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想你这种不记路的人呢，来我们这儿算是来对了。在我们这儿啊，怎么也不会迷路的。

这话怎么讲？小兄弟，你往那边瞧，看见那座山没，山上有高塔的那座。对对对，就是那座。那座山就是正北方向，塔里有人点了长明灯，不论白天晚上都好找。

长明灯？长明灯点了有一年多了吧……为什么点的？谁点的？这……这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哪里清楚。



苏沐橙闻言停了筷子，又举起，反复几次，一碗面还是一碗面，到底没能吃下去。

叶秋拍了拍她的手，说：“别太在意，我哥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人记住他才去的。他啊，巴不得没人认识他，能少很多麻烦。”

“我也知道这都是寻常事。”苏沐橙抿了下唇，说，“但我还是很难过。”

“那我们回去吧。”叶秋干脆地叫小二来结了账，“算日子今天秋哥也该回来了。”

回程路上，苏沐橙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叶秋问她。

“家里没面粉了，得买一点。”苏沐橙说，“过两天给你做面。”



当年，圣驾南巡，在此地先遭行刺，后被困孤岛，恰逢潮汛水涨，险些被淹死。所幸真龙天子有上苍庇佑，最终逢凶化吉。但这一场南巡也称得上九死一生。至今话本子里爱写这段，说书人也爱讲这段。

但一件事也不是方方面面都能被大家喜爱的。

比如为救圣驾强堵河道，致使水患这种事情，大家就自然略过了，跟着一起略过的，当然还有那一群拼死破开河道的江湖人。

其中就有，被水卷走至今生死不明的叶修。

与此相关的，还有自那日起苏沐秋给他点起的长明灯。



苏沐秋这次沿江向下的寻人之旅，照旧跟前几次一样，无功而返。万卷楼知天下事，向来只有他把问题往“万卷之外不可知”上挂，从来没想过有人能把万卷之外不可知的问题，挂到他面前来。

“叶修啊。”他叹了一句，将铜板放到艄公手里，上了返程的船。还未来得及往里走，忽然迎面来了一阵风，把一片叶子拍在了他身上。他把叶子摘下来，倏然笑了一下，捏着叶梗进了船舱。

当时叶修一掌拍到他胸前，也是这个位置。那一掌怕是下了十成十的劲，愣是把他送到了岸上，之后又疼了月余，才算是痊愈。当时算是在病榻上躺过了整个五月，答应叶修的长寿面也没有做。

“今年你怕是又吃不到了。”



一年多前叶修被冲到这里的时候，伤得极惨，被救起来的时候只能说还有一口气，后来也是全凭底子好撑过了生死关。之后水路被阻，山路难攀，只剩下了村子里的半吊子医生，境况又要更艰难一点。

但对他来说，最麻烦的是他嗓子暂时坏了，发不出声音，村里人又不识字，靠比划只能交流下日常生活，他想打听外面的事情就完全没辙了。

他很想知道当时江面上的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他还很担心苏沐秋。

所幸这一切到今天算是结束了。

“这就走啦？这山路可不好走，我看你这大病初愈样子也不怎么好，不再多养两天？”

“不了，在这儿叨扰了这么久，也麻烦大家了。”叶修冲收留他的一家人笑了一下，“而且出来这么久，怕家里人担心。”



船将到港，已经能望见北面山上高高的佛塔，苏沐秋捏着叶子发呆，突然感到船剧烈晃动起来。他起身出了船舱，看见艄公还在悠悠地撑船，倒是半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见他出来，艄公便道：“没事，只是一点小暗流。一年前那边山崩，堵了一条河道，这几日连着下大雨，水量大了些，才有这点小暗流。”

“这河道是一年前堵的？”苏沐秋往那边望去，只看到亭亭青山。

“是啊。那后面还有个村子呢，平日就靠这条河道进出，现在这一堵，就只能去走山路，那可难走多了。”艄公感慨道。

苏沐秋捏了下叶子，说：“那要去那个村子，现在该怎么走？”

“嗯？你不是要进城吗？”

“不去了，这件事更重要。”



他最终跟叶修是在山里相遇的。他虽然风尘仆仆，但到底还算干净，相比起来叶修就更狼狈一些。他一身泥点子，撑着支竹杖，看见苏沐秋时愣了一下，随即挑眉笑起来，云淡风轻地笑道：“早知道你能找到这里来，我就不费这劲了，乖乖在村里等你来接我多舒服。”

“我也没想到……”苏沐秋说，“我也没想到你离我这么近，我到现在才找到你。”

“哎，你这话说的，我也没想到这么近。”叶修说，“要不是昨晚上看见北边上山亮着长明灯的塔，我也没发现。说起来也多亏那灯，我才没在山里迷路。”

“我点的。”

“嗯？”

苏沐秋扶住他，走过一段陡坡，说：“我说那塔上的长明灯，我点的。”

“给我点的？”叶修问。

“不然呢？”

“那真是……帮大忙了。”叶修又笑起来，“佛家都讲修来生，这样算来果然还是你厉害。”

“别开我玩笑，信不信我现在就扔下你。”

“别别别，我还等着吃长寿面呢。”

“回去就给你做。”



哎小兄弟，你这运气不好啊，这塔上的长明灯都燃了一年多了，偏你来了没几天就灭了。

要我说，那塔上的灯啊，灭了是件好事。

怎么说？

那是等归人的灯，灯灭来自然就是人回来了，怎么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