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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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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27日
“下一位!”
看到排在我前面的求职者一脸懊恼地离开,知道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我收起幸灾乐祸的笑脸,按捺下雀跃的心情,整了整身上的风衣,让上面的褶皱看起来更多一点,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装作一脸镇定地走进面试的房间,递上了简历。
和想象里的场景不同,坐在桌子后面的面试官穿着整齐的西装,让我感觉有点失望。我本来以为面试会更随便一点,至少要是咖啡厅那样的环境,周围再放上一些不起眼的谜题,让我用敏锐的眼光捕捉一下,然后在面试官面前解开谜题,在对方的赞许声中顺利地通过面试。
“张长恭先生,29岁,有职业,申请兼职,对吧?”对方完全不管我的美好幻想,像随便一个普通的面试官一样开始了发问。
“对。”我老实地回答。
“申请成为侦探的动机是?”
“我想找一个可爱的助手,然后跟他结婚——我是说,我想协助警方打击犯罪,揭开案件的真相。”
“动机没问题。你的学历是硕士?”
“是的。那什么,侦探协会给配助手吗?”
“职业是大学教师,职称是讲师?”
“是的。请问,协会会给侦探配备助手吗?”
“写推理小说吗?”
“以前没写过……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学着写小说,我学东西很快,”我往前挪了挪身子,做出一副很积极进取的样子,“另外我可以问一下协会能不能给配备助手吗?”
“没写过小说的大学讲师,这可难办了……”面试官皱了皱眉,“以后有继续评职称的打算吗?”
我一瞬间猜不透面试官的表情。问我会不会评职称,是认为我需要再提升一下本专业的知识水平呢,还是因为评职称需要写大量的论文,参加学术会议,因此会疏于对侦探技术的磨练呢?难道这场面试真正的考验不是在于解开谜题,而是在于对人心的推理?
我思前想后,综合分析了面试官的表情动作、我自己对侦探行业的了解和近几年社会犯罪率的增减趋势,仍然没有得出一个完美的结论。
“这个问题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吗?”面试官这次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以前没考虑过评职称的问题?”
“啊不是,考虑过,”我下意识地回答,答完了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很可能说错了话,连忙辩解,“不过也不是一定要评职称,我不会让学校的事影响到侦探这边的工作的,我真的非常希望成为侦探。”
“不是不许评职称,”面试官瞟了我一眼,“其实我们招聘侦探,对大学教师期望的最低职称是副教授。”
这是行业歧视吧!想起前面一个个哭丧着脸走出房间的求职者,我义愤填膺地在心里怒吼,当侦探有推理能力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要像其它的职业一样看学历甚至还要看职称啊?如果有这种职称限制,为什么当初不在招聘广告上写清楚啊!而且我的专业是马列研究,就算我评上了副教授,我的专业知识又能对侦破案件起什么作用?我只是想找个可爱的助手顺便发挥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已!当个侦探有这么难吗?!
面试官翻了翻我后面几个应聘者的档案,又皱着眉一脸为难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心里正不痛快,又被盯得浑身发毛,站起身正准备摔门走人,就听见面试官拔开钢笔的笔帽,说了一声:“好吧,你通过了。”
突然碰上意想不到的发展,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到面试官拿出两份合同,把钢笔递到我手里让我签字,才终于反应过来,按照面试官的要求签了字,又看着对方签了字,扣了省侦探协会的公章。
刚才算怎么回事?我在心里想,是真的行业歧视,还是抗压测试?又或者是在考验我看穿谎言的能力?我正疑惑着,面试官把两份合同中的一份塞到我手里,对我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房间:“拿着合同去那边摇号领助手。虽然职称不是硬性规定,不过最好还是在不影响两边工作的前提下评一个副教授,不然影响绩效,不光是跟工资挂钩,以后年度考核还有可能被刷下去。”
我呆呆地点点头,进了旁边的房间。旁边房间的阿姨收了我的合同,指示我在一台摇奖的小转轮上摇号。
我卯足了劲,握住摇柄拼命地摇晃,阿姨坐在旁边的办公桌后面,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静静地望着我。
过了半天,转轮终于停止了旋转,下方的开口里掉出一颗小球,声音清脆地落在金属的小盘上。阿姨捡起小球,凑到眼前看了看:“38号。你等一会儿,我给38号打个电话。”
阿姨背对着我,拿起电话听筒,拨了一个号码,我听见她在这头说协会新招的侦探摇到了对方的号,让对方下班后过来见一面,但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在压着声音说话,我听不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声。
“出去等吧,38号5点半下班,再赶上加加班,晚高峰堵堵车,估计到这儿得六七点了。”
我从房间里退出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到了最外面等待面试的地方。其他等待面试的人看我这么半天才出来,纷纷聚过来问我面试提了什么问题,问我有没有通过。我装出一副很失落的表情,摇摇头坐在旁边,其他人就纷纷露出了同情的神色,甚至还有几个走过来安慰我。
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我在心里暗笑,连这么简单的伪装都看不穿,还怎么当得上侦探?
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走进面试的房间,又一个一个阴着脸出来,一直到工作人员都拎着包出来,告诉我他们下班了,我得离开这里好让他们锁门,也没等到我摇出来的那个38号助手。
我坐在办公楼门口的花坛上,看着周围渐渐黑了下去,只有悬在我头顶的一盏白灯照得四周锃亮,好像还在白天。我看了一眼表,已经7点半了。
再等半个小时, 到了8点还没人来我就回家,我想,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为什么没有问问阿姨那个38号的联系方式。
我闭上眼睛盘腿坐在花坛上,努力地回想阿姨拨号时候的声音。虽然我没有看到她按下的号码,但座机的每一个按键声音都不同,只要能回想起正确的音高和顺序,就能知道那个38号的电话号码——没错,阿姨按了11个键,所以不是单位的固定电话,而是38号的手机号。
我在脑中模拟出一张电话座机的按键版面,将记忆里的拨号声与键盘上的数字一一对应,很快就得出了38号的手机号码。
我搓搓手,摸出手机,拨通了38号的电话。
“你好,我是今天新应聘上的侦探,”电话一接通,我就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多等了两个多小时,不打算继续等了,咱们改天再约吧。”
“不好意思!等一下!我马上就到了!”对方在电话里喊道,还带着喘气声。
得了吧,我笑了一声,所有人都会说“我马上就到了”,就算还没出家门也会说马上就到。
“不用赶过来了,我这就走了。”我说。
“我看见你了。”电话另一头的人忽然说。
我往花坛下面看下去,底下站着一个人,手里也握着手机,正抬头望着我,一面呼哧呼哧地喘气。
跟我想象中乖巧可爱的助手有点不一样。
我跳下花坛,站在那个人面前,才发现我竟然比对方个子矮,得稍微抬一点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而且对方居然穿着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虽然估计一路跑过来所以气喘吁吁的,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对方都比我更像一个侦探。
跟我想象中小巧可爱的助手完全不一样。
“38号?”我问。
“刘道文。”
“张长恭,”我说着挂了电话,收起手机,把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就准备离开,“现在我有你的电话了,你也有我的电话了,咱们就是搭档了。今天见了一面,互相认认脸,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吧。”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新助手喘匀了气,跟在我旁边,“本来说了5点半就出来,结果领导不放人,好不容易出来又赶上晚高峰,到处都堵车,还找不到停车的地方……”
听见助手说“停车”这个词,我停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这个人,果然是开车来的,而且明显比我有钱。一个不缺钱花的人为什么要当侦探助手呢?
“你也是兼职当助手?”
“对,因为我非常向往侦探这个行业,不过我不太擅长推理,所以就只报了名当助手。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在侦探协会挂了号,之前也有几个侦探抽到过我,但是一看我的资料就都说不要我,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的人。谢谢你。”
原来可以在阿姨那儿看到助手的资料吗?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背骗了,不禁向旁边挪了一步,和助手拉开了距离。同时我的好奇心也被他的几句话勾了起来,我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的新助手。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都是今天刚穿上的,没什么特别的痕迹,最多只能说明他平时工作并不需要穿西装;西装上没有香水的味道,或者是跑步过程中散去了,或者是他今天没有接触喷香水的女性,而且他出席的是不需要自己喷香水的场合;周围的路灯光不算亮,看不清手上有没有茧,但勉强可以看出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侧面有一处凹陷,说明他的惯用手是右手,并且经常握笔,应该是在做文书类的工作;他的指甲很干净,很可能不是漫画家,最有可能并且适合侦探助手的职业就是记者、作家和编辑,再加上他的经济水平和他在有组织的单位工作,应该就是记者没跑了,而且很可能还是一个在业界相当有名的记者。
想到这儿,我决定用自己的推理来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这个侦探的厉害。
“最近发文章还算顺利吧?”我酝酿好了情绪,装作不经意地问。
听到我的话,新助手意料之中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令我十分欣慰。
“你怎么知道我投中了国际期刊……太厉害了!”
这次反而轮到我惊讶了。
我整理了一下反馈回来的信息,虽然并不是很了解,但“国际期刊”这个词对我来说是与“论文”和“学术研究”挂钩的,也就是说这位助手的本职是学术类的工作,这一点也和我先前的推理并不矛盾。而且研究人员工作时间长,可以做兼职的业余时间不稳定,又会被很多人当成难以沟通的书呆子或者恃才傲物的毒舌精英,被其他侦探拒绝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以今天迟到是跟论文有关?”我继续套话。
“不是,今天是开会,或者不如说是系里在庆祝我评上高职,”助手回答,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教授了。”
我站在一家711门前,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身边的感应门大敞着,几次将要合上,然而一滑到我附近就再次敞开,惹得门里面的店员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不住地盯着我看。
原来侦探协会招助手也要看职称吗?!
“你是……哪个学校的?”在店员的注目中离开便利店门口,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是同校我就冲到马路上去撞车。
“T大数学学院应用数学系。你是全职侦探,还是跟我一样兼职?”
“全职。”我迅速而坚定地撒了谎。一个马列学院给大一新生讲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的讲师和一个隔壁学校的数学系教授搭档,还不如让我去死。我一边瞟着路上来往的车辆,一边盘算着下次没课的时候再去一趟侦探协会,申请换一个助手。
“明天我向协会申请解除搭档关系吧,”助手忽然说,“我是兼职,自己的工作又比较多,所以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帮忙,如果要考虑我的时间来接任务,很可能一个月也办不成一个案子,这样你就要挨饿了,所以还是换一个和你一样全职的助手吧?”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到助手会忽然来这么一招,下意识地辩解起来。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助手盯着我,一脸认真地说,“谢谢你不嫌弃我,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个就拖累你,毕竟你还要生活,因为我让你吃不上饭,我心里也不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但咱们不合适,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但助手这个职位,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更合适的人。”
周围的行人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们,我自己也因为助手突然说出奇怪的话而哭笑不得,路灯光下助手的脸笼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反射着旁边一盏广告牌的灯光,助手其实看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也可能实际比我大一点,但眉眼不管怎么看都感觉好像比我年轻,灯光勾勒出圆圆的脸庞,倒真的有几分像我想象中乖巧可爱的助手形象了。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助手抓着我的肩问我,“我真的不适合你。换个人吧!”
“没事,”我鬼使神差地回答,“我会找其它的工作,不当全职侦探就行了。”
这时我意识到了一旦你撒了一个谎,就必须继续撒更多的谎来弥补它,以及我大概已经登上了贼船了。
“可以吗?”助手盯着我,一脸不加掩饰的欣喜,“你如果找到了工作,一定要告诉我,或者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可以找人问问学校招不招人,或者问问我的同事和学生里有没有能联系到工作的。总之需要我就直接跟我说吧。今天我迟到了,让你等了这么半天,又要让你为了我去找工作,为了赔罪,也为了庆祝你成为侦探,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吃完饭我可以送你回家。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搭档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一个教大一新生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的讲师,一个刚刚摊上一位教授助手的新晋兼职侦探,一个为保全面子不单撒了谎还不得不继续把谎圆下去的骗子——想到暗无天日的未来,抱着头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