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严克拉姆同学！”走廊那头有人急切地喊着亚历克。
    金发少年回头，发现四个高年级的学长正向自己走来。看领章，居然是五年级的。
    “学长好。”亚历克压下心中的好奇，一本正经地问好。幼校里有着严格的前辈和后辈之间的关系，即便他是大公也没有例外。亚历克今年的勤务对象亚培多伦多学长并不在这四人之内。但朝自己走来的四个学长里有一个熟人。亚历克在执夜勤的时候认识了翻墙回学校的塞德利兹学长。当时违反条例喝了点酒的塞德利兹学长大声地唱着“宇宙是我的坟墓，船是我的棺材”，亚历克不得不和其他几个学长把他的嘴捂住以免招来巡夜教官。也正是因为那句走调的“宇宙是我的坟墓，船是我的棺材”，亚历克马上就知道这个学长是那个“家族当家连续六代没有人死在地上”的塞德利兹家的第八代。亚历克认识第七代的齐格贝尔特·塞德利兹——他正好是伯伦希尔的舰长。
    “罗严克拉姆同学。”塞德利兹被同级生们推到前面，他不得不以严肃的表情对大公殿下道：“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他身后的同学们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亚历克捧着脸坐在楼梯上，他皱着眉头听完学长们的叙述，“也就是说，校长他们有可能不打算邀请远在费沙的元帅们？”理论上，500年校庆，但凡活着的幼校毕业生都应该出席的。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绝大多数的幼校毕业生早就在战争中阵亡了。能够活下来的，不管现在在做什么，都是值得敬重的人。
    “也不能说是不打算邀请。”一个学长立刻道：“只是学校方面这个月才寄出邀请函。”学长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从奥丁到费沙走信件需要半个月，而御前回应至少需要一个月。”
    这倒不假。亚历克知道皇帝办公室对类似出席性质公务的处理流程。况且皇帝夫妇的远距离行程往往都是前一年年末就开始制定的，突然间的邀请很难排上日程。
   另一个学长急得直搓手，“等陛下看到邀请函，就已经来不及了。”校长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有这样的情况，非要拖到距离校庆三个月才发出邀请函。校长在校长室里打了个打喷嚏。他很冤枉啊，真的不是他想拖延时间不让费沙的元帅们出席，而是……在安保系统没有升级之前他根本就不敢寄邀请函！
    “我们是真心希望皇帝陛下也能来的。”塞德利兹真诚地道。
    “所以，你们希望我直接转达吗？”亚历克找到重点。
    五年级生们用力地点头
    幼校有学生会，但它的全称不是学生自治委员会，而是学生纪律委员会。和普通中学的学生会性质完全不同。即便如此，它仍然具有在学生中的领导能力。
    这是五年级的学长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校庆过后，他们立刻各奔东西。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500年校庆的尾巴，绝对不可以让它留下遗憾！
    “我知道了。我会直接向御前反映的。”亚历克站了起来。直觉告诉他，父亲一定会出席的。但在没有得到确切反馈之前他不能打包票。
    “但我不能保证……”亚历克有些不忍心，他不想看到学长们失望的神情。
    “没关系。”塞德利兹微笑着道：“谢谢。”他郑重地向学弟道谢。
    亚历克庄重地点点头，仿佛领到一份艰巨的任务。

    “诶？”菲利克斯用叉子叉起一块香肠，“你决定去试？万一他们都来不了怎么办？”菲尼知道，不论是皇帝还是元帅们，其实都非常地忙。即便是和平年代，元帅们仍然有做不完的事情。裁军、征兵、宇宙海盗、走私、星域守卫还有边境巡逻等等事情多得不得了。
    “总要去试一试才知道嘛。”亚历克这样说着，在菲利克斯的怒瞪下从他的餐盘里拿走了最后一块香肠，“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幼校的骄傲。”
    菲利克斯难得地以沉默和用力的点头对亚历克的话表示肯定。
    从很小开始就习惯了父亲身上的荣耀。元帅披风和指挥舰队时的身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威风。上了幼校才知道，那份荣耀背后有着太多的沉重。它们凝固在幼校旧址的墙上，每一个名字代表了一个阵亡的幼校生。菲利克斯在上面看到的年龄里最小只有13岁。和现在的他们差不多大。
    幼校的骄傲到底是什么？是从羽毛稀疏的雏鸟长成征服亿万光年的海鹫，是用血肉去实践入校时的誓词——保家卫国！
    他们正在走一条父亲曾经走过的路，道虽同，道旁的风景与脚下的泥土却有着天壤之别。

    “事情就是这样。”超光速通讯真是人类的重要发明之一。亚历克此时正用学校的立体TV电话与远在费沙的父母闲话家常——看上去很正常的事情，在“闲话家常”的对象是银河的霸主时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学校以人性体贴将通话席设成了一个小隔间，并采取时段预约制度，因而亚历克能够毫无顾忌地与穿着衬衫坐在沙发上右手悬空在往咖啡杯里加第三块方糖的皇帝相互瞪视……啊不，对视。
    “我记得十月份应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吧？”莱因哈特终于放下方糖夹子，他转头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妻子。自从去年视察边境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费沙的皇帝其实很想走这一趟。
“我确定没有。”希尔德以前任首席秘书的面孔一本正经说着，青色宝石般的眼瞳中却带着某种纵容。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和希尔德一起旅行过了呢。”咖啡的芳香让莱因哈特心中一片舒畅，他对他的妻子道：“希尔德也很久没有回奥丁了吧？”莱因哈特的笑容如暖阳。
    “从亚历克上小学开始就再也没回去过呢。”希尔德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有一些旧识还在奥丁，也好久没有联络了。”
    “要不要也趁着这个机会一起走一走？”或许算是……弥补未能进行长途旅行的蜜月？
    “可是吉尔菲艾斯、军务尚书以及罗严塔尔元帅也都要出席幼校的典礼吧？”希尔德充分地调动起政治家的思维，“三长官中有两位不在，皇帝与宰相也不在，倘若我也随你们去奥丁，恐怕政务多有不便。”皇妃果然是皇妃。
    莱因哈特当然知道希尔德所言为实，“确实……”他沉吟着。
    “……”亚历克在电话那一头默默地看着双亲，半晌，开口唤：“喂，我说……”
    为人父母者猛然抬头。
“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超光速通讯有时间限制的啊！”看我啊！你们应该看我啊！我在几十万光年外的奥丁呢！军方的超光速通讯是财政拨款的，不要浪费军务省的钱啊！
    “……”
    “……”

    一周之后，幼校在同一时间收到了皇帝办公室、宰相办公室、军务尚书办公室和统帅本部长办公室的正式电子回函。加上几位元帅的私人回函，校长所剩不多的头发掉得更厉害了。
    晨会上，校长宣布了校庆的出席者名单。皇帝赫然在列。
    集会的操场上掌声雷动，欢呼声惊飞了停歇在房顶上的鸽子。只有一个人，在一片欢呼声中沉默着。
    在宿舍里送走了特地跑来致谢的学长们，亚历克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古斯塔夫的脸出现在亚历克上下颠倒的视野里。校长宣布校庆的嘉宾时他特意看一眼亚历克，却发现亚历克脸上并没有笑意。他不禁有些担心。
    “稍微有点嫉妒。”亚历克嘟起嘴，向室友道出了心里话：“有种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超越父亲的感觉。”十三四岁正是青春期的开始，小男孩总有些许叛逆心。正如所有的心理学著作中所描述的那样，在一个男孩的成长过程中，父权总是叛逆的对象。莱因哈特在精神意义上没有父亲，为他提供叛逆对象的是高登巴姆王朝和佛瑞德里希四世。但是，亚历克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同。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权威与皇帝的权威乃至整个银河的秩序维护者是等同的。
    父亲就像一座大山，矗立在亚历克的面前。要想继续前行，非得翻越这座山不可。亚历克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才决定报考奥丁幼校，离开家。
    “站在我的立场上也确实没法体会你的烦恼，亚历克。”古斯塔夫在自己的床边坐下，看亚历克在床上横着滚来滚去。“不过，你应该也会为陛下而骄傲吧？”
    “那当然了。”亚历克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当然会为莱因哈特而骄傲，在幼校上学的这一年时间里，这种骄傲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地强烈。
    不是因为莱因哈特建立了传说般的大功业，也不是因为莱因哈特获得了皇帝的宝座，只是因为亚历克逐渐了解了社会的模样。越知道高登巴姆王朝的社会不平等和人民生活的苦难，就越能体会到今日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生活的来之不易，进而更加地佩服缔造这样社会的父辈们。
    被人说是愚蠢盲目的崇拜偶像心理都无所谓的骄傲和自豪。
    “嗯，我考上幼校的时候，我父亲高兴得把我扛在肩上走了一整条街。”古斯塔夫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他看着亚历克金灿灿的头发，想了又想，仔细地调整了措辞，“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和想法认真地做事，父亲也会为我而骄傲的——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古斯塔夫·霍夫曼用他最诚恳的语气说着。
    亚历克突然坐了起来。
    “啊，抱歉，我……”古斯塔夫担心地看着亚历克的反应，亚历克的处境和他不一样，亚历克肩上有太多人的期待。
    “你说得对。”亚历克笑了起来，“是我想得太多了。”与其因为想着永远无法超越父亲而自怨自艾，不如脚踏实地地做一些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就算父亲是座大山，翻山的路也是用脚走出来的，嫉妒也好，沮丧也罢，对前行都没有益处。
    “我觉得再改改就可以当作年级代表的发言稿了。”亚历克笑道。校庆日的固定节目就是年级代表发言，亚历克作为二年级首席毫无疑问地需要上台，况且这一次的年级代表发言是在御前，对所有年级代表来说都具有特别的意义——对于亚历克来说尤其如此。
    “我甚至担心你会在御前发言上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古斯塔夫斜睇着他，亚历克有种特别让人头疼的特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按常理出牌。十公里拉练的心得交流会，亚历克把优秀学员发言变成了沿途风光交流茶话会。古斯塔夫后来才知道，亚历克对任何一种形式性的、内容空洞的、低效率的仪式都特别反感。这个性格可能是源于亚历克自身对于大大小小的仪式和最近几年越发冗长的新年贺宴的忍无可忍，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听取议员长达三个小时的毫无中心点的发言申辩时一直在用手指敲椅子扶手的凯撒莱因哈特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亚历克——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才是本源，但不可否认的是，亚历山大皇帝陛下继承皇位之后，强制性地要求议会先行召开议题辩论，出现巨大分歧再进行御前讨论。
    “别这样，我看上去像教官特别头疼小组的成员吗？”十三岁的亚历克用夸张的表情道。
    “不，你是教官特别头疼小组组长。”古斯塔夫的表情再认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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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熟人：
塞德利兹学长：姓氏来自原作人物齐格贝尔特·塞德利兹，伯伦希尔的舰长（舒坦梅兹的继任者）。本文中的塞德利兹学长设定为舰长的儿子。喝醉了会唱“宇宙是我的坟墓，船是我的棺材”、“家族当家连续六代没有人死在地上”——均出自怒涛篇第六章。新帝国历元年，宇宙历799年塞德利兹舰长3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