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干嘛呢！”

明诚被一双突如其来的大手一顿蹂躏，吓得呜哇乱叫，连躲带闪从明楼的魔爪下挽救回自己的头发。

这一闹，他那股子别扭也就散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头顶不敢看明楼。

明楼坐到他对面，用那双深邃的眼睛认真看着他，郑重道：“阿诚，你觉得年级前四算成绩很好吗？”

“算……还可以吧……”明诚不好意思自夸，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你知道97和98届的年级第一现在在做什么吗？”

明诚摇了摇头。

“一个回老家开了烤肉店，一个在王府井百货做化妆品BA。”

“啊？”明诚瞪大眼，万万没有想到。

“怎么会？他们成绩那么好，难道会没有戏拍？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明楼叹了一口气：“这个圈子就这样，永远只有10%的人能被人看见，能被人熟悉。而90%的人，可能都要永远告别自己的理想。”

他跟明诚四目相对，认真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远比你能想的还要复杂。而你还只是个年级前四，你现在还觉得自己优秀吗？”

明诚沉默，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以后你们大四时，会常听到老师说一句口头禅——毕业即失业。京戏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只有真正有本事又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留到最后。”

明楼这些话语调不重，却让明诚觉得振聋发聩，他能感受到明楼的真诚和用心，顿时为自己的自得和幼稚而感到惭愧。

“我明白了，师哥。”

明楼看到小孩儿服软认错，心道孺子可教。

他其实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对眼前这孩子，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出援手。大约是因为都姓明，又住了同一间宿舍的缘故吧。

明楼这人有时会有些奇怪的宿命论，第一次见到明诚的场合太巧合了，冥冥中让他感到有一种承上启下的继承感。所以他才会看到明诚的杂志后那么生气，那么失望。

 

“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对了，师哥……”

小家伙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抬起好奇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你只说了97和98届的年级第一，那99届的呢？”

明楼顿了一下，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自得，然后指了指自己。

“在你面前呢。”

“天呐！”明诚眼里放光，嘴巴变成了O字。明楼的形象瞬间放大了一倍，全身笼罩着普度纵生的光辉。

明楼被他逗笑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假咳了一下。

“行了，你好好休息，公司那边我能帮你处理的都处理了，你也别再去了。特训营一定要过关！”

说完他起身要走，却被明诚拉住衣角。

“别呀，师哥。我说好请你吃饭的，好不容易才碰到你呢！”

“你不气我教训你了？”明楼啼笑皆非。这孩子变脸倒挺快的。

“那怎么会，一码归一码。”明诚认真道，“就算我不高兴你教育我，生气了，那也跟我要请你吃饭这事没关系。更何况，我也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

“能这么想最好。”明楼点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瞎折腾了，我看你这腿得疼好几天。”

“没事，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搽点药，稍微缓缓就能走了。”

“药呢？”

“在柜子里。”

于是明楼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红花油来，伸手要去解明诚的裤子。

明诚顿时慌了，死死按住裤腰求饶：“别……我自己来吧，师哥。”

“哟，现在知道害羞了？我看你拍杂志时就穿个内裤还满世界蹦跶呢。”

“能别提那事了吗？师哥……”

软软的，带点南方口音的娇嗔刮得明楼耳朵发痒，他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起来。

“行吧，先放你一马。”

轻轻拍了小家伙脑袋一下，明楼把药油递给他，自己走出宿舍。

“师哥，你别走啊！说好了……”明诚急了。

“我去楼道抽根烟而已。”

“哦，那你一定等我啊！”

 

明楼靠在楼道里刚抽完一支烟，就看到明诚换好衣服一步一顿挪过来，跟个小木偶一样。

“真没事啦？”

“没事，没事！”明诚摆手，“就是走得慢点而已。”

他怕明楼又跑了，努力用龟速挪到他身边一把抓住。

“师哥。我们就去门口那家锦绣吧。”

明楼当然知道那家店，准确的说，京戏没人不知道。因为离学校近，又便宜，味道还不错，所以这家店约等于京戏学生们的小食堂。

“行，好久没去了。”

“你也吃过呀？”

“那家店开了好几年了，我读书时就在了。”

于是，两个人慢悠悠溜达到店里。一进门，老板娘就迎了出来，跟明诚打招呼。

“阿诚来啦？来，里头坐。今天吃点什么？”

“哎，阿姨，我们先看看菜单。”

老板娘引他们坐到窗边，看到明楼时愣了一下，突然叫起来。

“哎呀，这不是小楼吗？你回学校了？这都几年没看到你了！”

明楼冲她笑笑，道：“太忙了，不然我肯定经常来。我就好你们那口软香平菇，别的地方都做不出那味儿。”

老板娘喜笑颜开：“哎呀，那必须给你来上一份！阿诚啊，你的还是水煮鱼吗？”

明诚点头，又加了两道菜和一大份饺子。

“师哥，你喝酒不？”

明楼看他一眼：“哎哟，小家伙还会喝酒了？”

“哪有请客不点酒的？”

“行，那来啤的还是白的？”

“我不怎么喝啤酒，就白的吧。”

老板娘应了，连忙去安排上菜。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明楼看着一大盆鲜红的水煮鱼叹为观止。

“你吃这么辣？应该是南方人吧？”

“对呀，我是江城人，我们那口味都偏辣。”明诚看着白汪汪的鱼肉配着红亮的辣油，食指大动。

“师哥你哪里人？”

“海城，不过祖籍泉城。”

明诚好奇：“那你这又南又北的，喜欢啥口味啊？要不我再点个糖醋排骨？”

明楼摆手，给他倒了一杯酒。

“只要好吃，我什么都行。就是对这辣有点怕，不过只有微辣的话也还行。倒是这喝酒，恐怕有点泉城人的真传。”

于是阿诚连忙给他敬了一杯。

 

酒过三巡，明楼就开始后悔了。

他没想到明诚的酒路子是走的人菜瘾大。嘴里叫着喝喝喝，结果才两三杯白酒下肚，整个人就嗨起来了。要不是明楼拦着，他可能已经开始在座位上跳舞。

“师哥，我跟你说！咱们必须得走一杯，知道为什么吗？”

明诚呵呵傻笑着，用酒杯去碰明楼的杯子。晃了半天酒泼了一半没碰着，明楼只能主动去跟他碰。

“就为了咱们都姓明，是吧！这多少得有点缘份！我觉得……”他大手一挥，“起码得……嗯……是上辈子的缘份……嗝……”

“好好好，上辈子的缘份！”明楼哭笑不得，“你先坐下，坐下，当心杯子！”

“哎哟，阿诚这是又开始了？”

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看到明诚这样见怪不怪。

“他一直这样？”

“这孩子啊，平时可可爱爱的，可招人喜欢了。就是一喝酒就这德性。倒也不是酒疯子，就是爱热闹，爱黏人。跟那吃了猫薄荷的猫似的，见谁都可以抱上去。这幸亏不是个姑娘，不然少不得要被人占便宜。”

明楼无奈，只能先把账结了，连拖带拉把明诚弄了出去。

“站好，你站好！穿外套，帽子……哎，你给我把帽子戴上！”

明楼手忙脚乱给他包裹成个粽子，就怕他散了汗给冻坏了。

明诚还傻乐着，抱着明楼不撒手，真跟猫咪似的往他脸上蹭。那头毛茸茸的短发，蹭得明楼直喊痒。

最后没办法，明楼干脆背着他走回寝室。

偌大的寒假校园里静悄悄的，地上还有些雪，所以明楼背着他走得很慢，整个校园里只有他走路踩雪的嘎吱声。

明诚软热的呼吸吹在他耳边，还带着酒味。明楼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有点上头了，连忙用力吸进一口带着雪沫的空气。

明楼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跟明诚的见面来。那时的情形跟现在有些像，却又完全不一样。他不由感慨这多少有些玄学在里头。

 

明诚半醉半醒间，觉得自己趴在一个宽阔的背上，被人托得稳稳的。

哦……是明楼。他迷迷糊糊的想。

原来被人背着是这种滋味啊……

他想到小时候看到那些普通孩子被父亲背在背上或者骑上肩膀，是那么的开心。他那时就好奇，这该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师哥……”

“嗯？”

“师哥。”

“怎么啦？不舒服？快到了，坚持一会儿。”明楼怕他想吐，又把他往上垫了一下。

明诚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地蹭蹭。

“师哥，你真好。”

“好，那你也别勒太紧啊。师哥要被勒死了。”

“你是就对我一个这么好，还是对其他人都这么好？”

这还林黛玉附体了？明楼头大，哭笑不得。

“只有你一个，小祖宗，够满意了吧？”

明楼这倒没夸张，就连明台他也没这样背过。

明诚还不满意，嘟着嘴，不依不饶：“那我叫你师哥，其他人也叫你师哥。”

“谁说的？你不知道京戏不能乱叫的吗？”

“比你大的叫x哥，比你小的叫x弟，师哥师弟这种，你可不能乱认。”

“为什么？”

明楼顿了一下，想了想，道：“大概是江湖老规矩。认了师哥师弟，就要担一辈子的责任。”

“哦……”

明诚若有所思，然后道：“那我还是要叫你师哥，就你一个师哥！你也只能有我一个师弟！”

明楼心中一热，微微应道：“好，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