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雨夜。

没有名字的狭窄巷子里，我捧着他的脸，静静地贴上他的唇。他的嘴唇早已在雨水中变得冰冷，但口腔内还是温暖的。说是接吻，更像我单方面地向他汲取温度，他醉得厉害，提不起力气来迎合我，我兀自因一个吻欢欣雀跃起来。

没有名字的狭窄巷子深处，他坐在地上，我坐在他的腿上。我该庆幸今夜的雨大得能冲刷走一切，包括不远处几个垃圾箱的气味，否则我不会有心情做接吻这样的事。他的手搭上我的腰部，被水浸透的布料紧紧贴在我的肌肤上，我稍向后退，他的手便无力地滑落下来。

-没带伞吗？

-没有。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箱，我带来的伞就躺在那里面。

-你会感冒的。

-你不也会吗？

远处不知是哪里的灯光，吝啬地分了一点到这个巷子里，微弱地降落在我们身上。被我吻过的唇上没有血色，我想大概没几个人见过他色彩浓郁的唇膏下原本的唇色，竟是那么苍白。眼妆也没化，否则早就会被雨水融掉了吧。没有妆容的修饰，他双眼中紫金的颜色显得更加绚烂，绚烂却没有生机，像画布上虚假的晚霞。厚重的乌云里透出一点稀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驱散不了他脸上的阴翳。我真恶劣啊，明明他一直在为什么事情而痛苦着，我却爱上了他脸上笼罩着阴影的样子。

顺着身体流淌的、冰冷的雨水，将寒气侵入我的体内。我又吻了上去，将他的体温视作救命稻草一样的东西。牙齿轻微打着寒颤，他的唇舌感受到了我的颤抖。他开始回吻我，拥抱我的时候不慎撞倒了酒瓶，玻璃砸在地上的轻响瞬间被湮没在雨声里，溢出来的酒精气味也被雨水打散，消失在潮湿的空气里，不留痕迹。就像我们之间的话语，在相互依偎的情感中显得如此多余。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他曾这样问过我，失去神采的双眸里认真地透露出一点疑惑。

-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我这样对他说。

我骗了他，又一次。我总不好告诉他，我爱他是个失格的警察，爱他堕落颓废的样子，爱他的未来被捣得支离破碎，眼神里永远地失去光芒，没有目标没有追求，只能背负着同伴的性命痛苦活着，每天用酒色麻痹自己，在悔恨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这样的他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所以有那么多的女人愿意与他欢好，我也是其中一个。只不过我携带着任务而来，却又选择将本该说出的话语永远藏在肚子里。

-那个叫阿帕基的男人，到底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组织？你跟他商谈得怎么样了？

我的队长不耐烦地说着。

-如果他不想进来，那就算了，我还有别的任务给你做，别把时间耗在他身上。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快说服他了。

我就这样欺骗着所有人，假装没有任务的存在，假装不知道他的过往，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被他出众的外貌和忧郁的气质所吸引。过多的谎言诱出了我的亏欠，于是我说了爱他。

-你再说一次。

阿帕基俯下身靠近我，急切地盯着我的嘴唇。

-我说，我爱你。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我”爱不爱他吧，只是想从我的话语里获得些许认同。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爱语，借此给他一点心灵的安慰。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给他了，毕竟我是一个心里深爱着他，却又袖手旁观他堕落的人。如果说几句话就能让他好受，那为什么不呢？

我和他相遇在一个雨夜，我爱雨夜，雨夜的路上没有光也没有闲人，只有遇见他的我，遇见我的他，两个相遇的动荡不安的灵魂漂浮在昏暗的街道上。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便已足泥深陷，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心灵与我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缄默是因为天性，而我的缄默是因为有太多的秘密没法说出口。

他从不过问我的生活，就像我也不追问他的过去一样。我不问是因为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却完全不了解我。即使不了解，他依然把他脆弱的内心袒露在我面前，任由我触碰。也许他希望我救他，但我不会。我陪他抽同一个牌子的香烟，喝同一个牌子的酒直到酩酊大醉，陪着他过糜烂的生活，却唯独不会救他。我真是个坏女人啊。

我最爱雨夜，可是后来我最恨雨夜。

还是那个不知名的巷子，巷子口站着一个白衣服的男人，撑着和我手上相似的黑伞。我认得他，是我的敌对组织里的人。阿帕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他的眼神里有了光，那道光像箭一样刺进我的心里，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名字叫布加拉提的男人把伞收了起来，拿在手上，阿帕基向他走了过去。他们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了。期间他回过一次头，看向我的位置，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不知道他有了新生活后是否还会记得我。

布加拉提把伞拿在手上，我却会在见到阿帕基之前把伞扔掉，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我没有什么可怨恨的，也并不为没能拉拢他感到后悔。他应该被救赎，应该放下过去，而不是和我一起腐烂到底。他很好，哪怕浑浑噩噩地生活也无法掩盖他的才能，我不救他总该有别人来救，这是我早已做好的心理准备。

我走到熟悉的巷子口，再一次把伞扔掉。但这一次，巷子深处不会有醉着淋雨的他等着我去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