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亲手点上宫灯，随意挽起乌黑长发走到我身侧，凑近耳边说着：“广陵王，朕的崇德殿，好看吗？”

　　他的发丝垂落到我手边，捻起一缕秀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手指上，我肆意靠在身后人的怀中：“陛下精心装点的寝宫，自然好看。”

　　他横坐下来，伸手把我牢牢圈进怀里，蹙眉瞪着一双金眸佯怒问我：“那广陵王是愿意细细看朕的寝宫，还是看看朕？”

　　孩子般的刻意刁难，我扶着他的手臂笑出声来：“陛下怎么可将自己与宫殿相比？”

　　红绡帐披落，刘辩伏在我颈侧问：“你该如何贺我做这金丝雀？”

　　忍着即将溢出唇边的呻吟，我掐上他白皙脆弱的脖颈：“……以……臣的命。”

　　鸡鸣穿过深深宫墙，又迎向遥遥曙光。



　　“啾啾啾！”绣云鸢停在窗边，残光透过阴翳滴落案台，我从桌案层层叠叠的竹简中抬起头，分一只手给它停靠。解开鸢足上刻着绣衣楼图样的暗扣，展开纸卷细看上面的小字。

　　「楼主亲启：在洛阳城外的难民住处内，发现过刘辩御用的物件。」

　　——那是半盏宫灯，细柄上刻着「崇德殿」。

　　

　　趁着徐州太平，我将广陵交给了陈登，自己又去了桃源村，不许任何人陪同。

　　干吉在桃源等我，他同我说，刘辩嘴里却然没一句真话，但可怜他捧着一颗真心还要献给我。

　　崇德殿的大火是他的赌桌，这一头他押上筹码——他的性命、我的信任。他同我诀别，若他活，我不会再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若他死，此生与我再不复相见。可刘辩还是做了决定，决心要做个十成十的疯子，做我这个多疑贪婪的人间神十成十的信徒。就算他的真心再契不上我的疑心，就算他供奉给我的天下残破不堪，他还是浑身鲜血地颤着手推到我面前。毁灭总比重生要快，他远比我清楚。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那个背影如同小黑猫的孩童身着锦袍在花丛中追着蝴蝶，一个趔趄跌倒在我面前，一边大哭着给我看血肉模糊的手掌心求我心疼，一边捏着折断了翅膀的蝴蝶给我看，向我讨要赏赐。

　　他明明恨着我，恨着史君，恨我们不救他，但又轻轻放过。他最终还是太想念儿时的我们，哪怕只是因为这一段记忆，他都舍不下，他只剩下这些了。这个世道与我一起拉扯着他的灵魂，我做他的至爱至恨，是我们彼此应得。

　　刘辩的残念快要消散了，他的触碰柔若鸢羽、他的低语几不可闻。

　　“我……其实已经……不恨你了……”孩童般的残念紧紧攥住我的衣袖，试图留下些许褶皱，终是徒劳如梦一场。

　　我拂过他的头顶，蹲下身好好看着他：“晚安，刘辩。”

　　回到广陵之后，我又从库房内翻出了这盏表面覆盖了烟灰的宫灯，托工匠按宫内样式重修了那盏宫灯，放在我院内。

　　

　　夏日炎热，热气从各处蒸腾开来，熏得面上染了红。我斜倚在凉亭横栏上，波光潋滟，荷塘中的鱼靠近水面轻点一下又游离，忙不迭躲开暑热，向着荷塘深处摆尾而去。

　　“殿下真叫我好找。”尾音柔柔勾上我的心弦，“独享美景，却不叫我，殿下可真是小气。”

　　我装点起几分嗔色：“我如何就是小气了……”

　　刘辩宽大衣袍扬起一阵清风，轻轻点过我唇瓣，见我噤了声，终于是笑倒在我身上。

　　发丝擦过脸颊，有些痒，我抵着他胸膛将他推开：“热，你离我远些。”

　　闻言，这幅美丽的容颜作出了委屈姿态，刘辩放开我起身退后一大步：“够远了吗？”

　　又向后退两步：“够了吗？”

　　又跑向小院落门口：“这下够了吗？”

　　那股子委屈就算是隔了一整个荷塘，都清楚飘散过来，叫人心痒。

　　“别同我耍小性子，快过来。”我抬手喊他回来。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又与我滚落在一处。欲念在相触的额头间缓缓升腾，青丝缠绕起千千结，绮罗纱缎都落在一起，赏景的心思早已阑珊。

　　他的手沿着我的侧脸滑下，行经胸膛，轻拢慢捻，撩起一片难灭的心火。他拂过我腰腹上狰狞的疤痕，他俯身向我臣服，珍重而又珍重吻过愈合不久的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伤痕被一寸一寸细细描摹，我难捱地环上他：“嗯……在张天师忙着布道的时候……”

　　他好像在罚我故意气他，叫我乱了呼吸好向他求饶。

　　“怎么……嗯……可你那时候又在何处……”我拉开他在身下作乱的手，勾住他的腿，卯足劲翻身将他按在身下。上一次哭还是在刘辩假死那年的深宫中，他的眸中映着我，我的眸中映着飘摇的火光。我狠狠地咬上他肩头：“骗子。”

　　他捧着我的脸，将泪水抹开，笑得不经意，但眼眶里却蓄了泪，仰头央求我：“我什么都给你，不许这么喊了，好不好？”

　　荷塘挽留住一池的月光，花盏轻晃，溅出几钱清露。鱼儿羞看人间风月，藏入了婆娑花叶间，萤火绕着满池旖旎。水波涟漪荡起一整个星夜，天上星月恒年和着人间宫灯长明，将我们的名一同映照在朝朝代代的画卷上。

　　他从散落一地的衣饰里，挑起一件外袍将我安稳裹起来，他从身后怀抱着我，突然出声：“你别抛下我。”

　　我终于明白了，他献给我破碎的江山，是要给我做陪衬，让我成为那个还天下宴乐太平的明主，由他背负起千古骂名。除却这件事，他从不曾瞒过我什么，他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他把自己点燃了放进宫灯烧着，给我照亮山河。

　　他的声音逐渐模糊在一起：“我们还要一起摘槐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