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图此命,然思随乱红去,万劫难囚心。
龙城是一座小城,虽说小,但其底蕴还是担得起这个“龙”字,城内的居民各安其事,千百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和所有城市一样,一块地风风雨雨经历得多了,或好或坏,总会有点故事。而在龙城,母亲用来吓唬哭闹的孩子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再闹,傀山上的傀儡叔叔就把你抓去做娃娃了。”
龙城有两座山,一西一东,柱子般立在了龙城两端,护着太阳东升西落,龙城的日日夜夜就在两座山之间慢慢流了过去。两座山原本没有名字,人们也就随意取了个“阴山”和“阳山”。两座山高耸入云,半山腰就云雾缭绕,仿佛仙境般,多少想探险的人走到半路都不得不迷迷糊糊地退下来。
一方面阴,一方朝阳,景致自然也大不相同。阳山四季分明,一入春便褪去白裳,大片大片的桃红染尽山野,山腰瀑布激起的千层水雾融进满山的阳光唤醒每一寸土地中的嫩芽。若是文人雅士一时起了兴致,便在山麓设上一席,合着燕语莺啼拜个天下苍生,也算是求得了一年的万事胜意。
而阴山完全相反,一年到头都阴气沉沉,虽说不至于枯枝腐土,但湿气环绕,碰上雨季更甚。山间乱草杂木,黑鸦群聚,龙城的老人都称那里为大煞之地,甚至在山脚就有一块墓葬场。人们都相信鬼见不得光,逝去的亲人安葬在阴山或许还可以将他们的精气再留上几年。
但不管是阴山阳山,万物有灵,时间久了,人们也就觉得山上一定有神鬼庇佑着太阳,一左一右护着整个龙城。既然有神鬼,必有祭祀之道通灵之物,而脱去人性却有凡人形体的人偶便成了家家户户的守护神。神鬼无形,来到人间沾不得一丝烟火气,只有附身进人偶体内才能在俗世生存,给予世人以福祉。
人偶师逐渐在龙城兴起。
龙城人世世代代祭拜人偶,一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也办得不亚于春节。但几百年过去了,神鬼文明逐渐被人淡忘,虽然祭祀大典依旧隆重,但年轻人们也不愿意在家里专门空这么一块地出来供奉那个不会动的娃娃。再加上人偶师追求利益,大批量做出的人偶质量一年不如一年,最后人偶师行业不得不渐渐走向衰竭,再难找一名真正的人偶师。
直到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了专门制作祭祀人偶的楚家。
楚家世代制作人偶,出手的作品个个精美无比,栩栩如生,每一个都是上乘品。后来为了躲避战乱,楚家迁至了阳山中,几乎再没出现过。但他们的人偶从未断绝,永远有经他们挑选的,固定的买家定期进山把人偶带到祭祀大典上。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进山寻找楚家,但都无功而返。
人们说,楚家制作的已经不是人偶了,是活傀儡,是神鬼真正附过身的活傀儡。
他们还说,楚家是傀儡世家,会在每一个傀儡里注入制作者的精气,让傀儡显得鲜活。
说不准,在路上出手相助的某位恩人就正被楚家牵着线。
虽然是传说,但一来二去,“阳山”渐渐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傀山”。
一山之灵,万线牵之,人之巧可与造化者同功。
楚恕之现在有些生气。
他正在给最后一只人偶上唇色时,突然被哐哐砸门声给吓了一跳,差点把笔戳到人偶脸颊上。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正在门外蹦迪的买家赵云澜。
赵云澜耐心地等楚恕之黑着脸来开门,一见面就开口问:“老楚,那批人偶做好了吗?”
“正在给最后一只上色,你砸门的时间挺及时。”楚恕之面无表情,留了门就转身进屋。
赵云澜也不见外,耸耸肩跟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窗边的藤椅上。
“老楚,你说你也不是没这个手艺,我来你家这么久了,每次都看着你这屋子跟个棺材盒一样,你啥时候改改?”
楚恕之重新拿起画笔:“没心思。”
楚家在山中过了几代,到了楚恕之这一代时已经快断了血脉,再加上有些楚家人不愿习这麻烦手艺,早早地就换了个姓下了山,最后人丁寥寥无几。楚恕之的小屋坐落在傀山深处,楚恕之当年修得人偶术后便道别了师傅,另在傀山找了一处地儿,自己动手建了这么一座石头屋,也算是两不相扰。虽然一直被保养得很好,但内里装潢实在是不敢恭维——杂乱的工具与材料就占了半间屋子,多余的人偶被东一个西一个地安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扫视着整个小屋。窗帘常年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屋里的光源全都来自于挂在工作椅顶上的那盏苍白的吊灯。这间石头房可能是整片傀山最昏暗的地方了,就算是来过很多次的赵云澜进了屋都不免被屋内的阴冷给激得后背一凉。
赵云澜本想起身拉开窗帘,被楚恕之一记眼刀瞪得坐了回去,讪讪地转移话题:“不就开个玩笑嘛......你这次的人偶做得怎么样,和以前的有区别吗?”
“就原来那些加个三头六臂,反正你们要的就只是个形式。”楚恕之描完最后一笔,开始仔细端详着手里那个人偶。
“诶老楚,话不能这么说......”
“做完了,全部抬出去吧。”楚恕之打断赵云澜心虚的解释,“放外面晒晒,你就能运走了。”
晒人偶的这段时间,赵云澜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楚恕之聊着天,顺便从车上搬下许多楚恕之所需的生活用品——楚恕之很少下山,关于外界的消息和一些所用物资都得靠赵云澜一月一次的运送。赵云澜还调侃过楚恕之:“老楚,你说我像不像女生的那个......”
不出意外地被楚恕之揍了一顿。
楚恕之帮赵云澜把那一大堆人偶搬上车后,赵云澜慢悠悠地把钱点给了他,和往常一样随意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开车走人。但这次赵云澜正准备上车时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压低声音问楚恕之:“这段时间......有别人来找你做过其他人偶吗?”
楚恕之一愣:“没有。”他很少见到赵云澜严肃的模样。
赵云澜声音更低了些:“龙城最近好像出现了一个黑组织,正在计划一场秘密的祭祀,但不知是祭拜何物。”
“总之,现在除了我,如果有其他人找你做人偶,切记,千万不能答应!”
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枉通圣理,何道之有?即为圣者,修道何为?
大福大祸,皆为天命。大善大恶,一念之间。
若吞三世恶果,何以惩万千劣鬼?
若浴三世福泽,何以报天下苍生?
若我为善,极乐世界燃尽噬魂之火;若我为恶,阿鼻地狱纳遍优婆清僧。
非彼无我,万物皆齐。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
魑,山神也;魅,老物精也。
魑魅,人面兽身四足,善惑人。
以汝血吾力为令,三界皆可为用。
郭长城从未如此恐慌过。
他跌跌撞撞地从那片黑暗中逃出来,身后有无数双手想把他拉回去。他喘着粗气没命地跑,脚下的枯枝落叶却帮着周围的阴风一次次绊住他。
他仿佛已经听见了身后的尖笑声。
郭长城看到眼前的一座悬崖,身后是越逼越近的血腥味,最终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
楚恕之难得的出门走了走,一般在做完一批人偶后他都会进山里放放风。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虽说不是对傀山了如指掌,但也算是熟悉了个七七八八,一出门就会悠悠转转地走个大半天。一般他不会离家太远,但这天他满脑子都是赵云澜说的“黑组织”,不知不觉间就多走了些距离,到了一条河边。
当他反应过来正准备回家时,瞥到了河岸上的一团黑影,体型不像是一般动物,他有些好奇,走了过去。
一个小男孩儿,楚恕之有些惊讶。孩子全身湿透了,略长的黑发乱七八糟地黏在满是划痕与污泥的脸上,面色和唇色一样白,看起来应该是从河的上游冲下来的。楚恕之伸手探了探鼻息,活的,这让楚恕之一下有点难办。他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家人是谁,他也不敢贸然领回去——他可不希望自己几十年的单身生活突然被一个小孩儿给打破。况且,傀山虽说是阳地,但也肯定会有一些不自量力的探险者在山里迷路后死去,楚恕之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个孩子......楚恕之把他抱起来,放在一块树荫下的干石头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到家,楚恕之看着满屋子的人偶,又拿起了自己的刻刀,早已把小孩儿抛在脑后。
楚恕之一工作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直到窗外的一声炸雷才把他从人偶堆中惊醒。他直起身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才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了一角窗帘——半夜,下雨了。
老旧的窗框被狂风狠狠地撞击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楚恕之皱皱眉,的确该处理一下了。
他重新坐回桌前,刻完了人偶脑袋上的另一只眼睛,伸个懒腰正准备睡觉,硬生生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
外面风雨很大,楚恕之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他也不知道这敲门声持续了多久。
楚恕之有些奇怪——他的屋子除了赵云澜应该就没人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去开了门,结果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小孩儿。
孩子不知道被冻了多久,满脸是水,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想进屋又不敢,只能怯怯地开口:“先生......请问能让我避避雨吗?外面......太冷了......”
孩子的声音细如猫叫,楚恕之没听清,黑着脸没做声,也没让门。
结果小孩儿似乎误解了,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伸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先生求求您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雨又这么大,我真的走不动了......求求您,就这一晚上,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找路下山!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楚恕之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这个抱着他腿哀求他的小孩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弯腰抱起了小孩儿,转身进了屋。
之前铁了心不收留孩子的人偶师把小孩儿放在藤椅上,扔了块干毛巾给他,便坐下来打量着这个还在抽噎的孩子。
男孩特别瘦小,看起来才四五岁的样子,全身就一件对他来说过大的脏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勾出骨节分明的身子。两条细瘦的腿露在外面,密密麻麻全是水浸过的伤,有些看起来是新鲜的划痕,有些却是一层叠着一层的旧伤。总之,整个人就像小骷髅架子般,仿佛轻轻一折就能灰飞烟灭。
他不由得想到了刚刚离手的那堆祭祀人偶中最诡异的那只——尸林怙主。
楚恕之等男孩把身上一点一点地擦净了,才仔细看看他的脸——孩子的脸毫无血色,就只有鼻头和眼眶因为哭泣而染着嫣红。两颊瘦的凹了下去,凸出的颧骨上方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却满溢着惊恐与不安。
楚恕之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哭泣后的鼻音说:“郭......郭长城。”
“多大了?”
“八岁了。”
八岁?楚恕之又看了看他极细的手腕,换了个问题:“你父母呢?怎么一个人来这山上了?”
这个叫郭长城的男孩眼睛又红了:“我......我没有父母,我是逃出来的,有人要抓我。”
“他们抓你干嘛?”
“不......不知道,但他们要杀我......”
楚恕之一惊。
郭长城的情绪似乎又激动起来:“我......我从小就被他们关着,他们不给我吃东西,还要打我。我还以为我长大了能逃出去,结果我前两天偷听到他们准备杀了我......”
“今天早上他们直接把我押出了门,我特别害怕,到了山脚后给他们说我要上厕所,趁他们一松手我就往山上跑,后来直接跳下悬崖,然后......然后......”
楚恕之急忙起身摸了摸咧嘴又要哭的男孩的头,尝试着安抚一下:“那个......你还没吃东西是吧,我去给你热点牛奶,你等等......”
说罢,就匆匆地钻到厨房去开火灶。
楚恕之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就只是觉得,那个男孩儿的眼泪,他特别不喜欢。
他把这种心理归结于自己多年的单身生活被打破而带来的影响。
等他端着热牛奶出来时,郭长城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屋里较高的温度,已经在藤椅上睡着了。
楚恕之放下牛奶,低头端详了一下小孩儿的睡颜,脱掉他身上的湿衬衫,贯穿细瘦肋骨的鲜红伤痕让他呼吸一滞。
郭长城......
楚恕之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明天你不用走了,以后,你就在这儿帮我搭把手吧。”
第二天早上,楚恕之一把抓住了大清早想要溜出门的郭长城,没好气地盯着他。
“你要上哪去?”
小孩儿在他手里抖成一只鹌鹑:“我......我昨天说了我今早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楚恕之直接拎起了他的后领,忍不住凶了一句:“走?你能走哪?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儿下了山就算不被重新抓回去也会被不知道什么人给骗走,就这么不想要命吗?”说罢还狠狠地龇了龇牙。
小孩儿似乎吓到了,闭上了嘴,满眼泪水地看着他。
楚恕之对自己起到作用的恐吓很满意,结果小鹌鹑又颤颤巍巍地来了一句:“先......先生......你牙上有块辣椒皮......”
楚恕之一愣,甩手把小孩儿扔在了床上,转身进了洗漱间。进门之前又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我叫楚恕之,别老叫我先生了,受不起。”
不过他的恐吓的确起了作用,那一句“不想要命了”把小孩儿给吓得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从此,楚恕之身后便跟着了一个不停叫着“楚哥楚哥”的小尾巴。
郭长城就这样在楚恕之家中住了下来。说实在的,楚恕之一开始的确不怎么习惯:家中只有一张床,睡姿一直放荡不羁的他现在翻个身都提心吊胆,怕把睡在一旁的小骷髅架子给压断气;吃饭多了一个孩子,掌控不好量,做菜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要么浪费要么就是两个人都吃不饱。而且郭长城似乎缺乏了所有必需的生活经验,天天闹着想帮忙,但让他生个火又差点点着了整个屋子,骂他也不回嘴,就闷着一个劲儿的啪嗒啪嗒掉眼泪。楚恕之时不时也会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招了这么一个累赘,但一低头看到男孩儿盯着他的崇拜眼神,气又全部消了。
行,捡了一个小祖宗。
楚恕之自从离开师父后就一直都是独处状态,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怎么和人沟通,天天和僵硬的人偶待在一起,时间长了,脸上也仿佛被刀刻了般没了表情,只有在赵云澜来的时候才牵出一丝敷衍的笑容。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容忍一个小娃娃在耳边叽叽喳喳,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着“楚哥”。
他甚至为了给郭长城透气而第一次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看着地板上被窗栏分割成块的阳光,楚恕之都快被自己给感动了。
但郭长城也很听话。在他做饭时,小长城就在一旁搬个小板凳站在上边儿瞧,不管楚恕之做出什么东西他都眉眼弯成一座桥,一边笑着说“我也要学会做饭,以后做给楚哥吃”,一边大口咽下碗里的饭。除此之外,就一个人伏在窗台上盯着窗外出神,绝对不打扰楚恕之工作。有时候楚恕之让他拿点什么东西,他就马上回过神跳起来去帮楚恕之找,接着又愣愣地坐回窗前。有几次楚恕之以为他是一个人无聊了,让他出门转转,结果郭长城就起了倔脾气,说什么都不离开这间屋子,除非楚恕之领着他才肯出门。
这让一直冷漠的人偶师犯了难,再怎么说也是要长期住一块儿的人,总不能就这么死磕下去。他开始尝试着和郭长城沟通,但郭长城似乎很不配合。平时问什么,小孩儿便会笑眯眯地回答,但如果提起他以前的事,他便闭了嘴,若是逼得急了,那瘦弱的脸上便会刷上一层惨白,死死咬着唇,眼眶红透了也不敢流泪——对,是不敢,楚恕之逼过一次,那次长城眼中满溢到极致的恐惧让楚恕之慌了神,从此便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小孩儿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楚恕之有些惊讶。
每到晚上睡觉时,郭长城总要与楚恕之有肢体接触才睡得着,就算楚恕之明确表示不可能抱着他睡,他也不闹,就是每次都偷偷拽着楚恕之的睡衣衣角。有时晚上楚恕之翻身时不小心压到他的手,他也会一直忍到天亮,等楚恕之醒来后看着那只已经有点发青的手可心疼坏了,握着又搓又揉,等抬头想骂他傻时,郭长城就会挠挠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把楚恕之的责备哽到了喉咙眼。
时间一长,楚恕之感觉自己已经和郭长城被一根线给拴在了一起。换句话说,楚恕之现在已经成了郭长城的精神支柱,只要一离了楚恕之,郭长城的魂也就被瞬间碾成齑粉。
他怕再次被丢弃。
一天晚上,楚恕之小心翼翼地把衣角从郭长城手里拉出来去上厕所,等再回来时就看到男孩儿瞪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坐直了等他。楚恕之叹了口气,擦擦手上的水坐在了郭长城旁边,也没躺下,捏了捏郭长城的后颈,轻声问:“怎么了,睡不着吗?”郭长城摇摇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等你一起睡。”楚恕之笑了笑:“等我?”看男孩儿没反应,他便半躺下靠在床头,强压下满心的排斥把郭长城揽进了怀里——他实在是不习惯与人有除握手之外的身体接触,尤其是拥抱,但只有这样才能让郭长城放松下来。
小孩儿孱弱的身体僵在他怀里微微发着抖,楚恕之也不急,耐心地抚摸着他的脊梁骨顺毛,一直等到郭长城慢慢软在了手中,才开口问:“你要不要试着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
郭长城才放松下来的身体又崩了回去,甚至有些挣扎的趋势,楚恕之急忙收紧手臂,用着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柔声安慰:“别怕,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总是憋着也不行,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你想想啊,如果你给我说清楚了,如果他们真的伤到你,我以后还可以帮你报个仇,如果你不说,等哪天他们找上门来说是你的亲戚要把你领走,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把你送走了,你岂不是更惨?”楚恕之心里急,本是安慰的话说了一半竟掺上了一丝哄骗与威胁,手上也不经意加上了力度。
接着,楚恕之立马反应过来想反手抽自己一个耳光。郭长城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被猛地咬破的嘴唇流了血,被惨白的脸衬出了一抹猩红。他僵硬地抬起头,惊恐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有些慌乱的罪魁祸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楚恕之从未听过的沙哑音调喃喃道:“我会死的......”
“他们会杀了我......”
楚恕之愣愣地看着这个在他怀里晕过去的孩子,后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小心翼翼地把郭长城塞回被窝,本想把自己的衣角放他手里的,但想了想,还是牵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楚恕之默默地看了会儿郭长城有些发青的脸,又伸出手轻轻揉着小孩紧皱的双眉,直到把眉心抚平了,才被困意逼得慢慢合上了眼。
就在他半梦半醒时,突然被郭长城细细的哭声和手上骤然加重的力道给惊醒。他急忙睁开眼,就看到郭长城缩成一团不停发着抖,泪水流了一脸,胡乱地说着梦话:“别过来......求求你们......不要......”楚恕之心下一疼,小孩儿真的吓坏了。
他犹豫着伸出手把郭长城抱紧了怀里,慢慢抚摸着不停颤抖的脊背,结果郭长城只是停了一下,便反手死死攥住了楚恕之的睡衣开始嚎啕大哭。楚恕之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哭声会如此绝望,只能受着胸口渐渐渲染开的冰凉,低声在郭长城耳边安抚:“别怕,我在。”
“没事儿,楚哥在呢,以后你不会再被坏人抓走了。”
“别怕,长城,别怕。”
等郭长城打着哭嗝慢慢安静下来重新睡了过去,楚恕之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自己已经多久没哭过了?他自嘲地笑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过头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赵云澜气急败坏的声音:“楚恕之你个混蛋!现在是凌晨两点!你他妈做人偶做魔怔就算了!老子还要睡觉!”
楚恕之没出声,静静等赵云澜发泄完毕才说:“你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几套六七岁小男孩穿的衣服,内衣到常服全买上。顺便麻烦请一下你之前给我说过的沈巍医生,谢谢。”
“小男孩?不是......你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了?你......”楚恕之的一句话信息量有点大,赵云澜一时间捋不清舌头。
“没事儿,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了,晚安。”楚恕之难得和赵云澜如此客气,打断了那段乱七八糟的提问就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了回去,抬起头看着久置在床边的一个人偶出了会儿神,才钻回被子里把睡熟了的郭长城往怀里紧了紧,下巴搁在那毛茸茸的头顶上,慢慢闭上眼。
安心睡吧,长城,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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