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梦。你们在悬崖边争斗，直到太阳落下，入夜时，你们抱在一起，在刀切的锋利边缘拥吻。你的头颅向后仰一点，脑后就是深谷里的狂风，那里坟墓一样冰凉，但面前抱着你的人很温暖。这时你们是要一起站起来远离这危险的地方，还是翻个身一起坠落下去？不，就在这个平衡点上，两者刚好混杂在一起。你就可以享受着死神镰刀抵在颈后，但又知道你不会随他而去。但要是你兴起了，你也随时可以挪动一下身子，让镰刀扎穿你的脸。多么刺激。可你还是不能走的，另外有人紧紧攥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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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站在悬崖边，脚尖踏在边缘外面，轻轻向前俯身，看到万丈深渊。那会有点让人晕眩。生理上会有种涌动，让人远离危险。但是他就这么看着深渊。你看久了，好像那里就会爬出一头恶兽，将你拉扯进去。它渐渐溢出某种魔幻的吸引力，你的身心被浸没在其中。它引诱你，寻找你心里的缝隙，试图让你头脑发热短路，稍微挪动一下脚步，造成一次失足，就算你下一秒忽然反悔了，惊醒了，也无可挽回了。
他是在与深渊的诱惑抗争着吗，可如果是那样他又为什么到这危险的地方来？也许他在考虑些别的事情。这时，有另外一个人来到这儿了。他是来阻止这个人落下深渊的。他来得匆忙，边理好凌乱的头发，边伸出手，他想把对方就此拉回来，但挨了一个保持距离的白眼，让他的手停在那里。
“别跳下去。”他只好先用言语劝阻说。
“为什么？”
“为什么……活下去，没有理由啊。死才是，有什么理由让你得去死？”
“我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后退了一步，站在安全的位置，即使他想死，也不想因为意外而死，生命必须在自己的掌控中结束。他转过身来说，“这是综合了很多因素，以正常的价值与喜好观念考虑周全的行动。”
“这一点都不正常。”
“听着，”他说。“你不能理解，这我都能理解，因为你站在从不用考虑这些的立场。你每天做的事，你都会觉得它们是对整个世界有益的。至少在微小的地方。一切会越来越好的，因为有那么多与你一样的人在努力着。是吧？
“但我们不一样。一直以来我所做的，我能做的，我愿意做的，这些事顶多只有让世界倒退的价值。它不能对任何人产生助益，只不过是伤害他们。让他们愤怒，让他们哭泣。不像你，我这类人活着对世界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浪费着粮食与氧气。
“这可是个人口爆炸的时代啊。我们这样的人，就该像旅鼠一样，集体排队跳进大海里。比不上鲸鱼，但我们的尸体多少能喂饱几只秃鹫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过着自己生活的人，与什么世界的好坏无关，世界是由我们组成的，我，还有你。每个人都是互相联系着的，你不能死去。你死去会给所有与你有联系的人带来悲伤。”
“比起我继续活下去将给他们带来的更长的、无法预知的痛苦，短暂的痛苦更好。再说了，我不在乎他们。他们也并不在乎我。……就算我在乎谁，他也用不着我关心。一个人的死亡带来的影响只是一时的，他们都会撑过去，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的。反正那些都是我死后的事了，到时候我就管不着了。”
他摊开手。
“也许。也许你有些说的没错。但是，”他绞尽脑汁找寻话语反驳，“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死去。就算你给一些人带来痛苦，你看在眼里了，但你不能就此结束。这是种逃避。你其实是在逃避。
“这只是暂时的。继续活下去，你可以找到补救的、改变的方法的。努力一下，尝试一下，多等待一下。会有希望的。会有人帮助你的啊，只要你说你需要帮助。”
但是对方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看了眼自己的表，将它摘下，丢在地上。“我等的好时刻已经到了。”
“会有人为此一辈子都悲伤下去。”他往前一步，试着最后拦截他。
“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真不错。我差点就被感动了。可是，很抱歉，”他转过身去。“我们早已身处黑暗中，已经过了太长时间。我们不能呼喊求救，因为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们已经不再相信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已不相信希望。我们也不相信未来。我们只相信现实里，奇迹并不存在。
“我们最终只会在黑暗之中湮没。”
他就像念完了一长串祷词，然后闭眼，就此向深渊倾身，脚离开坚实的土地。自下而上的风，就像对他敞开的迎接的怀抱。
这大概是他生命里最后的一个人的安静时刻了，但很快，它被打破了。他睁开眼。
那个拥抱着他，正与他一同下落的人，笑着对他说：
“我说了。要相信有在乎你的人。相信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我相信奇迹，因为我就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