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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枭】Masquerade

作者 : 羽影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原神 迪卢克 , 凯亚

标签 羽枭

状态 连载中

6080 149 2021-11-6 21:29
导读
初回蒙德的迪卢克和骑兵队长凯亚面具下的相会
“感觉最近附近的魔物少了好多啊。”结束了一天的骑士团事务漫步到天使的馈赠的凯亚听到室外的酒客们大声地讨论着。

“的确,现在甚至可以一个人出发去石门了,我前几天从璃月回来看见了好多烧毁了的丘丘人营地。”

“好像有人晚上看见有个黑衣人在清理丘丘人。”

“我三天前看到了!我那天在蒙德城外那条河那里钓鱼,回去的时候天黑了,遇见了一群丘丘人,甚至还有一个深渊法师!我当时觉得我完蛋了,结果那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打死了丘丘人,好像还没有用元素力。”

“没有用元素力?那他也打得过深渊法师?”

“我正要说呢,那个黑衣人虽然没有神之眼,但他用一把大剑,看上去就超级重,但是他的动作却很灵巧,像猫一样,他虽然花了一点时间打破深渊法师的盾,但是一次也没有被打中过,我就看见他戴了一个像鸟一样的面具,我当时傻了,问他是不是西风骑士团的,然后他瞪了我一眼。”

“等等,你不是说他戴着面具吗?”

“他是戴着面具,但是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敢肯定他绝对瞪了我一眼,吓得我踩在我刚刚泼出来的鱼上,等我爬起来,他人已经不见了。”

酒客们嘲笑起那人的懦弱起来,吵吵嚷嚷地说起了别的话题。

凯亚若有所思地打开酒馆的大门,温热的空气从酒馆内涌了出来,挟着馨甜的酒香。

“是凯亚队长啊,今天来的比以前晚啊。”站在门口的六指乔瑟摘下帽子向他致意。

“老样子,一杯午后之死。”凯亚往柜台上丢了一些摩拉,“这几天的文书工作有点多。”

“我听说大团长要出征了?”

“是啊,先遣队已经出发了,我这骑兵队啊就只剩了我一个空头队长,琴巴不得用文书把我压死了。”

凯亚在吧台前坐下,漫不经心地看查尔斯调酒。

在凯亚身高还不及这吧台的时候,查尔斯就已经是天使的馈赠的调酒师了,只不过即便作为酒馆主人的义子,在十八岁之前他也没什么机会来酒馆,他第一次看到调酒,还是十六岁的时候坐在老宅的壁炉前,看义兄笨拙地拿着酒杯毫无章法地上下捣弄。

“你别笑,要不你来试试。”在砸碎了几个昂贵的酒杯,红发少年恼羞成怒地捞起了旁边扶手椅上的靠枕朝笑的快要从椅子上滚下来的弟弟扔了过去。

“别,我可不想浪费这么多酒。”凯亚躲开一个抱枕,笑得直打鸣,“你不是不喜欢酒吗,为什么还要学调酒。”

“这是我们祖传的家业,哪怕不喜欢,总归是要做的。你真的不来试试吗?我感觉你对酒很有心得,也许比我更适合接受父亲的产业。”

“您的午后之死。”查尔斯将调好的酒推到凯亚面前,将凯亚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凯亚啜了口,依旧是自己最钟爱的味道,这几年来没有什么改变,老实说,这整间酒馆和三年前都没什么改变,蒙德城这几年随着西风骑士团的大规模换血,对城市的管理几乎焕然一新,就连过去被晨曦酒庄完全垄断的酒业也在酒庄缺乏管理的当下出现了不少的新生竞争者。唯独这间酒馆一如既往,像是停留在了上一任主人故去的夜晚。

“凯亚队长,你有听说过暗夜英雄的事吗。”六指乔瑟放下他的琴,凑到凯亚跟前来。

“暗夜英雄?”凯亚眯起眼,把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在唇舌间过了一遍。

“在暗夜里绞//杀魔物守护蒙德和平的骑士。”乔瑟咏叹着,重音落在骑士二字上。

“哦?”凯亚扬起一边眉毛。

“当然我并不是说西风骑士团的诸位不是英雄。”乔瑟赶忙为自己找补了一句,“但是月光下独自战斗,保护一无所知的人民,不为名利,这难道不浪漫吗?”

“听起来你已经在为他写曲了。”

“那是自然,最近新来了一个诗人,我得找到一个新颖的题材保持我的核心竞争力才行。”

“这就是你找到的新题材吗?”凯亚灌了一口午后之死,“独自战斗然后死在荒郊野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很浪漫吗?一个人的力量可是有限的。”

六指乔瑟兴高采烈的表情凝固了,他沉默了一会,不太确定地开口:“那什么样的英雄故事会更好呢?”

“你真的要问我?”年轻的骑兵队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乔瑟一眼,“我可不喜欢什么英雄故事,把那些血与痛苦轻飘飘地一笔带过,听到就让人昏昏欲睡。”

“果然还是海盗的故事适合我。”凯亚伸了一个懒腰,谈到英雄时有些沉郁的表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散漫轻松的笑容,“写个海盗故事吧,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哦。”

“饶了我吧,凯亚队长。”乔瑟轻而易举地被凯亚带离了话题,酒馆喧嚣着,新一轮的拼酒又开始了。



等凯亚喝完了身上带的所有摩拉,带着满身酒气打开酒馆大门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午夜了,蒙德的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安东尼还在喷泉那儿辛勤地工作。

不同于大部分酒鬼,酒精并不会让凯亚神智不清,甚至不会让凯亚感到困倦,相反,酒精让他的大脑空前的清醒,感官也更加敏锐。此时回到他在城里那个又小又冷的公寓他恐怕也睡不着,思考了一会,凯亚穿过蒙德城的大门向清泉镇走去。

今晚的夜风很大,扑打在凯亚敞开的胸膛上,就连凯亚这个冰属性神之眼持有者都觉得有点冷,他无所事事地漫步在蒙德的郊外,醉意仍然醺醺然在肚里徘徊,凯亚倚靠在风神的神像上,望见远方的晨曦酒庄,隐隐地透来些灯光,就凯亚所知,在迪卢克不辞而别之后,酒庄内只剩下了爱德琳、埃泽和几个老人在打理,他也曾回去过,只是徘徊在葡萄藤下,悄无声息地离去。

理智告诉他他没资格再一次踏足这一片土地,但是醉酒后的夜晚,他总忍不住回来看看,期待一个久违的红色身影从门口出现。

凯亚确实看到了一个身影,只不过是黑色的,出现在不远处山丘处,看身形,无疑是一个高瘦的成年男性,全身被黑色的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偶尔侧过身可以看见他夜枭一般的金属面具在月光下闪过一瞬的光。

男人的速度很快,几乎如一阵风一般猫着腰穿过草地,若不是凯亚站在高处,几乎发现不了他的身影。仍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丘丘人甚至没有从梦中醒来的机会,明明使用的是柄大剑,挥舞起来却毫不吃力,灵巧的却像是刀尖上跳舞的舞者。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暗夜英雄了,凯亚眯起眼睛,可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也无所事事,他倒要看看这个没有神之眼的家伙是什么来头。

无论是孩提时期还是现在,凯亚一直是一个优秀的隐匿者,躲藏在暗处一向是他的强项,他轻巧地从山坡上滑落下来,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蒙德的灌木野草都长的极为高大,只需稍稍弯下身子,凯亚就可以完全隐匿在黑漆漆的草丛中。

确实如酒客们所说,他没有神之眼,从始至终就没有使用过元素力,依仗的完全是那把厚重的夸张的大剑,他挥动着重剑的姿态简直是暴//力美学的极端阐释,凯亚几乎为这样的表演只有他和死去的丘丘人作为观众而感到惋惜了。

凯亚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蒙德使用重剑的人,重剑对力量的要求奇高,蒙德人相对来说还是纤细瘦弱了些,大剑属于相当冷门的选项,再结合对方的身形(一看就不是肌肉型的,想到骑士团的两位用重剑的女士,凯亚愈发怀疑自己的常识,也许使用重剑真的不需要肌肉),凯亚完全没能找到符合的对象。

黑衣人在清理干净的丘丘人营地里停留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箱,那好像是住在这附近的寡妇贝莉的东西,凯亚记得前不久贝莉还来总部报过案,说自己上次从墓地回来时装着丈夫遗物的箱子被丘丘人抢走了,琴劝她搬回城里和父母一起住,她死活不愿意,一定要留在丈夫建的屋子里。

黑衣人犹豫了一会,带着小皮箱直往西去了,凯亚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对方来到了贝莉在郊外孤零零的房子外,小心地避开田埂,将皮箱小心地放在门前,刚走开几米又折了回来,弯下腰在皮箱那儿放了些东西然后才离去。

凯亚小心地走到门前,发现黑衣人放下的是一个鼓囊的钱袋,凯亚估量了一下,大概是他这个可怜的公务员一年的工资不止,一张纸压在钱袋下面,看材质是璃月出产的,估计价格不菲。

“一个人住太危险了,夫人,还有很多担心您的人,回城里去吧。”字明显是用左手写的,至少不是黑衣人的惯用手。

上面还有草草涂去的一句话,凯亚辨认了一会,大概看出了是,“逝者已矣,放下过去吧。”

凯亚将纸张重新压好,感谢刚刚又出现的一只倒霉丘丘人,他及时赶上了黑衣人没有丢失他的踪迹。

莫非他不是蒙德人,是璃月来的,毕竟璃月有钱的闲人这么多,困意逐渐上涌,凯亚酒精尚未散去的大脑漫无边际地思索着关于黑衣人的身份,脚下没有注意,一脚踩在一只熟睡的野猫的尾巴上,猫咪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唰地窜进了灌木丛中。

我也许真的应该少喝点酒,凯亚生平第一次感到酒精误事,黑衣人在听到声响后猛的转身,凯亚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一柄金色的飞刀已经擦着他的耳朵钉在了背后的树上,蓝色的发丝悠悠飘落,凯亚深吸了一口气。

他可以肯定对方是故意避开他的,不过就算黑衣人瞄准他,他也有躲避的方法,但显然对方虽然警惕但并不想误伤。

“你好,我是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凯亚,”凯亚控制自己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天真笑容,友好地伸出手。

不知为何,黑衣人瑟缩了一下,他抬起一只手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一只脚往后踩了一步,黑红色的大剑从他手上浮现,全身紧绷呈现出一个防御性的姿势,让凯亚想起了弓起背警告对方不要靠近的黑猫。

“我只是在想,你看那边那个营地。”凯亚抬抬下巴示意远处那个跳舞的深渊法师,火红色的元素护盾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你想要保护蒙德,而我是骑士团的,还是个冰元素神之眼的使用者,我们也许可以合作一下。”

凯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也许正趁着酒意上头把团长不要和不明来历的非官方组织合作的警告当作耳旁风。他一般并不会这么莽撞,只是眼前的男人微妙地让他觉得熟悉,让他想起了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义兄。

只是这个男人不可能是他,迪卢克是一个出色的单手剑使用者,更重要的是他从不像黑衣人这般战斗,稳固而谨慎,几乎像是个岩元素的使用者,他从来都是冲在前面,自信勇猛一往直前,像太阳一样闪闪发亮。

而且,莱艮芬德家的大少爷回到蒙德定然会留有一些风声,而以凯亚的情报网他至今也没有得到相关的消息。

黑衣人仍旧谨慎地握着他的大剑,看了他腿上悬挂的冰蓝色的神之眼好一会,终于把大剑收了起来,正当凯亚以为对方要接受自己的好意的时候,他突然扔出了一个小瓶子,凯亚暗道不妙,一手以冰为盾隔开了瓶子炸开的烟幕,另一只手迅速地将黑衣人脚边的水潭凝成了坚冰困住了他的脚踝。

当凯亚挥开不知是什么材料形成的烟雾冲过去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截被砍断的冰块,黑衣人像夜枭般消匿在黑夜中。



迪卢克在晨曦酒庄附近转了几圈确认自己已经甩掉了烦人的骑兵队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酒庄的后门。

“少——老爷,您回来了。”推门的轻响惊动了正坐在椅子上小憩的爱德琳。“您的脚怎么了。”

“我说过你不用等我的,爱德琳。”迪卢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黑色的斗篷扯了下来,把湿透了的靴子脱了下来,裤脚管也被浸湿了。“今天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我希望真的是些小麻烦。”爱德琳在小字上加了重音,迪卢克避开女仆长不赞同的目光,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会因为害怕女仆长的责备,把贪玩导致的伤口藏起来。但是他并不想让爱德琳过多的担心。

“让我来处理吧,热水已经帮您准备好了,洗个澡然后快点睡吧。”

“我就是遇到了一些水史莱姆而已,不会感冒的,你快去休息吧。”迪卢克试图劝爱德琳去休息,但顽固简直是晨曦酒庄每一个人的通病,女仆长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像是对付不听话小孩把迪卢克赶回了卧室。

并不能责怪爱德琳对他过度保护,迪卢克再度叹了口气,一个月前他风尘仆仆地赶回酒庄的时候,斗篷下久未打理的长发乱糟糟地纠在一起,撩起的衣袖下是伤横累累的手臂,离开时愤怒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同样糟糕的大人,爱德琳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把他拉进了她的怀抱,有着温暖的葡萄和垂香木的香气,是几乎快要忘记的家的气息。

“你终于回来了,迪卢克少爷,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湿漉漉的泪水落在迪卢克的肩上,他像是一个快要报废的机器,吱吱嘎嘎地不知道该把手摆在那里。

“对不起,爱德琳,是我太小孩子气了。”好像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迪卢克伸出手抱住了操劳过度的女仆长,他看到爱德琳头顶的白发,惊觉对方的身高竟然只到了他的肩膀,儿时觉得无比安心的臂膀似乎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推开。

“不要再走了,少爷。”

“不会再走了。”迪卢克轻声许诺,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道路,不会再逃避了。

除了爱德琳、埃泽和几个酒庄的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出游三年多的莱艮芬德继承人已经回到了蒙德,迪卢克并不想立即公开这件事,因为这意味着他需要肩负起莱艮芬德这个名字,要开始接手家族事业,他需要时间来适应三年以后的蒙德,跟上这三年的变化了解酒庄的事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夜间的小爱好,即便过去了三年,蒙德的郊外和迪卢克记忆中的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丘丘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到处可以看到他们的营地,深渊法师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了。西风骑士团不可能保护每一个蒙德市民,而迪卢克很清楚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脆弱。

既然决定了要隐瞒身份,就不能让自己的回归和黑衣人的出现发生在同一个时间点,但迪卢克没有想到,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差点被撞破了身份。

迪卢克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凯亚偶遇。他当然打听过凯亚,知道他这几年一直留在蒙德甚至顶替了自己原来在骑士团的职位,也知道他如今在城里非常受欢迎,他难以描述自己在得知这些消息时的心情。不如说,在过去几年里,他总是刻意不去想起凯亚,把自己埋在复仇的烈焰里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但是当怒火熄灭,理智催促着他重新审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时,那些交织不清的情感庞大得让他想要再次逃开。

他明白自己那一晚上的怒火完全是不理智的行为,是将自己没有保护好父亲的失败迁怒与凯亚,明明凯亚可以选择不告诉他,却依然坦白了自己的过去,坦白了本就是强加给他的命运,他却用利剑指向了自己的弟弟,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至今仍然出现在迪卢克的噩梦里,让他满身大汗喘息着醒来。但是凯亚的坦白仍然像一根倒刺一般扎在他心里,每当他回忆起童年的时光,那些和凯亚一起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他总是免不住怀疑起它们的真实性,他想他仍然像过去一样爱着凯亚,但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

“凯亚少爷,他现在和过去不太一样。”迪卢克想起爱德琳当时皱着眉想要找到些词语来形容凯亚的样子,“他总是一副很愉快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他并不开心。总之和过去不一样了”

迪卢克当然记得凯亚过去的样子,记得凯亚刚刚来到他们家的样子,又瘦又小,躲在柱子后面,总是用警惕的目光望着他们,会被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吹落的树叶或者壁炉里木柴的碎裂声吓一大跳,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会突然坐起来,好像随时准备战斗。

迪卢克也记得他们少年时的事,那时候凯亚自信了不少,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笑话,会怂恿他一起去酒窖偷酒喝,会帮喝醉酒的他扯谎骗父亲。

迪卢克还记得他十八岁前那个晚上的凯亚,深色的眼眸里的十字星闪闪发亮,凑在他耳边说他有个惊喜。

迪卢克把自己沉进了热水里,头靠在水池边缘,几缕红发落在了水里。只过了一会,水已经有些凉了,换做过去,只需要用火元素加热一下就可以了,偶尔有类似这样的时刻迪卢克会想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冲动地放弃自己的神之眼,比如当在冰天雪地的至冬被执行官追杀的时候,又或者遇到冰元素的魔物的时候。失去了神之眼之后,他也不得不放弃了练习了多年的单手剑使用大剑,附上火元素的单手剑确实无往不利,但是失去了元素的加成,他不得不投身更加有破坏力的武器。

不知道我的神之眼现在在哪呢?





“早上好啊,琴团长。”踏着晨光,凯亚踏入了团长的办公室,已经基本接手了骑士团事物的代理团长琴已经埋首在高叠的文件里了。

“凯亚?你今天来的可真早。”琴惊讶地抬起头,审视了凯亚一秒,又重新投身到文件中去了,“你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昨天喝多了?”

“我在你心中就只会喝酒了吗?”

“说吧,这么早来有什么事?”

“真是无情啊,琴团长。”凯亚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我想要看一下最近一个月巡逻骑士的报告。”

“你要这个干嘛?是有什么发现吗?”琴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有些担忧地问。

“这不是大团长出征嘛,城里的骑士也空了一半,之后大半年,我只空有一个骑兵队长的名号,以防万一,做个准备。”

出于一些自己也道不明的原因,凯亚并不是很想让骑士团知道自己在调查黑衣人的事情。

琴有些狐疑地看着凯亚,但并没有在凯亚笑嘻嘻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当然可以,不如说你能帮我查看一下这些报告能帮我不少,最近我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琴站起身,从柜子里抽出厚厚的一叠报告:“不过,你这么主动接活干,总让我有些担心,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凯亚?”

“怎么会呢,琴团长,我一向对你是知无不言。”

琴将报告递给凯亚,却没有立即放开手:“你知道有困难的话,你都可以来找我们的对吧,不要一个人扛着。”

“等你不再连困在树上的小猫咪都要管的时候再来说教我吧。”凯亚轻笑了声,把报告轻巧地抽了出来。

“凯亚,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三——”

“我就不继续打扰你办公了。”凯亚大声的打断了琴即将要说的话,转身挥挥手,走出了办公室。

一离开办公室,凯亚挂在嘴边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琴说的没错,他昨天确实酒喝的有点多,本来应该有的补眠也被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给搅没了,跟丢了对方的身影之后,凯亚又在附近绕了一圈,但是那人像一只狡猾的猫一般完全没有留下痕迹,凯亚愈发怀疑对方是不是研习过璃月的轻功之术,没有神之眼也意味着没法使用元素视野来进行追踪,直到这一刻,凯亚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才拥有了三年的神之眼,却已经相当地依赖它了,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不起来自己在没有元素之力的时候是如何进行骑士团的任务的。不过那时候他也并不太需要元素力,大部分需要它的工作都交给当时的骑兵队长了,而他只需要作为庶务长,作为他的暗面做些扫尾工作,又或者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凯亚把文件放在桌上,感觉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打开抽屉看到了摆在一边的火红色的神之眼,头痛的似乎更加剧烈了。

不属于凯亚的神之眼和过去一样,闪烁着微弱的光,昭示着远在异国他乡的主人生命无虞,之前有段时间这光芒有如风中残烛一般时明时暗,一度让凯亚忧心忡忡,最近一段时间似乎稳定下来了,想来,他的主人现在应该有一段比较安稳的日子了吧,凯亚摩挲着神之眼光滑的表面,望着里面有如一簇细小火焰般闪烁的光,再次叹了口气。

把神之眼小心地放到一边,凯亚翻开了报告,确实这一个月以来巡逻骑士报告的野外怪物袭击数量可见的减少,特别是在明冠山地和苍风高地附近。有些巡逻骑士目击到了刚刚被剿灭的丘丘人营地,没有元素力的残留,按照木盾的碎裂情况大概推断是大剑之类的重型武器造成的伤害。

除了一份来自雪山的报告有些奇怪,报告了一个被剿灭的愚人众营地,在愚人众身上有不属于它们的元素残留,骑士推断攻击者应该有元素力。

当然,这些报告也并不能多确定是由那位神秘的黑袍客所为,但是大概可以确定他在两到三点左右出没。

“真是不折不扣的猫头鹰作息呢。”凯亚摇摇头,把报告收到一起。

一个不使用元素力的夜间义警,还成功在他的追踪下逃脱了,不管怎么说都很有趣,确实可以作为团长走后的无聊消遣。

不过在进行追查前,还有个地方得先去一趟。



凯亚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造访过晨曦酒庄了,自从年轻的主人远走他乡,一向好客的晨曦酒庄就对外人关上了大门,虽然酒庄的业务都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种过去的活力却已经丧失了,矗立在郊外的酒庄像一座孤独的古堡一般等待着他的主人归来。当然爱德琳一向欢迎凯亚的到来,只不过是凯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罢了。

凯亚承认自己有时候是个怯懦的逃避者,远远地离开自己少时的居所,把回忆锁在酒醉后的夜晚,就好像只要自己不看到酒庄的红瓦,一切还能停留在美好的少年时光。

但是就像琴说的,已经过去三年了,丢失的东西并不会回来,他得向前走了。

时值晚春,葡萄藤下已经满是工作的农民了,风晶蝶在田间飞舞,柔和的微风带来葡萄的清香。

坐在架子下的老农夫特纳第一个看到了凯亚。老人的脸被惊喜点亮了,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凯亚少爷!”他喊出声,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改了口,“队长先生。”

“叫我凯亚就可以了。”凯亚急忙扶住了老人,要是老先生摔了一跤,他可没法向盖伊交代,“您看上去精神很好。”

“那是自然,酒庄——”老人心高彩烈的表情突然掠过一丝慌张,“酒庄今年的收成估计很好,毕竟今年天气很好嘛。说起来,盖伊在骑士团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当然没有。”老人话题转移的很突兀,但凯亚还是顺着接下去了,“他可勤奋了,可比我认真多了,就是经常担心你的身子。”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有什么可担心的,盖伊这小子。”老人乐呵呵地笑了。

“最近酒庄上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吧?”凯亚随口问道。

特纳的笑容却停滞了半响,“…没,当然没有,还是老样子。爱德琳小姐很想你,凯亚少爷,你应该多去看看她。”

凯亚听出了老人口中暗示的意味,似乎他想告诉他什么却又碍于某些原因不能明说。

“所以我今天打算回来看看,爱德琳在家里吧?”

“当然当然,酒庄内的事务最近可多了。”特纳眨了眨眼睛,“快去找她吧。”

老人拍了拍凯亚的肩膀,几乎是急切地引导他往大门走去。

酒庄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凯亚带着些许困惑,敲了敲大门。

“晨曦酒庄现在不对外开放。”爱德琳带着些疲倦的声音先一步从门内传来,女仆长打开门,已经做好了驱赶的准备。

“很抱歉此时造访,没有打扰到你吧。”

“凯亚少爷?”女仆长一贯训练有素的姿态被打破了,她倒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远远地,凯亚好像听见屋子里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对不起,爱德琳,我一直没来看你。”准备好的对话已经在脑海里乱作一团,歉疚划向心头,一向在女性面前从容自若的凯亚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您能回来就再好不过了,我们都很想您,您的房间还为你留着。”爱德琳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她回头望了一下,欣喜的笑容里不知为何掺上了些许无奈。

“不不不,我只是回来看一下,就不进去了。”凯亚连忙摆手拒绝,“脚上还都是污泥呢,踩脏了好不容易弄干净的地板可不好。”

“凯亚少爷。”爱德琳用上了责备的语气,不,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进去的,凯亚在门口站定,那坚冰般的姿态终究让女仆长放弃了。

“您过的还好吧,凯亚少爷?”

“骑士团的各位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公寓离酒馆也很近,省了我不少走路的时间呢。”凯亚故作轻松地说,“好了好了,别这么看我,爱德琳,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多喝。”

“你知道你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爱德琳轻柔地说道。

“住在这里也不方便我工作啊,离城里太远了。”凯亚低下头避开了爱德琳的目光,“倒是现在郊外挺危险的,酒庄没遇到什么事故吧?不止是丘丘人之类的,有在附近看到过不熟悉的陌生人吗?”

爱德琳皱起眉思索了一会,脸上突然现出了豁然开朗的神色,她回过头往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就好像怕人听见似的。

“我听说奔狼领那儿最近总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我确实有点担心,少爷可以去那儿看看。”



“爱德琳!”刚把凯亚送走,迪卢克就从楼上下来了,从回来后就一贯古井无波的声音里罕见地装满了各色的情感,惊恐和恼怒交杂在一起,混合着些许控制住的责怪,没有什么威慑力,相反倒像是声委屈的控诉。

“既然您名义上仍在外游历,我仍然可以视作是酒庄的主事人,您是觉得我不该邀请凯亚少爷吗?”爱德琳平静地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迪卢克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凯亚,不,我觉得我们彼此都没有做好准备。要是父亲知道我连弟弟都照顾不好一定会很失望吧。”

爱德琳抬头望向酒庄主人,他年轻的脸上流露出的困惑和迷茫暂时性地抹去了总是郁结在眉头中的严肃,终于能看出些过去少年的影子。

爱德琳张了张嘴,想说克里普斯老爷一定不想看到你们这样,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眼前的年轻人已经背负了太多了,逃避一会又何妨呢。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迪卢克少爷,老爷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取而代之的,爱德琳柔和地笑了,她看见迪卢克诧异的抬起头,又急急地扭过头,只露出红发间一点发红的耳尖。

“谢谢你,爱德琳。”迪卢克硬邦邦地说道。

“我的荣幸,迪卢克老爷。”





凯亚的来访并没有影响到迪卢克夜晚的工作,爱德琳似乎也放弃了劝他休息的无谓努力,甚至为他提前准备好了夜行服。

今晚的夜色很好,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中还满是潮湿的味道,皎白的圆月高高挂在空中,澄澈的夜空不见一丝阴霾,一向吵闹的丘丘人似乎也不愿意扰乱这个宁静的夜晚,迪卢克沿着奔狼领的小路一路向前,小灯草幽幽的光伴着星星点点萤火虫的浮光,耳边是蟋蟀一声一声的鸣叫。

出门前迪卢克总有种今天会出什么问题的预感,出于安全,他还带上了邪眼,但今晚和平的出奇,果然第六感是完全不科学的存在。

迪卢克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戴着手套的手轻巧地拂过小灯草垂落的蓝色铃铛,水滴濡湿了指尖的布料,隐隐有些凉意。

仿佛是七神在笑话迪卢克的科学至上的想法,悠闲惬意的散步在一个不期而遇的身影出现后被迫结束了。

凯亚像是变魔术一般突然从一片树叶堆中站了起来,迪卢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晚上好,暗夜英雄先生,真巧啊。”仿佛无视了迪卢克的敌意,凯亚像一个过度热情的丘丘人一般挥舞着手。

太蠢了,这个名字,到底是谁取的,迪卢克压下心中的吐槽。握紧了手上的大剑。

“别紧张,我没有带神之眼。”凯亚举起手,转了一圈,迪卢克确实没有看到那枚冰蓝色的神之眼。

他在搞什么,迪卢克在兜帽下皱起眉,一个人待在野外,还不带神之眼,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这个傻瓜。

“你看,我绝对没有恶意。”凯亚的笑容从容自若,眼眸里的十字星在月光照射下格外清晰。

“你要做什么?夜晚散步应该不归你们骑士团管吧。”沉默了一会,迪卢克开口说道,多亏之前观察者送他的小礼物,真实的声音被隐藏在这个粗糙干涩的声音下。

“不要这么充满敌意嘛,我只是想认识一下帮我们骑士团省去了不少工作的义警而已。”凯亚脸上那令人讨厌的笑容愈发刺眼,他过去是这么笑的吗,就好像完全由肌肉驱动的笑容,没有一丝真心。迪卢克几乎感到恶心。

“骑士团这么悠闲的么,可以让骑兵队长半夜连神之眼都不拿,到处乱跑?”迪卢克忍不住哼了声,把武器收了起来,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套已经被汗浸湿了。内心的某个地方为不用再用剑指着凯亚而松了口气。

“我这不是信任暗夜英雄先生嘛,你看这路上连个丘丘人的影子都没有。”凯亚摊开手,一派无辜的模样。他摆出一副全然相信的样子,几乎都把迪卢克骗过去了。

凯亚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迪卢克终于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是他没有正形的姿态,他懒散的笑容,还是他亲和的态度,都难以分辨真假,暗色的眼眸有如深渊深不可测,他完全看不到过去那个男孩了。

一阵难以名状的惶//恐//席卷了迪卢克全身,拳头抓紧了手里的小瓶子,迪卢克强迫自己冷笑了一声:“我和骑士团没什么好说的,我有夜间散步的自由,请不要跟着我,队长先生。”迪卢克转过身把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同样的招式不可能连续奏效两次,他得想个方法快点脱身。

“我现在只是个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暗夜英雄先生真的舍得把我抛下在荒郊野岭吗?”凯亚抬着手抱着后脑勺跟在迪卢克,对迪卢克的反对置若罔闻,一派轻松惬意的模样。

似乎为了印证凯亚的话,原本一派安宁的丛林突然传来树叶的响动,伴随着鸟类被惊起的杂乱声响,大地震动着,黑暗的树林深处闪起了橙黄色的光。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迪卢克面前,久未活动的机械关节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遗迹守卫,怎么会。几乎是下意识的,迪卢克把凯亚挡在身后,沉重的大剑牢牢地握在手中,剑尖指向守卫闪动的核心。

“你躲远一点,小心别被伤到了。”迪卢克没有回头,凌厉的剑风已经向守卫劈去了,大剑撞击在守卫金属的装甲上迸射出红色的火花,迪卢克深吸了一口气,一剑插进了大块头腿部的连接处,守卫摇晃了一下半跪在了地上,以大剑为支点,迪卢克高高地跃起,手上握着的金色飞刀精准地插入守卫的核心。

遗迹守卫咯吱咯吱乱晃了一阵,发出一声漏气一般的声音,颓然倒在了地上,零件从核心里散落下来,橙黄色的灯光跳动了几下就熄灭了。

迪卢克用力把插在腿部的大剑抽了出来,回过头去看凯亚,却发现对方瞪大了眼睛,惊恐掠过迪卢克的心头,凯亚不会认出他了吧。他刚刚过于焦急甚至没有注意掩饰自己的战斗方法,不过总的而言,无论是武器,战斗的方式还是技巧,如今的他和骑士团时期都有极大的不同,独自一人的旅程让迪卢克意识到只有自己的力量是值得依仗的,没有元素力以及同伴的支援,他开始使用一些更加稳重更加全面的单兵作战的方法,放弃了单手剑也是一样的原因,它固然锐利无比,却太纤弱了,如此简单就能被折断。

“太精彩了。”凯亚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用力地鼓起掌,“你的力量都让我这个有神之眼的人自惭形秽了。”

“人的力量本来就和神之眼无关。”迪卢克冷冷地说道,“但我肯定冰神给你神之眼是想让你爱惜生命,而不是半夜什么都不拿在野外乱晃。”

内心某些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因为这句话蠢蠢欲动,又被迪卢克残忍地压了下去。

“谁知道冰神老人家为什么要给我神之眼呢。”凯亚耸耸肩,“她也许只是觉得好玩呢。”

凯亚轻松的语调下潜藏着迪卢克难以理清的暗流,他咬紧了唇,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无权过问。

“天快亮了,接下来想必就不需要我了吧,凯亚先生。”迪卢克轻声说道,指了指东方的天空,凯亚顺着迪卢克的手指方向望去,朝阳虽尚未升起,星星却已经隐去了,玫瑰色的晨光染红了天边矮矮的薄云。如此绚烂的晨曦几乎让人心醉。

“我还希望你好人能做到底,能护送我到大道上呢。”凯亚扭过头,黑衣的暗夜英雄已经消失了,凯亚只看到远方晨曦酒庄红红的屋顶沐浴在逐渐明亮的辉光下。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凯亚望着朝阳从地平线上悄然升起,他打开衣服里的暗袋,冰蓝色的神之眼安静地躺在火红色神之眼的旁边,红色的神之眼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是我太想你了么?”凯亚微不可闻的私语被吹散在晨风里。

“我打算成年之后离开蒙德去外面看看,蒙德在整个提瓦特大陆上只是那么小小一块。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吗,凯亚?”
“你想把父亲一个人抛在宅子里吗?”
“我和父亲说过了,他也觉得我们应该出去看看,然后再确定自己未来的道路,再说,我们也可以打听一下关于你爸妈的消息。”
他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肌肉抖动着一时无法做出一个自然的表情,但所幸迪卢克并没有回头看他,他背着身子捣弄着架子上的酒瓶,披在身后的长发把他的侧脸遮的严严实实。
“我其实都不太记得他们了。”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每次提到过去你看上去都很难过。”迪卢克终于转过身,却仍然半侧着脸,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永远的家人,凯亚。”
凯亚张口想说些什么,迪卢克却急急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高脚杯,从桌子上推给了凯亚,急促的动作让几滴晶莹剔透的酒液从杯子中滑落出来。
“特意调给你的,你试试?”
“不是说未成年不许饮酒吗?”凯亚挑起眉。
“我想父亲也会原谅我生日时的小小任性的,而且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酒窖里偷酒。当然,你不要就算了。”
“别呀,义兄。”凯亚一把捞过酒杯,眨了眨眼睛,“今天你生日,就算是寿星给我鸩酒,我也甘之若饴。”
凯亚从昏沉的梦境中挣扎着醒了过来,身体似乎被遗迹重机碾过一样沉重地连手臂都抬不起来,难道我昨晚又喝多了,忍着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凯亚眯着眼睛扫视了一遍昏暗的房间,确实是他的公寓,阳光从被风吹开的窗帘脚下偷偷地爬了进来。
“前辈,你醒了?”诺艾尔的声音从床边响起,把凯亚吓了一跳,他扭过头脱掉了铠甲只穿着一件骑士团制服连衣裙的诺艾尔正坐在他床边。
“诺艾尔?”凯亚仿佛被丘丘人砸过一拳的脑袋缓慢运作起来,他好像确实被丘丘人砸过一拳。
“感觉还好吗??要我去找琴团长吗?”
“等等。”凯亚想要做起来,刚用手臂撑起点身子就痛的他倒吸了口气又瘫回了床上。
“前辈,不要动。”诺艾尔突然站了起来,凯亚看见了她手边巨大的大剑,明晃晃得充满威胁,“你的身子受不了。”
昨晚(是昨晚吗?)的记忆晃晃悠悠地浮现在凯亚满是浆糊的脑子里,他想起来自己是去追查一条深渊教徒的线索,本来应该晚上就能回来的,结果在清剿了深渊法师后却瞥见了使徒的身影,现在仔细一想,这似乎完全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他被一群深渊法师以及丘丘人包围了,使徒把他逼进了绝境,后面的事情拜丘丘人在他头上猛烈的一击,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在倒下前看到了黑色的火焰。
“是骑士团救我回来的吗?”
“是怀尔德先生送你回来的。”
“怀尔德?”是那个丢三落四的货商吗,凯亚记得他的送货路线,一般不会经过自己战斗的那个地点。
“是的,凯亚,你可得好好感谢怀尔德先生。”公寓大门打开了,一脸铁青的琴走了进来,凯亚缩进了被子里。
“琴团长,抱歉我还是有点头痛,还想再睡一会。”七神在上,没有人会想面对生气形态的琴。
“你先回去吧,诺艾尔,辛苦你了,直接回家休息吧。”琴完全无视了凯亚,温和地对诺艾尔说道。
等琴转过身,她又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了,唯有那双眼睛里烧着熊熊的怒火。
“不用再假装了,凯亚,芭芭拉告诉我你没什么大事。”
“对不起,琴。”凯亚从善如流地道歉,“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深渊法师。”
琴严厉地瞪视了他一会,板着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她重重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揉了揉眼睛,下面挂着的乌青在她苍白的脸更加明显了,凯亚愧疚地垂下眼:“团长一走,你就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了是吧,居然一个人去挑战深渊教团。”
团长在我也会一个人去的,凯亚把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转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跟深渊教徒战斗就像回我的老家一样,不会有事的,琴。”
这个蹩脚的笑话肯定没有取悦到代理团长大人,琴的脸板的愈发死了。
“如果最近又睡不好了的话,我可以问阿贝多调点安神的药物,不要在半夜跑出去逞英雄了,暗夜英雄是你对吧?”
“哈?”要不是全身肌肉都在抗议,凯亚一定会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连可莉都看出来你好几天没睡觉了,你的状态很不好,凯亚。而且连守门骑士告诉我你经常在夜晚出城,我问过爱德琳你并没有回过酒庄。”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隐姓埋名,连神之眼都不用的大善人吗,我还嫌骑士团工资太少了呢。”凯亚哭笑不得。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东西?”琴弯下腰从床底下拿出一件黑色的东西,站起身把它抖开了,是一件黑色的斗篷,很眼熟,凯亚花了一秒认出这是那位夜枭先生的东西。但是他稀里糊涂的大脑还没能建立起他和这件衣服之间的联系,于是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琴。
“怀尔德先生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就穿着这件衣服,他还说是你救了他,但是受伤太重倒下了。”
“怀尔德先生是看到我倒在他面前了吗?”
“他说你救了他之后就离开了,他刚想赶车回去就看见你倒在路边了。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凯亚?”
哈,凯亚赖以生存的优良逻辑思维终于工作了,想明白其中的关联后,他意外的不是很生气,只是有点想要发笑。
“我可以拿我对酒的热爱向你保证,我可不是什么暗夜英雄。”凯亚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点还请琴团长务必相信我。”
“那你每天晚上夜不归宿在干什么?”
“如果我说我是午夜幽会去了你信吗?”凯亚的表情格外真诚。
这可是实话,过去两个月他一直在追踪那位行迹可疑的夜枭先生,为此甚至从阿贝多那儿借了点追踪的小玩意(尽管那东西似乎还没有凯亚的直觉管用),和那位神秘的义警也碰面了少说有六七次,起初对方还是完全排斥凯亚的出现的,如非必要完全不和他说半句话,但是后来就会在遇见火护盾的深渊法师的时候让开,示意凯亚把盾破了,就两个都喜欢单打独斗的人而言,他们的配合已经算得上默契了,只有一点很是奇怪,也可能是夜枭并不习惯和使用神之眼的同伴合作,凯亚能感觉到每次他使用冰元素对方迟钝一秒的动作和不安的紧绷,但除此之外,夜枭几乎算得上是凯亚这三年来最合拍的搭档了。到上周他们遇见的时候,夜枭先生已经习惯了凯亚的多管闲事,甚至会屈尊降贵地和凯亚说上几句话。
夜枭先生,毫无疑问,是个和他的黑色斗篷一样冷淡甚至有些无情的家伙,从来不会搭理被他救下的人,无论是感激涕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商人,还是大喊着我要以身相许的少女,都不能得到他的青眼(当然凯亚并不被允许在救人的时候出现,不知为何,夜枭先生对自己和骑士团一起出现这个想法相当抵触)。但相处的越久,凯亚越能感受到对方藏在每一个细节处的温柔,明明挥舞着如此笨重的大剑,攻击凌厉而凶猛,但是当丘丘人跳进农田里,或者是跃到货车上的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农作物或是货品,将丘丘人从货物边赶开。
夜枭就像一个竭力装作穷人的富豪,即便大声呼号着自己的穷困,举手投足之间都难免带上旧时的影子。最明显的一次就是他救了一个走失的小女孩,女孩只有五岁,在黑漆漆的森林里哇哇大哭,夜枭将女孩抱在怀里,一只手捂住了女孩的眼睛,单手抡起大剑,就把丘丘人都吓得四散奔逃。
“别怕,天就要亮了,没有怪物了,我们回家。”他将女孩轻轻地举起,指向东方的天空,低沉沙哑的声音轻柔地像一阵晨风,“下次可不能再偷偷跑出来了。”
凯亚感到胸口发闷,本已经坚定的认知又重新摇摆起来,他悄悄看向带在身边属于迪卢克的神之眼,安静微弱的火苗一如既往。
“你看起来很有经验。”最后他对夜枭说,带着些刻意伪装出的随意。
而黑衣的夜枭先生摆弄着女孩送给他的塞西莉亚花,没有看他,“我以前也有个弟弟。”
他说的很轻,凯亚并没有追问,他听的出来,这可能是对方能给出的最多的信息了,而火神之眼依然一片死寂。
他们有时也会聊些自己身边的事,虽然更多时候是凯亚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凯亚会谈到骑士团的工作,当然都是些非机密的部分,说到琴的事必躬亲,新来的小不点有多难搞,说到蒙德前年冬天百年一遇的大雪,把晨曦酒庄的葡萄架都压塌了,说到自己公寓窗外望出去的巨大的风车,总是将朝阳割成几片,冬天的时候更是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夜枭先生是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倒不是说他表现的有多耐心,他总是装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或者在凯亚说完之后挥着手让凯亚滚开,不过他从不会打断凯亚的对话,至多在凯亚夸大其词的时候轻嗤一声。
在夜枭先生心情好的时候,虽然这样的时刻很罕见,他也会说些关于自己的事,他并不提自己的过去,就和凯亚一样,只是会说些自己旅行的见闻,夜枭先生比起凯亚更像是个外乡人,他不知道蒙德新开的酒馆,不知道城门口愈发泛滥成灾的鸽群,也没听过街头孩子最近唱起来的童谣,但他会说起稻妻永恒不歇的惊雷,纳塔一望无际的沙漠,也会提到至冬的万里冰封。在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他会补充说些自己的感受,比如他说他并不太喜欢庆云顶。
“为什么,那儿不是天下之绝景吗?”
“那儿太高了,”夜枭先生摇摇头,“甚至会有种错觉,好像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可以抛下所有的烦恼和负担。”
“这难道不好吗,活得和风一样轻快,璃月的仙人不都喜欢隐居在那儿吗?”
“但我不是仙人,负担和烦恼是构成我的一部分,而且在这么高的地方,脱离俗世,很容易生出一些傲慢的想法。”
凯亚也曾开玩笑地问对方是不是真的来自璃月,黑衣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凯亚觉得藏在夜枭面具后面的脸该是惊诧的表情。
“我确实从璃月过来。”沉默了一会,他回答道。
“听说璃月的海灯节很热闹,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蒙德离璃月并不远。”
“但是骑兵队长可是很忙的,我总不能丢下我的任务一走了之吧。”凯亚伸了个懒腰,看见西方石门隐隐的灯光,他没由来地想到三年前的夜晚,想到红发兄长喝醉了酒靠在他的肩膀上呢喃着我们要一起出去看看。
“我们可以去璃月港放海灯,去稻妻看花火。”酒气喷在凯亚的耳廓,红色的碎发拂在脸颊上,那触感仍然在凯亚的记忆中留有暖融融的温度。
也许是这个夜晚格外的醉人,盛夏的夜晚天朗气清,连空气中都有着葡萄的香气,甚至比凯亚舌尖残留的蒲公英酒的香气还要清新一些,又或许是夜枭先生衣摆上小灯草安和的余香和他长久的沉默,总之凯亚有些失了分寸,过去的闸门一旦打开,思念便喷涌而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你总让我想起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夜枭先生,虽然他要是看到我,恐怕一句话都不会和我说。”带着些许自嘲的,凯亚开口说道。
“如果他真的和我很相似的话,那他一定不会讨厌你。”夜枭先生安静地说道,凯亚诧异于他竟然接了话,他扭过头只看到对方握着插在地里的大剑的剑柄,金色的面具流动着月辉的碎光,黑色的衣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本该是眼睛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
“啊哈,你是在说你喜欢我吗,我可是感觉到很荣幸啊。”凯亚低声笑了几声,“看来你还是没有看清我的恶劣本性啊。”
“我在枫丹的时候,参加过那里的一场舞会,枫丹语念做masquerade,翻译成蒙德语大概是假面舞会的意思。”夜枭平淡的声音依然粗哑低沉,“宾客们会做各色的打扮,戴面具用以遮掩自己真实的身份,借此他们可以彻夜狂欢。”
凯亚后来才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暗示如此明显,但某种程度上,凯亚是和迪卢克一样固执的人,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物坚信不疑,他如此地笃定迪卢克不会愿意出现在他面前,坚信离开三年后的义兄仍然会像太阳一样耀眼不加伪饰,再加上脑袋里那些未消化的酒精,以至于他以为对方只是像该死的璃月人一样在打哑谜,也可能只是由于在涉及到迪卢克的方面他总是愚钝而迟疑,发挥不了他十分之一的推理能力。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都戴着面具遮掩自己是吗?”
“不。”戴着夜枭面具的男人转过身,那双黑洞般的眼睛似乎是在和凯亚对视,但他就算是在翻白眼凯亚也不可能知道,“我只是觉得戴着面具不被发现身份的时候也许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所以我现在能站在你旁边,凯亚先生。”
“我派骑士们去附近探查了一下,找到了一个有很多深渊法师的山洞,凯亚?凯亚,你在听吗?”
“病号的反应总是要慢一些的嘛。”凯亚扯出一个笑容。
“我们的确检测到了属于你的冰元素残留,但是击败使徒的是一种不属于七神的元素,阿贝多说这种元素甚至可以覆盖过神之眼的元素力,而且——”琴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愈发复杂,“和克里普斯先生遇难时使用的元素力是同一种。”
“假面舞会!”凯亚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他激动得几乎坐了起来,直到浑身的疼痛把他重新击倒在床上,但他只是抽了一口冷气,头埋在枕头上笑了起来,畅快的笑声闷在布料里变得沉闷,反而有些可怖。
“我真是个傻瓜。”笑声渐熄,凯亚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开口说道,笑意完全从声音中褪去了,只剩下些自嘲和懊丧。
“什么?”琴的困惑已经写满了整张脸。
“你听说过假面舞会吗?”凯亚重新拾起了他的面具,一派轻松地向琴问道。


琴离开后的公寓重新变得冷清空荡起来,凯亚后悔自己没有让琴走之前把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必然很明媚,而他只能闷在这充满了药味的房间里诅咒那该死的暗夜英雄。
那件黑色的斗篷仍然坨在床下面的地毯上,凯亚深吸了一口气,把身子从被窝里拖出来从地上捞起了那件斗篷,他轻轻抚过厚厚的布料,这件看似低调的黑斗篷并不是用简单的棉布做的,表面有一层光滑柔顺的短毛,想必是某种毛皮斗篷,凯亚低声笑了,琴只要认真想想就知道这不可能是凯亚的所有物,他一个吃死工资的哪有钱用这么贵的东西。
斗篷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恐怕是穿在凯亚身上时染上的。凯亚将斗篷翻开,指尖触摸到了帽沿的一缕发丝。
一阵强风吹开了窗帘,阳光终于争先恐后地从窄窄的窗缝里倾洒而入,正好落在凯亚的手上,红色的长发似乎在凯亚干涩的掌心燃烧。

迪卢克本以为他有段时间可以见不到凯亚了,就他的伤情虽然算不上严重但至少也应该能让这位多动症的骑兵队长在床上躺个一周,再加上迪卢克的栽赃嫁祸,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能有半个多月独自夜巡的安生日子。
看到骑兵队长突然出现在灌木后面像是无事发生般地吊儿郎当地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迪卢克几乎都没能压住自己的怒火。不像他白天还可以休息到中午,凯亚白天还有骑士团的工作,才休息了十多天的身体必然也没有完全痊愈,这个状态怎么还有心情在半夜的蒙德乱跑。
那天晚上救下凯亚完全是一个巧合,不如说要不是迪卢克的心血来潮在夜巡结束后绕了个远路看到了远处闪过的雷光和火光,凯亚可能真的会被卑鄙的深渊教团暗算,直到现在,迪卢克还隐隐有点后怕。
靠着杀死父亲的禁忌之物,迪卢克从一众的深渊法师中救下了自己的弟弟。简单的帮凯亚处理了一下伤口,所幸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只是刚刚丘丘人敲到的头上已经鼓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眼睛下面挂着明显的乌青,凯亚看上去并不像是单纯的被敲晕的,估计还有连续熬夜过度疲惫的原因。凯亚的呼吸有些急促,睫毛也在不安地颤动,迪卢克摘下手套,将手轻轻贴在凯亚的额头上,也许由于对方是冰属性神之眼持有者的缘故,即便在不安的昏睡中,凯亚额头的温度仍然低于迪卢克的双手。
迪卢克拨开凯亚的额发,轻轻地哼唱起旧时的歌谣,他唱的很轻,但是在这个逼仄的山洞里,回音层层叠叠将轻柔的歌声再次传回到迪卢克的耳边。有一个瞬间迪卢克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儿时自己因惧怕黑暗不愿睡觉时的哼唱,他便学了这首无名的歌谣,在凯亚仍然被故土的梦魇缠绕时模仿着父亲在他耳边唱给他听。少年时期,迪卢克总觉得自己唱的过于飘忽,而如今倒也哼的有模有样了。
凯亚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握紧的双手也终于卸了力,单手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只是眉头仍然微微地皱起,迪卢克无意识地伸出手,直到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他才几乎有些慌慌张张地收了回去,强迫自己扭过头。
过去的魔法过了三年仍然具有残存的魔力。迪卢克轻柔地将弟弟从地上扶起来,对于疗愈他只是个门外汉,凯亚需要得到教会的帮助,如果把他留在这里通知骑士团难显然过于危险,思来想去,只能把他先送回蒙德城。
迪卢克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凯亚身上,顺手将凯亚胸口敞开的衣领拉上了,老实说他看这件衣服不爽已经很久了。这时一个小袋子从凯亚的衣服里掉了出来,布袋很温暖甚至比凯亚的体温还要高一些,不像是被凯亚捂暖的,不知为何,迪卢克从这个朴素的袋子里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鬼使神差的,迪卢克打开了袋子。
袋子里是他无比熟悉的神之眼,小小的红色水晶球燃烧着一簇微弱的火光,即便是他的主人的手指落在其上,仍然安静。
迪卢克摘下邪眼的手套,把它远远地扔到一边,重新握上自己的神之眼,明亮的火光瞬间在晶球中燃起,那股熟悉的火元素之力席卷了迪卢克全身,迪卢克忍住了一个战栗,伸出指尖,吐出一口浊气,一簇安静的火苗出现在他的指尖,明亮而温和,像是希望的火种。
“把别人的神之眼放在胸口,可真有你的,凯亚。”迪卢克自言自语道,带着些无奈的笑意,他将神之眼重新放回到了袋子里,小心地塞进了凯亚的衣服里。
迪卢克将凯亚从地上背起来,调整了一下后者的姿势保证他的头能安全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自己巡逻时总是聒噪地说个不停的骑兵队长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当那些或真或假的真话谎话从他身上剥落下来的时候,迪卢克才勉勉强强能从这个无声无息的躯体中窥到几丝过去少年的影子。
祈祷着凯亚不会在半途中醒来,迪卢克苦恼着自己该如何把骑兵队长安稳地送到蒙德城,还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蒙德的夜一如既往的宁静,有几道流星划过天际,瞬间消影无踪,知了似乎歇息了,只有青蛙还在散漫地鸣叫着。偶尔有几阵带着寒意的风吹开着沉滞的空气,提醒着盛夏将尽。
凯亚的重量比少年时重了不少,但是比起那时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脚步,已经背惯了大剑以及重物的迪卢克如今可以很轻松地把弟弟稳稳地托在背上,甚至这重量只让迪卢克感觉到安心。
一方面,迪卢克希望凯亚能安稳地睡到自己安置他为止,但隐隐的,他又有些期待凯亚能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份。蒙着假面与凯亚相处的每一秒都变的愈发煎熬,本来被压制在心底对过去的思念已逐渐难以忍受,无论是夜晚侵袭的梦境,还是白日里是不是逸散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自己曾经的弟弟。他本已习惯了一个人,至多在稻妻山顶上,在拥挤人群中望见绚烂的花火时会生出些隐隐的寂寞。但是凯亚的频频出现让他在一个人巡逻时甚至会不自觉的期待他的到来,以至于在凯亚提起自己时都昏了头,给了一个无比明显的暗示,连迪卢克自己都不明白凯亚为什么还没能认出自己来。向蒙德公开自己归来的日子已经迫近了,他必须给这些任性的行动做个结尾了,舞会总是有散场的那一刻的。
在走到半路的时候迪卢克遇到了怀尔德,粗心大意的商人半夜从安全的驻扎点出来寻找自己晚上未拴上的马,结果被一群丘丘人包围了。一个绝妙的想法浮现在迪卢克的脑海,可能也算不上多绝妙,不过至少能解决迪卢克现有的困境,迪卢克把凯亚放在石头后面,装作已经战斗了一夜无比疲倦的样子,其实也不用怎么装,邪眼已经让他疲倦得只想睡下去,清剿了这群丘丘人后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巨石后。果然好奇又担忧的怀尔德在迟疑地绕到了石头后面,披着夜行服的暗夜英雄倒在地上。迪卢克目送着怀尔德将凯亚小心地送到马车上,出于好奇地揭开了斗篷,几乎有些好笑地看到怀尔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直尾随着怀尔德来到蒙德门前,将骑兵队长送到了守门的卫兵那儿,才安心地离开。
但没想到就过了十几天,这不嫌自己命大的骑兵队长又半夜出来晃荡了。
“晚上好,凯亚先生,真高兴今天还能看到活蹦乱跳的你。”话语中的恼怒可能有些过于明显了,但说实话迪卢克并不是很在乎。
“那还得感谢您呢,夜枭先生。”凯亚浮夸地摘下不存在的帽子,弯腰向迪卢克致意,“我有个来自骑士团的消息要向你转达。”
深色皮肤的男人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让迪卢克有些恍惚,“诚挚地邀请您参加下周在歌德大酒店举办的假面舞会。



“昨天大团长还写信控诉我们不早点举行这个活动呢。”琴穿着一身蓝色的纱裙,天空般的浅蓝色比她平常所穿的正装更淡更活泼一些,华丽的缎面蝴蝶结缀在腰封上,她把浅金色的头发放了下来,尾端打着卷,扣在一顶可爱的礼帽下,脸上戴了一个蓝色的有着小猫纹样的面具。
“以后还可以再举行啊,我看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凯亚舒服地把自己塞进了歌德大酒店的沙发里,看着最近常出现在酒馆里的一个小个子吟游诗人穿了一身着实有些好笑的白袍,背上挎了一个塑料质感的大翅膀,跟服务员吵架说自己是巴巴托斯,不是什么未成年小孩,企图讨到一杯酒喝。
“不瞒你说,我确实一直想找个机会穿些小姑娘会穿的衣服。”琴的脸红扑扑的,手有些紧张地绞在一起,“你这个主意真的挺好的,正好大家过去几个月都很忙,可以有个机会放松一下。”
“你早该放松一下了,适当的休息才能提高工作效率。”凯亚享受着酒杯里美味的葡萄酒,姿态很放松,目光却一直注视着酒店的入口。从舞会的选址到布置凯亚基本都完全参与了,选择歌德大酒店有他自己的私心,很主要的一点就是可以很清楚地从隐蔽的位置观察到每一个来宾。
“啊,丽莎来了。”凯亚顺着琴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聚在门口的人群,没能找到丽莎来,女孩子之间的默契他没有也正常。
“那,凯亚——”
“去享受舞会吧,别管我了,我和美酒有约会呢。”凯亚摆摆手,扬起了手中的酒杯。
“听说前辈回来了。”琴站起身正要提起裙子离开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扭过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这个前辈指的是谁凯亚自然心知肚明,早在四天之前凯亚就得到了迪卢克回到蒙德的消息,有人在晨曦酒庄附近看到了久违的红色头发,凯亚更倾向于是迪卢克刻意被发现的,如果他猜测的没错,那位暗夜英雄就是迪卢克的话,那么在假面舞会开始之前放出自己回到蒙德的消息就很令人深思了。
他会来吗?是作为接受了邀请的夜枭到来,还是作为莱艮芬德回归的家主呢?
凯亚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高脚杯,澄澈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晃动,这场舞会的赞助商也是晨曦酒庄,据琴所说,她派的人刚刚到晨曦酒庄,埃泽就爽快地答应了,把人赶了回去,生怕对方多看几眼酒庄似的。
“你有去看过吗?”又迟疑了一会,琴撇了凯亚一眼,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笑脸,终于补充说道。
“为什么你总是要在这种开心的日子提一些麻烦的话题。”凯亚大声地叹了口气,“别老是这么扫兴,琴团长,丽莎在等你了,快点去吧。”
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裙摆往楼梯边去了。
凯亚从沙发上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舞会刚刚开始,连乐手都还没到齐,但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之前骑士团花了不少精力宣传这次活动,只要是提前去骑士团申请的蒙德居民甚至外国来客交一笔申请费后都可以拿到邀请函。蒙德不像枫丹,这样大型的活动很少举行,市民们都是热情高涨。
虽然说是可以自己随意打扮,能戴上面具遮掩身份,但凯亚还是很轻易地在人群里辨认出不少熟悉的身影,人们挑选的衣物终究脱离不了他们自己的性格和偏好,即便离得很远,凯亚也可以无比笃定门口穿着女皇服装的小矮个是菲谢尔,舞池里一红一蓝一高一矮跳着舞的两个女士不是傻子都能猜出是谁,当然也有些打扮得格外别出心裁以至于没有人能认得出来的高手,比如丘丘人甚至是遗迹猎手,总的来说,在场的打扮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把假面舞会当成了普通的舞会,使用面具不过也只会是聊增情趣罢了,另一种则利用了假面的性质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任谁都认不出来。
凯亚的打扮自然是第二种,他提议举行假面舞会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享受舞会,虽然也有几分享受美酒的意思。他的打扮即便以蒙德自由的审美来说也称得上怪异,无怪乎琴在看到他换完衣服后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用白色的绷带包裹了全身,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然后就像正常穿衣服一样,戴了一个牛仔帽,穿了一件有着须弥风格刺绣的大衣。
“我听琴说是你提议要举办假面舞会的,不会就是想穿成木乃伊过把瘾吧。”丽莎在凯亚请教木乃伊的具体搭配的时候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我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你对须弥的失落文化感兴趣。”
“我前几天出门的时候,突然有只黑色的猫咪给了我启示告诉我应该要去了解木乃伊,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个虔诚的猫猫教信徒。”
丽莎带着我就听你鬼扯的表情从书架里抽出几本书:“下次再看到这么有文化的猫咪可一定要介绍我认识。”
当然绷带的设计并不影响说话以及饮食,尤其不会影响到喝酒,如果夜枭先生不来,能喝到这么多的晨曦酒庄的酒也算是赚了。
他会不会来,凯亚并没有多少头绪,他与夜枭先生相处的时间太短,与还是少年的迪卢克又相处的太长,他本以为自己是了解这个神秘的暗夜英雄的,藏在冷漠之下火热的心,被刻薄的言辞掩盖住的真心,凯亚本以为自己是明白的,但当谜底揭晓时,他又困惑起来,太阳一般明亮温暖不加掩饰的迪卢克是如何成为这样的人,犹如冰冻的火焰,在寒冷的冰面下燃烧,他是在那个雨夜就已经如此,还是在漫长的独行中逐步固封。他当然没资格去问这个问题,说到底,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少年了,也许凯亚从来都不曾是过去的样子。
“需要为您换一杯酒吗,先生?”宴会的侍者在一旁问道,凯亚将自己已经空了的杯子放到托盘上,拿了一杯新的。
门口仍然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甚至有几个红发的,但仔细一看,不过是装饰的假发罢了。
凯亚抿了口酒,不得不说,即便是家主之位空缺多年,晨曦酒庄仍然财大气粗,这样的大批订单居然还能提供各种各样的饮品,甚至有午后之死,蒲公英酒略带苦味的香气与葡萄清甜的滋味完美的中和在一起,比在天使的馈赠喝到的甚至更加美味和特别。
凯亚猛地扭过头,差点把酒杯中的酒洒出来,周围早就没有了刚才侍者的身影,形形色色带着面具的人拥挤着,喧闹着在他身边推推攘攘,七弦琴奏出的音乐在舞池里飘扬,哪里都是热闹的,唯独凯亚找不到那个身影。
“你看到刚刚那个端酒的侍者了吗?”凯亚拉过一个人,急切地问道。
那人显然被凯亚吓到了,差点摔一跤,游移不定地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谢谢。”凯亚穿过人群,可能由于他的装扮实在怪异,来客们纷纷给凯亚让出一条路,就连正在和商业伙伴商谈的歌德老爷子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歌德酒店大理石铺就的旋转楼梯显得格外的长,上面的红色地毯像是什么劣质品,总是打滑,凯亚两步并作一步地跃上台阶,来到二楼的走廊,走廊上只有穿着漂亮大裙子的姑娘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精致的水晶灯洒下灿金色的光,只有铺在地上的地毯是红色的。走廊末尾的米色窗帘在夜风中舞动,凯亚揭开帘子迈步到空旷的露台上,漫天的繁星落进眼里,带着凉凉秋意的微风里依稀有着葡萄的果香。
就像是他和迪卢克儿时玩过的那些躲猫猫游戏,只是那个时候凯亚总是赢家,即便是迪卢克赢的那几次也多多少少和凯亚放水有关。有时候凯亚就藏在迪卢克的眼皮底下,看着红发的少年逐渐急躁,然后便从或是树上,或是灌木里,或是酒桶后面窜到义兄的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问他我是谁。
当迪卢克是那个躲藏的人的时候,凯亚总能很快找到他,正派的骑兵队长在躲藏地点的选择上面也十足的绅士风度,而且乖巧得紧,不会像凯亚一样在中途改变躲藏的地点,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地方。而且那时候迪卢克并不会把他蓬松蜷曲的红色长发扎起来,稍不注意便从藏身之处漏出来,活像只红色的毛茸茸的大猫。
“为什么你总是找的这么快?”迪卢克困惑,也带着些恼怒地问过他。
“骑兵队长可以不知道庶务长在哪,庶务长怎么能不知道队长在哪儿呢?”凯亚从树干上倒吊下来,笑嘻嘻地回答他。
凯亚望见远方的晨曦酒庄,灯火在遥远的距离下显得朦胧不清,像是个幻境。
他叹了口气,终于是放弃了那些无谓的幻想,准备把自己丢进酒瓶里,即便不是来自义兄之手的葡萄酒,也足够他一醉方休了。
“骑士团的侦查能力终于倒退到连酒店看门老头都不如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凯亚僵硬地转过身,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长大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并没有踏上露台,被夜风吹进的纱帘飘动着在他身后抚过。他带着一顶圆顶礼帽,头发似乎被盘在帽子里,松松地坠下几缕红色的发,脸上戴了一个朴素的黑色面具,甚至没有费心遮住瞳孔的颜色,红眸在月光下犹如一潭暗淡的血水。
凯亚突然意识到刚刚站在歌德老爷子对面的那位绅士便是迪卢克,而那时候他太专注了,那些谨慎被抛到了脑后,以至于完全没能发现。明明是他作东布下的局,结果率先找到对方的还是狡猾的夜枭先生。
“怎么,是不是骑兵队长送出的邀请函太多,忘记了是哪一封了?”迪卢克,不,应该称作夜枭先生,扬了扬下巴,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从怀里掏出邀请函,工整精致的骑士团印花上写着凯亚浮夸的圆体字,凯亚注意到在板正的西装大衣里面是酒宴侍者的衬衫背心两件套。
夜枭先生越过阳台的门槛,向凯亚走进,步伐缓慢而优雅,十足的贵族姿态,和他夜巡时轻巧但迅速的脚步绝不相称,他走到凯亚身前站定,在凯亚忘记了如何反应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的间隙里将邀请函插回了凯亚大衣胸前的口袋里。
“那怎么敢,我怎么敢怠慢蒙德最神秘的蒙面英雄呢。”凯亚这时反而放松了下来,背对着蒙德的大好夜色,依靠在大理石栏杆上,夸张地笑了起来。口袋里的神之眼暖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一定亮起了融融的光,欢迎着久未归家的主人的到来。
“我以为你的装扮风格会一直统一呢?”说真的,他真的以为夜枭先生会穿着他从头裹到脚的男德班装束来呢,可正相反,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捅破,就像是菲谢尔和芭芭拉那样,面具倒真只是一种装扮,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得到消息的骑士团,又有谁知道出走了三年的酒庄继承人会出现在一场平常的舞会里呢。
“我可不觉得裹成那样适合跳舞。”夜枭先生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凯亚。
“那只能说明你的跳舞水平不太行。”
“听起来队长先生对自己的舞技很自信。”夜枭先生挑起眉,当然,凯亚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他根据他语气里的熟悉的夜枭式的嘲弄擅自猜测罢了,带着点刻薄,却又并不真的怀有恶意,像是有些漂亮蝴蝶的伪装,和有毒同伴一样花里胡哨,却并不能伤人,不过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自保手段。
“我可是上一届风花节女孩子投出来的最想一起跳舞的男性呢。”凯亚眨了眨眼,虽然由于他木乃伊的装扮可能只有吓人的效果。
“我真为蒙德城如今的男丁稀疏感到难过。”未被遮挡住的明亮的红眸显而易见地削弱了夜枭先生讥讽的力度,反倒让凯亚感到一种酒醉后的飘飘然。
“你都没见过我跳舞就妄下结论,这可不符合你一向标榜的所谓骑士团缺少的求真务实精神。”
“你是在邀请我和你一起跳舞吗?”夜枭先生就是有这种能把如此浪漫的对话说得冷冰冰硬生生的能力,但若不是他把这句话说得如此无情,凯亚可能也没勇气作出接下来的邀请。
“没错,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您跳一支舞,夜枭先生?”凯亚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他弯下腰,伸出手摆出个绅士的邀请姿势。
漫长的等待,也可能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凯亚在一片恍惚的恐惧中等待着,直到他感到了皮手套接触到自己手掌的触觉。
“那就请你领舞吧,队长先生。”
凯亚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夜枭先生低垂下来的眼,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好。”凯亚站起身,轻柔地环住红发男人的腰,小心地像是在触碰一个幻影,另一只手与那只黑手套交握在一起。
就像凯亚执意用夜枭来称呼对方一样,红发的舞伴也只用骑兵队长,或是队长先生来称呼他,在带上夜枭的面具的时候,他尚且叫他一声凯亚先生,也许对于彼此来说,用真实的姿态呼喊对方的名字都有些太早了。
琴音从楼下隐隐传来,能听到吟游诗人在引亢高歌,走廊里的灯光在纱帘的摆动下一同摇曳,凯亚望向夜枭的眼睛,如今相隔仅有数十厘米,那双焰色的双瞳清晰漂亮映出明亮的光,一如过去,闪闪发亮,没有丝毫杂质,纯粹得只有初时的信念与理想。
像是多年以前在庄园的壁炉前,义兄一边打着拍子一边笑着顺着他的步子配合他的舞步,红色的眼睛闪动着跳动的火焰。
“跳成这样去舞会可没有姑娘会愿意和你跳舞。”即便是想要摆出一点兄长的威严仍然透出一点天真的可爱来。
“要没人愿意在舞会上和我跳舞,义兄能陪我跳吗?”凯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那可不行,我才不要在舞会上跳女步。”那时候的迪卢克连拒绝的时候都眼里都带着喜爱与笑意。
可是眼前红发的男人又不像年少的义兄,他不会如此从容却高傲地拥着凯亚,保持着数十厘米却无法逾越的距离,搭在手臂上的力度若即若离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他又想起夜枭先生裹在黑漆漆的斗篷里,隔着那个金属色的面具,被埋伏的深渊法师不小心伤到了小腿时,仍固执地把大剑当作拐杖高傲地抬着头,坚决地拒绝凯亚提出的一点点帮助,哪怕是稍作依靠似乎都会折损他的尊严。
“我不需要骑士团的帮助。”他会顽固地和凯亚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用骑士团这个词圈定了凯亚的身份并拒绝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私人关系认定。
可是面前的男人除了唇仍旧是微微抿起的,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冷漠,眼眸里是掩不住的温暖,是夜枭先生从来不愿意流露出来的私人的一面。
“以阁下刚才的傲慢来说你的舞步可有些显拙了。”一个小幅度的旋转,夜枭脚步慢了一步,两人的脚尖撞在一起,凯亚轻飘飘地说道。
“要求舞伴三秒内恢复到三年前的水平可不是一个绅士的行为。”
“跳舞过程中屡屡踩舞伴的脚也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
“我现在跳的可是女步,队长先生,请用绅士品格约束您自己,您对待姑娘们的耐心呢?”夜枭先生微微笑了起来,凯亚感觉腰间的神之眼越来越烫,几乎要烧穿衣服灼伤他的皮肤。
当夜枭先生笑起来的时候,他全然不像是凯亚过去几个月认识的不苟言笑的暗夜英雄了,被他掩藏起来少年心气又重新爬上他的嘴角,但仍然捉摸不透,完全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凯亚明白自己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是三年后的迪卢克·莱艮芬德,不是十八岁前稚嫩的骑兵队长,也不是什么过去从未相识的夜枭。
十八岁的迪卢克从来说不出那些混不吝的话,甚至是听到些过于轻浮的问题,都会因为羞于回答而涨红了脸,而高傲的夜枭总装作没听见,用一声不耐烦的哼声结束所有的问题。
也许眼前的人和他一样都已经醉了。
“我可不爱和戴着帽子看起来比我还高一个头的女士跳舞。”
迪卢克哼了声,放开了凯亚的手臂把帽子摘了下来,红色的长发果然被他盘在头上,一看就是迪卢克自己的手艺,乱糟糟地蜷在头上,碎发失去了礼帽的拘束软软地垂落下来,迪卢克甩了甩头发,蓬松的红发就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很随便的盘发里挣扎出来,最后变成了高马尾。
“现在够格当您的舞伴了吧,队长先生?”
那些噎在喉咙里三年的话仍然乱糟糟地卡在嗓子眼,凯亚只是握紧了舞伴的手,感觉到对方犹豫了一下,最后回握了回来。
他意识到迪卢克虽然一副坦诚到无所畏惧的姿态,却并不看他,他要么微微垂着头看着凯亚的领口,要么便错开目光装作在看夜景,即便是短暂无意的对视他也会迅速躲开。凯亚也不想和迪卢克对视,多亏了对方的躲避让他得以肆无忌惮地把对方从头到尾扫个遍。
他当然比三年以前更加高大挺拔了,毕竟在夜巡时凯亚就领教了他单手抡大剑的恐怖实力,但不同于夜行服对于一切身材特征的掩饰,穿着西装的迪卢克显得精致优雅,甚至透出几分脆弱来,像摆在玻璃后面的瓷娃娃,漂亮易碎。迪卢克敞开的大衣里面露出的束腰衬衫把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清清楚楚,凯亚环在腰部的手臂也能感觉到那漂亮的曲线。剪裁设计完美布料上乘一看就是高定的大衣和里面服务性质象征着侍者的衬衫构成一种难以言说的视觉冲击力,弱化了迪卢克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质,再加上艳丽的红发扑落在颈边,凌乱的碎发在白皙的脸颊旁随着舞步浮动,几乎有种情//色的意味了。说不定在迪卢克夜巡的时候裹的严严实实的斗篷下面会是这样的服装…...
凯亚制止了自己漫无边界的胡思乱想,再接下去他踩迪卢克脚的次数可能会超过对方了。他们在蒙德温柔的夜风中起舞,轻盈的琴声在远处飘荡,舞会的喧闹声被隔绝在纱帘之外,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一曲将毕,迪卢克毫无留恋抽身离开,但却没有离开露台,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礼貌随便地扣在头上,走向露台边缘。
“现在对我的舞技没有异议了吧。”凯亚在后面唤道。
迪卢克转身面向露台外的夜色,双臂懒懒地搭在栏杆上,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你头上的绷带掉了。”他跳过了那个问题。
凯亚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在额头上散开了一截,所幸没露出遮盖住的眼睛。
“我没想到你会是这种打扮。”迪卢克接着说道。
凯亚挑了挑眉走到迪卢克身边,也搭上了栏杆:“不过是为了防止姑娘们老是找我跳舞罢了。”
迪卢克没有拆穿他,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会选择这套衣服。在某一个夜巡的晚上,迪卢克谈起了自己在须弥的旅行,用谈起这个词可能不太确切,应该说当迪卢克无意中说起自己被困在须弥的遗迹里时,凯亚的连环追问迫使迪卢克分享了这次旅行。
“…贵族们精心保留下的遗体,须弥学者称为木乃伊,已经被盗宝团挖出来了,被丢在瓦砾之间。”夜枭说到那些被时光埋葬的失落文明时语气更加中立,时不时转头看凯亚。
“那些辉煌终究是属于过去的。”凯亚耸耸肩。
那时夜枭先生的眼神完全被面具所遮盖,凯亚不知道是否和现在一样,看上去犹豫而又担心,他不知道迪卢克在想什么,他不过是觉得木乃伊与自己很相称,死亡的文明挣扎留下的存续,很有趣不是吗。
“怎么,夜枭先生对这套衣服不满意吗,我可是特意要求裁缝能凸显我的身材曲线呢。”凯亚一派轻松随意地撩起外套,炫耀似地转了一圈,果不其然迪卢克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和琴一样不解风情。
“穿好衣服,凯亚。”他命令道。
听到凯亚这个词,不带任何官方后缀让凯亚的心跳慢了一拍,他想开玩笑地说一句真是老派作风啊,迪卢克,但迪卢克这个词仍然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更何况捅破了这层彼此都默认的陌生人面纱后该如何相处他还没搞清楚。
所幸迪卢克也发现了这个失误,他咳了一声,往后推了一步拉开了与凯亚之间的距离:“骑士团的名声已经够糟糕了,你该穿得体面些,队长先生。”
“在贵族大衣里面穿侍者服装也不像是体面人的穿法啊。”
迪卢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大衣的扣子还没扣上,脸上出现的慌乱而羞耻的表情可爱极了,可惜一秒后他就板起了脸把扣子扣了起来。
“那是酒保服。”
“不过我很喜欢,真希望以后还有机会看到。”凯亚的语气很随意,随意的有些刻意了。
“哼。”很典型的夜枭式回应,但没有斗篷的遮挡后,在发间露出的发红的耳尖一览无余。
楼下的换成了一首热闹的舞曲,哄闹声中能听到歌者在引亢高歌,“Masquerade. Hide your face so no one can find you.”凯亚隐约地捕捉到这句歌词。
“我听说莱艮芬德家的大少爷回来了。”在歌者清亮的声音里,凯亚倚在栏杆像谈论天气一般地开口说道,也不转头看他的同伴,说起莱艮芬德就好像在说一个和彼此都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对面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
“夜枭先生可是蒙德城消息最灵通的人了,我想求教您这消息是否保真。”
“这和你们骑士团也没有关系吧,队长先生。”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难道迪卢克是以为自己说不出那个显然的答案吗?凯亚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是我的义兄,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为何不能问?”凯亚深吸了一口气,“他在至东险些冻死,在须弥被困在遗迹里三天,差点被雷暴困在稻妻回不来,却从来没想过要寄一封信回来,丝毫不关系蒙德的亲人朋友是不是担心地要死,我为何不能问?”
无论迪卢克问那个问题的目的在哪儿,这个回答似乎都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凯亚听到他慌乱的呼吸声,但一口气倒出这些话只让他觉得畅快,好像是捅破了那层横梗在彼此之间的薄膜,空气终于得以流通,连带着凯亚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怒火也跟着燃烧起来,对自己的怒火,以及对迪卢克的怒火一并燃烧起来。
“他回来了。”许久,迪卢克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几乎微不可闻。
“哦,是吗?如果没有这场舞会,那他打算藏到什么时候呢?”凯亚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只要队长先生愿意回酒庄待一段时间,而不是避之如猛虎,他早该知道了。”迪卢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凯亚兜里温度陡然上升的神之眼暴露了对方的怒火,过去了三年他当然也成为了隐藏情绪的高手,凯亚颇有些苦涩的想。
两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怒火消散得和来时一样快,凯亚插在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度已经下降下来的神之眼。
“迪——”迪卢克甚至没等凯亚说完这个词就打断了他:“我就不在这里继续打扰你的好心情了,邀请函还给你了,我不想和骑士团有更多的瓜葛。”
凯亚终于收回了自己固定在远方雪山顶的目光,转过身只看到了迪卢克离开时的背影。
迪卢克走出露台时和他夜巡时别无二致,毫无留恋,干脆利落,连一个回头都不愿意施舍。
口袋里的神之眼慢慢褪去了温度,凯亚叹了口气,他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了迪卢克还回来的邀请函。
“Masquerade. You can fool any friend who ever know you.”歌者还在楼下不知疲倦地唱着。
“真是无情啊。”他摇摇头,正要把它扔掉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信封后面的字,工整细致的斜体字,毋庸置疑是迪卢克的笔迹,只有Kaeya五个字母。
凯亚将信件打开,原来他放在里面的邀请函变成了一张漂亮的浅金色烫金信纸。
“凯亚先生
诚邀您参加下周六晚于晨曦酒庄举行的回归晚会。
迪卢克·莱艮芬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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