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城之内错过了推开海马的最佳时机。

他逃避了海马的目光，却也意味着默许吻的存在。城之内在心里唾弃了这种行为，没看见刚才还显得咄咄逼人的海马逐渐放松下来的神情。就像暴怒之龙发现它的宝藏其实还在金库里后偃旗息鼓，把即将喷射的毁灭的爆裂疾风弹顺势咽回肚子里，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预备继续盘卷在金币堆上午睡。

在城之内紧抿的嘴唇上多啄吻了两下，海马松开了手。城之内维持着闭眼的样子不敢睁开，太过丢人了，先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按照合理的剧情他刚刚以攻击表示召唤的拳头在海马凑上来亲他的那个刹那会迅猛出击，先给人一拳（不管能不能）撂倒再说。结果他放任了自己被海马强吻不说，似乎感觉还挺好的。

这只是很温柔的一个吻，带着试探性的轻触，简直有悖于海马的风格。

半响没有动静，城之内掀开左眼的眼皮往外瞄，再次尴尬地闭上了眼睛。海马还没走，就坐在床边看城之内的鸵鸟表演。

见他依然维持索吻的姿势，海马问：“你还想再来一次？”

“噗——你说什么！”城之内立刻睁开眼睛拒绝，“我没有，我就是想平复一下心情，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但失忆，还和你有恋、恋，额，我是说暧昧关系，我需要花点时间整理下。”

海马好整以暇：“那你接受现状了？”

“还没有，我有点接受不能。”城之内老实回答。

“那你慢慢适应吧。”海马不等城之内反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矶野，我要在公司的私人医院里有一个办公的区域，不用另外准备，就在城之内的病房。嗯，隔间也交给你安排。”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陆续就有工作人员开始往城之内的特殊病房里搬运桌椅、绿植、办公用品和一台巨大的平板电视。海马的办公桌被安置在了靠窗的位置，座位朝里，电视放在城之内的病床正对面，插上电源线之后显示良好。

病床的斜对面还有扇推拉的隐藏小门，城之内眼看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最后向海马报告说：“社长，房间和办公区都准备完毕了。”

海马点头示意他们离开，他坐到桌前打开手提箱拿出电脑进行办公。城之内的病床横亘在办公桌的正前方三四步的位置，无论海马看不看他，都躲不开这正对的视角。

“我在这里是不是太多余，要不然劳驾给我换一件病房？”城之内试探性地说。

海马赏光看他一眼，然后转动座椅，将笔记本电脑顺着环形桌沿挪到与病床平行的朝向，继续点着触控查看报告。

“你可以看电视，音量不要打扰我就行。”

“所以你干嘛要在我的病房里待着……”

“什么？”

“呃，没什么，遥控器在哪？”

遥控器就在办公桌上，KC社长的手边，海马摁下了启动键后电视机收到信号，屏幕闪过开机的画面。他专门走过来将遥控器塞到城之内的手里，回去前无比自然地坐下给城之内整理打皱的领口。面对城之内的后退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别动。”

等下，你的相处模式转换的太快了，刚刚进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吧？

城之内满腔的槽点哽在喉头，比起看电视，他更想看看海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我还准备等你解释一下咱们俩的关系，别亲完就放置不管啊。

虽说城之内一时也拿不准，是否要马上就经历世界观的冲击洗礼。

好在这个角度，城之内可以看见海马的侧脸，海马看不见斜后方的城之内，意外地营造出了一个视线上的安全区域。城之内感到放松了许多。他装作悠闲地四处乱瞟，目光掠过刚刚摆放在床头和桌上的鲜花。海马的办公区域被一盆蓝色的满天星占据了一角，打乱了单调色彩。城之内对比了一下二者的颜色，满天星和海马的眼睛，结论是果然满天星的蓝色更加温柔。

电视机正播放的是童实野新闻，屏幕右下角写着年月日，正如医生所说的，时间在眨眼之间被抹去了三年的痕迹。城之内把目光再次移回，良好的视力帮他清楚每个细节，海马的额发、眼睛、脸颊的轮廓，更加成熟，更加锋芒毕露的气质。有时候城之内不喜欢这样想，海马的变化对他而言就是在展示无法超越的差距，而他讨厌这些。

他讨厌因距离而轻蔑的眼神，他讨厌因实力而傲慢的口吻。

如果说一切不过是因为城之内克也是个无关紧要之人，那还真是令人愤恨……那家伙一定会认为是平庸者的烦恼吧，哈。

傲慢的家伙。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会和海马有这样的关系。城之内用手指摸了摸嘴唇，干燥的表皮有些刺痒，他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舐了一下，湿润了的部分总算柔软起来。城之内偷瞄海马的动静，没有看过来迹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城之内将搞笑艺人节目、体育赛事、决斗怪兽大赛直播轮流播放，海马敲打键盘的声音穿插在其中，在海马打电话的时候，城之内不小心为比赛中的E·Hero神新宇侠除外墓地的英雄怪兽后绝地反击而兴奋不已，尤其是那句卡牌主人的“这就是英雄的羁绊！”而躁动地欢呼起来。

“上啊！赢得胜利吧！”城之内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可惜呼吸一滞没喘过气，以咸鱼打挺失败后的无力挣扎跌了回去，心口隐隐作痛的撕裂痛感让人不适。好在平复得很快，他抚着胸口，正看到比赛结束的刹那。

“赢了，真是有趣的决斗！”胜利者微笑着说。

城之内忍不住鼓掌，赛后的落幕音乐和他的掌声在病房里清晰地回荡着，凸显出背景异样的安静。连续拍了好几下的城之内终于意识到出大问题，动作僵持着回头去看海马的表情，海马还拿着电话，盯得城之内有点心虚。

电话那头的发出声音：“社长，需要我直接派人接他们过来吗？”

“……把机票送到，前因后果交代清楚，让他们自己选。”海马说完挂掉了电话。

“抱歉，我的声音有点太大了。”城之内讪讪地说，这也不全是他的问题，“但是你在病房里办公，这毕竟是私人区域嘛。”

“那种事无关紧要。”海马以一种你在说什么糊涂话的表情看过来，他站起来走到城之内的床边，接着俯身轻轻抚弄城之内的后背，为他顺气：“还觉得难受吗？”

城之内再次僵住了身体，无意识地摆出双肩缩起的防备姿态。透过病房传来的体温和触感，温暖与轻柔并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感觉。花了几秒钟消化完这个事实，他愣愣地说：“我没事。”

“刚刚苏醒就得意忘形，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而付出代价。”海马的语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即使如此，城之内能感觉到这些话语和记忆中的微妙区别。

一个吻，一场恋情，一份梦幻轻佻的“爱”能带来它们的差别吗？

逃避不是我城之内克也的风格吧，他垂着眼睛，一直躲闪海马濑人的双眼渐渐燃起火焰似的光辉。无论记忆中的印象多么深刻，哪怕一无所知的现实会带来怎样的愚弄和动摇，如果我一直移开目光，就没法发现其中的真实。

而措手不及的改变，强大的、高傲的、轻蔑的家伙为我设下的伏盖卡，真是令人有难以拒绝的兴奋感。

是魔法卡，还是陷阱卡？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城之内不得不急促地呼吸。

“怎么了，难道说——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等等。”城之内拉住了海马的手腕，他的右臂在颤抖，异样的细微痉挛在手指间乱窜，不过已经没时间细想那些，他抬起头来看着海马，完完全全正视对方的表情。在那张冷酷的脸上换上神色焦急的拼图，啊，也许还应该点缀一些不合时宜的柔情。

那张帅气的俊脸做出这种表情还挺对人胃口的，如果他的态度没那么恶劣，城之内会更加钦佩他的意志和执着。

“海马，虽然我还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爱上我了。”很好，肉麻的话能顺利地说出口就没问题，城之内脸上浮现出招牌开朗傻笑，只是虚弱和喘息让这份笑容蒙上脆弱，“我猜得没错吧？”

海马濑人是不屑于向无关紧要者撒谎的，他的自尊心怎么会容纳污点存在？

所以我想听听真正的现实。

“事实显而易见，让我先去叫医生过来。”

“你不是……呼，总骂我庸才吗？庸才的脑子只能接受干脆的回答。”

“那样你就能接受现状吗？”海马濑人暴躁地发出啧声，“我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三年前的你也很清楚，城之内克也。我不会接受自己重要的人被夺走，不可能甘于被抛弃的耻辱，更不可能坐以待毙。可如果我大张旗鼓地这么做，后果只会变得更糟糕。”

“因为我也很了解你，哪怕你自顾自地忘记一切。”海马濑人很清楚城之内的底线在哪里，他们是为了彼此而妥协，停留在安全的距离上触摸到对方的存在。

因为他们截然相反，活在不同的世界和价值之中，却彼此相爱。

“如果你胆敢放弃，我——”

海马濑人神色晦暗，还是忍住了后面的话：“我想，既然要给你时间适应，就不用急于一时。”

城之内克也凭直觉认为，海马隐藏了某些恶劣的模拟，刻薄的中伤话语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就像狗血八卦和小说里应该有的剧情，全童实野没有人比海马更适合代入这种角色了。

他有点乐观，同时跳脱而事不关己地想到：毕竟我也曾无意中看到过戳瞎双眼的海马狗血豪门同人文，便利店打工小妹标配。

“我是见招拆招的类型嘛，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城之内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没有回敬海马的突然袭击，现在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他仰起头，在海马的脸颊上笨拙地用嘴唇撞了一下。因为太着急，牙齿稍稍嗑了一下口腔内壁。

“回敬你的，所以告诉我答案吧。”

海马用手背揉了下脸，毫无疑问的一记“痛吻”，力度太大撞得生疼，但也足以哄得他心情愉快了。

城之内潜意识里知道该怎么做。

“我只再向你复述一遍，给我牢牢记住。”海马在城之内诧异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来，捧起城之内的手。

他神情庄重，只为了复现那天的光景。

“我对自己的心发过誓，我将对你至死不渝，克也。”海马低头吻了城之内的左手无名指指根，所述的誓言郑重诚恳，仰头望向城之内的蓝色眸子有无言爱意。

急促呼吸的动作中占据了城之内的全部本能，他已经不再考虑现在的心情，倒不如说，今天从开始到现在，每一件事情的发展都无法用常理来给予反应。这具虚弱的身躯是否理当承担如此激越的情绪城之内本心并不在乎，因为他本就是鲁莽的赌徒。

“感觉像是幸运女神会眷顾的誓言。”他喃喃低语。

眩晕感和噪点状的阴影在盘旋，城之内恍惚闭了闭眼，此时落荒而逃真的会显得他像只没骨头的败犬。他咬牙坚持，幻想听见幸运女神为他抛出硬币的清脆响声。

硬币旋转落下，正面。

再度睁开眼睛，海马坐在床边，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城之内被搀扶着坐上轮椅。他的身体还没恢复，简单的自由活动也受到限制，只能先借助轮椅作为代步工具。电驱动的轮椅维持着慢步行走时的速度，海马走在他身旁，两人经过电梯时城之内突然想着可以出去转转，他向海马提出了请求。

“那就去吧。”海马说。

刚从医院大楼来到阳光下时，角落里吹来的风还捎带着一丝寒冷，日光照到身体后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城之内眯起双眼，在轮椅上把自己成大字摊开，享受被太阳烤到昏昏欲睡的温暖。

直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将他唤起，那不是海马的目光，是来自更远位置的善意注视。虽说城之内也很依赖于在卡牌决斗中的个人直觉，但貌似这种敏锐更接近于身体的本能经验。他抬头眺望，站在医院大楼门口的少年便朝他挥手，娃娃脸和颇具存在感的张扬长发，即使个子长高了不少，城之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城之内！我来看你了。”海马圭平跑下楼梯，他伸手给城之内一个大大的拥抱，比从前见面要热情得多，只是在见过他兄长的“热情”之后，这种级别的态度转变城之内已经能坦然接受。

“圭平，你长高了好多，你原来更像个小豆丁。”

“我们才两周没有见面哎，城之内，你以前可不敢这样开我玩笑。”

“活跃气氛嘛。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你在我脑海里的样子只有这——么高呢。”城之内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比出短短的距离，“就像是时间魔术师的法杖一挥，现在你长大了。”

“不要用这种老妈子一样的口吻好不好。”圭平自然而然地开始推动城之内的轮椅，海马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们闲聊。既是久别重逢，也是隔天再见的口吻。城之内和圭平的关系很不错。他们一起对抗过五巨头，也在KC大奖赛时交流融洽。圭平比起海马濑人更加平易近人，也是唯一使得海马保留着最大程度的人情味的手足兄弟。

“比起调侃我的身高，你可是重伤哎，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终于醒来之后，三年份的记忆说没就没，太赖皮了吧。”圭平轻声埋怨他，“好在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让你为我担心了，抱歉。”

“哥哥他更担心你哦。”

“咳，海马那边不是说好了慢慢来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是稍微有、有那么一些好感啦，毕竟这家伙难得愿意听人讲话哎。像做梦似的，是哪里来的神明改造了他的大脑？譬如把DNA改造手术嵌进他胜负欲超强的脑内卡槽？”

圭平大囧，抗议道：“那种事情不可能啦！”他飞快地挥手打断脑内随之而来的奇特画面，一边用双手对城之内比了个叉，“单纯只是因为你们是在一起了啊，相爱的人为彼此改变很正常吧。”

“不对，那种程度分明是奇迹吧？”城之内也飞快地反抗议，“虽然很不甘心，不过论家世财力和打牌技术，我都比海马差一点点。嘛，暂时让我用这种说法安慰一下自己。而且他那些刻薄话有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不一样，所以他没有闲工夫施舍我太多耐心，他是个有才能的人，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很……我很敬佩他，也很不喜欢他轻视我的态度。我不是他的朋友，也当不成他心里的宿敌，更不会闲着没事去做他的敌人。“

“所以我醒来之后，比起接受现状，更多的是迷茫。我现在亲眼所见的海马濑人，根本就是一个奇迹。”城之内对圭平苦笑，“像海市蜃楼的幻影。”

“哥哥不会对你撒谎的。”

“不是谎言的问题，你见过那种纸牌屋吧，一层层用卡片堆叠起来，高中时游戏他在课间有时会邀请我一起玩。那样的奇迹，可能因为我放牌时的颤抖而瞬间倒塌。而现在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却被要求往上面放一张纸牌哎？”

圭平突然抓住重点：“那么，其实现在的城之内也是喜欢的哥哥的喽？”

"不，等一下！"城之内涨红了脸，“不要随意揣测好不好，我的意思就是说，额，总之就是我干嘛要不明不白地被抓上牌桌开局啊！一无所知的时候就下注然后等着被庄家宰成猪头这种事屡见不鲜，我好歹也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人，这种基本规则肯定要先收集清楚啊！”

“那不就是拖延时间嘛！”

“总之我拒绝啦！”

两人大呼小叫起来，假模假样地推推搡搡，四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呼，服了你了，不过你好歹不讨厌现状吧？”圭平说，“我也不瞒着你哦，就是因为担心我才专门过来给你们俩当和事佬。我还以为你会严词拒绝哥哥呢，你们那时候关系不算好。”

他们现在来到了庭院的另一边，城之内用余光看了一眼海马，无可奈何地说：“我不讨厌。”

圭平高兴地抱住了他，大声说：“那真是太好了。”

“奇迹什么的，城之内，不，克也哥哥。”


“那是为你量身定做之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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