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763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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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少年 香港的雨好急、好大、好吵、好烦,一点也不跟天文台的规矩做事。上山的路被冲得全是泥水,我从背阴那边走上来,弄得浑身污糟,等下回去又不知道如何同其他人解释。
毕竟黑社会去和合石坟场后山参加O记警司的丧礼,说出去实在滑稽,够晒离谱。
更离谱的大概是我的身份。罗sir当晚问我是兵是贼,是人是鬼。我此刻又可以点答呢?现在他死了,条尸都不知道是不是完整,他能说什么?难不成从土里拎一份卧底档案钻出来同大家讲:唔好意思仲有个伙计喺新联盛度,你哋唔好畀佢死。
死咪死啰。最弊就是那份保险受益人都不知道应该填哪条粉肠,难不成要充公做社团经费。
脑子里很乱。总感觉昌哥在对面看着我。又好像是阿添。
雨下了太久,下山摔了一跤。经过一片堆填区,随水汽吹过来的腐物味道葾崩烂臭,我冲进后巷吐了一阵,卖纸皮的阿婆冲出来骂我弄脏她那堆垃圾,索性扔了几张钞票买她消停。
钱嘛。多得是。没有可以再赚,卖白粉、走私、开外围、搞拳场,不管什么都比做警察有着数。
我应该这么想的。正常人大概都会这么想。谁知道香港几年后以后会怎样?上面那些人同女王谈来谈去又能谈出什么结果?最多不过是港督从鬼佬变那些人,还不是照样没得选?有钱就要赚,储够就跑路,有今生没来世,下辈子说不定投生畜生道,最后成了哪位有钱佬嘴里一条冤魂都仲未知。
惊乜?使乜惊?我又唔喺坏人。
我指着那个阿婆,我笑。阿婆大概见钱开眼,竟然还斟了杯热水给我,一啖饮完,口腔里烫出泡,痛得我原地跳起身。看她又开始浑身腾腾震,我也只能快点离开,免得她真吓出好歹来,我更难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新界,无端端去恐吓一个阿婆寻开心。
算罢啦。倒不如回城寨,求其找人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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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了两万。让家驹一拳打到我飞起,先知道拳场的地板原来这么硬,一定是算爆偷工减料,求求其其找黑工。
流血了,脸上也有。家驹赢了钱,心情靓爆,虽然我欠着没给,还要硬拉着我去他家楼下喝酒,酒量不行又死顶,醉成一滩烂泥,揽着他上去,沉甸甸的直往下滑,捞都捞不及,间中不小心被牛仔外套硬邦邦的领边蹭到伤口,痛到想即刻掟人落楼。
但他又揽实我,醉懵懵叫着,骆哥,叫我大佬唔好抌低我,我好fit好抽得嘅。我说,出来行,今日唔知听日事。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他身上很热,两个人衣服互相浸到透湿,额前碎发黏在脸上,鬓边也是,顺着汗滴下去的轨迹,才发现他的下巴骨的一丛阴影里也有我弄出来的一条擦伤,血珠子结出星星点点细碎的疤,看起来像块胎记,又似文身。
我小声问他,紧唔紧要,我帮你擦啲消毒药水?他摇头,虚望到我身后,眼睛已经不聚焦了。好眼训,他又向下滑,这次带着我一起被后面一盆即将枯死的发财桔绊倒,背后的淤伤好像更痛了,不过比不上压在胃上面那条手臂,我差点呕出来。
我下意识打了他一拳,就像两个钟头前他打我那样。他被我打得弹开了大概一呎多远,捂着脸小声地抱怨。
我丢,大佬哇,使唔使落咁重手啊你……饮大咗唔小心啫……
我呢一拳,点都比你打拳赛呃人下注嗰阵时轻得多啦。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内疚。忘记了喝醉酒的人会变沉,原先这拳按照预计情况,起码要打到他跌进梳化。毕竟摔在地板上真的很痛,我于心不忍。
我又去拉他起来,嘲笑自己花了两万块挨打不得止,还找上个麻烦。他在梳化上坐不稳,非要靠着我,满嘴酒气喷到颈窝,很难闻。我打算越过他去拿矮柜上的遥控板,这个天气不开冷气除湿大概我们两个这样下去会流汗流到脱水。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两条手臂趁机绕上来,把我的腰箍得死紧。
好撚热啊,衰仔!企埋一边啦。
他头埋在我肚子上,一动不动,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我的汗还是他的。
麻鬼烦。
我拍拍他的脑袋,拽拽他的头发。后来更无聊,一把一把抓到手里分成股,想着以前给自己扎头发的时候,试图拧出一团发绺。
他一直不动。
我索性点了根烟,半跪在那里慢慢等,烟灰总是掉得很快,洒在他染成亮棕色的头发里,很像落雪。其实我也没见过落雪,台湾不会下雪,香港也不会下雪。只有烦人的雨,一直一直一直不停地从天顶的窟窿里往下流。
不知道这场雨有没有把罗sir流了一地的血洗干净?也许它亦是帮凶。
唔……
好不容易我听见家驹再次出声,谢天谢地,他好像睡醒了。我拍拍他的脑袋,这次总算抬头向上望,租屋顶上只有一颗早就熏黑了的灯胆,昏暗的光下他的眼睛亮过星子。
喂,唔惊乜,咁都训得着?
惊乜?使乜惊啫?
惊我杀咗你,就唔使俾两万蚊你咯。
切。
他笑起来,眉尾弯弯的,嘴角旁边有两个浅浅的窝。
知你唔开心喇,依家有冇好翻啲?
手臂滑落下来,他瘫倒在靠背上,眼皮一眨一眨,似乎又要睡过去。我摸摸他的脸,故意碰到伤口,他痛得浑身绷直,两手并用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没有力气,将它拖下来,靠在耳边枕上去。
训啦,做人唔好咁悲观,训醒就冇事架喇。
真的好难对一只醉猫发脾气。我在他身边躺下,冷气很足,吹得浑身冰凉,因此在这挤逼的空间里,唯有同他贴得更埋,先至觉得没有那么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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