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91155
作者 : 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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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 文豪野犬太宰治 , 文豪野犬中原中也
标签 太中 , 双黑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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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9
31
2022-1-14 11:31
- 导读
- *伪骨科,兄弟设定。
故事始于1963年8月。
那是一个躁动闷热的夏天,横滨的街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原中也此刻正推着自行车,与他的好友梶井基次郎并排走在一起。他们路过一家杂货铺的门口,商量了一下很快敲定了梶井进去买两根冰棍,因为梶井会砍价,而中原则在外面看着自行车。
中原不是个慢性子,等待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既无聊又漫长。他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随后踢走了脚边的小石子,丝毫不在意会不会砸到经过的路人,长时间的低头让他有些许头晕,于是他将头抬了起来。在那人的身影落入眼帘时,中原中也稍微眯了下眼皮。
那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绿荫下,个子很高,身形清瘦。即使隔着距离,中原中也还是认出来了那个青年的脸。青年旁边还站着一个有着乌黑短发的女孩子,在这个角度,中原只能看到那个女孩子清秀的侧脸,他们好像在交谈着什么,时不时还能听见那女孩清脆好听的笑声。中原中也咂嘴,暗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每次都能撞着那家伙约会。
“和老板说了半天也没便宜多少,给你。”梶井终于出来了,拿着两根水果味的冰棍,将其中一个递给中原。
“哎,那不是你哥太宰吗?” 显然梶井基次郎也认出来了那边的人。“啧,旁边那女孩还挺漂亮。”
“好像吧。” 中原中也接过冰棍,推着自行车便往前走。
“你哥不是在东大上学吗?怎么回来了?”
“不清楚,可能回来拿东西吧。”
“话说……你家这个情况……你哥怎么去的东大啊。” 梶井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谁知道。” 中原中也毫不在意地说。
“那女孩是你哥女朋友吗?”
“可能吧。”
梶井见中原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便赶紧闭了嘴。中原中也放慢了脚步,转头去看,太宰治已经不在那里了。
到了家,一进门,中原中也便闻见了满屋的酒气。定是父亲赌钱又输了。
他凑近一看方知父亲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将父亲架起,想将他拖进房间里,那样睡着舒服些。纵然中原中也力气比同龄人大,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让他拖着一个一米八几的中年男人还是有些吃力。他把父亲放倒在床上,听见躺在床上的人说着“全没了,都输了。” 之类的话。他没理会,只为其盖好了被子。
在中原中也四岁那年,太宰治的母亲带着八岁的太宰治嫁给他的父亲,没几年,她便因病去世,而自从她去世后,父亲渐渐沾染上了赌博的习惯,开始酗酒,且随年岁的增长而变本加厉,精神也有点不太正常。父亲被原来的公司开除,换了份薪水微薄的工作,家里也比从前过得拮据。父亲从前待中原是不错的,无论如何他们都分享着同一份血脉,可相较之下,他对太宰治则疏远得多,亦很少和这个漂亮的继子讲话。后者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考上东京的大学之后便搬了出去,再往后便很少跟家里联络。
倏然,中原中也听见门外有声音,他立刻起身,跑出去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今天没多久前见到的人。
“你回来干嘛?” 中原中也皱眉。
“回家拿个东西,怎么,几个月不见,你这身高不见长脾气倒越来越大了。” 太宰治笑笑,心知面前人最恨别人提他身高。
“你滚!我才十五岁,还在生长期好吗?”
“那可不一定哦。” 太宰治说着回到了他们二人的房间。
他们家一直不算很富有,他和太宰兄弟二人自幼便挤在一个房间。中原一直想着这家伙要是不在的话房间里的空间还能空余出些许,可是当太宰治真的如他所愿搬出去了的时候,他的心底倒是泛起了阵阵说不出来的空。奇了怪,明明他和太宰治一向两看相厌。这种讨厌的感觉从第一次见面,又或者从第一次对话,那时便开始了。
后来太宰治离开横滨,午夜梦回,中原中也看见十几岁的太宰治躺在浴缸里,手腕上被割了一条长而深的口子,血染红了所有的水,好像成了一片红色的海,它将中原中也的眼睛染成红色,心也染成红色。
那道伤疤真的存在,存在于太宰治的手腕上,存在于中原中也每一次的噩梦里。
“呀,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顶品味烂俗的帽子?” 太宰治拿起床头那顶漆黑的帽子,戏谑地调侃道。
中原中也则是急了眼,一个箭步冲上去欲要夺回来自己的帽子,谁知太宰治仗着身高优势偏不让他够着。中原伸了一会手之后又停了下来,向着太宰治的腹部一拳出去,被太宰治的手及时接住了,可与此同时,他也趁着太宰治注意力分散拿回了自己的帽子。中原中也摇了摇自己的帽子,对眼前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可他又发现,太宰此刻也在笑。中原有那么一瞬的愣神。
中原不记得有多久没认真看过太宰了。
其实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太宰,那人偏巧生了张温润如玉的脸,好看得紧,鸢色的眸子轻易不敢看进去,如同引力极大的黑洞,盯着太久会被吸进去,连带着身体所有的部分化为原子,死都无葬身之地。中原中也刚意识到,太宰治的手还握着他的手,那人的手指冰凉,手心却温温软软。有那样短暂的片刻,他愣神了。可反应过来后,他便将手猛地抽了回来,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像握住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扑通……
扑通……
声声心跳围绕着他,如雷贯耳,他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
“呐,中也害羞了?” 太宰治歪着头,对着面前的中也眨了眨眼睛。
“滚吧,才没有!” 中原立刻反驳。
“啧,对自己哥哥真凶。” 太宰治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前也没看你宝贝一个东西宝贝成这样啊。是重要的人送的吗?”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意外地,中原这次并没有反驳,相反,他只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帽子。
“总之,这顶帽子对我很重要。” 中原将帽子放回了原处。
“知道了。” 太宰治垂眼,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你应该看到我了吧,在你放学回来的时候,我见你和梶井一起。”
“昂……” 中原中也对于太宰提起这个话题倒是并不诧异。
“怎么没来找我?”
“老子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太宰治又笑了:“你吃醋了?”
中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这家伙搞什么啊……他们两个明明是兄弟,说得这么暧昧就好像他们是……
是……
情侣一样……
“那个女孩你也认识的,从前住我们隔壁的与谢野晶子,小时候梶井不是还一直把她当女神姐姐来着吗。她现在也在东京大学,在医学院念书。”
中原中也想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与谢野,很多年前的邻家姐姐了,他都快忘记了。
“她现在又变漂亮了啊,梶井也没认出来她。估计他知道了要后悔死了。”
太宰治向中原中也走近了一步,中原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然而太宰并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只是停在了那里。
“中也,你头发乱了。”
太宰治一提醒,中原才发现在刚才和他拉扯的过程中自己的碎发掉到了前额来,于是他将头发捋捋好。如果他能再仔细一点,就能看到太宰治几乎要伸出去,可是又收了回去的手。
太宰治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他呢?又赌钱喝酒了吧?”
中原中也知道“他”指的是谁,“嗯。在房间,睡着了。”
然后太宰治就没再答话了,中原看着他随便装了几本书,接着就起身,像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了吗?” 中原问。
太宰治点点头,又问:“莫非、中也舍不得我?”
“你滚!” 真是一跟这个家伙讲话就火大。
太宰治没再说什么,推开了那扇陈旧的门,拎着东西离开了。
中原中也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那句“已经太晚了今天就在家里住吧。”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傍晚的风吹得窗扇嘎吱嘎吱作响,楼旁香樟青绿的树叶簌簌地摇晃。这到底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因为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故事在发生,有欢喜的有悲伤的,有相遇的有重逢的也有离别的。谁会在意今夜这个巷子里人群的来来往往;谁会在意某个人从某个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谁会在意十五岁的少年一瞬的动心。这些事情就和尘埃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再过几个小时,黑暗将褪去,太阳接替月亮,等待着下一个夜的降临。日子会这样重复地过去。
夏天就要结束了。
夏が終わるんだ。
九月放假期间,与谢野晶子回来实习,梶井从中原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就和与谢野联系上了。梶井一见到中原就与谢野长与谢野短的,磨得中原中也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啊她前两天和我见面时穿的是白色裙子,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
“嗯嗯嗯。” 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她虽然一直都好看,不过现在更好看了。” 梶井憨笑着。
“嗯嗯嗯。” 中原中也表示赞同。
“你说我要不要给她写情书……”
“嗯嗯嗯……嗯嗯???” 中原中也反应了一会,“你认真的?”
“那哪能有假?”
“你真喜欢她啊?她可比你大。”
“那当然啊,她可是我多年的梦中情人,你懂什么,年龄在真爱面前不是问题。”
“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的?” 中原中也自认从来没有过喜欢什么人,对于这种感情一知半解。
“这个嘛……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跳就会加速,但是和她讲话的时候又会有点手足无措……” 梶井想了一会,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可如果看不到她吧,就会有一直想着她……就这种感觉吧。”
梶井的描述让中原中也莫名地想到了另一个人,这个从脑海里蹦出来的名字惊得他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怎么?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梶井一副八卦心爆棚的样子,“是谁是谁?”
“怎么可能!我才没有!” 中原下意识地大声否认。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开玩笑的嘛。” 梶井疑惑他说的话是戳到了这家伙的哪根神经了怎么一下子那么激动。“所以我到底要不要写封情书递交给她?”
中原恢复了冷静,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梶井的西瓜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先换个发型再说吧……” 他尝试给出些建议。
“你不懂,我这叫个性,没准她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梶井一脸灿烂的笑容着实让中原中也有些不忍心说实话。
“对了,你哥假期都没回来吧?”
“没有。” 中原中也咬了咬笔头,随意地说道。
“我听与谢野说,你哥他留在东京打工了,我想他应该也是忙吧。你也别太担心。” 梶井拍了拍身旁的发小以示安慰。
“谁担心他了,那家伙不回来最好!” 中也甩开了梶井的手。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和家里联系了吧。中原想。自己和他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酗酒赌博的父亲同他疏远,太宰的亲生母亲也不在了。 这个家对于太宰来说,已经是一个没什么可留恋的地方了。
人尽皆知,东京是个大城市,在东大读书的也大多都是富足人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呢?中原中也从未去过东京,关于它的繁华倒听了很多。
“好好好,你不担心。哦对了……” 梶井突然恍然大悟似得,“我知道了!咱们一起努力考东大吧!这样我就可以是与谢野的学弟了!”
“你去追与谢野……那我去干什么……?”
“可以去找你哥啊……!”
“……”
中原中也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段对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十二月份是一年中横滨最冷的时候。夏日葱翠草木大多变成枯枝败叶,唯有柏松常青。
中原中也套了件单衣便出门去学校了,他抗冻得很,太宰治曾说过他的身体活像个暖炉。因此,以往冬天太宰治总爱恶作剧般地把自己冰凉的手突然塞进中原的衣领,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弟弟被捉弄的表情。
啊,一想起太宰那家伙,头就怪痛的。
父亲还是老样子,时常出去赌钱,赌输了就去喝酒,甚至整夜地待在外面不回家。有几次中原回来的时候看见家里有一群人恰巧离开,那群人的架势一看就是来讨债的,其中两个长相粗旷猥琐的男人走前眼神倒是一直停留在中原身上。询问父亲的时候,后者缄默不言,不知是因为熏醉还是因为清醒。
“哎,你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吗?就坐你斜后面,长发飘飘的那个。” 上课的时候梶井斜过头对着中原小声说道。
他们二人是同桌,中原成绩好,也方便了梶井时常问他些学术上的问题,有时实在感觉学习内容枯燥无趣了梶井也会拉着中原闲聊,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后面那种。
“哦,怎么了?” 中原正低头记着笔记,连头也没回。
“你没发现她总盯着你看吗?”
“哈?没有。” 中原依旧在奋笔疾书。
“啧,你国中的时候就没交女朋友,上了高中总该交一个了吧。” 国小相识后这么多年来,别提女朋友,他还未见中原和哪位女生走得近过,虽然喜欢他的人也不少,毕竟——他看了看中原橙发间露出的精致侧脸——他这位发小从容貌成绩到脾气秉性都没得说,“那女孩挺可爱的。” 梶井拽了拽中原的衣袖示意他回头去看。
“有这八卦的闲工夫你不如补一下刚才老师讲的笔记。” 中原将自己的笔记摊开放到梶井面前,对梶井刚才说的话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啧啧,算我好心办了坏事。不过你不会真的从没喜欢过一个人吧?” 梶井问道。
趁着抄笔记的间隙,梶井仔仔细细想了想。中原这些年很少因为别人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情绪起伏,如若别人尊重他,他也会对别人客客气气,甚至他会对需要帮助的陌生人施以援手;但如若有人蓄意惹事,也绝对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其他人似乎很难影响到他。不过他哥太宰治除外,这点是绝对的,太宰治总能轻易挑起中原的怒火。换言之,中原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除了面对他这位哥哥的时候。但梶井并不认为他的好朋友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言那样讨厌太宰治,相反,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对他的意义太特殊太复杂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去相处,所以才会用讨厌这个词带过。梶井越想越觉得那怎么都像口是心非的小女生否认自己喜欢那个男生时的说辞……啊不对,中原中也顶天立地干起架来那气势毫不含糊堪称铁骨铮铮男子汉一个,什么小女生呸呸呸。
害,不过,天下真也再难找出这么不像兄弟的兄弟了,虽然,也并非亲兄弟。
诶,话又说回来,中原身边关系好的,再就是自己了。哎等等……想起之前中原对自己要追与谢野的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虽然知道并不可能但是还是非常不怕死地问出了:
“兄弟,你一直暗恋的,该不会是我吧?”
如果不是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中原中也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也并不想被老师放学后单独留下来开小窗谈人生,中原中也差点嗓子一扯喊出来。我干。这个西瓜头的脑袋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可去你的吧!”他无语得不行,“你不是还要追与谢野的吗?你这门课成绩本来就不好再不好好听讲的话别说东大了,你连东京三流的大学都上不了。”
“哦对啊。” 于是梶井飞速地抄着笔记并且保持了五分钟的沉默。
然而当梶井再次抬头。
“那个……难不成……你喜欢的是你哥?”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是不是在上课了抄起一本书就拍在了梶井的西瓜头上。
“你放屁老子才不喜欢他!”
今天中原到家晚了半个小时,老师以他上课对同学有暴力行为为由找他谈了半个小时的话进行思想教育,还是梶井随便瞎编了个理由将老师搪塞了过去才拉了他出来。
害,说白了还不是都怪梶井最后那句话。
喜欢太宰治?他?
怎么可能啊?
回想起太宰治,无论是怎样的感觉交织,也绝对不会是喜欢。
可中原中也还没来得及细想,思路便被家门内传来的一片嘈杂声音打断了。他忙不迭拿出钥匙打开门,果不其然是来讨债的那群人。见父亲被他们打得浑身是伤躺倒在地上,中原箭步冲去将他缓慢扶起。
“故意伤人可是犯法的,不怕我报警吗?” 中原扫视了一圈,迅速思考片刻。果然,还是和他们谈判比较妥当。对方人多势众,目测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手上还持着似是木制的棍棒,纵使他再会打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敌得过么多人一起上。
“警察?你倒是叫啊。你父亲找我们借了多少钱你知道吗?连本带利的欠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必须还。” 说话的人像是对方的领头人,脸上有道狰狞的疤,看着分外恐怖。
“警察?不……不要……不要叫警察。” 中原的父亲神情并不大清醒,他听到警察二字就使劲在那里摇头,片刻之后抽搐了下便昏过去了。中原将他放置在沙发上,随即在自己的包里翻找。
“他欠你们多少?” 中原中也拿出平日里攒的一些钱。他说:“这些大概不够,你可以先打个欠条,之后我会还清。”
那粗鄙的男人接过中原手上的钱,随即大笑。“这算什么?连零头都够不上啊?” 他身后的众人随之哄笑,笑声里满是嘲讽与轻蔑,“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小朋友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比你大几岁的哥哥?他人在哪里?”
中原蹙着秀气的眉。他们是怎么知道太宰的?那家伙虽然聪明,但他竹竿似的那么瘦,被这群人贸然找上门怎么能打得过。
“他早就搬出去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目光平静,言语中毫无波澜。
“呦,本想着父债子偿,找你哥哥讨钱呢。不过……” 为首那人突然笑了,赤裸裸的目光落在中原脸上。“你长得倒是不错,不然跟我算了。跟着我的话,给我暖床用,就让你父亲少还点钱。怎么样。” 他那双黑黢的手正欲抚上中原的面颊却被后者迅速避开。
“就你?别恶心我了。” 中原中也钴蓝的眼中滑过浓重的嫌恶。
“恶心?” 男人的表情产生了一丝变化,看起来像是蓄起了怒意,“你们过来帮我绑着他。”
那人身后的一群人围着他过来,有两个人擒住了他的手,中原中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抬腿用力踹向对面的人肚子,那个壮汉闷哼了一声顿时半跪了下来松开了他的手。与此同时,另一人正欲拿棍子打向他,被中原一个闪身避了过去,在几秒内的时间,他抄起茶几上的酒瓶狠狠砸向那人的脑袋,瓶身碎裂,瞬间便见了血。
其他几个人再次围上去,却未料见中原腿劲过人,一个个皆被撂倒在地,剩下被伤了的人倒是有些不敢上了。
“妈的。” 领头的人显然急了,他从后腰处掏出了一把匕首。
因中原此时正和另一个持棍的人对峙着,那把尖刃朝他袭来时,他根本避之不及。
就在他已经做好被疼痛侵袭的准备时,有人用一只手凭空接住了那把匕首,他的手顺着匕首向后移,那凶器从刀尖至刀刃划过他的手心,离中原的腰腹只有不到半寸。顿时有鲜血顺着刀尖流了下来,可知那匕首有多快。
这一刻中原的大脑是空白的,那只手他再熟悉不过了,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手腕上还缠着绷带,那是……他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去,真的是……那张他再讨厌不过的脸。中原中也呼吸一滞,他第一反应竟是这家伙铁定是撬锁进来的。可这家伙来干什么?论打架他不如自己多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前一秒还在担心这家伙受伤,下一秒自己悬着的心竟是在注意到来人是他的那一瞬间就放下了。
人怎么会这么矛盾?
可那时中原中也在想什么?
是太宰的话……
是他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
太宰治微微皱了下眉头,并非面对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而是当他看到中原中也被抓红的手腕。中原中也的手腕细得很,少年皮肤又似白瓷一般,几道红色的抓痕显得分外夺目。
“够了吧?松开他吧。” 或许是太宰治的目光太过冰冷,众人一时也忘了反应,那几个抓着中原的手下看向领头的人。
为首的人也愣了一下,太宰治将刀尖往前一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掏出了一沓钞票,递给了对面的人。
“拿了钱就走吧。” 太宰治的语气很淡,可意思也摆明了是让他们拿钱就走息事宁人。
“这也不够啊……” 领头的人反应过来,掂量了下那叠钞票的分量。“他……”
“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剩下的我之后会分期再给你。” 太宰治面上挂着微笑,但更像是在冷笑。“怎么?还真想我叫警察来吗?我想那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好好想想,你已经弄伤了我,这该怎么和警察解释呢?” 太宰治抬起自己依然在流血的手。
“再说了,你的钱未必就是干净的吧。我弟弟单纯,可我不是,你真的确定要再纠缠下去?”
太宰治左右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却带着很强的压迫感。那人的目光变得有些闪躲,他支吾地说:“如果两个月后钱还没有还清的话,我们还是会再来的。”
随后他招手示意手下的人准备收手,在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中原中也,又看了眼太宰治,悻悻地离开了。
“你怎么会来?” 直到那群人七零八落地出了屋门,中原中也才走近太宰身旁。
“如果我不回来,你预备要怎么办?” 太宰治难得没有和他开玩笑。
“那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中原撇开了头,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我……一开始也没想和他打的……”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走到养父身边检查了一下,“应该只是皮外伤没事的,昏迷也应该是因为喝酒的原因。一会给他擦些家里的药酒就好了。”
“我会替他上药。”中原点头,却蓦然瞥到了太宰治的手,“……你的手!” 他抓起太宰的手腕,那只手的手心此刻血迹斑斑,创口部分依然在淌着血。中原又跑向储物柜翻找医药箱,而后拉着太宰治进房间坐在自己的床上。
太宰治仔细地看着给自己清理伤口的中原,那手上的痛觉被眼前人的模样掩盖。他在看,几个月不见,中也的模样又变了一些,皮肤又白了些,眉毛又浓了一些,下巴又尖了些。离得这样近,灯光下中也白净皮肤上的细小绒毛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当他回过神来,中也已经在给他缠绷带了,“你在看些什么?”
听人说目光是有温度的,当被一个人注视着的时候,你是能感觉得到的。中原本觉得都是些瞎话,可现在他倒是有几分信了,因为他感受到了一双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并不太炙热,但很温柔。
“没什么,我看几个月不见,中也好像又变丑了。” 太宰治稍许侧过脸,轻描淡写地说着。
“太宰治你……” 中原中也没注意手下一时加重了些力道。
“啊痛痛痛……” 太宰治立即一副痛苦的表情,“中也你是要弑兄吗?我可是刚刚救了你一命哎?中也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哎,不……不是……我没怎么用劲啊。” 中原中也看太宰治好像真的很痛的样子,便马上放松了手。
“嘿嘿,骗你的。” 太宰治得意地笑了。
“???你有病——” 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中原中也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你这个,得去医院缝针吧。”中原中也眼见着绷带上又洇出了血,不免皱眉。
“不用了。”太宰治将手收回来。
“不行,必须得去。”中原中也扯着太宰治的手指,完美避开了太宰的伤口。
“我有经验,伤口不算深,只是划破了而已。”
中原中也抿了抿嘴。什么狗屁经验,是啊,经验就是过去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了口子然后被送去医院抢救。真他妈离谱。
“划破了而已??你流了那么多血,万一到时候还要打针怎么办?”
太宰治盯着中原中也,笑而不语。
“问你话呢,让你快去医院,你看我干什么?”中原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目光。
“你担心我?”太宰治稍稍歪头。
中原中也没有承认,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立刻反驳。
“身体是你自己的……”他松开太宰治,“随便你吧。”
中原中也转身就要走,自己的手腕却被人轻轻地拉住。
“嘶——”被碰到时中原中也才发现手腕有些痛。刚才那群家伙攥得太过于用劲,导致现在皮肤有了淤青的痕迹。
“你这家伙要干什——”
太宰治自顾自地腾出另一只手拿过中原中也手中的药酒,倒了一些在中原手腕上,然后用指腹轻轻地按揉将药酒化开。中原中也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有一点点的疼,有药酒被化开的清凉,以及太宰指尖温温冷冷的触感。
原来,他是要给自己涂药么。
中原中也心中不甚明了,为何每次和太宰治有肢体接触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的耳尖和脸颊此时应是铺了层薄薄的红,因为他已经觉得有些热了。不过是擦个药而已,这是很正常的举动,他告诉自己流荡散乱的心。
太宰治垂着眼,让中原中也窥视了好一会他薄嫩眼皮上青紫细小的血管。此时给少年揉着手腕的人衬衫的领口的扣子松着,绷带下隐隐露出的锁骨线条漂亮,让人心猿意马。中原中也别过头去,仿佛看不见就不会感觉得到。
于是他看见了窗外枝干亭亭的香樟树,乔木梢头青叶簇簇,此树种春分生新叶,冬日里也不落叶,因此四季常青,如这寒冷时节万物沉睡中的一点生机勃勃。
中原又转回了头,无声地瞥了眼太宰治,而太宰也正看向他,他依旧握着他的手腕。中原觉得周围的事物恍若模糊了起来。他房间中每一个熟悉的东西都令他感到陌生,他想不起窗外的香樟依旧青绿如夏时,想不起学校老师今日课上讲了怎样的内容,想不起养父依旧酗酒赌博而自己则同一群人打了一架,唯一令他还有印象的是太宰治替他接下那刀后手心刺眼的红,这些东西离他远去,又向他靠近,或浮或沉,正如他每次面对太宰治时那颗不安定的心。
第二天早上,中原醒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走了,他的身上有些酸,太久没和这么多人打架了,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昨夜的他睡得不太安稳,他梦到小的时候,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顽皮得很,和梶井一言不合就去爬树玩,那次他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当时中原觉得自己应是要摔死了,然而最终他并未如想象中那般与大地来了个疼痛的亲密接触,反而觉得身下柔软,定睛一看才发现太宰治当了自己的人肉垫。他在梦里又一次看清了太宰那时的表情,太宰叫着说“中也你真是重死了!” 面上的痛苦似是真的,又好像是装的。中原中也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太宰治会出现在那里,就好像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太宰会赶到。
他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养父还在熟睡当中,想着昨天晚上给他擦了药,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吧。
中原看见自己的书桌上留有一个纸袋,他翻了翻里面是一沓现金,够好一段时间的生活费了。那纸袋旁静静地躺着一张纸,纸上留有一串电话号码。想也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留下的。
他打开窗户,凛冽的冷气涌了进来,可并不让人觉得冷。
“混蛋。”
“然后呢?”美丽的酒吧老板娘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戴着一顶黑帽的漂亮男人。
“什么然后?”二十二岁的中原中也挑起一边的眉毛,他晃了晃高脚跟杯中的红色液体,若无其事地问道。
“当然是你和他啊。他给留下钱以后就没再和你联系了吗?别告诉我你们就这么分开了。”
“不,”男人摇头。
他放下酒杯,长卷的睫毛覆盖住他眼中的奥林匹亚蓝。
“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直到来年的夏天,中原中也十六岁生日刚过没多久,才再次见到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尽管在此之前太宰治偶尔也会给中原打个电话,当然、这几通电话的内容可想而知,不是拌嘴就是吵架。他们的养父还是老样子——时常出去赌钱,赌输了就去喝酒,只是频率又比以前高了些。讨债的人再没敲响他们家的门,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太宰那家伙摆平的。
日子好像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入夏起中原中也一直都打算找份临时工做做看,家附近的零售店应允他满十六岁后就可以来试试收银员的工作,一切好像在慢慢步入正轨。
然而在某个夜晚,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发生了什么呢?不过是晚饭后梶井给中原打来了电话,说从国外回来的远房表哥第一次来他家,带了新型的游戏机,邀请中也一起来玩。十几岁的少年立马就来了精神,在当时那个年代游戏机是极其珍稀的东西,只有很富有的家族子弟才能够负担得起。他向父亲告了别,而男人那天没有喝醉,甚至一丝酒气都闻不到。少年走前,他还对中原一反常态地笑了笑,告诉他晚点回家也没有关系。
中原中也始料未及的是,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眼前的人。
太宰治接到消息从东京赶回来的时候,警察已经到家里了。确认他们的养父已经死亡,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当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中原出去时煤气确认是关着的。由于中原和太宰的养父之前赌博欠了巨额债务,这个房子已经要被抵押出去了。太宰治和警察交谈之后,决定由警察先把养父的遗体送去殡仪馆。太宰治送走警察过后,便进了中原的房间,从回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在搜寻某个身影,他看见中原动也不动地站在自己房间里面,十分安静。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几天前,好像也是在一个漆黑黑的夜。父亲没有出去,他难得意识清醒,对着中原中也在厨房里洗碗的背影,他说——
“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太宰吧。”
“他会照顾好你的。”
中原没有回答。流水的声音哗哗地响着,盖过了心中的诧异,随后他又拧紧了水龙头,指尖却还滴着水。
不会的。他想,有能力自己解决的事情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也要想办法解决。向太宰治低头,那就相当于认输。
现在回忆起来,只怪他不够敏感,当时即使察觉到不对劲也没有再继续思索。
已经到了拂晓时刻,中原中也浑身发冷。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回来后见到的却是一具皮肤发红的尸体。没有呼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长着一张他最熟悉的面孔。那种感觉就像踏进了清冷阴暗的森林,总希望下一瞬就跃过黎明看见太阳。但现在没有太阳,只有尸体的样子、人死掉的样子,在中原中也眼前挥之不去。
太宰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一如往常那样平静。他不悲伤,或者说,别人看不出他在悲伤。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如刀子般锋利的嘴会说出什么来,现在的他疲于去应付。
可他想错了。
太宰治进房间后,站在门边注视了他一会,随即径直向他走来。
然后、太宰治用手臂环住了他。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住了那个少年。直到过了很久,怀中的人听见太宰放缓了声音说——
“不用自责。”
中原中也怔住了一下,他无声地动了动嘴皮。他发现,面对这样的太宰治,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再是彼此争吵和互相挖苦打趣,他就变得不习惯。那个怀抱中原中也没有挣开,因为那个人温柔得过分,看起来好像是个凉薄的人怀抱却温暖极了。
他缓缓抬起手,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抚上了太宰的后背,那家伙又高又瘦削,腰身丈量起来比看起来纤细,他收拢双臂,将这个怀抱紧了几分。这不是中原中也认识的自己会做出来的,但他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他好好抱抱太宰。因为那一刻中原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很近,让他有种错觉,这个人会陪他很久,会陪他经历所有的未来。但未来是未知的,谁都没有能力提前知晓自己最后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太宰治请了半个月假处理后续的事,他将他们二人的养父被葬在了横滨湾附近的墓地上,与他们的母亲一起。中原中也这些天都待在家里,没有去上学,除了和梶井打过电话之外也没有和别人说什么话。太宰治为中原中也办了退学手续,准备将他带到东京去上学。
“所以?你还真的乖乖听话和他一起去东京了?”老板娘擦拭着杯具,笑意盈盈地打趣道,“被一个拥抱就收买了,还真不像你的个性。”
“哈?怎么可能??他整整和我软磨硬泡了一周我才同意的,”中原中也放下酒杯,玻璃杯和吧台的桌子轻轻碰撞、发出一点微微的声响。
当时他其实不是很想去东京,一方面是适应并且融入陌生的新环境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东京是大都市,花费什么的肯定也很贵,太宰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大二学生,就算拼命在外兼职打工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吧……
“算了吧,以蛞蝓的自理能力能照顾好自己吗?再说了,你本来这些天就耽误了学业,要是没人帮你补习的话……”太宰沉重地叹了口气,“中也……我由衷地担心你还能不能考得上大学。”
毒舌如太宰治,中原中也能指望太宰治能说出些什么来……
最后中原中也还是跟着太宰治去东京了。
中原临走前梶井来送行,也算是好好道过别了,梶井挂在他身上哭丧了半天,中原中也无奈地安慰着他。
“没事,你不是还要考去东大去追与谢野吗,而且我还会回来的,我们迟早能再见面的。” 中原中也用拳头捶了下梶井的胸膛。
“那咱们可说好了啊,你这家伙。”
坐上电车,中原离开了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启程去往了东京。
太宰治学校不远处租了一个一居室的小公寓,空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整洁。本以为年长的哥哥在生活的技巧上一窍不通,没想到他不但可以将房间收拾得很整洁,甚至还会做简单的料理。晚上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睡在一张榻榻米上,这也没什么,年幼时又不是没有和他在一张床上挤过。反正他们都是男人。
太宰治睡觉挺老实,倒是他自己时常会越过自己设的那条线,将手和腿搭在太宰治身上,太宰治频频在早晨叫醒他的时候顺带抱怨一句“中也你好重。”
他们度过了相当平静的一段日子。
中原中也放学比太宰治要早,他经常会去太宰治学校门口等那人一同坐车回家。偶尔中原中也会想起父亲,想起那时他和他讲,出了任何事要去找太宰。中原从未想过会和太宰来东京,可父亲却好像早已预见这一般,想到这里便总会觉得恍若梦散。
离开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而在此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即使在国中毕业之后,中原中也依然会和国中时的老师兰波保持书信来往,他向兰波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提出问题,而兰波往往都会回信解答他的疑惑,并且鼓励他多去外面走走。在东京安稳下来之后,中原提笔给兰波陆陆续续写了好几封信,而每封信寄出去后总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兰波才会回,内容也并不长。兰波在信里对中也说,“中也君,我听闻你经历的事很替你感到难过,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沉溺于悲伤和不幸,活得开心自在一些吧,我知道这很难,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即便如此,不论你失去了怎样重要的人或东西,不论悲伤能否被治愈,我想你都能继续走下去。我会永远祝福着你的。”
小半年又过去了,期间中原又给兰波写了两封信,却都如同石沉大海,彻底没了音讯。不久后,有封信寄了过来,而回信的人不是兰波,是兰波的伴侣魏尔伦先生,魏尔伦先生说兰波老师在四个月前已自杀去世,具体原因没有明说。
“谢谢你之前愿意同他交谈,他提起你时总是笑着的。对于他的离世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失去他的悲痛已让我自顾不暇,我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以后请不要再往这个地址寄信了。祝好。”
太宰治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场景,中原中也坐在阳台地板上,夜色与星光将他的背影包围。
空气冷却了下来。
现在还是暮夏时节。
“怎么,小矮人今天又有什么烦恼了吗?” 太宰治放下包,在中原中也的身边席地而坐。
“让我来猜猜。”
他也学中也,抬头看了一会天空。“梶井前几天刚和我联系,询问我与谢野和你的近况,所以并不是梶井。”
太宰治又看向中原中也,“是那位我吐槽过品味烂俗的帽子的原主人吧,那个你说对你很重要的人。”
果然啊,什么都瞒不过这家伙。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
“他是我国中的音乐老师,那时他很照顾我。” 他终于开口,“他的男朋友写信告诉我说兰波老师前不久自杀去世了。”
“男朋友……?哦……这样啊……他自杀成功了呢。” 太宰治轻笑。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中原中也双手交叠,“死了还能比活着更好吗。”
“也许是因为太痛了吧。”
“痛……?”中原嗤笑一声,“这样啊。”
“那你呢,太宰,你为什么要自杀?你痛吗?” 中原前不久在家里看见了那本熟悉的完全自杀手册,太宰治居然留到了现在。
“痛……不知道诶。或许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有时候,我这里太空了啊,中也。” 太宰治拿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不论自杀,还是自然地老去,死亡都不可避免。” 太宰治注视着身旁的男孩,声音有些低。“你的老师对你产生了很大影响吧。虽然现在他只是墓盒中的一把灰,可是他带给你的东西还在。中也,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中原中也松开了自己一点,他转过头看向太宰治手腕上的绷带。
太宰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笑了笑,拆开了那截绷带,露出了白皙的小臂,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陈旧的伤痕。
“我确实热爱自杀,但是……我想了想你这么笨……怎么也要活到中也成年。”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咦,中也不是最讨厌我了吗?中也想让我活下去吗?还是说,其实你还是挺喜欢我的?” 太宰治笑眯眯地盯着身旁的人。
那你还是去死好了啊混蛋,中原中也斜眼。
“呐,太宰。” 中原中也出声了。
“嗯?”
“从前,他曾经教过我几首法语歌。” 中原中也又抬起了头。“我现在还记得。”
他停顿了几秒,又开了口,轻声唱了起来——
Et si tu n’existais pas
若你不曾存在
Et si tu n’existais pas
若你不曾存在
Dis-moi pourquoi j’existerais
告诉我,我为何要存在
Pour traîner dans un monde sans toi
为了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漫步
Sans espoir et sans regrets
没有希望,没有留恋
Et si tu n’existais pas
如果你不曾存在
J’essaierais d’inventer l’amour
我试图虚构爱情
Comme une peintre qui voit sous ses doigts
一如画家看着笔下的画面
Naitre les couleurs du jour.
每天生成的色彩
Et qui n’en revient pas.
不再会回来
Et si tu n’existais pas,
如果你不曾存在
Dis-moi pour qui j’existerais.
告诉我,我为谁而存在
……
这首歌他唱给天上的星星听。抬头仰望,今晚的星星好美。
太宰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刚刚唱歌的男孩身上,风吹乱了十七岁少年额前的发丝,落在他的眼皮上,散在他漂亮的鼻梁轮廓上,挡住了他冰蓝色的眼睛。太宰治伸出了手,将中也散落的柔顺光滑的头发往耳边拨。头发比从前长了呢,中也。
“太宰,你会有心里感到不空的时候吗?” 中也看着太宰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有吧。” 太宰治还在捋着中原中也的头发。
“什么时候?” 中原中也对上了太宰治的目光。好奇怪,太宰治的眼睛明明是鸢色的,可此刻他却能透过太宰眼底,看到平静辽阔的海,看到宇宙深处,巨大的黑洞。
“比如现在,我就不会想着去死了。我就会想,从前的自杀都没有成功真是太好了。” 太宰治凑近了过来,“再比如,这样的时候——”
太宰治冰凉的薄唇吻上了中原中也,从鼻尖一点点往下移,最后碰上了中原中也的两片温热的唇瓣。那个吻好轻,轻得像梦,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从太宰治凑过来再到后来做着一些列动作,中原中也的大脑如同死机了,他一动不动,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等他意识到太宰治对他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该冲太宰治来一拳让这个人清醒清醒,最好把这家伙打到脑震荡。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你……你……我……我……” 中原中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想说的。“我困了先去睡了晚饭在厨房里你记得热一下。” 然后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卧室。
太宰治笑了笑,然后用指腹摩擦了一下自己的唇,仿佛还残留一点温度温度。
“疯了啊疯了啊太宰治是疯子吧靠!!!我俩可是兄弟啊天哪。他怎么能对我……疯了疯了,他是不是喝酒了不对他身上也没酒味看他神智也很清醒……他就是想捉弄我吧!像从前那样的恶作剧吧?!刚才应该大骂他一顿的!算了明天再骂!好了现在冷静!冷静!” 此刻的中原中也窝在被窝里,原先因为兰波的逝去而在心底升起的忧郁被太宰治的这一举动暂时冲淡了,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可脸却像燃烧着一般,滚烫得要命。中原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而罪魁祸首本人却心情很好,一夜好眠。
现在时间是周四(木曜日)下午3:50。
中原中也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太宰治一起回家,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东大的校门口,好吧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就等吧,总不能白走这几百米的路不是,他早上跑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骂太宰治。过了一会,他就看见太宰治——和一位端庄优雅的长发女孩子并排走了出来,看着聊得很开心的样子,中原中也突然就想走了,这人果然捉弄他呢吧啊喂……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正合他意吗……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是很好吗?
中原还是留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希子小姐,就到这里吧,我看到等我的人了。” 太宰治欲与那位小姐道别。
“咦,这位是?” 被称作希子的美丽女孩看着不远处的小个子少年,疑惑地问道。
“是我的弟弟。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了,希子小姐,再见。” 太宰治向女孩颌首示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呀,中也今天也特地来接我的吗?真是让人感动啊。”
中原中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除了太宰打工的时候外,不是几乎每天都等他回家吗,可是太宰治对中原的不理会也丝毫不在意,他牵起中原中也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今天去外面吃饭吧,这里有一家店螃蟹做得特别不错~”
“喂喂喂你这个人,放开我——” 中原中也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挣扎不开太宰治的禁锢,从前不是没被牵过手,只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中原突然觉得此刻和太宰治的十指相扣,有点过于——
过于暧昧。
也太过——像情侣之间的举动了。
太宰治充耳不闻,拉着中原的手向前,一同走过街道两旁芳香浓郁的香樟树。
今年的夏天,又快要结束了。
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小半年。太宰治经常早出晚归,中原摸不清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除了学校的功课外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那一晚。
那天,中原一如往常一样在东大门口等太宰治回家。有三五个学生打扮的人成群结伴从他身旁走过,眼神闪烁。中原没有在意,他以为是因为他异于当地人外貌的缘故,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那不是太宰治的弟弟吗?又是他在等太宰了。”
“啧,他和他弟弟关系不一般吧。我好几次看见他俩牵着手。”
“不会吧?那不是乱伦吗?”
饶是中原中也受惯了闲言碎语,听到这样重的字眼,未免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微微低下了头,还是选择了不去理会。
“啧。太宰治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情也说不准,别看这家伙模样好看,谁知道心里是不是一肚子坏水。”
“就是就是,不是说他家原本条件不好吗?我猜他私生活肯定混乱得很。上次我还看他上了一辆很名贵的车呢,还有专车司机接送。”
“不知道被多少女人包养了吧哈哈哈——他长得不就是那种小白脸吗?”
中原中也转过了身,他大步走到那群人面前,他们显然也是一愣。
“喂,你们几个,刚才在说什么?”中原的眉锋利地挑起,他微微抬起一点下巴。
“说什么?你没听到吗?” 那群人笑了。有个体型很胖的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人说,“怎么?听到你哥是被包养的你吃醋——”
“噗嗤——”中原中也不怒反笑,“吃醋?有那个必要吗?”
他两片唇瓣翕动,一字一句都吐得清晰,“你嫉妒他吧。那家伙长得好又聪明,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吧?学习成绩也很好吧?处处不如他,所以就要诋毁他。”
“你说什么?” 那个人显然是被激怒了,眼看着拳头便要伸过来,被中原中也一把擒住了手腕,用力地握住后轻轻一掰,“嘶——你……快放开我……”那人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最好别动,我不想弄伤你。” 中原中也冷冷地说。
他的同伴想过来帮他,可是被中原中也一个眼刀制止了,这几个青年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神颇具威慑力,力气也非一般的大。
“我奉劝你们,最好别胡乱揣摩和污蔑太宰治。” 中原中也又用了些力,“听明白了吗?”那个胖子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被掰断了,他立马松了口,“好……好……我知道了,可以……松……松手了。”
“太宰治……不是那样的人……行……行了吧?”男人几乎是哀嚎出来的,天知道这太宰治他弟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中原中也放开了手,对方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深红的印子,他们几人互相对了对眼神便赶紧走了。中原松懈了下来,他不怕打架,可若真打起来,他们追究的不还是太宰的责任吗。他生气,发怒,因为和兄弟之间本就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已经被贴上了如此标签,但更是因为他们在太宰背后出言不逊时,他心底迸发出的,复杂却又真实存在的感情。原来这种感情是存在的,这种炽烈的,像一团火在烧着的,就是它,一点点撑起了他的脊背,驱动着他的腿走到那群人的面前。他再怎么和太宰吵架也都是他的事情,可是别人不行,别人不能那样说太宰治。
“我奉劝你还是要谨慎些,你哥可没你想的那么好,他没准还跟一些黑手党的人拉扯不清。”那人留下这句话,便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见那几人远去,中原中也转身,他看见太宰治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中原中也不确定太宰治听到了多少,他心想,被太宰治听到自己夸他的话那岂不是很尴尬的吗?完蛋。现在的他比对峙刚才那些比他高大比他强壮的人时紧张多了。
我干。刚才应该注意一下身后的。
太宰治向他走来,迈着缓慢的步伐。
中原中也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看见太宰展露出了浅笑,又过来牵起他的手,他听见太宰好听的声音。
当时晚霞仍留着几缕余晖,那个人迎着温暖柔和的光站在那里。
就像从前无数次,太宰对他说——
“中也,我们回家吧。”
那夜,中原中也侧躺在榻榻米上,闭了许久的眼都不曾入睡。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还有那人掀开被子的声音,于是他将眼睛闭得更紧。
“中也还没睡着,对吧。”太宰治的声音传来。
中原中也不答话。
“今天,中也那样做,其实令我很感动哦。”
感动个屁啊不要感动啊你这家伙!
“所以中也果然是喜欢我的吧。”
喜欢你个头啊!
中原中也猛地坐了起来,他抬起下巴说:“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回家。”
笃定而坚决。
太宰治盯着他,半晌后微微笑道,“好。”
灯已经被熄灭了,黑暗中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唯有太宰治的眼睛脱颖而出,那样温和明亮,像朦胧夕霭。少年攥紧自己的被子,脑袋愈发混乱。
“啧,他和他弟弟关系不一般吧。”
“我好几次看见他俩牵着手。”
“他们那种关系,上不得台面。”
“那不是乱伦吗?”
别人怎样的评价都不重要。
可是……最糟糕的是他竟然无法反驳。他曾经的百分百确定“我讨厌太宰,我不喜欢太宰。”开始动摇。这很可怕,这极其可怕。不行。中原中也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就要去恋爱。
他背对着太宰治躺下,裹紧被子,拒绝再去看那人的眼睛。
明天就要去恋爱,普通地恋爱,像太宰治和其他女人约会那样去约会,和他保持距离。
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
他如此想道。
因此,当那个女孩在放学的路上拦住中原中也,当她弯下腰低下头,双手伸到他的面前,当她诚挚地说:“中原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请和我交往吧。”当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他一眼,他接受了伸向他的这双手。啊,和太宰的不一样。女孩的手骨骼纤细,而太宰的手很大,大到能包住他的整个手掌。然后女孩抬起头,冲他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美丽的笑容。
他记得她,北川奈奈,他的后桌,年级里出了名的美女。
温柔漂亮,成绩又好,即使现在他只将她视作普通同学,但交往之后应该很轻易就能喜欢上她吧。对太宰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也能彻底消失吧。可以的吧。
应该。
“喂,你平时和那些女人约会,都做些什么啊?”中原中也咬着笔头。
“嗯?中也问这个干什么?”太宰治的视线从面前的书转移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少废话。”
“有求于人可不是这个语气哦~”太宰治转向中原中也。“嘛,约会当然就是,吃饭电影鲜花,不过她们都很喜欢我,所以和我做什么都很开心。”
还骄傲起来了是怎么回事啊喂?!
“好麻烦……”中原中也扔下了笔。
“怎么?中也谈恋爱了吗?”太宰治挑了下眉。
“咳……对。”中原中也又重复道,“……对啊。”
太宰抬眼,停顿了几秒才又说:“真是想不到啊,居然还能有人看上中也,这眼光也是够奇葩的。”
“你什么意思?”中原中也没好气,“喜欢我很奇怪吗?”
“嘛,也理解,有些小姑娘就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矮人~”
“??你说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说谁小矮人???”
太宰治此时已经转回书桌前,而几句话下来,中原中也被气得跳脚,丝毫没注意到那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中原中也思索来去,得出简单的结论:干脆就去和她看个电影,看完后一起吃个饭好了。他收了书,太宰治刚洗过澡出来,头发还滴着水。
“还不睡吗?”他问。
太宰治拉开椅子坐下,“还有文献没看完——啊嚏……”
“头发都没擦干,不感冒才怪好吧。”中原中也十分顺手地从旁边拿了一条毛巾,他站在太宰治身后,将毛巾覆盖住那人柔软的头发。
正值新年伊始,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冰的。
“中也。”那人闷闷的声音传来。
“啊?叫我干嘛?”
“那个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女孩——”中原中也突然沉默,这才反应过来太宰治所指,“什么什么样……就……”
中原给他擦着头发,“挺漂亮的,皮肤很白,善良,学习成绩也很好……”
“是中也先告白的吗?”
“不是。”
“那……中也喜欢她吗?”
“这……这当然。”
中原中也心里也说,当然,我当然喜欢她,即使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的。
太宰治蓦地转身,猝不及防地抱住中原中也,后者惊得丢了手中的毛巾。
“喂喂,你干什么???!!”
中原中也伸出手去拉开太宰治环住自己的胳膊,却听见那人撒娇式地说一句:“好冷哦。”
“现在知道冷了,刚才怎么不多穿点。”
太宰治闭着眼睛笑起来,他低眉垂首的模样让中原中也想起昔日所读*旧书里描述主人公“五官妩媚柔美,宛如纤纤玉指细细捏就一般精巧玲珑,其美无可比拟。”哥哥生得很美,中原中也幼时便深刻领会到了这一点。越长大才越发觉,不能够多看,不能够贪得。
随后,太宰便说:
“中也,你的心跳得好快。”
只那一刻,他便是这颗心脏都不想要了。
老电影里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句话是从东洋那边流过来的。”第三次一起看爱情电影时,北川告诉中原。
女孩的脸凑过来,中原中也转过头,只望见她靠近他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
“错过和不完满。”她说:“不匹配的两个人之间产生的爱情,就像电影里因为身份悬殊最后也没能在一起的男女主角。”
不匹配……吗?
电影散场了,女孩挨他更近,一副天真烂漫的面孔,中原中也大抵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后退,眼前浮现的却是得知兰波死讯那天太宰治近在咫尺的脸庞。女孩几乎要吻上他的时候,他偏过了脸。
那人曾对他说:“中也,你的心跳好快。”
可为什么他的恋人离他这样近,他的心跳却始终在同一个频率,那颗心脏不急不缓地跳动,并不受他控制。
“抱歉,我想,我们还是不合适。”
电影院门口,中原中也对她道歉。
“对不起,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吧。”
那日台风突如其来地侵袭东京,暴雨如注,电视台急忙发出预警。街道上都是积水,那些店面厚厚的玻璃墙上雨水急促地流淌。北川被家里的车接走了,中原中也躲在电影院旁边某个宽大的屋檐下,浑身依然被淋得像落汤鸡。天色昏茫,有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跑来。
离近了才发现是太宰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怎么会来?”
太宰治收起伞走到中原身边,显然,他也被淋了雨,衣服和头发都是湿透的。
“公寓那边被淹了,房东他们在处理,今天晚上我们去附近的酒店住。”
中原中也点头。
“中也真会选日子,这可不是个约会的好天气。”
“少来,你这家伙。”
“电影看完了?怎么没见那个女同学和你一起?”
“都赶上台风了,能不看完吗?”中原中也看了他几眼,又扭过头去,极其不自然地说道,“分手了。”
太宰治的嘴角微微扬起,“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他刚迈出一步,却被中原中也拉住了手。于是他不解地回过头。
中原中也紧紧地与太宰治十指相扣,雨水是冰凉的,人的体温却是温热的。十几年里,他无数次牵到过这只手,自幼时起哥哥的手永远那么凉,中原中也只想给他捂热一点,再热一点。半晌,他才微颤着唇,在他的人生里第一次对太宰说:“很冷。”
“你不去他学校门口等他之后呢,你们……”女人问。
“从那之后,就没再发生什么了。”中原中也起身。
他拿出钱包准备结账,“故事就到这里了。”
那时,中原中也在高中有个时常能说得上话的人。
是个富家少爷,梦想是考上东京大学的建筑系。从不端着架子,长相同性格一样,是很可爱的男孩。他成绩不错,可是偏科有点严重,数学成绩总是低空掠过,而恰巧中原最擅长数学,于是中原在空余时间就会帮他补习,一个学期下来那人的成绩改善不少,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了起来。毕业季的时候,富家少爷就提议让班里的人去自家开的酒吧举行毕业派对,中原本想拒绝,可奈何其盛情邀请,也只得同意了。
和太宰治说的时候,男人还在外面尚未回家。他最近很忙,似乎陷入了某个麻烦当中。
“在外面不能喝太多酒,即使和同学在一起也不行。”
“知道了,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要在十二点前回来。” 太宰治继续着,“还有,我要知道那家酒吧的地址。”
中原中也欣然同意。
起初他还想着就尝一口红酒就不再碰了,但当真正触碰到时,让中原中也立刻爱上了这种醇香浓郁的感觉,到后来,他控制不住就多喝了几杯。
“毕业快乐!” 这是那帮人不知道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他们脸蛋红红的,和中原中也又干了一杯。后来中也已经感觉到头晕了,有的同学更是醉得不轻。
旁边一群人在那里起哄,直到中间被簇拥的那对男女拥吻,中原才明白过来,是有人告白成功了。
“中原,你第二颗纽扣,送出去没?”
“没有。”
“诶?不会吧?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中原中也思索了一会,他的第二颗纽扣还被完好地保留在他的口袋里。
“算是有吧,我也不知道。”
他看了看表,已经到11:37了,于是他起身要往回走。同学醉醺醺地说让司机送他,中也摆摆手,然后就身形不稳地走了出去。
暮春夜晚的凉风将中原中也瞬间吹得清醒了几分,他被路灯照出一片阴影,向家的方向行进。走到公寓门口,准备拿出钥匙时,他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身后有人,而那种警觉驱散了他大部分的醉意。
刚才从楼下看屋内的灯是熄灭的,太宰治还没回家,他收拢五指,以确保自己还有力气。
没有料到的是,他刚转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向他扑了过来,将一张帕子死死堵在他的嘴上。
糟了,这帕子上有……
中原中也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他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男人就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他眯了眯眼,这才认出这男人是从前向父亲讨债并伤了太宰治的那个人。只是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面容也憔悴了不少。
“你……咳咳。”
“别激动啊,这笔帐我们还得慢慢算。”
男人的脸上有道疤,狰狞得可怕。他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头,“小朋友,还记得我吗?”
“你想做什么?”中原中也尚能保持冷静。
“做什么?”男人鄙夷地笑了下,“找你哥哥算账啊。”
他拽着中原中也的领子,“你哥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你也有参与吧?”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他淡淡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肯定是你哥做的,他那时候说要还我钱,转手就算计我让我坐了三年的牢。你哥哥真是好手段啊,还有我的兄弟们,十条人命都死在他的手上。”
“你没有证据,凭什么笃定是他做的——嘶……”中原中也只感觉一阵疼痛传来,滚烫的,灼热的,是那男人拿烟头烫在了他的小臂上。他蹙起眉,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反应。
“今天,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男人力气极大拽着中原中也蜜糖色的头发,后者咬紧牙关,企图挣脱开自己手上的绳子。在此刻,他被人拎着头发,头狠狠地撞在墙上。
他妈的。真他妈倒霉。中原中也吐了口血水,有颗后槽牙被撞掉了。
“你不怕再被抓进去坐几年牢吗?”中原被撞得头晕,手腕被自己的挣扎而磨出了血。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挣开绳子。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男人的眼睛猩红,完全失去了理智。
“但是我知道,你对他来说很重要,我要让他后悔。”
太宰治是拿枪打开的那扇反锁的门。
他踢开了门板,看见中原中也浑身是血地躺倒在地板上,身上的绳子已经松懈,伴随着青年的,是满地的花瓶碎片。
“妈的,你居然敢拿花瓶砸老子。”那个男人抽出一把匕首,“老子杀了你。”
那人被愤怒淹没,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的太宰治,在冲向中原中也的一瞬间,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的心脏处开了一朵鲜血淋漓的花。
他倒下了。
太宰治快步流星走过去将中原中也扶起,让他靠着墙。他额头上的血流到苍白的脸颊上,勉强睁开了眼睛。
“你疯了吗?!”他哑声质问太宰治,“你杀了他。”
“他本就该死。”太宰治回答。
“你哪里来的枪?”中原中也只觉得头痛得要命,双重含义,“你会坐牢的。”
太宰治看起来很冷静,“一会警察来了,你就说是我做的。”
“你说什么?”中原中也开始剧烈地咳嗽,“该死,你这个人……”
那时太宰治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杀了人,却还是平静得让人害怕,就好像他已经这样杀了很多人。
中原中也握紧了拳头……可最终还是松开来。
他在昏迷前,听见太宰治对他说:
“到底还是让你看见了这一面。但没关系,你和我都会安然无恙的,但是在这之前,我们会分开一段时间。”
自此,太宰治便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直到后来某天他在电话亭里,终于打通了太宰治的电话。
“你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中也。”那个人的声音很疲惫。
“我答应过一个人,当我亲手用这枪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要加入他的组织。”
那场通话中,他们一半的时间都在沉默。
最后还是中原中也先开了口。
“哦,那你记得回家。”
中原中也推开了酒吧的门,决定转向右边的街道去逛一逛。他嘴里衔着一首旧时的法语情歌,像曾经他在太宰治面前唱起的那般。
Et si tu n’existais pas
若你不曾存在
Dis-moi pourquoi j’existerais
告诉我,我为何要存在
Pour traîner dans un monde sans toi
为了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漫步
Sans espoir et sans regrets
没有希望,没有留恋
他想起明天是明朗的晴天,想起今年Beatles又要来东京开演唱会,想起自己还差多少钱能买得起偏爱的那款限量跑车,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未曾送出去的第二颗纽扣,想起一个人在四岁那年闯入自己的生命,陪伴了他十几年,又极力隐瞒着自己那些所有的事情。
他轻轻哼唱。
Et si tu n’existais pas,
如果你不曾存在
Dis-moi pour qui j’existerais.
告诉我,我为谁而存在
······
有一些曾经和未来的日子里,在熠熠的阳光下,他始终会向着他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