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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虞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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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超乔】医(1)
“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大乔扶着一位老妪和同村的妇女老幼们走在一起。她们身侧是两列身着军服的官兵。没错,她们作为战败的胜利品之一被无情地献给了另一方。好在身旁的官兵虽然言语粗鲁,但并没出手推攘这一群行为迟缓的妇女老幼。大乔略微松了口气,她本以为敌军对她们这些战俘不会施以一个好眼色,甚至于打骂轻视都是会时常发生的事,但好在是她多虑了。虽然对她们并不以礼相待,但也没出现过丧尽天良、害人性命之举。
大乔一路行医至此边陲,恶霸浑事并不少见,甚至仗着军功奸淫妇女之事也不胜枚举。即便她现在是战俘也不由得对管理这支军队的人产生了一丝好感——押解她们的人中有心思歹邪之辈,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就像是阴沟里闻见了肉味的老鼠。她随身带着只要吸入一分便能立即使人昏迷的迷药,唯恐什么时候那双脏手就伸到了自己身上。她提醒吊胆了好几天,可发现那些人就算眼神再下流龌龊可双手却难得老实,像是极力在避免与她们发生肢体接触。
大乔略微想了想便明白大概是他们有什么军令压在头上,对事发之后惩罚的恐惧远远压过了不堪的邪心。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大乔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尽管夜里一点风吹草动仍旧能将她惊醒,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大乔察觉到有人在拉扯着她的衣袖,回过神低下头看时却看见一双哭红了的、可怜巴巴望着她的眼睛。小女孩拉扯着她的衣袖,但动作却不敢太大,怕引起周围士兵的注意。
大乔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小女孩几乎是立刻搂住了她的脖颈。
“怎么了?”大乔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问。
“我们、我们会死吗?”小女孩的声音依旧哽咽着,还不掩饰自己的害怕。
“不会。”大乔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回答道。
“可是、可是阿娘她们说……爹爹死了,哥哥也被抓走没了音讯。现在连我们也被抓了,我们会不会……”
“别想太多,”大乔单手擦去了她面颊上的眼泪,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不会的,我们大概……遇到了个好人。”
若真要杀她们这一群妇人与老弱病残,又何必费力派官兵不远千里地“护送”她们回敌营?直接抓了村落的男丁之后屠了便是。但让大乔敢如此断言的并不只这一点——她一路行医听闻了不少边陲的战事消息,也有幸听闻从战场逃回来的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前者无非描述敌军带兵的将领如何嗜血无情,用下作卑劣的手法短时间连取三城。而后者……后者虽与敌军在生死上相见,或愤恨或悲叹,却都对带兵之人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激。
“女菩萨您要知道,战场这地方从来都不是像戏曲里唱的那弯弯扭扭,这鬼地方只有红刀子和白刀子!只有战胜的一方才有带回己军伤兵的权力。大多数情况下败方撤兵之后胜军都会用骑马在尸首上来回走一遍,就发现敌方的人没有死全或者装死就再补上一刀——你可别信戏文里那些会将败兵也一同带回去的桥段嘿!敌兵什么意思?就是曾经你死我活的关系!先不说立场不同能不能归顺的问题,就俺们这些人伤兵带回去那是徒增自己军饷的负担!要真有这样的大傻子当将军那对面早就自己亡了——说来也不怕妹菩萨你笑话,俺就是靠着在战场上装死才逃回来的。俺知道您有疑问,俺当时也就是想试试,万一俺能在忍住马蹄的作贱呢?可没想到这敌军竟然打赢之后将自己的伤兵抬上就走了!根本就没有再次清扫战场!您说打过那么多场战的老将能不知道战场上装死的事嘛!可是俺想不明白为何他要白白放俺们这些人回去。”
大概……对方也不想多增无辜杀戮。当时大乔一边听着伤员大叔的唠叨一边替他包扎着伤口想到。此后她北上行医,越是靠近战场边陲便越能听见更多有关战事的事。传闻敌军将领用兵如神,两月不到的时间连破三城。不过最近颇有偃旗息鼓的架势,迟迟没有带兵进行下一步的攻占。靠近边界腹地内的居民惶惶不安,有能力的都开始举家南迁。
她在这南迁的人潮中逆流而行便显得格外突兀。许多人都劝诫她赶紧掉头,大乔却执意往战事频繁的边陲而行:她是一名医者,没有什么地方会比战场更需要医生。
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乔察觉到押解她们的士兵停住了脚步,急忙收敛了心神。
“将军!”身侧的官兵这样呼唤着,“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马蹄在沙地上来回踱步了几下马上的人才缓缓开口:“带下去好生安置着——既被献给了凉国那自然是凉国子民,不许无礼。”
大乔有些惊讶这声音听上去如此年轻,她没忍住偷偷地抬头往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马背上的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紫衣银甲,背上斜插着几把银枪。他背对着阳光,俊逸的脸庞隐藏在被黄沙染色了的阴影里,模糊得像是记忆中泛黄的影像。竟然会是……他?!大乔一时间觉得缘分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东西,谁能想到三年前她医治的一位病人三年之后再见却已经成为了她们名义上的“主人”。
三年前她还只是在医馆里帮着师傅打下手的小医女,那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去洗个纱布的功夫她竟然能从河里捞上来一个人。他们东郡虽然临海,但城内都是内河这人不可能是从别的地方顺水飘下来的,而且看他的伤……应该是仇杀无疑了。
大乔打量着面前这仅剩一口气的人有些犯难——她是医者对于伤患自是应当不问出处尽心竭力,可若他背负着仇杀贸然将他带自药庐会不会……殃及鱼池?她是个弃婴,被师傅捡去教养了一身医术,若是因为救一人而殃及了药庐里的众多无辜……
大乔还未做出抉择时面前的人便猝地睁开了眼,他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压倒在地上,动作迅捷得像是一匹狼哪有分毫受伤之人该有的无力。可大乔知道他是强弩之末。他掐着她的手虽然有力但是他的目光却涣散不已,他面前的景象可能都是摇摇晃晃的看不真切,更别说大乔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身上的伤口应该因着方才的动作而裂开了。
“说!你是谁?!”他掐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恶狠狠地威胁。大乔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出声。她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脖颈上不动声色地压了压,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而后他卸了几分力道换了句话威胁,“救……我。”说完便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她身上。
可真是位奇人。大乔揉着自己的脖子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明明不知道自己是敌是友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拿捏得有分寸,他并不想杀她,尤其是在……大乔回忆着他方才的举动在自己脖颈上摸了摸,随后恍然他方才是在探究她到底是男是女。这么说来,他向自己求救是因为确定追杀他的人之中没有女子吧!
大乔看着倒在一旁的麻烦想了想还是有两全之法能够既救他又不给自己在意的药庐众人带去麻烦,只不过……要辛苦一下自己和自己羞涩的荷包……
大乔将他安置在了与药庐南辕北辙的一间客栈里,每日借口出诊前去看望他。好在大乔平日里有过一些出诊治被农具割伤病人的先例,此番取药也未曾有人起疑。
大乔瞧见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隐隐觉得有些棘手——他身上的伤很多,看上去都像是近几月才新添的,有些伤没能够好好处理被水浸泡过后有着溃烂的迹象。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的两处箭伤:一处在胸前仍旧留有箭头,另一处在左小腿上几乎贯穿小腿骨。前者危及性命后者关系到他的行动是否能够恢复如初。
大乔还记得当初处理他身上的两处箭伤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在将他胸口的箭头彻底挖出来丢在水盆里的时候她才像终于能够呼吸一般大口地喘息起来,原本一直牢牢拿着镊子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也是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料已经被汗水浸湿得透彻。
大乔收拾好一切之后才坐在他的床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量他:非常俊俏的一位少年,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微抿着看上去像极了一只桀骜不驯的孤鹰;他的轮廓并没有冷硬的线条反倒是略微的柔和,将他五官的凌厉感减去了不少让原本的孤鹰显示出了几分被驯服后的乖巧。
大乔端详着他的面容,越发觉得他不像中原人。不是中原人却一身是伤的被她在中原腹地城镇的内河中捞起来……大乔撑着下颌想了想,怎么想眼前躺着的人的身份都不会太简单。
马背上的将军似乎察觉到有人窥视的目光,敛着眉目朝着她们的方向扫视而来,大乔赶忙收回视线: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不过想想也是,最开始为他疗伤的时候为了防止他中途被疼醒干扰她的动作她可是下了足量的麻痹散,后来去见他为他换药自己都蒙着厚厚的面纱,认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大乔并不打算和他相认挟恩求报,毕竟大夫救治病人是理所应当。他的伤好之后他们之间暂时的关系也就解除了,何必还紧追着不放。而且……听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她们在这里应该也受不到什么伤害,最多也就衣食短缺一些,实在没有必要暴露自己。
没再多言,马超拉了拉缰绳让马侧身走到一旁为她们让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大乔跟随着人潮路过他身侧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与大乔设想得差不多,她们被圈禁在一处小帐篷里每日的饭食都由人送入。不过好在看守她们的人还算健谈不涉及机密的事被一起抓来的妇人们问及偶尔也会和她们聊一聊。
外面战事不断。士兵所谈的无非是他们的主将有多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打得晏军是节节退败——但是他们驻扎的营地并没有变动,既无乘胜追击也无班师回朝的迹象。
这很奇怪。大乔听着他们的絮叨猜不透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按照凉军的气焰如果他们真想吞并晏国就算不乘胜追击也早该南下攻入到晏国腹地,可这来来回回几个月他却只夺边城,偶尔派人在边城与腹地交界之处骚扰——为什么?
他是想拖到入秋让晏国的士兵不耐严寒再一举击溃?不太可能。大乔虽不懂兵法策略但也知道两军对垒粮草军饷乃是重中之重——凉军远千里而来攻晏,粮草的运输自然比不过晏国。拖得越久他们便越容易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就算倒时候晏军不耐严冬,却也比吃不饱饭的饿兵瘦马来得强——她可不认为那位小将军会想不到这一点。
大乔思索了良久也没思考出个答案来,索性笑了笑自己庸人自扰将这些思量全抛之脑后。她只是个大夫,只要尽力救人就好。就在大乔百无聊奈地左思右想时,她们的帐篷突然间闯入了以为士兵大声喊道:“你们这儿谁是大夫?”
大乔注意到他问的是“谁是”而不是“有没有”便说明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大夫。
“我是。”大乔想了想怕周围的人为了维护她另生事端还是拿起自己的药箱主动走了出去。
“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啊?”大乔正打算跟士兵出去却被一旁的大婶拉住,“这么个小姑娘就算是大夫跟着你出去也不合适吧!”
大乔瞧见士兵皱着眉看了大婶一样,表情又不耐又厌烦,“我去哪儿还用得着跟你报备?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凉国的客人不成?!”
眼见就要吵起来,大乔急忙笑着打岔,“这里是在军营,想来前几日那位小将军已经下过命令确保我们的安危,这位军爷也不会让我遭遇什么不测,您放心吧。而且,找大夫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看病救人。”
一旁的士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脸色缓和了不少,“走吧。”
果然不出大乔所料,士兵将她带到了一处满是血腥气与药味的帐篷前用下颌点了点说了声“进去吧”便走了。大乔站在帐篷前有些茫然:伤兵营可是个特殊的地方,他们就这么放心让她一个晏国医师进去?在帐篷前站了半天,大乔还是走了进去。
她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帐篷内多大的注意,哀嚎的伤兵依旧在哀嚎,疗伤的大夫依旧在做着自己手中的活儿。大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这里是凉军营她是晏国人在这种地方自然不能自来熟地跑上前去望闻问切,可是将她叫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里傻站着的吧!大乔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下命令将她带这儿来的人到底是何意思。
等了许久似乎才有人注意到门边还沾着位姑娘,“你是谁?擅闯军营可是死罪!”
大乔看着眼前这位冲着她吹胡子瞪眼的前辈,想了片刻才说:“我是……晏国人,是位医者。”晏国人在凉军营不就是战俘?而战俘中的大夫……如果真有人下令将她带到此处的话,她这么说对方应该能明白,也免去了自己不知道是何人让她来此、贸然说出口会招致的假传军令之罪。
“怎么会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娃娃。”面前的人皱起了眉头质疑而又为难地嘀咕着。
看来她来此处的确是有人事先告知过,大乔略微一笑说道:“医者以能为上,从不以年岁论优劣。自然晚辈才疏学浅也不知为何能来此处,万事还要向前辈请教。”
听了这话面前的人神情越发惊奇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说:“得了得了,希望你能撑得下去——喏,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儿人手不足,叫你来就是来帮忙的。既然你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就自便吧。”
……凉人都这么……大乔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合适的词形容,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从上到下都这么相信她这位“晏国俘虏”?她是医者不错,但是医毒从来不分家,他们就真不担心自己在他们的饮食里下毒?
大乔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一位伤兵榻边拿过一旁的纱布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便开始认真地处理起伤口来。
这一忙便忙到了入夜。大乔算是明白早日里那位前辈口中的“希望你能受得住”是什么意思了: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可不比她以前看过的病人,伤口狰狞难看不规整是常事,没有一个能够好好静养的环境,伤口感染再次化脓破裂也是常事。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从观感、嗅觉和处理难度来讲都不会很舒适。
饶是她一刻不停地在忙也才处理好三位伤员的伤。要不是前辈来怕了拍她的肩提醒她该回去休息了,她可能还没意识到已经入夜。才一松懈下来,医治病人时全神贯注而被完全忘却的疲惫便尽数翻涌了上来。
“回去吧明日再来,别把自己累坏了。回去的路还记得吗?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白日还存疑的崔前辈此刻已经开始笑着叮咛,大乔便知道自己用行动获得了他的认可,也笑着回道:“我记得回去的路,不劳烦前辈了。”
月凉如水。看守的士兵如木雕一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警戒着,偶尔会有三五位巡逻的士兵身影被“哔啵”燃烧着的火盆给投射到白色的营帐上——大乔还从未在军营中待过,此刻身处其中倒和从旁人哪儿听来的感受颇为不同:寂静、肃穆以及……有点渗人的冷意。连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与兵刃偶尔擦碰到带出来的铮鸣都是冷的。
大乔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看,早些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为上。可才走了一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还有鞋面上都染上了血迹,估计是为伤员清理创伤时不小心沾染上的。大乔有些犯难:她是作为俘虏碑额押送到这儿的,能将自己的药箱带上便已经是分外开恩,哪儿还敢再奢求带换洗的衣物。可是……这血迹在军营中不早日清洗干净的话可能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大乔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能向一旁的守卫询问,“请问这位军爷附近有没有什么水潭河流之类的?我救治病患时血迹不小心溅在了衣物上,唯恐日后被误解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说得言辞恳切,眼前的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阵见她确实不像奸邪之辈便为她指了条路。
大乔走了许久被巡逻的人拦了几次才见到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流。大乔回头望了望发现这条河离军营并不远,只不过是她们的营帐与伤兵营太过偏远行至此处才花费了些时间。
大乔只遥遥一望便收回了目光,走到河边拽着自己的裙角用手掬着水开始清洗起来。原本已经消失的血腥味随着血渍被一点点晕开又开始翻了出来。大乔忍不住叹气,若说之前她还觉得此处与别处无什么区别的话,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身为女子在敌军营洗漱与更换衣物都是难事……
夜色昏暗,耳边只有自己搅动河水的声音。大乔并未注意到河面上的水波似乎正在缓缓向她靠近。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她的手腕突然间被人抓住,一声惊叫还未脱口而出便被人用力地拽进了水里掐住了脖子。大乔接连呛了几口水,还未来得及挣扎那人又将她带出了水面连带着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
大乔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看着扶着自己的人,“小将军?”大乔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挣脱了他的搀扶往后退了几步。
马超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面上窥不见什么神色,只是说出的话语像是略有些负气,“我已经不小了,二十有二,早是该娶妻的时候了!”
听上去像是下意识地反驳——估计面前的人很讨厌别人说他的年岁小——可大乔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尤其是她注意到面前的人还赤裸着上身,水珠正顺着他的发梢沿着面颊与身体的轮廓不停往下滴落……大乔垂下了头,不着痕迹地再次往后退了几步。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马超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转移开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身血腥味的在这儿?我还以为是……”要不是他存了疑应该没有刺客来刺杀他时还会把水声弄得这么响,手下留了几分力道,不然他早就掐断她脖子了,那儿还能等到在水下看清她的脸。
“我是今日被指派到伤兵营帮忙的晏国大夫,救治伤患时衣裳上沾染了血迹怕不及时清理日后引起误会,所以才来到河边打算略微清理一番。”大乔仍旧低着头,平铺直叙地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之后才略微试探地问:“让我去伤兵营的指令……是将军您下的?”
“你们来的那日我看见你背着药箱,便猜测你是位大夫。正巧我们军中大夫不多缺少人手。”
大乔有些诧异,忍了几番都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声:“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救凉军?你难道就不怕我下毒?凉晏二国可是战场上的敌人,再者……伤兵营没了无论是事出何因总归会寒了一部分将士的心。”
面前的将军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对她了然于胸的傲气,“前一个问题你不敢,后一个问题你不会——你很聪明,自然知道身在凉军营公然抗令会引来多大的麻烦,无论是为了保全你自己还是为了保全和你一同被抓的人你自然不会这么做。下毒使手段也是一样的道理,最坏的结果便是以一伤兵营的性命换你们同来所有人的性命。而且……你并不恨凉人。”
大乔沉默了许久才放轻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恨?”
“你在尽心救他们,为此忙到入夜不就足以证明了吗?”
大乔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单纯的赞叹,“你还真是了解我。”
“还不够了解。”马超的话也像是意有所指。
他绕过大乔径直上了岸。大乔听着身后传来的水声并没有回头。马超穿好了衣服见大乔还呆愣地站在水里,忍不住皱眉,“这儿夜里冷,你一直泡在水里很容易着凉还不快上来。我送你回去。”
大乔却仍旧没有动,“不必劳烦将军我记得回去的路。夜深露重,将军还是率先回营比较好。”她特意加重了“夜深露重”四个字,聪明的人都能听出她是在说无论是孤男寡女还是将军与俘虏,他们都应该避嫌,免得引人猜忌。
马超低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直至身后再无半点声音大乔才转过身去,有些艰难地游上岸。她在水里待太久身体早就已经冻得像块冰,湿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再上岸被风一吹,大乔觉得自己就跟冬日里被雪压弯还被风吹的细柳条差不多,一抖全身都在掉冰渣。
大乔看见岸边叠着一件银紫色的外衣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那是特意留给她的。大乔不由得咬住了唇随后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虽说给她外衣和与她同归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但这份微小的关怀却让她在寒风吹拂的夜晚感到了一丝温暖。就当是……救他一命的回报好了。或许是真的冻得受不住,又或许是想要任性一回不再瞻前顾后地未雨绸缪,她披上了那件银紫色的外衣——换做平日里她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那人的衣物有些出乎意料的宽大。没想到他看起来挺瘦的但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还是大了好几圈。不过也正是因此才避免了一穿上就被身上的湿衣服贴住一并变得湿漉漉的。
之后得快些洗干净了还给他。大乔拢紧了衣物阻挡时不时吹来的寒风这样想着。
即使那日大乔回营晚,可是煎药时的火光仍旧吵醒了门边浅眠的大娘。大娘见她换了身衣裳还披着一件明显是男子的外衣一时间红了眼眶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乔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误会了些什么,难得感到有些头疼。她温言解释了好一阵,等到药壶里的药都煮开了大娘才半信半疑地收住了眼泪,回去继续休息。
大乔看着药壶下明明暗暗跳跃着的火焰无声地叹了口:她就是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估计过了明日她们同来的人都会纷纷猜忌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惨痛的经历——她们虽是好心关怀却也藏不住秘密,也不知是不是战事频繁的缘故她们总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就连最初到达村落的时候……
大乔揉了揉额角,不愿再回想让人心焦的往事。只希望她们别把谣言外传就行了——她们现在都是粘板上的鱼肉,若真是惹怒了凉军即便她于小将军有恩都难以保全自身与她们所有人。
接下来的几日还算风平浪静。除了被叫去伤兵营帮忙的时候会收到一些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外,当着她的面她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最近战事好像又频繁了起来。凉军的人嘴巴都很牢,她们被困在这儿根本打听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乔只能从伤员的增多来猜测外面的情况。
大乔的直觉告诉她日子不可能会这样平静下去——她们注定在凉军营就像是一捆干草,随时都能被点着。且不说她们本为俘虏生杀予夺都掌控在战胜者的手中这一浅显的认知,如果往深处想被点着的这把火无论是晏利用来对凉、还是凉利用来对晏都能占据一个道德上的制高点。晏国自不必讲,她们晏国人在凉军人被杀害自然能激起晏国民愤;而凉国……她们在此处的境地虽说不上优待但却也不算凄苦,无法被人拿捏住话柄。若她们遇害反倒凉国可以倒打一耙说这把能将她们烧着的“火”是晏国奸细所放,只为栽赃陷害——她多少能明白为何她们一群女子在军营里多有不便可马超依旧不将她们移居别处。
可她没想到打破平静的日子会来得这么迅速。并且……并非针对她们而起却也将她们卷了进去。
这一日大乔原本在营帐中休息,可没想到崔前辈突然火急火燎地跑来找她,随后二话不说地拉着她就往外走。
大乔有些诧异连声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可崔前辈却只是摇头拉着她走得更快。他带着她到了一间陌生的帐篷前,一进去大乔首先见到的便是几位熟悉的医师面孔。大乔眨了眨眼猜到了应该是有什么棘手的病人才会让这么多大夫齐聚,可是她没猜到的是那位病人竟然会是……小将军?!
“你来看看能不能治。”崔前辈将她拉到了马超榻前。
大乔虽然满腹疑惑但这个时候却也只能放在一旁——他的状态看上去十分不妙:因失血过多他的面色已经惨白。赤裸的上身已经缠上了不少绷带,可胸前的一处箭伤却连箭头都未曾拔出——又是想要取他性命的一剑,几乎和三年之前的位置分毫不差。大乔匆匆打量过他的伤口后又扣住了他的手腕诊脉,越是探诊大乔的眉头便越是紧皱:他……
“能治吗?”
大乔点了点头,“能治,只不过……”
“好,那就全权交由你负责。所有需要的工具和药物都在这儿,就拜托你了。”崔大夫一说完便推着其他医师走出了帐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独留她一人在营帐中。
他们就……这般信任她?大乔越想越觉得奇怪,可是眼下情况危急也等不到她想明白了!
又伤在了此处。大乔用剪子剪断了箭尾。三年之前的箭伤已经伤及了他的心脉,他又未曾好好修养以至于今日这一箭力道本不如往昔却差点切断了他的心脉——太脆弱了!这次取箭头只会比上次更加凶险。
大乔看着他的伤还未开始手便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大乔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不停地告诉自己她可以、她能够做到,她能够救他——如果她不救,就没人会救他。大乔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后才睁开眼,有条不紊地开始替他清理伤口。
割肉、挖箭、止血、缝合伤口,简单的四步却让她一直忙到了深夜,每一步都惊险万分。直到确定他的伤口不会再崩裂涌出大量的血冲刷掉药粉时,大乔才疲软地坐在了地上靠在他的榻边。她就像快溺死的鱼大口喘息着:还好……还好没出差错。她累极了,可是她还不能睡,她必须得守着他以免发生什么危机情况。如果他死了,无论是死在她救治他的时候,还是死在她救完他之后的伤口感染,于她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
马超没想过自己还能睁开眼看见初升的阳光。他渴得厉害,本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只有动动手指头的力气。只不过下一刻一双眼睛便望了过来——她看上很憔悴,面上全是疲惫的神色。一双眼睛熬得泛红,连眼下也有了浓重的淤青。
他正想问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大乔便先将他的伤口看了看,而后又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烧退了,最危险的时候你已经挺过去了。”她将他扶了起来,又倒了杯水递给他。
“你又救了我一次。”马超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水,笑着说道。
大乔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似乎还带有几分被连累的迁怒。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本将军还不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骄傲,停了一会儿才飞快地说出了后一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大乔愣了愣,抬头看向了他却发现他早已移开了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才压低了声音问:“那些大夫不是你的人?”
“何出此言?”
“你的伤……他们是不敢治还是不愿意治?我想了一晚上,他们为什么这么放心将你一个将军交给我这位晏国俘虏来的医师——你的伤是严重也的确棘手,但并非无法救治。凭他们的行医经验只要小心也绝不在话下,可他们偏偏没一个人为你处理伤口还大老远地跑去将我拉来——最可能的猜想便是他们害怕担责,万一你死在了他们的医治途中他们也难辞其咎,如此还不如将事推给旁人。但是你的脉象否定了我的这个猜想。你……”大乔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中毒了——迹象不深,但只要是有丰富行医经验的人都能察觉。外面那些人……没有告诉你这一点吧!”
马超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令人意外。”
“你知道?”大乔愣住了,片刻之后她低下了头闷闷地说:“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想卷进你的麻烦里。”
“来不及了,当你决定救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经在一条船上。就算你捂着耳朵我也要说,”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偷笑,他压下了声音,“他们是皇帝的人。”
凉国皇帝?难怪行事毫不遮掩,连她这个小医女都能想出些门道来……大乔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你久不南下的原因难道也是……”
“没错,我可不傻——一旦我真的率兵攻入晏国,直入腹地,我身后的凉国势必会切断粮草供应,说不定还会紧闭国门将我们弃如敝履。我一旦攻入晏国便无路可退,要不战至残局身败而死,要不就是攻下晏国毒发身亡……我可不能带着这么多人跟我一起死,”他说着便叹了口气,“皇帝……猜忌我已久。”
“为什么?”大乔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就算是忌惮小将军拥兵自重但打压与缓步瓦解他的势力才是上策,这么直白的杀意难道不会操之过急?
“你确定要听?”马超抿着唇故意卖了个关子。
大乔再倒了杯水递给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恼,“反正我知道的秘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我们的生死已经绑在了一起,你活我未必能活,但是你死我一定会死甚至会带上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
“我不会让你死的,”马超接过了她递来的水杯,“赌上西凉锦马超的名义——算起来,凉国的皇帝我该称一声舅舅。多年前凉国内乱为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同族相残。我无异于这些争端一气之下出走导致我的父亲惨败……回来之时大局刚定却偏逢外敌干扰。皇帝他不敢轻用外者,可马家之人死的死囚的囚只有我远离这场纷争无奈之下不得不封我为将军——毕竟我身后没有靠山。但是他又怕我为父报仇或者旁生邪念,这几年凉国政局已稳他也在慢慢培养自己的实力,便巴不得我早点殒命。”
“你被追杀到中原的那次也是……”
“不一定是他,那时候无论是谁都有可能追杀我,权力纷争之前哪儿还有什么亲族血脉。”他拖长的声音里藏着嘲弄也藏着叹息。
大乔也沉默了下来,她想了半天才问:“你……恨他们吗?毕竟你的父亲……”
马超叹了口气,摇着头回道:“走到这一步怨不得谁——这场内乱本就是由我父亲听信谗言挑起的。我出走之前劝说过父亲及时抽身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当时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劝阻……”
药味和血腥味将沉默拉得悠长,他们谁也没说话。最终是马超将水杯搁在了她的手背上引回了她的注意,“我说完了,该你了。”
大乔将已经空了的水杯放在一旁,神色淡然得有些刻意,“说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是同伙,难道不该坦诚相待吗?”
“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弃婴而已。”大乔看着自己的指尖语气冷淡得不像是在谈自己的事。
马超知道她不想谈论关于她的过去便也不再追问。他眨了眨眼,试探着开口,“你要不……住到我帐子里来?就算那些人再怎么想找机会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手伸到我帐子里来。”
大乔皱起了眉侧头看他,“小将军,你是真不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吗?”
马超正色道:“行医者只论病患与大夫,不论男女之别。你身为大夫自然比我更深知这个道理。还有,别叫我小将军。”
大乔直直盯了他半晌,见他神色仍旧正气凛然才移开了目光,“不必了,我可不想被人按个窃听机密的罪名。”
马超挑了挑眉,随后躺了下来还试图挽留一下,“万一我晚上毒发或者伤口感染发高热怎么办?”
“你的伤熬过这几天只要小心一点便没什么大碍。至于毒……你既然知道想必也有控制摄入的剂量,等我研究一下再帮你慢慢拔除。就算你当下毒发我也无计可施。”
见大乔神色坚定马超也只能就此作罢,“以后别小将军小将军的叫我,我叫马超,你可以唤我孟起。”
“乔莹,不过大家都叫我大乔。或者你可以唤我一声乔大夫,马将军。”大乔像是偏不如他愿一般选了个不出差错的称呼。
马超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选择也便没有继续强求。身侧之人良久都未曾言语,马超探了探却发现她早已睡去,头正像小鸡啄米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马超支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睡颜。他从没想过自三年前一别还能再与她相见。若说三年前对她的印象还只是善良狡黠,那么此刻她便已然是聪慧机敏。也不知道这三年她经历了什么,以前她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计较男女之别。虽说当年她是救了自己,但他也给她当了将近两个月的试药人——各种千奇百怪内服外敷的药她都拿他试了一遍,尽管于身体无害但味道确实让人无法恭维。那段时间他甚至认为她蒙着厚厚一层纱巾是害怕自己寻仇。他至今还记得面前这位姑娘端着药或者拿着针想要看自己伤口时,那眼睛里冒着的光……跟饿狼似的。
马超忍不住想笑。她绑着的发丝因为一晚上的操劳已经松散了不少,此刻一络头发滑到了她的面颊前,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左右摇晃。马超悄悄地将那络头发别在了她的耳后。当初自己因为局势不得不不告而别总归是有些遗憾。本以为彼此就像是水面上偶尔被风吹碰到一起的浮萍,等风平之后便又各自散去,却没想到相隔千里仍旧有再会的时机。缘分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南下北上,他们都同样的狼狈,同样的身在困境,也同样的彼此救护。只不过她从一开始便没想过与他相认。
奇妙的女子,也同样奇妙的感受。
马超见她睡得并不舒坦,干脆起身将她安置在床上,自己则缓慢移动到桌前看起了军务。他得好好想想如今这局面该怎样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