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酒吧的玻璃门上挂好“今晚歇业”的牌子，苅部提着蛋糕盒走进了酒吧。

今天是九月的第一个周六，宇佐木的生日，有栖口中的“2021最重要的日子之一”。而无论是张太、苅部还是理一，都在为有栖这重要的一天而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

将透明的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摆到酒吧卡座的桌子中间，苅部开始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打量其中那个肩负着双重使命的蛋糕。

这个蛋糕是由理一负责准备的。因为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在问清有栖的期待与需求后，他一边拜托熟悉的设计师进行蛋糕设计，一边联系擅长做艺术蛋糕的店面准备着手制作，这才使苅部在有栖求婚的前四小时成功将这个设计巧妙制作精美的蛋糕取到手中。

黑桃与红桃，兔子与爱丽丝。这是有栖希望在自己的求婚蛋糕上出现的元素，也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主题的蛋糕中常常出现的元素，想要做出独特的设计并不容易。不过这位设计师并没有让人失望，他将黑桃元素与蛋糕底色中的树形融合，红桃元素与树上飘落的树叶融合，树下叫“爱丽丝”的Q版男孩手里攥着怀表，穿着白兔先生的西装帽服，而叫“兔子”的女孩则顶着一对兔耳，穿着小说中爱丽丝的蓝色蓬蓬裙。

真是太好了。看着蛋糕上牵手依偎、互为彼此的两人，苅部倾身，把下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他们曾共同走过那么多绝望痛苦的阴霾，幸好这阴霾很快就将从他们的身上消散殆尽了。他心中的喜悦像大草原一样辽阔，尽管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晦暗的静默。

“苅部！”理一的声音从玻璃门外传来，吸引了苅部的注意力。

理一的手中捧着一束很大的玫瑰花，那些盛开到极致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在他的面颊上映出了一片娇艳而生机勃勃的红。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他的上半身被那捧花挡得严严实实，甚至没有办法腾出手来推开酒吧的门。

苅部赶忙走上前去拉开门，从他手中接过捧花：“怎么这束花这么大？”

“因为这里有整整99朵啊，”理一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走进酒吧：“早知道这束花这么大，我才不管店里的那些家伙想不想看99朵玫瑰，直接让花店送到公园那边多好啊。”

“没事，一会你拿蛋糕，这束花我来拿。”苅部把花放到酒吧桌上，走进吧台给理一倒水。

“苅部你真好啊，不过这花真的很重的，”理一接过锤纹杯喝了一口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想过遇到喜欢的人就买这么多玫瑰向他示爱，被认为肉麻或者浮夸都没关系。但这根本不是能带着走路的重量吧，我看我还是不要想啦。”

苅部垂下视线，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绕出吧台走向摆着捧花的桌子：“我们快走吧，早点去公园那边。”

“等等，”理一把杯子放到吧台上，眼睛在苅部身上上下扫视：“你就要这样去参加有栖的求婚吗？”

“怎么了？”苅部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深蓝色背心外搭橙色纹样的衬衫T恤，深色牛仔裤，这就是他平时的穿着：“难道我还需要穿西装打领带去吗？”

“西装领带倒是不用，”理一走到苅部身边，抬起手为他整理头发：“但顶着乱乱的头发，穿着软塌塌的衣服去也有些太随意啦，张太可是几乎全程都在录像呢……而且现在已经九月了，你这样穿晚上回来也会冷的。”

苅部这才注意到理一今天穿衣与发型比平时更细致讲究，他穿着灰蓝色V领薄线衣配驼色直筒裤，衣袖宽而柔软，并随着理一抬手为他整理头发的动作不时在他的额角拂过。他比苅部稍矮一些，因此苅部一低头就可以闻到他发间定型喷雾的香气。

“啊，这里的头发不太听话……”理一抚了抚苅部头右侧翘起的头发，在发现并没有作用后，他直接拉着苅部的手腕向楼梯边走：“苅部这里有定型喷雾吧，需要请你借我用一下。”

“等等，我们时间不太够了，”被理一带着走的苅部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还是直接走吧。”

“我们有这么多怕压碰的东西要带，你难道还想坐电车去吗？”理一脚步不停，已经带着苅部走上了楼梯：“我们开你的车去，时间来得及。”

“我记得苅部有一件藏蓝色，带白色花纹的长袖衬衫，昨天中午做饭时我在窗边的晾衣架看到过，”理一一上楼就撇下苅部走向卫生间的储物格，他的声音与翻找物品的声音一同响起：“还有之前看到苅部穿过的那件灰色T恤，裤子就不用换了，请苅部试试看穿这两件吧。”

苅部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拿出理一说的两件衣服扔到了床铺上。

当理一终于从储物格的角落中找出还没有过期的定型喷雾，拿着一把梳子走出卫生间时，苅部已经按理一的要求换好了衣服。

“哇，这样就很帅了嘛，”理一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双手搭在苅部肩头抚平衣服的褶皱，

“苅部这样穿果然很好看啊……”

“那应该是我好看吧，跟衣服有什么关系？”苅部垂眼看向理一，佯装不满地撇撇嘴，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是是是，苅部最好看，”理一搭在苅部肩头的手微微施力，让苅部就近在床上坐下：“但好看的人头顶可不能翘着这绺头发哦。”


最终，他们在一个不迟不早的时间到达了公园长廊，不早是指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迟则是指至少现在有栖和宇佐木还在公园边的居酒屋吃晚饭，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最后检查一下他们的计划与周围的环境，并在有栖宇佐木到达公园长廊前把鲜花，蛋糕和他们两个人都藏起来。

“苅部，理一，你们到长廊那边了吗？他们应该马上就要吃完了。”

这条讯息来自乔装尾随有栖宇佐木两人一整天，用相机抓拍美好瞬间的张太。

“我们到了，这里周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们先去把蛋糕和玫瑰藏好。”

他们的计划简单来说，就是有栖带着宇佐木在公园边的居酒屋吃完晚饭后，沿着规划路线掐准时间走到玻璃长廊尽头，那里的高度是长廊区域最高的，有着看长廊灯景最美好的视野。最后，在八点整长廊的灯光亮起的瞬间，有栖就将正式向宇佐木求婚。

而苅部与理一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在长廊近处藏好观察，在气氛最合适的时候，及时为他们送上蛋糕与鲜花。

因为之前已经和有栖张太来这里踩过好多次点了，所以哪个地方利于隐藏、哪个地方利于观察、哪个地方有最利于拍摄的视野，他们全都一清二楚。

理一提着蛋糕盒，与抱着大捧玫瑰的苅部走向玻璃长廊尽头边半人高的灌丛——这就是他们选定的藏匿地点：这里有高密的，利于隐藏的枝叶，而且与最终的求婚地距离非常近。

把蛋糕盒放到灌丛后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地上，理一伸手解开上边的绸带，让蛋糕处于一种拿起上边的塑料罩就可以随时端出去的状态。而在他右侧的苅部把手中的大捧玫瑰花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我们的准备就差不多了，等他们过来就好。”理一将提前准备好的坐垫递给苅部一个，两人在玫瑰花两边坐了下来。

“他们现在到哪里了？”苅部一边伸手扶住花束，防止花束在不平整的地面上滚动，一边示意理一查看群聊中的消息：“现在差不多该从居酒屋出来了吧。”

“是的，他们离开居酒屋了，现在应该已经到公园入口了吧。” 理一拿出手机，根据信息发出的时间推测着，在看到其中有栖发的消息时，忽然笑了起来。

“你看，”理一把手机屏幕向苅部展示：“有栖发了这么多‘我好紧张’，好可爱啊……但是他一直看手机发消息，宇佐木小姐不会生气吧。”

“没事，他是手伸到口袋里盲打的，”苅部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视线投向玻璃长廊的起点：“那家伙高中时就这样，看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黑板，实际手上还打着游戏。”

“有栖好厉害啊，要是我也有这种能力就好了，”但想到自己的职业，理一吐了吐舌头：“不过还是算了，应该没有客人愿意让我蒙着眼睛剪头发吧。”

苅部笑弯了眼睛，细细的纹路从眼角泛开，他的神情柔和下来：“所以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有栖真的是一个天才，他早应该活得更好的，而不是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交朋友这回事，不讲究什么天赋才能智商的匹配吧，”理一为苅部话语中表露出的情绪而微微皱眉：“有栖很优秀，苅部也是很好的人啊，是最值得交的可靠朋友，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有栖听到也会很伤心的。”

“你还没有了解到全部的我，就觉得我是个好人了？”

“我……我很想了解你的，而且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很想，”理一转头和苅部对视，苅部看到了他眼底的认真与执拗，还有一些涌动着的其他情绪：“如果你想要告诉我，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听。”

这倒让苅部不知所措起来了，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吧。”

理一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到了。”

有栖与宇佐木的身影出现在了长廊的开端，并慢慢向他们的方向移动着。

“他真的很紧张啊，”苅部将头探出灌木丛边缘张望着，“他看起来再走快一点就要摔倒了。”

“是吗？”理一的声音响起，他低着头查看手机上的消息，“张太已经到录像的位置了。”

“我真的很好奇，有栖要怎么求婚，”苅部继续张望：“以前都没见过他给女生表白，现在就要求婚了，啊，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嗯？”察觉理一的情绪与刚才不同，苅部回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理一仍然低着头翻看手机上新增无数条来自有栖的内容相同的讯息，他抬头对着苅部笑了笑：“可能我也紧张了吧。”

“你不用紧张的，一会你就跟着我一起出去就行，不过是我不太确定他会从哪一句话开始求婚，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还是直接说‘请和我结婚’呢……”

“我喜欢你。”
苅部惊讶地回头，正好对上了理一抬起头看向他的视线。

“我说，如果我是他，我会先说我喜欢你。”理一闭了闭眼，公园中的灯光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明亮的光斑落在了他的额头与眼睛上，最后照亮了他鼻翼的那颗小痣：“毕竟，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应该在一开始就讲得清楚明白。”

苅部愣住了，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话题转变了。

“真的非常抱歉，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但把自己的心意藏在心底，对我来说太难了。”理一咬了咬牙，仿佛是在催促自己下定决心：“如果我已经注定要在之后的每一天都这样，那至少今天晚上你就听我说完吧。”

理一的大脑也很乱，他仅剩的理智关注着远处逐渐走来的有栖与宇佐木，也正是这丝理智在告诉他，无论他想要说出的话是什么，现在都绝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应该及时收手，这样还来得及将之前的那些胡言乱语修饰成一个玩笑，一个一到明天，他和苅部就会全部忘记的玩笑。

但那丝理智的力量太弱小了，它根本牵制不住主人的任何行为，理一的右手覆盖上了苅部扶着花束的左手，慢慢地，在苅部的手不知是轻颤还是抗拒的抖动中与他十指相扣。

苅部的喉咙像被塞了一大团浸满水的棉花，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来。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像第一滴雨水带来的那场倾盆大雨即将砸落到干裂的土地上，理一接下来说的话即将彻底改变他的生活。

“苅部，我真的好喜欢你。想了解你也好，想感谢你也好，想帮助你也好，这都是我为了靠近你而找的借口，归根到底就是我喜欢你，是我想要和你交往，想要对你很好很好，想要每天都亲眼看到你睡得很好。”

理一垂下眼，不敢与苅部继续对视：“尽管我不管不顾地把这些话说出来已经很自私了，但我真的完全不希望你会因此感到困扰。如果你觉得困扰，或者觉得我是变态，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拒绝我，请你现在松开我的手吧，”理一原本紧扣在苅部手背上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下来，“我会做到的，只要你松开手，今晚的话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提起。你只当今晚是一场梦就好，醒来就全都会消散的。”

苅部看向低头垂眼的理一，光斑落在他棕色的卷发上，将他的神情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知道理一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正在诚恳、决绝甚至是大脑空白地等待着他一个“是”或“不是”的答案。是的，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他既不可能现在起身逃离，这样会打断几乎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有栖的求婚计划，他也不可能握紧理一的手告诉他：我只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的内心深处对你没有一点喜欢。

苅部的左手动了动，理一的手指猛地握紧，随后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缓缓松开，一点一点从苅部的手心滑出。

理一耳边传来苅部的叹息，在苅部握紧了他想要收回的手的同时，他感觉到他们手下的那束花沉了下去——苅部把他的右手从花束下抽了出来，轻轻抚上了理一的脸颊。

“我不会将今晚当作一场梦的。”

这是苅部的吻落到理一的嘴唇上之前，理一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就这样坐在灌丛背后的黑暗里，坐在九十九朵玫瑰花的花束边，将自己的情意交付到对方的唇齿间，又在唇舌的交缠之中孕育出新的，更有生机的，更炽烈的情感。

随着有栖口袋中亮着屏幕的手机的时间由19:59变成了20:00，玻璃长廊上的灯管依次点亮，有栖与宇佐木在计划地点稳稳停下脚步，驻足回望。有栖从身上拿出戒指盒，面向宇佐木单膝下跪。

除去与苅部交握的那一只手，理一的另一只手覆上了苅部捧着他脸颊的手，这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已经被他刚刚流下的眼泪润湿了。但理一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他只是又一次紧紧地握住了苅部的手，不允许他的吻就这样离开。他们周身粘稠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了有栖“请你和我结婚吧”的声音。

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苅部强行把自己从理一身上撕下来，双手捧起理一的脸用大拇指为他擦干眼泪，又站起身帮他把蛋糕上的塑料罩移开。最后，他们一人抱着花束，一人捧着蛋糕离开了那片灌丛，向明亮的长廊尽头走去。

在挂起笑容走向气氛温馨甜蜜的有栖与宇佐木之前，理一听到了苅部在他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美好的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