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夜之城

      风铃儿背靠座椅，抱臂端坐，不时向窗外打量着，她手边的窗帘是半掩着的，白钰袖那一侧的帘子则严严实实将车窗遮住。

      拉上帘子本是二人歇午觉时为了遮光，风铃儿早已醒来，白钰袖却仍枕在她肩头酣眠，双颊艳胜桃花，更衬得肌肤如雪。

      马车的行驶速度早已减缓，城门边的守卫正在逐一查验入城者的身份。

    “钰袖呀，要进城了，待会儿要下车了。”风铃儿轻拍白钰袖的背，试图将她唤醒，拍了好几下，白钰袖只是含糊哼了几句，还是没醒。

      先把通关文书找出来吧，风铃儿伸展手臂拎起放在白钰袖腿边的包裹，沉甸甸的，着实是令人心生欢喜的手感。

      解开包裹结，展开包布，只见通关文书压在两只瓷质的小酒瓶下，这便是白钰袖酣睡不醒的原因了——桃花酿。

      这两瓶桃花酿是在中途休息站的小铺子里购买的，是因为白钰袖喜爱这款以流畅的线条镌刻桃花纹饰的酒瓶，并不知酒水的品质如何，磕干粮的时候两人只是浅尝了一口润喉，便在不觉间将一瓶都饮尽了。口感清新甜美，风铃儿感觉再来十瓶八瓶也没问题，白钰袖却耍起酒疯来。

      风铃儿素知白钰袖一杯就醉且酒品古怪，怕她施展起来把马车大卸八块，便加了力道将她圈在怀里，两人玩猜拳一直到白钰袖睡着。

      风铃儿拿起桃花纹瓷酒瓶在手里把玩着，回想起白钰袖扭股糖儿似的粘在自己身上的情形，不由得有点面红耳热。

      这俩姑娘一路行来，往往是出则同座，宿则同塌，举止亲昵不拘，两人习以为常从未觉得有何不妥，风铃儿忙晃晃脑袋将脑子里将要冒出的什么念头给晃走了。

      不一会儿轮到两人查验文书，守城士兵接过文书，向马车内和文书间来回扫了几眼，将文书递了回去：“走吧，下一个！”

      这一声炸雷似的吆喝总算惊醒了白钰袖，她从风铃儿肩膀上抬起头来，款款坐正了身子，对着虚空发了会儿楞才回过神来，从怀里取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打起帘子来向外一瞧，只见沿街屋舍齐整，店铺林立，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有不少铺子门前点缀了鲜花作为装饰，招牌中也添上了“花朝”的字样。

    “玲儿，我们到地头啦？”白钰袖轻轻将帘子挂住。

    “可不是。”风铃儿将通关文书仔细收进包裹，又摸出一把碎银子揣在衣兜里，给包裹打上了一个结实的结，见白钰袖颇有兴致地倚在窗边观看街景，便建议道：“下去逛逛呗？”

    “好呀。”白钰袖正在瞅着前方一家点心铺，这家的主厨在门边摆了条长案，案头有数盆五颜六色的提前和好的面团和拌好的馅料，揪一块桃红色面团包上馅料，在手中转上几圈，再用一把小刀点划几下，就塑成了一朵灼灼盛放的桃花。旁边有学徒忙着将塑好的面点接过，在案上分类摆好，等着攒够一批就下锅蒸制或炸制。面塑的花样除了桃花，还有柿子、核桃、鲤鱼、小老虎等等，皆是惟妙惟肖，已有一圈儿人驻足围观，大部分都购买了数只到数袋不等的点心，看来这家的点心除了外形精巧，口味也是不错的。

      风铃儿大声招呼车夫：“大哥，我们在这里下车。”

    “吁。”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在了点心铺子的围观人群之外。

      风铃儿拿了一把碎银子递给车夫：”大哥，不用找了。”

      车夫接了碎银子，估摸着两人是头一遭来金桃镇，追问了一句：“不知两位待会儿是要走亲访友呢还是要住宿客店呢？”

      风铃儿反问：“走亲访友怎样？住宿客店怎样？”

      车夫笑道：“花朝节期间可是人满为患，若本地有亲友还无事，若是住店可得尽早。夜市开到三更方罢，想逛也不急这一时。”

      两人一听此言有理，商议道：“点心铺子也不会跑，先去投店再来看也不迟。”

      车夫多收了银子，倒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我再载二位一程，好客店都在镇中。”见两人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点心铺的大厨，又说到：“这才是开场哩，他家每年都会出个大件儿，你看他们家供的那尊财神爷，还有那尊客人定的花神娘娘，可都是面捏的。”

      两人定睛一看，店内的财神爷倒还平常，只是后面那尊花神娘娘好似环佩叮当香风霭霭就要走动起来一般，光华夺目，摄人心魄。

      车夫重新驱动马车，向镇中前进，车中的两人才收回目光。白钰袖感叹道：“我们也算在江湖行走多年，果然是门前几件小样就让人感觉出手不凡了。”

      车夫一路没人说话闷得慌，有乘客愿意扯闲天儿自然乐意奉陪，接话道：“传说这家的厨子从前可是御厨呢，”感到引起了两人的兴趣，又接道：“不过据江湖中有见识的人说，就那尊花神娘娘的手艺，宫廷里也比不了。”

    “江湖里都有什么人去过皇宫呀？”风铃儿的师傅沉飞燕是大名鼎鼎的侠盗，想取什么宝物可都是手到擒来，她也没听师傅说过皇宫里的事情。

    “这，我也是道听途说了，江湖中顶尖的大侠身负绝世武功，想进个皇宫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哪。嗨，不像我这辈子就围着这个镇子打转，见过最像皇宫的房子也就是镇中的大客店和安老爷家的花园子了。”

   “像皇宫的客店和花园？”两人十分疑惑。

   “你们看了就知道了。话说两位今天是打算彻夜游玩，还是早早安歇?虽说明儿个才是花朝的正日子，今晚就通宵的也不少。”

      白钰袖道：“我们明日要早起。”

   “ 明白嘞，给两位找个清净地方。”

      马车缓缓穿过闹市，来到镇中，远远看见有几座高楼广厦，其间以复道回廊相连，每层皆挂满了明灯，人影在回廊中移动，如同在天上一般。方才与她们同路的豪华马车都聚集在那楼下。

    “两位明白了吧？店名天上人间，早就被预约满了。”

    “······原来如此。”

      马车最终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座民居之前。

    “皮家店，地处清净，伙食实惠，如另有需求，从巷口拐出去一条街都是酒楼饭店日用百货，两位意下如何？”

    “钰袖你看吧。”风铃儿久坐不适，下车活动手脚。

      白钰袖看向车窗外，只见青瓦白墙，院内有株桃树，高大的树冠漫过院墙，覆满花朵的枝条在晚风中轻轻颤动。大门上方也没有悬挂题着响亮名号的牌匾，只在门边挂了一盏几面都写有板板正正“皮”字的灯笼，院门虚掩着，一条碎石小径向内延伸，内有缕缕幽香被夜风送出，白钰袖举袖招来轻嗅，少说也有十来种花香混合。

      ”‘皮’这个姓倒是少见。“白钰袖对这间清雅的小院起了兴致，便也下了车，牵住风铃儿在空中甩动的手，“玲儿，我们进去瞧瞧吧。”

     车夫也跟在两人后面，不论两人是否相中这家客店，他打算在此吃顿便饭，然后在城内再拉几趟客人。

     院中果然栽满了时令鲜花，且布局巧妙，密密匝匝却丝毫不乱，白钰袖也不及细看，拉着风铃儿去了客店的大堂，“就这里吧。“

      店掌柜是名枯瘦老者，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核对账本，看见来了名年轻的白发客人拨算盘的手略微一顿：“白姑娘？”

      “皮老前辈好。”白钰袖拉着风铃儿一起行礼。

      “哎呀，上次见面你还没有我这柜台高，想不到你还认得老朽我。”老者十分愉悦：“两位想用些什么饭？我这里都是家常便饭，不过分量管够。”

       “我们去夜市吃东西，就不麻烦前辈了。”白钰袖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她和皮老者见面时是在饭桌上，母亲白沐贞和其他前辈高人在聊天，操办宴会的主厨感觉点菜的频率比起以往格外高，忍不住到前面来一看究竟，却看见一个小姑娘面前堆着有一人高的盘子，当时的主厨就是皮老者。想不到他置办山珍海味也不在话下，平时却在小镇子上开一家售卖家常菜品的小客店，又想到之前手艺超绝的面塑师傅，这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

       “花朝节前后都是好日子，年轻人是该一起出去逛逛。”皮老者也不挽留，给两人办理了住店的常规手续，指点两人从右侧的楼梯上楼找房间，转而看向马车夫笑道：“哟，老牛，今天刚好做了牛肉。”于是叫小二端上米饭来，将炖的软烂的热乎乎的萝卜牛蹄筋浇在饭上，又将牛肉碎边角端了一大盘出来，还附上一碗热腾腾加足了菌菇豆腐笋丁虾米等杂料的荠菜羹。

       马车夫夜间返城的时间难有定数，常常错过了饭点，想吃口热饭便可以来皮家店，不点菜现做，而是要当天还较为新鲜的剩菜饭，掌柜的给温在锅里，只收取一半的价格。

       车夫先舀了一勺荠菜羹下肚，啧啧称赞：“鲜，整个春天的鲜味都在这里头了。”又挑起一筷子牛筋，香软麻辣，入口即化。偏头瞥头看见白钰袖和风铃儿下楼准备出门，爱扯闲话的他只是向两人点头致意，便抱着饭碗头也不抬了。

       白钰袖和风铃儿凭着记忆找到夜市中小吃摊聚集的地方，此处果然是比其他地方更加热闹。说来也怪，五花八门的小吃，不外乎米面肉菜果等加上调料单做或分别组合，而各地的小吃街为了招徕顾客常常打着汇集天南海北名吃的旗号，两人这一路来少说走过十来条小吃街了，也没吃腻。也许是和钰袖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意思吧，风铃儿想，就算她对美食来者不拒，自己独个连逛十来条小吃街说不定也早就索然无味了。

       三更不到两人便回了客店，享受了客店花朝节特别准备的花瓣浴，饮了一杯特制的桃花豆浆后美美入睡了，不夜之城的喧闹好似被隔绝在了一院幽香之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