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后清晨的空气里充斥草叶芳息，这一觉川木睡得极其安稳，以至于直到相争寻食的翠鸟发出啾啾声才将他叫醒。

“……”

有个好眠应该值得庆幸，但是噩梦梦久了没做梦反而异常。

天气会影响人的心情。

环境变化能带给川木的影响微乎其微，他这些天情绪都是四平八稳，所以在这种阴天里突如其来的好心情反而叫人糟心。

既然醒了，继续躺也睡不着，他干脆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往外走的时候路过这房间墙上开凿的三尺小窗，看到某木叶忍者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小孩玩具。

“哇——”

抢肯定抢不过，小男孩大声嚎啕，刚吭出一个字就被人捂了嘴。

“我看一眼而已，又不是不还给你了，别哭啊。”

博人在昨晚悄悄来到这个毫不出名的村落，为了不打草惊蛇，隔了二里路远时他就停下了踏枝而行的脚步，给赶路回村的大叔卖了个乖，坐在牛车上带着平平稳稳的心跳凑近了川木。

他俩这场追逐戏演了好久，不管是因迹寻人还是控制情绪都必须合格才能继续演下去。

川木在窗口站着，博人当然知道。他抬头朝着屋里的人扯开一个咧嘴笑，换来对方嫌弃的眼神。

“你多大了。”

“我对玩具没兴趣！就是瞅瞅你做的竹马嘛，没想到你还有手工艺人的天赋……”

博人把小竹马塞到小孩的手里，手背到身后打开刃具包，抽出来时多了三包豆干。

“我给你赔罪，别哭了啊，这个很好吃的！”

川木知道他都吃什么东西，不由得一头黑线：“……你是真蠢还是假蠢，你想辣死人么？”

听到他这么说，博人不服地跳起来，手指指着川木，大声给自己开脱：“辣的我早吃完了！留下来的都不辣！”

“原来是把难吃的送人。”

“什么啊我是那种人吗！”

有被川木的话冒犯到，博人一个闪身就扑到窗台边，屋内的人早知道他要干什么，直接把窗子关上，“哐”一声差点怼到他的鼻尖。

质量不牢固的窗框也无人打扫，震落了的灰落了博人一脸。这样出糗还不够，身后的小孩还一路跑一路大喊：“有坏蛋来人打坏蛋——”

“……”

几年前还是问题儿童的博人身体僵硬地绕行屋子的正门，并疯狂吐槽起现在的小孩真难缠。

独立在外时所有必备技能都要学会，例如如何生活。木叶是安装了电气科技的地区，但是除了那些人口集聚的发达区域，火之国还有大面积刚刚接受科技惠及的落后村落。

光线昏暗的小屋内，博人正蹲在厨房的灶台下撑着脸拉风箱，白米粥的香气已经从大锅中溢出来了。川木从屋外走进来，抱着一捆柴放到一边。

天边吹来一阵清风。日头逐渐高升，驱散了阴云，蒸腾起草木和潮湿泥土的芳香。

这间屋子的烟囱第一次在这个点飘出炊烟，此时随着微风袅袅而起。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可不是来叫你使唤的……”博人捡了两条木柴塞到火炉里，一开口就是抱怨：“既然叫我做饭，那你洗碗。”

“不洗。”

川木用极其坚定的口吻回绝了他的要求，可把博人气得够呛。

“……不洗下顿你别吃！”

“我也没打算在这吃下顿。”

川木无所谓地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厨房。博人动作粗鲁地用铁钳将燃着的木柴往更里面捅了两下，召唤了影分身操掌锅台，小跑出去找川木。

他来到川木的房间，看到那人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装备。

“我觉得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再是木叶忍者，你也没必要一路跟着。”

他背对着博人，这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感受到一股腾腾而起的心火。受到这份情绪影响，他不由得也烦躁起来。

“你永远讨人嫌，从一开始就是。”他继续说。“木叶不是全员戒备吗，你这个少爷就这么闲？我一不叛村二没杀人，你来找我干什么，该死的家伙。”

“滚蛋！虽然早知道你狗嘴里不吐象牙，但这不代表我能把你那嘴臭当做没听到。”

博人坐上他的床，趁其不备迅疾出手抢过川木手下的东西，一把甩到墙上。他这番动作显然是想惹恼川木，但是这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他，眉眼凌厉，但并没有因为愤怒动手。

看他不动，博人干脆脱了鞋盘起腿。床上的垫子一点都不软，他干脆把还没叠的被子团起来叠在屁股下面。

“你连个护额都没有，算什么木叶忍者。”

“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就赶紧滚。”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本来就不是温柔的个性，那根牵着骄傲的引线总被川木来回挑拨，就算已经锻炼出来抗性，被那人肆意妄为地左右拨动难免会被擦着火。

“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

川木的态度愈发冰冷，博人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揪住川木的衣领拉向自己。

“要是缉捕叛忍的命令发出，来找你的就会是三个人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他大声喊着，几乎想要撬开川木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和村子和忍者什么的都没关系，我是来找我的兄弟的，你这个从来不会好好说话的傻逼是我的家人啊！”

他又愤怒又着急。

博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川木这个家伙是真的别扭难搞。他自己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性子，要不是把川木当兄弟，怎么可能一路上都腆着脸想拉他回家。

可是这家伙总和他作对。就算川木有难处，难道不应该讲明白一起面对吗？

“你有病吗？比起我，你更应该看好你的血亲。”川木一把挥开他的手。“说你蠢你还当真，我要是你，我就在木叶里守着漩涡宅，永远都不离开。”

“这有什么区别啊！你和我比双生子之间更能理解彼此的心情，难道不算家人吗？老爹收你做弟子，对你比对我还好，都这样了还非得分个内外才合你意吗？”

他从床上跳下来，越说越激动，几欲抓狂。

“我们不是说好了共克难关吗？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喜乐我们应该一起分享，痛苦也应该一起承担，你不是外人，我也想保护你，小葵也一直担心你，最重要的是爸爸他是不会想让你过这种离群索居、独自难过的日子的——”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这些话惹恼了川木。被抓住领子的人顷刻换成了博人，下一秒他就被川木扔了出去，砸上墙时把砖块撞得粉碎，不结实的墙壁瞬间倒塌，将博人埋在破败残垣之下。

他痛得仿佛断了肋骨，却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呻吟。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剧痛会通过「楔」传给那个家伙。

胸口乍起的酸楚和后悔不是他自己的情绪。他只想让他最好的兄弟能活得轻松，如果这时候呈现软弱之态，只会让川木更加痛苦。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叫我感到恶心！”

川木一步步踱到博人面前，本来十分坚毅的神情此时已近扭曲。

“你这个蠢货，你居然还想和我做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你还会在火影的荫蔽下做个抱怨父亲的幼稚鬼，葵和夫人的丈夫会好好地去上班，木叶不会有伤亡，你不会从温室里走出来，你根本没必要走出来！”

他一把将博人从废墟里捞出来，本来就显得沉郁的灰色眼眸更蒙上一层阴翳，指间关节因为紧绷到极致显出无力的苍白。

他永远都是心底波涛翻涌，表面却波澜不惊那般内敛。受尽众人宠爱、神经粗直的博人本来是最不应发现他是这般纠结难过的人的，但这样性情的家伙居然成为最了解他内心挣扎的存在。

博人并不是洞察力深厚的人，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家人、朋友、战友之中，川木将这三个身份占尽了去，同居一个屋檐之下使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过于贴近的「楔」根本不受控制地传送着他们的点滴情绪，一开始两人并不知道那些不合常理的心情从何而来，但当真相自白之后，博人绝不会对心事重重、自我否定的川木坐视不理。

可笑……可悲……可恶！

这被慈弦改写的人生，这枚被牢牢印在他身上的「楔」……这让他落入炼狱的恶心的东西，像一只手那样轻易摆布着他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的人生。它让他成为了博人心尖上之人、不断获得强大的力量、和这个蠢货纠缠不清……

如果他没有来到木叶，七代火影会很安全，灾祸不会降临木叶。博人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他带来这一切，却受尽那家伙的关心爱护怜悯。

他恨着、悔着、愧疚着，却不能奈何得了那个同情心泛滥的混账东西。

“我从来、没怪过你……葵和妈妈也没有……”

博人忍着身体的疼痛，这样忍耐反而让他说话听起来格外用力，几乎是咬牙切齿。

“慈弦是不请自来的灾厄，爸爸是火影，哪怕不是因为你，他早晚也会和慈弦交手，你……”

看看，看看。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永远只会散布他那过剩的怜悯和好意，像是巨石尖刀那般落向川木。

你不是说绝不放过任何伤害亲人的人吗？你怎么就不能像你的村民那样恨一下呢？

他大笑起来，笑声冷到可以使闻者血液凝结、背脊发寒。

这疯狂的笑堵住了博人的解释。「楔」将川木逐渐冷厉并灰暗下去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博人，冷却了他的怒火和委屈，双眼中只剩冷静。

他们难道不是兄弟吗？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的家人从来没有埋怨过川木，川木就是他的家人。

当笑声渐歇，博人开了口：“好，我劝不到你，那么看起来多说也无益。”

川木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嘲讽。

“你明白就好。”

他松开了博人转身离去，不留一个眼神给那没能支住身体跪倒于废墟中的人。踏出几步之后，他听见博人慢慢站起来，心口不属于自己的坚定和倔强让他攥紧了拳。

“我不会放弃的。”

博人说着，声音不大，却稳稳落在川木的耳中。

他当然不能放弃。「楔」带来的，属于川木的情绪哪怕只分了一半给博人，都足够让他切身感受到这个生命是多么悲伤……如果他离开川木太远，不能分担这份痛苦，他凭什么说川木是他最好的兄弟？

“如果动嘴不能解决问题的话，下次见面，就是动手了。”

这番话扯住了川木行走的脚步。他停下来，回头看向博人：“你想怎样？”

“打晕你，带回家。”

“哈。”

面对川木的冷笑，博人毫不退让。

他只是个情绪积极到有些没心没肺的笨蛋，才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人。和怜悯或者同情都无关，他只是做不到对近在眼前的川木不管不问。

“听说我爸曾经执着于做这件事，他这么追寻过他的好朋友……我师父说的。”

佐助的原话并非如此，不过那些都无伤大雅，只要能表达清楚，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老爹虽然是个笨蛋，但是他做的事从没错过，这你比我清楚吧？”

他晃晃悠悠走了两步，抬起头和川木遥遥对视，尽管这样的距离让他们根本不能看清彼此的眼神。

“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不会放手的。”

博人沉声说。

四周陷入寂静，或许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村民围观，但此时他们都隐匿着，不敢掺入这两名明显有往事纠葛的忍者之间。

风皱起，轻轻穿过破败的房屋，卷来潮湿的味道。

“我说过很多次……”川木冷声回复他：“别惹我。如果叫我烦了，别以为我拿你没辙。”

这话可是有意思，直让博人哈哈笑了起来。

“那你尽管来啊。”

他抬手扶了扶自己的护额，用勾起的食指蹭了蹭鼻尖。

“除非你能下手杀了我，不然你就是吓唬人罢了。”

空气中的水汽骤然随风裹挟而来，微弱的阳光很快便会消失不见。

大雨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