。

    而在这一堆五颜六色的精美糕点中，有一块颜色非常深、造型独特的蛋糕，它被切成了一块块方正的三角形，两块黑色和棕色的蛋糕坯层于最下方叠交在一起，中间夹杂着许多坚果和榛子，最上方高高的一圈奶油花边包围着几颗圆球状的巧克力，色泽看上去十分诱人。

    “松露蛋糕……”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巧克力蛋糕，爱丽丝不禁咽了下口水。过去的记忆瞬间苏醒了——在年幼的自己还生活在德罗斯庄园里时，每天下午必做的一件事便是和家人一起享用下午茶，一边喝着名贵的饮品、吃着精致的点心，一边惬意地聊着家常琐事，这便成了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而松露蛋糕在小爱丽丝心里无疑是那一盘盘点心中最美味的一块，每次被端上桌来她总会第一个拿起刀叉迫不及待地切下来一大块塞进嘴里，不停咀嚼品尝着舌间那种微苦却十分甜蜜的味道，最后弄得嘴角全是巧克力，遭到父母声音温和而宠溺的责备。

    当时作为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贵族小公主，面对这不断被端上来的糕点她可以肆意地大快朵颐。如今家族败落、处境贫寒，看着标在橱窗上每一个都高得完全无法支付的价格，爱丽丝的心顿时感到一阵酸涩，眼眶也随之湿润起来。

    曾经被摆在眼前可以随意享用的食物，此刻明明近在咫尺，却是遥不可及……

    “喂，小姐，如果不买东西的话就请让开好吗？你这样站在这里妨碍我们做生意了！”从店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爱丽丝的思绪，她慌忙从缅怀过去生活的悲伤中抽离出来，一边鞠躬表达歉意一边匆忙向后退去，有些茫然地站在路边，随后她的肩膀便被人从身后拍了拍。

    “我办完事情了，现在回家吧？”奥尔菲斯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爱丽丝点了点头，她最后再次回头朝橱窗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一同踏上了归途。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到了周末。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毛线和形状依旧七扭八歪的织物，爱丽丝深深叹了口气。上周的首次出行让她充分体会到了室外环境的寒冷，看着奥尔菲斯被冻红的脸颊，一直在思索着如何能帮他做点什么的爱丽丝突然想到了织围巾这个方法。

    当时奥尔菲斯将自己的围巾裹在了她的脖子上，虽然这帮忙抵御了不少冷空气，但随着温度一天天地降低她很担心这条破旧的围巾是否能够在更加寒冷的环境下完成使命。于是爱丽丝第二天便偷偷带着终于能派上用场的零花钱，去店里买来了针线和相关的编织说明书，从此踏上了与手工活作艰苦斗争的不归路。

    “唉，这样下去什么到时候才能织好啊……”捧着手里这团被胡乱编织在一起的毛线，她的心中充满了苦恼。爱丽丝原本打算尽快完成它，毕竟现在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多拖一天奥尔菲斯就要多挨冻一天。而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她发现自己连最基础的织法都还学不会，单照着书上展示图片的样子去编织完全行不通，只会造成如今进度基本为零的局面。

    “再这样下去，难不成还要等到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才能送出去吗……”她喃喃自语道，“或许我应该鼓起勇气去请教一下其他人？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熟悉编织方法的邻居……”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玄关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爱丽丝这才突然意识到有人回来了。她慌乱地将盛放针线的小篮子藏在床底下，然后跑出卧室去迎接意外提前归来的奥尔菲斯。

    “事情办得很顺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爱丽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疑惑，如此发问道。平时总是昼出夜归的他如今突然在下午就回到了家，这很难不让她去猜想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而与她目光中所夹带的紧张感截然相反，奥尔菲斯脸上的表情则透露出一种轻松和愉悦。他慢慢拉开一直护在怀里的肩包，像是在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故作神秘地开口道∶“你瞧，我带回来了什么？”

    在看清袋子里那个黑糊糊物体的样貌时，爱丽丝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睛传来一阵刺痛。她十分激动地朝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阻挡住了那险些失声的尖叫。

    “你——这……”大脑一片空白，她语无伦次地瞪大双眼，紧盯着奥尔菲斯手中正端着的那个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要……”

    “你难道不喜欢它吗？”奥尔菲斯笑着看向手中买来的松露蛋糕，“我记得很清楚，你小时候总是喜欢端着盘子啃它，然后弄得满脸都是巧克力和奶油——”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扑进怀里的爱丽丝打断了。

    “求求你，奥菲……下次不要再为我做这种事了……”她听见耳边响起了自己微弱而颤抖的声音，或许换做过去年幼的自己会抱住这位青梅竹马欢呼雀跃，而如今再看到这种远超出正常经济范畴可购买到的物品，爱丽丝在惊讶过后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愧疚。

    ——他一定是为了攒够这份钱，在外面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亏待自己了……

    这种十分揪心的痛楚顿时让眼泪也一同滚落，爱丽丝忍不住在他的怀里抽噎起来。回想起这一周来奥尔菲斯在归来时显得格外疲惫的身姿，她不禁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很快便打湿了面前的衣襟。

    一只温暖的大手正一如既往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像是完全看透了爱丽丝内心的忧虑并要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从上方传来了那道沉稳的声音∶“没事，我可是在外面一直都过得很好——所以说不要多想，你就安心地收下这份小礼物吧。”

    “嗯……”骗人，这样一抱我明显就能感觉到你变瘦了……爱丽丝在内心嘀咕道，她也知道这样僵持着不是什么办法，便松开了他，抬起哭花了的脸望向奥尔菲斯。

    “你还没……答应我……”爱丽丝固执地强调了一遍刚才所说的话。

    “好，我发誓。”奥尔菲斯只是顺着她的意笑着应了下来。

    经过一番折腾后，内心重归于平静的爱丽丝终于坐到餐桌前开始食用这块有些变形的松露蛋糕。在用叉子将一个小切块送入嘴中后，舌间顿时充满了那种久违的甜蜜感，这种单纯的快乐让她仿佛感到自己全身都冲泡在名为幸福的海洋中，不自觉地咯咯笑出了声。

    “你也来一起吃嘛！”尽管她从头到尾一直这样劝道，然而奥尔菲斯始终只是摇摇头让她自己享用，说将这种糕点留给对甜食不是特别感兴趣的他只是一种浪费。最后在爱丽丝近乎变得恳求的语气下，他终于尝了一小口边缘处的巧克力。

    在这一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时间很快便来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奥尔菲斯说自己今晚还有些工作要做。为了不再打扰到他爱丽丝承诺自己今晚可以做到一个人入睡，再三保证后他帮忙熄灭了蜡烛，看上去总算是放心地离开了卧室。

    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爱丽丝的心情依旧十分复杂。后来她坐在椅子上仔细品尝蛋糕，在看到面前笑盈盈的奥尔菲斯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幼时仆人们打诨说的一句话。

    “真是的，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小姐说想要天上的月亮，咱们家的小少爷也得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摘下来……”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因为哪件事而被大家这样开玩笑议论，但如今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奥尔菲斯确实是一直都对她照顾有加，甚至有时可以说是一种过度的、不分对错的宠溺。眼前再度浮现出他每次笑着看向自己的样子，爱丽丝心中突然没由来地升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如果我说想要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难道他真的都会……这一奇怪的念头一直盘旋在心头，看着窗外那轮略显黯淡的玄月，爱丽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自恋，不禁红着脸将头往被窝里埋得更深了。

    话说回来尽管那种说法十分的夸张，但很显然奥尔菲斯会为了她而做出一些她不愿意看到的——甚至是会伤害到自己身体的行为，这让爱丽丝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防止以后无论再随口说出什么惊天的话语，都能被身边这位一向细心体贴、直觉敏锐的青梅竹马当真……

    思考着各种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爱丽丝渐渐进入了梦乡。这一夜她睡得出奇的好，似乎于梦中也闻到了那甜蜜的气息，和奥尔菲斯一同徜徉在幸福的海洋之中……





    “嗯哼……哼哼……”

    明媚的阳光照射进屋内，给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都带来了温暖和光亮。受到了这难得一个好天气的影响，爱丽丝一大早便哼着歌开始做起了家务。在刷完早餐所用的器具后，她来到了浴室，准备清洗桶里的那一堆脏衣服，突然有一条被放在最上面的睡裤引起了她的注意。

    奇怪，她明明记得这条裤子是几天前刚洗过的干净衣服，怎么才穿了一两天就被换下来了……今天早晨临走前奥尔菲斯不停地嘱咐她在洗衣服时千万不要碰那条裤子，留着让他晚上回家后自己来清洗。回想起当时他脸上那副略显紧张的样子，爱丽丝感到更加奇怪了。

    但毕竟是听了奥尔菲斯的话，她也不敢轻易去碰这条睡裤。爱丽丝双手轻轻捏住它的两端，拎到眼前仔细瞧了瞧，整体看上去裤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脏的地方，只是在偏上的位置有一小片淡淡的液渍，并不像是水和其他饮品留下来的痕迹。她好奇地凑上前去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异味道。

    “咳咳……”似乎是没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小心被微微呛了一下，爱丽丝皱着眉头把这条裤子放到了一旁。这种味道她好像也曾闻到过几次，但不知为何却能将它与之前遇到过的那类气味区分开来。这次的气味给爱丽丝一种似乎是属于这个家的感觉，能让她更快地接受和熟悉。

    或许是上面沾了什么不方便处理的脏东西吧，还是听奥菲的话不要去管它了……爱丽丝想了想决定不再继续去深究，她往桶里倒满水开始洗衣服，随着干活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也就对此逐渐熟练了，没一会便拧干后将它们晾在了阳台上。看着桶里还富余的清水，爱丽丝突然又有了一个主意。

    平时她一直在擦拭地板和桌子这些比较宽敞的地方，但或许其他家具上还落有不少灰尘。不经意间瞟到了那个显眼的大书柜，爱丽丝瞬间选定了目标，便拿着用水浸湿的抹布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和这间公寓一样，这个书柜似乎也有些年头了，出现了不少松动的地方，她刚在中间那层擦拭了一下便感觉它挤满书的上方产生了一阵晃动。稍作思索后爱丽丝决定扶稳架子慢慢来，她踮起脚尖准备从高处开始擦，尽管已经努力放轻了动作面前的书柜还是摇晃了几下，随后她便听见了“啪嗒”一声，连忙低头看去，发现有一本书从架子上滑落摔到了地上。

    “啊！糟糕……”爱丽丝一边在心中责备自己太粗心了，一边赶紧放下抹布跑过去查看它的情况。这本从高空不幸坠落的书此刻正以朝上展开的姿态躺在地上，爱丽丝将其拿起来轻轻拍了拍封皮上的土，正当要仔细检查它的损伤情况时，她忽然注意到了手中这个似曾相识的破旧蓝色封面——

    “Dancer's Affair”。

    这正是她之前因好奇而探寻过的那本书！一瞬间记忆在脑海中苏醒了，她不禁慢慢摩挲起封皮上那一行终于看清了的小字，上次奥尔菲斯说这是一本有关昆虫的记载，不过如今看上去这个书名似乎和虫子没什么太大关系呢……这样想着爱丽丝才意识到刚才书页是敞开的状态，便斗胆将它翻了过来，在看清上面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时，她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咦——噫噫噫！”爱丽丝发出一声尖叫，立刻把手中的书甩了出去，整张脸都因刚才所看到的内容而变得通红。尽管她的脑袋已经像是宕机一般瞬间变得空白，但那些文字描写开始不受控制地拼凑出一副十分形象具体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这是……”

    如今她终于明白自己当时被奥尔菲斯给骗了，但一联想到这本书所真实描绘的故事，爱丽丝便觉得或许他的做法是对的。无论如何此刻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在她的面前敞开了，怀揣着极度好奇和羞耻的心情，她走过去慢慢重新拾起了那本书，放在桌面上开始战战兢兢地阅读起来……

    当光线已经暗到完全看不清书上的字体时，爱丽丝才再次从书中的世界脱离出来，发现周围已经完全黑了。她起身点燃了书桌上的蜡烛，感觉读了一整天的书此刻脑袋晕晕乎乎的，便在书页间夹上书签后合上了它，准备先回顾一下至今为止所看到的内容。

    这本书……姑且可以说是一本爱情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年轻学生，在酒馆打工时结识了一位富家太太，从此两人便厮混在了一起。令爱丽丝比较在意的是作者对于他们开启这段不正当关系的描写，当晚那位夫人给青年留下了一张有关赴约邀请的纸条，上面写道∶“晚饭过后要不要和我去旅馆里单独跳一支舞？”

    第一次读到这种说法她也感觉很新奇，虽说这部小说的内容十分低俗，价值观也称不上有多正，但里面有许多像是诸如此类的描写，给那种偷欢的私情增添了几分浪漫的色彩，读完后竟会让人对这种事产生一丝美妙的想法、甚至是向往的错觉。爱丽丝对于这些相关的事自然是十分懵懂，不过理性和原则还是在时刻告诉着她这种做法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取的。

    或许艳情就是这本小说的主题，就目前来看里面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一些十分露骨的性爱描写。起初在看到这种情节时爱丽丝还会被吓得脸红心跳、尖叫连连，往后便渐渐习惯了里面种种旖旎的风光，开始沉浸在那种刺激而浓烈的氛围中。

    “算了算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一边忍不住再次品味起刚才所看到的情节，爱丽丝又红了脸。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莫名的燥热，便在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后将窗户打开至一道小缝，秋末的冷风顿时灌进了屋内，冻得她浑身一激灵，这也突然令她想起送出那份礼物的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一想到还要去织围巾爱丽丝就顿感十分头痛，她抬头看了眼时钟，确认距离奥尔菲斯回家还有段时间后便溜进了卧室，从床底下掏出针线继续忙活起来。





    “呼——呼——”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一阵阵轻不可闻的呼吸声，盯着面前这张沐浴在月光下的脸庞，爱丽丝有些痴迷地眨了眨眼睛。最近奥尔菲斯晚上似乎都不如以前忙碌了，几乎每天都能按时来到床上和她一起入睡。可能也是因为他在外活动了一天太劳累了，如今只要一躺到床上没一会便会像现在这样熟睡过去。

    每当这时，仍旧没有困意的爱丽丝就会睁开眼睛偷偷打量起他的睡颜，看着这俊俏的面容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自从看了那本书后她总觉得自己眼中的奥尔菲斯变了，从前她一直只是把他当成童年时关系最好的朋友来看待，像是面对兄长般对他怀有崇敬之情，以及一种深深的依赖和信任感。

    而如今，她似乎也开始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身为异性的差异，自己确实从小到大都对他抱有深深的好感，但现在或许这种越发浓烈的感情不仅是来源于他们间的友情，还有她心底的那种……

    一想到这爱丽丝再次红了脸，最近每次一思考起与奥尔菲斯有关的事她都有种异样的感觉。书中的故事里男女主角算是因为所谓的大人间的“兴趣”或是“吸引力”而睡在了同一张床上，那么如今他们两人于这个年纪能躺在一起又是出于什么……

    我大概是爱着他吧，奥尔菲斯应该也是爱着我的，我们对彼此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越是这样往下想越感觉自己冷静不下来，爱丽丝慢慢坐起了身——与其这样一个人纠结下去不如现在就去书中寻找答案。做出决定后她便熟练地慢慢爬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取来那本书。这几天夜里她经常趁奥尔菲斯入睡后偷偷看一会，毕竟白天的空闲时间全部都用在与织围巾作斗争上了，能够细细品味这本书的时候非常少。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本庸俗的爱情小说，但随着在阅读过程中逐渐引发出了大量的思考，她也开始慢慢从中发掘出了一定的价值。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因为怕将他吵醒爱丽丝一直不敢点燃蜡烛。再三确认奥尔菲斯睡熟的状态后她把书放到了窗边，借着月光开始从白天看到的进度继续阅读起来。

    在贵妇人解开衣裙的主动诱惑下，青年再次和她抱在了一起。长夜漫漫，两个人翻滚在床上变换着各式“舞姿”，开启了一场新的宴会狂欢……每次看到这种对于身材的描写，爱丽丝就忍不住低下头去仔细打量起自己的身体，书上说那火辣的身材和妖娆的身姿可以引诱着人发狂，不过轮到她自己去观察时却丝毫理解不了这种情感。

    如果一副躯体在外人眼中真的有这么大吸引力的话，那么我也能拥有那种属于女性的独特魅力吗？所以平时奥尔菲斯在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有那种冲动……

    不禁将故事里的情节带入到他们两人上，爱丽丝顿时被自己的这一想法给吓到了，她赶紧摇了摇头想将那幅奇怪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奥尔菲斯怎么可能是那种思想龌龊的人呢！从他平常对待自己温柔体贴的行为来看，怎么想都只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好人，正如他那时所说连这本书的到来都仅仅是一个意外。

    不过既然它有存放在家里的书柜上，那么奥尔菲斯一定也看过吧……

    果真如此的话，爱丽丝便十分好奇他当初阅读时的反应。奥尔菲斯也会像她一样被成人世界里那些肉体上的接触吓得大惊失色吗，然后再对书中所描绘的那些快乐感到莫名的向往……

    就比如说那类最简单的触碰——接吻，自从了解到这方面的事情后，面对奥尔菲斯她曾冒出无数次念头，想去体验那令人迷醉的美妙感觉。

    若是现在能趁他熟睡时品味一番的话……

    这般思索着，爱丽丝突然很想再次靠近他的身边。刚要转过身去，她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脖颈处受到了一阵气息的吹拂，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难不成会是——

    慢慢偏过头去，爱丽丝不可置信地对上了那双宁静的棕色眼眸——此刻他那神色清明的眼中毫无睡意，似乎是已经苏醒了很久。

    她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种种复杂的心绪在脑海中扭成一团，让她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两人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周围静谧的环境营造出了一种非常暧昧的氛围。此刻爱丽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扩大的心跳声，似乎是终于愿意服从自己内心的情意，她抛弃了其他的一切顾虑，慢慢将脑袋向那人凑近，闭上眼睛缓缓在那片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

    “啾——”

    双唇短暂相贴后迅速分离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响亮，爱丽丝感受着他们交融在一起的呼吸，迟迟不敢睁开双眼。她难以想象此刻面前的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会因为这一冒犯的举动而生气吗？还是说会像书中那样紧紧抱住她，然后热情地亲吻回来……

    “咚——”

    “……哎？”感受到温热的气息突然消失了，爱丽丝马上睁开了眼睛，只见刚才还紧贴于她背后的那个人此刻正一动不动地闭着眼躺在原位，好像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静静地熟睡着。

    “搞什么——喂，奥尔菲斯！你还醒着吗？喂！”

    她立刻冲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又用手轻轻拍了拍那张脸颊，可对方就像是要宣告这一举动有多么徒劳似的，瞬间发出了和最初一样平稳的呼吸声。

    见此爱丽丝彻底沉默了，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张脸，内心更加镇静不下来了。她感觉自己刚才就像是被戏弄了一样，在终于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后，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躺回了床上，瞬间变成了一个“死人”。

    “奥……”她刚想再次开口，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事，顿时感觉脸上一阵发烫，便钻回了被窝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这种情况下明明还是当成他在梦游比较好吧，如果他真的醒过来了，那么我半夜不睡觉偷看那种书以及亲吻他的事，不就完全解释不清了吗……

    在收拾好一切后爱丽丝乖乖躺回了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开始反复回想起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一切。

    明天早晨，感觉完全做不到像平时那样以正常的心态去面对他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跟他认真聊一聊这件事，说不定就能破除这些困扰了自己许久的心结……

    那夜她不停辗转反侧，直至天边微微泛白才终于完全合上了眼睛，怀揣着对新一天的紧张和期盼之情，沉沉睡去。





    少女仍在做着自己那天真的美梦，这几个月来平静的生活让她以为这种幸福能永远持续下去。只是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场已经在角落中藏匿了许久的危机终于开始显露出来。

    “啪嚓——”

    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瞬间让爱丽丝从睡梦中惊醒了。大脑即刻清醒过来，她慌忙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身边并没有奥尔菲斯的身影，便赶快下床朝着闹出动静的方向寻了过去。在浴室中，她看到了站在洗漱台旁的奥尔菲斯，以及散落在他脚边满地的镜子碎片。

    “奥菲……”爱丽丝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此刻房间里静的出奇，这种诡谲且沉寂的氛围让她心生一种不详的预感。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面前这个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影忽然摇晃了一下，然后从中传出了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爱丽丝……”他缓缓转过身来，当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时，爱丽丝顿时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奥尔菲斯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此刻他的神情无比阴郁，整张脸都因强烈的情绪爆发而扭曲起来，泛红的双眼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那种神采，有泪水在其中打转，几近要夺眶而出。

    “刚才……正当我在照镜子时，镜中所映照出的那个人影，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十分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慢慢说道∶“他——‘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因为他告诉我说……”

    “他说——他说！……”

    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痛苦的事情，奥尔菲斯紧紧咬住下唇，低着头开始一言不发。看着他这副备受打击的模样，爱丽丝感到心疼不已，立即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没关系，不用怕……”正如当初她精神崩溃时蜷缩在奥尔菲斯的怀中，此刻爱丽丝也学着那时他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道∶“那一定只是个噩梦而已，镜子里的事物怎么可能会自己动起来呢？一定是因为你才刚刚起床意识还不清醒，出现幻觉了……”

    听着从耳边传来的呜咽声渐渐弱了下来，爱丽丝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要不要先再去休息一会，我看你昨晚——呃……”差点将深夜发生的事情脱口而出，她顿了一下，发现奥尔菲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便改变了一下措辞，“昨晚你很快就睡着了，但似乎睡得不太好，嗯…当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好了，我没事了。”奥尔菲斯缓缓从她怀中抽离出来，又像是往常那样温柔地笑了笑，但他这副仍显得很虚弱的样子令爱丽丝完全放心不下来，“抱歉，刚才肯定让你担心坏了……下次我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句话瞬间让她的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见他扭头开始收拾起地上的镜子碎片，爱丽丝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将置于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蹲下身来跟他默默一起处理这个混乱的场面。

    准备早餐，吃完饭先叮嘱一番，然后穿好外衣笑着告别，再踏出家门……一切就如同日常的生活那样平稳进行着，仿佛这个早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尽管奥尔菲斯看上去已经迅速将心情整理完好，但她却难以做到这一点。在家中重归于寂静后，爱丽丝爬回到床上，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此刻脑海里思绪纷繁，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提不起半点精神来。爱丽丝下意识地去摸了摸那片昨晚曾触碰在一起的唇瓣，那时的悸动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无尽的苦涩。或许是因为昨夜睡的时间太短，困意很快便再度袭来，她就这样闭上眼睛，坠入了梦乡。

    不知是他有意而为，还是说这仅仅只是一场意外……最终少女还是将那未能如期传达而出的心意，深深埋藏于心底。





    “我的好孩子啊，愿主保佑你一生平安，让你永远都能享受到充足的食物，给你带来永恒的幸福……”

    那时候母亲每天在进行饭前祷告时，嘴中都会不停轻声念叨着类似的话。而年幼的自己则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只是笨拙地模仿着大人们的行为，装模作样地双手交叉合上眼睛，心中早已开始盘算起待会先吃哪一道菜了。

    每个人都会潜意识地把自己生来就接触到的环境当成一辈子的归宿，爱丽丝也同样是如此。所以当变故骤然降临时，她那幼小的心灵因无法接受现实而彻底崩溃了，任由命运摆布的她成为了别人口中不幸的“疯女孩”。

    而如今爱丽丝已经长大，她开始试图去掌握命运，想用自己的力量去阻止各种悲剧的发生。但很快她便发现，有一些事情光凭自己一个人是完全无法解决的，甚至是如今在面对眼前所爱之人深陷于痛苦之中时，她也深感无能为力——因为她从未料想过，那个人一直以来所背负的究竟是怎样一种黑暗的过去。

    所以，尽管在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中她已经冥冥之间感受到了什么，却仍无法完全窥探到那堕落于深渊之中的灵魂，甚至选择与他一同逃避，对彼此封闭了各自的心。

    事情的一切起源，都要从那几天后的某个晚上开始说起。

    “爱丽丝……爱丽丝！”

    “啊？嗯……我在呢，怎么了？”听到那一声声越来越响亮的呼唤，爱丽丝这才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她连忙应和着转过头，对上了奥尔菲斯那忧心忡忡的目光。

    “你……唉……”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随后起身开始穿衣服，“我现在去出门一趟，可能会稍微晚点回来，你先自行休息。”

    “出去？”爱丽丝眨了眨眼睛，她迅速抬起头来看了眼钟表，此刻指针已经马上就要转到晚上八点了。往常这本应该是奥尔菲斯快要从外面归来的时间，此刻他却突然说要出门，这令爱丽丝十分惊讶，不禁有些急切地出声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什么事这么急？”

    “只是稍微有点话要谈，和别人约定好时间了——不用担心，事情一结束我就马上会回来的。你就乖乖待在家里等着我，好吗？”奥尔菲斯说着便穿好衣服背起了包，见他的神色仍旧一如既往地坦然，爱丽丝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走上前去和他轻轻拥抱在了一起。

    “嗯……那你在路上要注意安全，记得小心坏人哦。”

    笑着目送他离开家门，爱丽丝上扬的嘴角顿时塌了下去。她慢吞吞地从玄关走回到书桌旁，开始继续对着窗外发呆。

    希望不要太晚呐……

    为了打发这段突如其来的独处时光，爱丽丝从床底下再次掏出了那个盛放有针线的小篮子。如今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这条围巾终于初现雏形了，接下来只需要小心翼翼地顺着这一成不变的方法编织，不出两个月应该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耳边持续传来冷风用力击打窗户的声音，像是一个鬼魂在屋外不断地哀嚎、咆哮。时间过得越久，她便越加频繁地探头望向客厅，钟表上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可从门口却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打着瞌睡的爱丽丝在朦胧间听到了一阵声响，她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愣了几秒后大脑才有了反应，马上蹦下床冲出了屋内，果不其然在玄关看到了倚靠在门边的奥尔菲斯。

    “好晚啊，奥菲！外面明明那么冷，你到底都干——”在看清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时爱丽丝顿时愣住了，这种不知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的感觉令她一时间噤了声。

    “那个……奥菲？你、你怎么了……”

    面前的人耷拉着脑袋迟迟没有说话，明明表面上看去并没有受伤，但他就好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状态显得十分低迷和颓废。半晌，他缓缓抬起头，双目无神地轻声说道∶“我……不再是我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回应她，不如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语，听完后爱丽丝更加一头雾水了，但不论怎样她都能感觉出此刻奥尔菲斯非常不对劲，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深重的打击。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试着进行一通安慰，便像以往那样轻轻抱住了他的身体，语气温柔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奥尔菲斯当然就是奥尔菲斯啊，难道还能变成其他人吗？”

    但过了许久他也没再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推开了她，一步一踉跄地走回到了卧室。见奥尔菲斯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抛下她独自离开了，爱丽丝心中顿时泛起一股酸涩感，但她依旧选择继续跟随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坐到了床上。再次看了眼那张神情麻木的脸庞，她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陪他一起度过这个沉寂的夜晚。

    希望这样能排解他内心的忧虑、缓解他心中的痛苦，如果他暂时不愿意将今晚所遭遇的一切和心中的烦恼吐露出来……

    ——那我就等，等到他可以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爱丽丝不知何时渐渐闭上了双眼。此刻她还不曾想到，自己所期盼的那一天，可能永远都无法到来了……

    等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天明了，爱丽丝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发现家里面已经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努力按耐住心中各种不安的思绪，她如往常一般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从此往后，这种煎熬的生活便开始了。

    究竟是哪里发生了改变呢？他们两人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使用同样的生活资源，睡在同一张床上。但爱丽丝很快便发现了这其中的异样——因为奥尔菲斯和她的交流大大减少了，如今他们两人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堵墙，无论她怎样用力去大声呼喊，都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对方。

    奥尔菲斯一夜之间变得格外冷淡的态度让她措不及防，他仿佛是将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一样，不再主动和人说话，每天回家后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发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我已经多久没再见他对我笑过了？

    看着面前正在默默享用午餐的奥尔菲斯，她不禁这般想到。安静的饭桌边只有两个人咀嚼饭菜的声音，偶尔刀叉和盘子碰撞在一起会发出轻微的声响。正午的阳光洒进屋内，但爱丽丝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丝毫没有变得暖和起来。见面前的人在吃光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食物后放下餐具准备起身，她立马再次试着出声叫住了他。

    “那个，奥菲。如果你待会没有事的话，可以陪我看一会书吗？我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想要问一下……”

    “抱歉，我想现在独自待一会……有空再说吧。”甚至没有看向她一眼，奥尔菲斯就这样垂着头离开了。看着他仍旧保持最近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爱丽丝咬紧了下唇。

    明明只是在发呆而已，他到底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可以想的……难不成还比我能重要吗？

    看着盘子里被剩下的食物她突然也没有了食欲，便烦躁地将它推到了一边。如今无论她提出什么话题奥尔菲斯都是一副完全兴致缺缺的样子，就算是在这种小事上编一些需要他的理由出来，也会十分敷衍地像刚才那样推脱掉。

    午餐时间过后奥尔菲斯便出门了，尽管她问了问，但他仍旧没有具体说明外出的目的以及归来的时间。以往周末的下午他原本还会抽出时间带她一同出去散散步，但从目前这种情况上来看爱丽丝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这辈子都要出不了门了。

    不能再让这种奇怪的关系继续持续下去了，必须想点什么办法才行……目光移回到餐桌上，爱丽丝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点子。似乎是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找出之前看的那本书开始打发起这段无聊的时光。

    那本小说里的故事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够吸引住她，一边阅读一边沉思着，转眼间外面的天便已经黑了。奥尔菲斯说晚饭让她自己先吃，爱丽丝便想将计就计，吃到最后她特意把面包剩了大半块摆在盘子上，并将其放于餐桌边缘最惹人注目的地方。

    她仍记得最初来到这个家时身体状况还非常差，食欲不振，每次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饭都会剩下不少。然后当奥尔菲斯回家看到那些剩饭时就会皱起眉头，一副十分担心的样子缠着她问来问去，生怕她又感觉哪里不舒服了。那时爱丽丝总觉得面前的男人像极了一个爱唠叨的老婆婆，每当听他反复嘱咐些什么事时便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于是为了不让他再多费心，爱丽丝开始试着每次都强迫自己把饭吃完，渐渐地胃口也就好起来了。如今若是能用这种方法再次吸引到奥尔菲斯的注意，那他应该就会和以前一样跑来关心自己了吧……

    爱丽丝就这样坐在餐桌旁边等待着他的归来，当听到门口终于传来动静时，她迅速摆出了一副病殃殃的姿态，开始了计划好的表演。随着奥尔菲斯踏入屋内，爱丽丝并没有和平常一样站在门前去迎接他，她靠在椅子上扭了扭腰，用一种显得十分虚弱的语气说道∶“唔……奥菲，那个，我……”

    “嗯。”

    他就这样头也不抬地走进了屋内，听着那从身边掠过停留在卧室里的脚步声，爱丽丝顿时感觉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一样，原本心中所期盼的温暖而甜蜜的场面此刻全部化为泡影。

    仿佛这间屋内仍旧只有她一人，周围静得毫无声响。呼吸逐渐因混乱的心情而变得急促起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眼睛里掉落而出。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受到这般冷漠的对待了，立即冲进了卧室，从身后紧紧抱住了那个人。

    此刻奥尔菲斯正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感受到爱丽丝的手臂环于腰间，他试图想要微微挣脱开，却被那两只纤细的胳膊更加用力地缠住了。

    “求求你！奥尔菲斯，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再用这种方式瞒着我了，请告诉我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事……爱丽丝将头紧紧靠在他的身上，十分委屈地在后背上蹭来蹭去，那微弱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在啜泣，让她像极了一只因被自己心爱的主人所抛弃而浑身发抖的小动物。

    这种近似祈求般的语气似乎终于“唤醒”了他，只听到面前的人叹息一声，许久后才缓缓说道∶

    “抱歉……请再给我一段时间……”

    再给你，一些时间……吗？

    那么，它究竟是多久！到底还需要多久啊……

    爱丽丝于心中无声地吼叫着，听了这种不能让人满意的答复她感觉自己要更加按耐不住烦躁的情绪，但此刻内心也早已充斥着深深的疲惫感。她无力地垂下双臂，默默爬下床离开了卧室，坐在书桌旁迷茫地看着窗外，爱丽丝只感觉自己和那被冷风席卷而起的枯叶一样，无法掌握前进的方向。

    她突然回想起今天下午在那本书上所读到的内容。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青年和贵妇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同之前那么亲密了，毕竟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人生轨迹的交错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凑巧所发生的事情。

    如今两个人的身边也都有了新的伴侣，曾经那一场场淫乱无比的“舞会”也像是梦一般消散在了内心深处。只是每每独自思至深夜时，他们会突然回忆起那曾经共度过的每一个炽热的夜晚，想念彼此交融在一起的呼吸，以及那些亲昵的舞姿……但即便如此，两人谁也没有再次主动提出过要相会，在这件事上他们十分默契地一同保持了沉默。

    或许是因为对他们而言，彼此之间就只有身体上的吸引力而已，那种陪伴所带来的快乐是任何人都可以给予的。但既然两个人都没有完全忘记对方，那么说不定在这一过程中，有一瞬间他们的心是触碰在一起的……

    那么，她和奥尔菲斯呢？他们间的这种关系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吗？毕竟他们完全没有产生过像书中所描述的那种身体上的交集，甚至如今连思想都无法正常交流……

    ——奥尔菲斯不爱我了。

    每次脑海里一冒出这个念头爱丽丝就感觉自己快要害怕得哭出来了，不禁将身体缩成一团。他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难道过去那些充满爱意的表现都只是她自己过多的臆想？

    不知过了多久，等爱丽丝再次回到卧室时不出意外地发现奥尔菲斯已经睡下了。她慢慢靠近他的身边，一边用手抚摸着那头棕色的短发，一边像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

    “呐，奥菲，你知道吗？我可是曾经被大家称作丧心病狂的‘疯女孩’，所以说，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对我保持警惕哦……”

    ——毕竟如果逼急、惹恼一个疯子，可是会带来十分可怕的后果。





    夜幕已然降临，街上却依旧人潮汹涌，发出异于往日的喧嚣，与窗外截然不同，此刻屋内一片寂静，让一墙之隔宛如两个世界般奇异。爱丽丝无精打采地趴在窗边，默默听着楼下孩童们嬉笑的声音，身处于家中外面那浓烈的节日气氛丝毫无法感染到她。

    今晚是万圣节前夜，从早晨起人们似乎就在为这场盛大的庆典做准备，店铺门口也纷纷装饰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环，而当属于这场狂欢主角的是孩子们，他们成群结伴地拉着手，十分兴奋地跑来跑去。记得幼时她也曾这样拉着被迫和她一起穿上奇装异服的奥尔菲斯在庄园里四处闲逛，找每一个碰到的仆人讨要糖果。

    而如今他们两个早就不再是小孩子了，现在的情况同样也不允许他们再像幼时那样胡闹。爱丽丝抬头看了眼钟表，今天晚上人流这么多，说不定奥尔菲斯在工作上也会忙更久，可能今天要晚些回来了吧。

    ——但就算是按时回家又能怎么样呢？他也不会因此而好好与自己交流……

    一想到这爱丽丝原本就浮躁的心变得更加烦闷了，她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转了个遍。时间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窗外的喧闹声也逐渐开始消退，眼看着钟表上的指针即将要转向午夜十二点，爱丽丝感到越来越不安了。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上次奥尔菲斯迟迟归来的那个夜晚，难不成这一次他又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

    正当她考虑起要不要出门在附近寻找一下他时，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爱丽丝马上冲到玄关处，看到奥尔菲斯打开门进入了屋内。正当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面前的光景顿时让她把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奥尔菲斯毫无生气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慢慢脱掉鞋，在转过头来的那一刻，隐藏于另一侧的脸颊上瞬间显露出了一片鲜红的印记。

    她不会认错的——即便爱丽丝没见过，她也能认出来，那布满了他整个脸颊的，正是书中所描绘过的，女人的唇印。

    “啊……”大脑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她及时扶住了身旁的墙壁才勉强没让自己跌倒在地。爱丽丝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她的视线完全无法从那片印记上离开，此刻内心强烈的嫉妒和愤怒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逼疯。这让她再也忍不住了，冲着愣愣看向她的奥尔菲斯放声大吼道∶

    “这是谁干的！你今天必须要告诉我！”

    “什么……”面对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奥尔菲斯看上去也十分摸不着头脑，他满脸不解地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脸颊，在看到上面沾有的颜色时似乎也愣住了。

    但此刻爱丽丝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这些天来奥尔菲斯失神发呆的场景和那本小说中露骨的描写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盘旋，逐渐重合为一体。一边在心中将这些事情串在一起，她失智般地尖声大笑起来。

    “你和她们跳舞了，对吧？”她的整张脸显露出狰狞的表情，五官几乎要扭曲成一团，那双平日里显得十分纯真可爱的大眼睛此刻反射出凶狠的光芒。

    抚摸其他女人的感觉很愉快吧？被她们亲吻的时候很开心吧？那种滋味怎么回味都不够吗？让你不能自拔到将我的存在彻底忘记、彻底抛弃……

    “你明明是属于我的，奥尔菲斯……你应该时时刻刻陪伴在我的身边才对，你只需要爱着我一个人……”

    爱丽丝冲上前去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那股力量强到就像是想将他整个人永远禁锢在这里一般，直到与他融为一体。她的手攀上那张俊俏的脸庞，手指不断摩挲着那片鲜红的唇印，然后渐渐用力让指甲深深刺进了皮肤里，制造出一道血痕，从中渗出来的血珠顿时覆盖住了周围红艳的痕迹。

    要怎么处置你才好呢？对了……干脆将这部分连皮带肉一起挖掉吧，被其他女人指染过的地方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她继续思考着各种疯狂的做法，突然间听到一声嗤笑。缓缓将目光移到下方，发现那瓣嘴唇此刻勾起了一个显著的弧度，一瞬间气在头上的爱丽丝竟有些被这久违的笑容所迷住了，她垂下了自己的手，任由指尖上的鲜血滴落到地板上。

    面前的奥尔菲斯像是浑然不知面部伤口的痛楚，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但从中所散发出来的不是每次面对她时的那种温柔气息，而像是一种极度的狂喜。他的眼中甚至闪烁着超出她的疯狂神色，几乎要将面前这个发狂的少女整个吞没。

    “既然你这么认为的话……那要不要来亲自检查一下？”他俯下身去，缓缓将头凑到爱丽丝的耳边，低声说道，“用你从那本书上学来的任何方法都可以哦……我亲爱的舞伴。”

    听到最后那个词时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两个人就那样站在原地注视了彼此好一会，爱丽丝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她踮起脚尖，像是在模仿书上主角的动作一样，也将嘴唇贴到奥尔菲斯的耳边，轻声回应道∶

    “那么我选择最激情的那一夜，是那种在起舞旋转时全程都要紧紧贴合于一起的姿势……亲爱的。”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热吻，他们的舌尖紧紧交缠在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感受着彼此凌乱的气息，爱丽丝很快便没了力气，她将自己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在了奥尔菲斯身上，任由他将自己抱回到卧室里，在床上摆弄这具快要热到融化的身体。

    她分辨不清何为对、何为错，但——

    “唯独我这份想要一直爱着你的心情，会永远不变。”





    又是这样一个不眠的夜晚，又是两人间关系的一次改变。爱丽丝一心希望曾经的奥尔菲斯能够回来，能够重新变得像以前一样对她温柔体贴、对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所以此刻她觉得自己成功了，因为面前的青梅竹马再次和往常那样开始格外用心地对待她，会主动和她说话，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那原本轻柔的拥抱变成了手臂用力紧锁的桎梏，充满安抚性的触碰变成了彻夜激情放肆的抚摸。无论是吃饭、看书还是睡觉，他们的身体始终要紧紧贴合在一起，似乎连一刻都舍不得分开。

    “嗯……爱丽丝……我的爱丽丝……”

    每天晚上一到家奥尔菲斯都要像这样将她抱在怀里，如同一只啄木鸟般在她的身上不停落下亲吻。发顶、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脸颊、耳垂，然后再到脖子……爱丽丝只能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摆布，有时这种过于热情的“疼爱”也莫名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仿佛只要自己不拒绝他就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时间一久她也摸清楚了奥尔菲斯喜欢的方式，便会顺着他的力度慢慢回吻过去。

    “那个，奥菲……”一边招架着他激烈的亲吻，爱丽丝有些困难地张口说道∶“好久没有泡澡了……今天我想稍微洗一会，行吗？”

    “嗯，好啊……”奥尔菲斯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又低头亲了她几下后便起身去烧水。看着他在水池边忙前忙后的背影，爱丽丝几次有些犹豫地探出了头，最后还是选择默默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

    自从他们的关系再度改变以来，爱丽丝发现奥尔菲斯开始在无形中加大了对她的保护力度。如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明明已经并无大碍了，他却突然禁止起她做一切家务，嘴上说着这是怕她累到身体，甚至是连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也要来帮忙完成。

    与其说这是在保护，不如说更像是……

    大脑里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能去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爱丽丝放弃似的摇了摇头，毕竟他可是奥尔菲斯啊，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一直信任他。

    将烧好的热水倒入桶中，浴室里顿时飘升起一片白雾。爱丽丝抱着毛巾站在一旁，她刚想要看向奥尔菲斯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退至她身后，默默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机会难得，不如我们一起来泡澡吧，爱丽丝。”奥尔菲斯笑着转过身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仅向前走了几步便无声地将她逼到了墙角。尽管他的脸上仍挂有那个温柔的笑容，但浑身却散发出来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明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但……

    “好呀，我也很想和奥菲一起洗澡。”爱丽丝点了点头同样笑着回应道，她张开双臂，默许奥尔菲斯替她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两个人一起默默泡在充满热水的桶里，耳边只有奥尔菲斯用手撩拨水面所发出的声音。爱丽丝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蒸腾的水汽，她的思绪渐渐飘回到了他们重聚的那个晚上。那时的她因为长期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变得十分虚弱，尽管意识非常模糊，但当身体沉入这片温暖的水域时，她便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而当时那只轻轻抚摸着她身体的手仿佛是在不停地安慰着她，一次次温柔的碰触让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重新拥有了幼时那坚实的依靠……

    “唔——嗯……”

    忽然她感觉到那只为自己清洗头发的手开始慢慢向下移，一点点地滑过各种敏感的部位，这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同时身后的那张脸也不安分地靠了过来，对着那些熟悉的地方不停亲吻、吮吸。

    奥菲。

    两只大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整个人托起，放到了他的腿上，似乎有一根硬物在和身体一起漂浮于水中，与热水轻柔的触感完全不同，那其中似乎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不禁被吓得有些想退缩，身体刚要向前挪动便被那只有力的手臂禁锢在了原地。

    奥菲？

    那片薄唇紧贴在她的脖颈上，从中伸出一条灵活的舌头开始在皮肤上不停舔舐，直到最后那白皙的领域被牙齿磨蹭至泛红，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记。她很快便被那股无形中的力量所支配，一颗狂跳的心脏仿佛随时都能冲破这具要热到融化的身体。

    奥尔菲斯……

    她最终还是未能逃过那早已由人注定好的结局，从身后被钉在了这个氤氲朦胧的空间里。身体开始在水中激烈地沉浮，从桶中不断溢出的液体在地板上溅起大片水花，连绵起伏的响亮水声盖过了那不知是谁所发出的尖叫与呻吟。受到持续性钝痛的部位渐渐传来了麻木的快感，在无数次达到顶峰后她漫漫闭上了眼睛。

    虽然仍相伴在一起，但……曾经的那个他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是命中注定就该如此吗？



   

    这种亲密的关系在两个人之间持续了很久，久到爱丽丝甚至有些记不清他们原来作为青梅竹马时的生活了。从那以后奥尔菲斯再也没有晚归过，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在逐渐变长，曾经那些独自一个人熬夜工作的日子，在加上她的陪伴后如今正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着。

    她往往也不是很懂，从各方面上来看，讲道理每天明明应该是他更加受累些，但即便如此到了早晨奥尔菲斯还是能精神饱满地按时起床，反倒是一天到晚并没有过多做什么事的她会一觉睡到太阳高升才醒来。

   在这种经常时不时地就能睡很久的情况下，爱丽丝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赶在新年前织完了那条围巾。裹在自己身上低头看了看，她觉得外观上至少不会太难看，保暖防寒性应该也是有的，可惜因为家中没有镜子所以她无法预估整体的搭配效果。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不知为何奥尔菲斯没有再买新的镜子，毕竟若是他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话，爱丽丝也就不想多过问些什么。

    不论如何，这条饱含有自己心意的围巾如今终于可以送到奥尔菲斯的手上了，光是想想那个场景爱丽丝就觉得十分激动。虽说时间上可能有些晚了，但也正好可以作为圣诞节礼物送出去。

    几天后圣诞节终于来临了，这是一个举国欢庆的节日，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参与其中，同家人和朋友们共度这个美好而神圣的夜晚，即使是长期漂泊于海外的游子也会回到家中和亲人们团聚在一起。从早晨起奥尔菲斯就一直在忙前忙后地做准备，过了中午他不停保证说晚上一定会早点回家便出门去办事了。

    在帮忙收拾好家中的一切后，爱丽丝坐到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归来，为了打发时间她观赏起窗外的雪景。这场大雪从昨夜就开始无声地飘落，到了现在街上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如鹅毛般纯净的雪花遍布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即便这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了许多不便，但大家的热情并没有因此而减退半分。

    在天完全黑下来后没多久，奥尔菲斯便从外面回来了，见状她立刻走上前去，在门口掸掉了他外衣和头顶上残留的积雪。接过他怀中所抱着的一大袋子东西仔细一看，爱丽丝不禁惊呼出声。

    “哇塞，这么多食物！好丰盛哦！”

    “嗯，待会你可要多吃一点。”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有些愧疚的语气说道∶“抱歉，平时都没办法供应你吃上太过美味的东西，以后我会更加努力工作的。”

    “哎——不要这样说啊，奥菲！”听到奥尔菲斯突然说出这种话，爱丽丝感到有些意外，便急忙向他解释道∶“我刚才那几句没有别的意思啦，只是没想到今天会准备这么多东西……真的很有那种浓烈的节日氛围啊。”

    她帮着奥尔菲斯将这些食物都装到盘子上，瞬间摆满了整张餐桌。除了日常必须要吃的面包外，今天的晚餐居然还有牛排、鸡肉和香肠，很一大块用牛奶制成的布丁和许多用蜂蜜烤成的姜饼，以及一盆奥尔菲斯早就熬好的蘑菇汤。在将用松树枝编成的花环——本次节日唯一的装饰品挂在桌子旁的墙壁上后，一切总算是大功告成。看着眼前这显得格外盛大的场面，爱丽丝不禁回想起了幼时和家人们一起在庄园里过圣诞节的场景。

    记忆里每年这时候父亲都会指使着仆人们从树林里砍来长得最繁盛的那颗松树，然后自己就会十分激动地抢着要去装饰这颗圣诞树，给它挂上铃铛和小星星。那天晚上父母会邀请宅邸里所有的仆人都来上桌一同用餐，几百人挤在同一个大厅里热闹非凡，眼前摆满了比平时种类更加丰富、样式更加豪华的美食，再配上各种华丽的装潢，看的人眼花缭乱。在饱餐过后美美地睡上一大觉，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便能在圣诞树下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礼物，然后对着想象中的圣诞老人好好感激一通。

    对了，说到圣诞节礼物……

    爱丽丝突然想起了那份自己准备已久的东西，因为怕等第二天早晨奥尔菲斯出去工作时再送会来不及，便立即跑回屋内将它取了出来。回到餐厅时她发现奥尔菲斯似乎也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待他终于闲下来后，爱丽丝缓缓将那条藏于身后的围巾递给了他。

    “咳咳，圣诞快乐，奥尔菲斯……”像是为了去正式表达自己的心意，她微微清了清嗓子，随后慢慢羞红了脸，“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嗯，可能有点丑，做工也很粗糙……当然如果它能派上用场我将会感到很开心！”

    爱丽丝低下头去不敢看此刻奥尔菲斯脸上的表情，他似乎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当她忍不住因好奇而想抬头时，突然间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过去，随后整个人被紧紧抱在了温暖的怀中。

    “谢谢你，爱丽丝……真的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非常喜欢这份礼物！”感受到包裹着自己的这具身躯在不停颤抖，爱丽丝抬起脑袋对上了那双泛有泪光的棕色眼眸。此刻奥尔菲斯正深情地注视着她，从那束目光中感受到了激动与喜悦，她不禁也跟着咧开了嘴角。

    不过这次奥尔菲斯倒是意外地很快便放开了她，他将这条有些别扭的围巾绕着脖子慢慢系好后，转身从椅子上拿起一个包裹递了过来，“给，这是为你准备的礼物。圣诞快乐爱丽丝！”

    看着那方方正正的包裹爱丽丝顿时起了好奇心，她十分激动地把它接了过去，在当面迫不及待地拆开后立马被其中所装有的东西吓得惊呼出声。

    “天哪，这、这是——”

    她小心翼翼地举起这件米黄色的衣服，缓缓在空中展开，这件长裙的样式她之前在市中心街头那些贵族小姐们的身上见过，似乎是最近刚在年轻姑娘之间流行起来的新款式。爱丽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仍不敢相信那种美丽的裙子此刻它就这样摆在自己的面前。

    “为、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我平时也用不上……”她支支吾吾地朝着奥尔菲斯说道，一时间完全因喜悦和震惊而丧失了语言能力。看着她这副呆愣的样子面前的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般说道∶“别管那么多了，现在快去穿上它试一试吧！”

    被他推搡着回到卧室内，爱丽丝听话地脱下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居家服，换上了这件华美而靓丽的长裙，它的领口因保暖而设计的比较高，袖子和裙摆上都缝有精致的白色绣花蕾丝边。理了理裙子的边缘，爱丽丝十分不习惯地拎起裙摆走回了餐厅，在奥尔菲斯的面前慢慢转了一圈。

    “怎、怎么样？我穿上去感觉还挺合身的，尺码貌似刚刚好。就是没有镜子，不知道此刻我整体上的穿着如何……”

    她十分羞涩地转头看向奥尔菲斯，只见对方正托着下巴、用一脸玩味的表情紧紧盯着自己。嘴角边的笑意逐渐加深，他走上前来轻轻拉起爱丽丝的手。

    “合适得不得了，身着这件衣服你简直就如同那神话故事中的女神一样美丽——不，比之更甚……”他如是低声赞美道，低头逐渐凑近她的脸，“完全不需要任何参照物——因为我就是你的镜子，爱丽丝。我的眼中无论何时都会一直反射出你的身影……”

    最后一句话就这样直接灌入了耳中，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随之近距离喷吐而出的热气，使得爱丽丝浑身一颤，一阵酥麻感瞬间从她的脊椎上穿过，蔓延至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一种异样感顿时盘旋在心头，这让她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了那张逐渐逼近的面容，打破了眼下这种极其暧昧的氛围。

    “那个，我们先去吃饭吧，我肚子都饿半天了。”爱丽丝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朝着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见状奥尔菲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点了点头，跟随在她的身后一同入座。





    在经历了一番折腾后，两个人终于吃上了这顿难得丰盛的晚餐。在爱丽丝刚叉起一大块肉放进嘴里后，她面前的奥尔菲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哎呀，差点忘了这个。”他说着转身从一旁的包里取出来两个装有液体的瓶子，将其中一个递向了她。爱丽丝有些好奇地打开瓶塞嗅了嗅，里面传来一股鲜奶的味道，她不禁有些扫兴地嘟囔了一声，随后再度看向奥尔菲斯的手中。

    “你手里的那瓶是什么？”

    “我的？当然是红酒啦。”他说着拿起手中的酒瓶子晃了晃，给自己斟了一杯，随着泛红的液体倾斜而出，房间里顿时溢满了一股浓烈的醇香味，“今天去酒馆帮忙时老板送了我一瓶，说是当成圣诞礼物。可能品质不算太好，不过味道也应该还不错。”

    说起来，记忆里小时候在圣诞节的餐桌上，父亲母亲确实会喝一种特殊的蛋奶酒，然后其他身份地位一般的仆人们的杯子里都盛满了这种红色的酒。当时整张桌子上只有她和奥尔菲斯手中端着巧克力热可可，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却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喝这种给小孩子准备的饮品，这让爱丽丝心里感到很别扭。她十分不快地撅起了嘴，朝着奥尔菲斯说道∶

    “给我也倒一点嘛，我也想喝。”

    “不行。你还没有成年，未到适合喝酒的年纪。”奥尔菲斯直接拒绝了她，他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见爱丽丝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便有些心软地叹息一声，“好吧，就让你尝一小口，只能倒一点哦。”

    “嗯嗯！”她满脸期待地紧紧盯着伸到她面前的这个酒瓶子，只见它稍微一倾斜，红色的液体将将没过杯底便停了下来。见状爱丽丝立马抓住了那只想要就此缩回去的手，一脸不满地讲道∶“不行！再多一点嘛，几个月后我也马上就要成年了，现在就算是多喝一点也没关系啊。”

    她知道奥尔菲斯肯定拿她的撒娇没有办法，便夺过瓶子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这才满意地将它还了回去。爱丽丝把杯子端到眼前，注视了一阵子那红色的液体，随后仰头直接咽下了一大口，顿时被呛得浑身缩成一团。

    “咳咳……咳……”没有预料到这刺鼻的口感，爱丽丝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此刻她的舌头已经完全被麻痹了，刚才那口酒所流经的地方都像是灼烧起来一般，使她感到自己浑身发烫，一股热流渐渐从喉咙蔓延到了四肢。见奥尔菲斯一脸憋笑的样子，她努力大声嚷嚷道∶“喂！咳咳……不准笑……”

    “呵呵……”奥尔菲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走到爱丽丝旁边轻轻拍起她的后背，“都说了你是小孩子不适合喝酒，哪有想将红酒一口气喝光的道理。这种酒的味道都是很浓烈的，尤其是对于你这种第一次接触到酒的人来说，更需要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它。”

    “唔……你不早说——咳咳……都赖你！”

    爱丽丝感觉自己被人嘲笑了，她烦躁地把盛着红酒的杯子推向一旁，气鼓鼓地吃起盘子里的食物。刚才的那口酒让她此刻全身发软，甚至连想拿起刀叉切割盘子里的肉都有些费劲。她不禁用手扶住了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感觉自己的脸更加发烫了，稍微晃动了一下，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奥尔菲斯正默默地盯着她看，那双深邃的眼眸就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完全吞没。

    “你、你怎么不吃呀，奥——”

    “我已经饿得快要忍不住了。”

    “哎？”爱丽丝看着还剩有满桌子的食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奥尔菲斯已经起身再次走到她的身边，单手撑在了椅子边上，俯下身来捏住她的下巴，轻声说道∶

    “我已经忍不住了……这份迫切想要吃掉你的心情……”

    “啊——嗯……唔……”爱丽丝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脸，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被这激烈的吻弄得完全丧失了力气。他的舌尖用力占领着每一处角落，仿佛要将她的呼吸也全部夺走。手中的刀叉掉落在地方发出“咣当”一声，在爱丽丝感觉即将要因缺氧而晕厥时，面前的人才终于缓缓撤离开来。

    “好厉害……你的嘴巴已经完全变成红酒的味道了……”奥尔菲斯不停喘息道，他又不舍地舔了舔那柔软的唇，随后爱丽丝便感觉到椅子旁的那只手正撩开裙摆，顺着腿滑向深处，“所以说这里也会一样吗？我好想尝一尝试试……”

    “等等，不、不要这样！新衣服现在会脏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爱丽丝慌忙想要逃脱，却早已被那两只大手拉开了双腿。她眼睁睁地看着奥尔菲斯蹲下身去，将头埋入了她的裙子底下，随后一种麻痹般的快感开始隔着布料传达至体内，令她一下子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具软绵绵的身体此刻更加不受控制了，像是在回应信徒那虔诚而又疯狂的祈求般，很快便从缝隙中流出甘露。房间里顿时回荡起阵阵水声，爱丽丝只好扶住埋于身下作业的那颗脑袋，一脸茫然地仰头望着天花板。

    圣诞节，原来是这样庆祝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这次节日庆典的狂欢终于画上了句号。爱丽丝疲倦地用被子裹紧身体趴在窗边，身上的裙子在刚才的过程中早已被人褪掉、不知去处。她愣愣地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大雪似乎已经停了有段时间了，远处的万家灯火在黑夜中发出点点光亮。

    “在看什么呢？”一道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爱丽丝转过头去，看见奥尔菲斯端着刚热好的食物走进了卧室，“抱歉，刚才让你累坏了吧？还想吃点什么，我来喂你。”

    “唔……那就布丁吧，刚才还没来得及在餐桌上吃到。”她乖巧地回应道，任由奥尔菲斯叉起那美味的甜品递到她的嘴边。似乎刚才的活动确实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盘子上的食物很快便两个人吃光了。

    在终于吃饱喝足后，奥尔菲斯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一同欣赏这壮观的雪景。看着被风从屋顶上吹落的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他开口感叹道∶“真好啊，能这样两个人一起开心地过圣诞节。”

    “嗯，毕竟我们终于重聚在一起了啊……”爱丽丝点点头跟着附和道，听了她的话后环抱在腰间的那对手臂更加用力了。

    “不用怕，从今往后我们会一直都像这样在一起的。”奥尔菲斯将脑袋轻轻压在她的肩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慢慢说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全家人一起去海边度假的事吗？那几天在沙滩上你玩的超级开心，临走前闹着大哭说以后每年都要再去玩……我这几天大致算了一下，等明年六月我从学校里毕业后应该就有充裕的时间和积蓄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再去一次海边旅行……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努力——”

    “那个，奥菲。”爱丽丝突然打断了他沉浸于幻象中的思考，慢慢深呼吸一口气后，她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抱歉，可能到时候我会没有时间，因为……明年我想去上学。”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半晌从身后发出了一道极为颤抖的声音∶“为什么？……我的好姑娘，你要去哪？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要再一次离开我！”

    “不是那样的！我、我只是想要去试着实现幼时的梦想，去做一名钢琴家……”爱丽丝同样提高了音量回答道，“我知道，无论是为了争得录取名额而做准备，还是正式入学后要求缴纳的学费，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钱。但……我希望这些费用都尽可能的由自己来承担，所以说……过完年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打工吗？”

    “我不想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你一个人劳累了，我想帮你去分担那些本不属于你的压力和责任，这样你才能有更多地时间去好好休息……才能更加专注于自己的事。”

    那天在提前为节日做准备、独自一人偷偷于家中进行扫除时，爱丽丝在整理书桌上文件的过程中发现了被压在最底下的一摞稿纸，上面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动过了。大致翻阅了一下其中的内容，好像是一篇未完结的小说手稿，看着上面那些反复涂改过的痕迹，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

    ——在自己到来之前，他原本的生活轨迹是什么样的？

    印象里从小奥尔菲斯就喜欢读书，父亲总是称赞他过人的阅读理解能力和思考学习的能力，当时年幼的她听了这种话只会因自己拿去被人比较而不服气地吐吐舌头，在心里不停抱怨着爸爸的“偏心”。但如今再结合这份手稿来看，爱丽丝才意识到了那条奥尔菲斯本应该走上的道路。

    他已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停奋斗，在艰苦的环境下仍旧常年来坚持学习，花费了如此多的努力才走到了今天这步。但现在为了照顾她，奥尔菲斯放弃了他原本所追求的一切，将所有事情都以她为优先级。

    爱丽丝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锁链，通过自己的幼小与脆弱紧紧拴住了那只本该于天际自由翱翔的乌鸦，让他投入到这段感情中直至无法自拔。为了能报答他长久以来的照顾与保护，她不能再一味地缩在他的身后了，自己是时候应该站出来去学会独自面对这一切，将原本的生活和关系搬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我不想再变得如此无助了，不想再无力地看着你变成这个样子了。

    “求求你来相信我一次吧，奥尔菲斯。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在说完这番话后，她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复。在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身后的奥尔菲斯终于开口了。

    “抱歉，请先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嗯……”爱丽丝点了点头，她能够看出奥尔菲斯对她的担忧，他的心思一直很重，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她离开这件事。

    在那不久后两个人就准备睡下了，感受着身后这熟悉而温暖到令人忍不住去时刻依靠的怀抱，爱丽丝逐渐沉沉睡去。她多么想就这样和他一直相伴到永远、永不分离……





    那天晚上爱丽丝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非常虚幻的梦，这种事情她在疯人院里生活时经常能经历到，以至于她立刻就能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梦境当中。

    在梦里她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奥尔菲斯一同生活在那座熟悉的庄园里，从小便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他们陪伴着彼此长大、亲密无间。他是如此的优秀、温柔、沉稳、体贴，以至于她忍不住对他倾与自己全部的信任和依赖。只要待在他的身边，仿佛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那样美好的家园有一天突然回不去了，那一直为他们而敞开的大门被人紧紧关闭上，她感到十分惶恐和无助，像是一只失去家园的脆弱雏鸟，被整个世界欺辱虐待，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希望与信心。那个人在赶来后只是带她来到了位于森林边与世隔绝的小木屋，一如既往地开始照顾她。这样的生活再次给予了她勇气与力量，让她恢复了精神和活力。

    而就是这样深深爱着她的奥尔菲斯，某一天突然说要独自离开这里。她不想和他分离，为了待在这位青梅竹马的身边，便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带着她朝森林的深处走去，一路上浓阴遮日、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完全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她曾无数次想开口问他此行的目的地，但都终究因这份内心的信赖而选择了默默地跟随于身后。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氛，他们就这样不停地前进，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因疲惫而忍不住放慢了步伐，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拽住、动弹不得，整个身体在被迫向前快速移动着。正当她因害怕而说不出话时，一片沼泽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在那黏腻的腐泥中行走着，他们之间紧紧连在一起的手便断开了。渡过了沼泽的青梅竹马站在对面，而不敢独自行动的爱丽丝则慢慢退回到了原来的岸边。

    “奥菲！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终于大声喊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声，只见站在对岸的那个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何时他的脸上戴上了一张巨型的尖鸟嘴面具，让人想起了好几个世纪以前对抗黑死病的医生。那诡谲的造型和气息令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只见他缓缓对她伸出了手。

    “过来，爱丽丝。”他平静的声音从容地有些可怕，见她没有动作便继续说道∶“你在犹豫什么？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永远陪伴在彼此的身边吗？那你就快点来到我的身边啊——回到你这唯一安全的归宿中来。”

    ——那的确是奥尔菲斯，但不是我所认识的奥尔菲斯。

    这一念头在脑海中瞬间划过，让爱丽丝彻底失去了迈步向前的勇气。看着她无措地呆愣在原地，面前的人突然像是完全失去了耐心，只见他的手在空中一挥，两人周围的树木顿时燃烧起了熊熊烈火。汹涌的热浪和滔天的焰苗将她紧紧包围住，那惊人的热度瞬间灼伤到了她。而不远处的那个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外貌似乎在和这场大火融为一体，浑身长出了漆黑的羽毛和粗长的毛发，完全变成了一个怪物的样子。

    【那就快点逃吧，我的夜莺。彻底远离我的身边，直到我们在狩猎场中再次相遇……】

    感受到生命确实正在受到威胁，爱丽丝本能般地开始转身向后飞奔。来时的路上此刻布满了荆棘和杂草，脚边不断被阴森的白骨所绊到，远处隐约传来了各种人的哀嚎。火焰从身后不断逼近，将一切都吞没化作了灰烬……

    ——人心是不可测的，但唯独奥尔菲斯不会伤害我这件事，我可以永远笃定。所以说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只是一场梦而已……吗？

    身边的一棵树干突然朝着地面倒塌，梦中的自己来不及躲避，就这样默默地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爱丽丝睁开了困倦的双眼，尽管刚才那只是一场噩梦，但毕竟是经历了一次死亡的感觉，这让她在身心上感到有些不适，浑身上下冒了不少冷汗。她定了定神，忽然发现奥尔菲斯就那样面对面地紧紧盯着她，朝自己伸出了手。

    一瞬间梦中的记忆突然苏醒，爱丽丝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正当她有些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这一行为时，面前的奥尔菲斯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脸色骤变，无声地收回了那只手。

    “睡吧，我看你还是一副很困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吧……”他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爱丽丝这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早晨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她一个激烈的深吻，这不禁令她感到有些疑惑。她起身抬起头看向他的背影，只听见他语气坚定地又说了一句话。

    “昨晚所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你。今天出门时我会帮你留意一下周围有没有缺工的店铺，尽量找到一份适合你的工作。”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出了答复，爱丽丝有些愣神地道了谢。今天早晨没有那些以往的热情和迷恋，虽然奥尔菲斯什么也没说，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一次悄然改变了。

    从那以后，奥尔菲斯莫名地再也没有肆意拥抱和亲吻过她，甚至连睡觉都开始在地板上独自打地铺了。他恢复了以往那种忙碌的状态，继续开始了昼出夜归的生活。虽然能感觉到他在有意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但这次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完全变得生硬和冷淡起来，而是选择了一种适当的态度，就仿佛他们之间是恭敬如宾的亲生兄妹一样，和平友善地相处在一起。

    尽管这种和最初十分相似的氛围令她终于不再感到窒息，但爱丽丝依旧十分难忘那些紧紧交缠在一起的日子，面对这种想法她不禁有些唾弃，但那颗时常加速跳动的心脏在不断地提醒着她自己真正的心意。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后，到了来年初夏的某天，爱丽丝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看着那火漆上精美的图章，她满心欢喜地笑了笑，将信封紧紧抱在怀里。

    希望将来这样平稳的生活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她在心中如此默念道，开始期待起在不远处的未来正向她招手的校园生活。这样想着爱丽丝突然意识到很快就要到中午了，便马上去着手准备两个人的午餐。

    待会要如何告诉奥尔菲斯这个好消息呢？是直接笑着扑到他的身上高兴地大声宣布出来，还是神秘兮兮地把信封藏于身后、等待着他自己去寻找那个惊喜……



-Chapter of Fragile Bird.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