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理最近偶尔会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凝视自己。可每当他回过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在他的视野中。
　　
　　是他多虑了？绝不，结城理曾清晰地感觉那视线，就像一条不知不觉缠绕到自己肩上的蛇，冰冷阴森的触感贴在脖颈的皮肤上，酥痒得他浑身一颤。
　　
　　被那样的目光直直盯住，绝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结城理原先还可以觉得无所谓，走在路上偶尔被人打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后来它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每当他和别人交流时，带着复杂情绪的监视感又笼罩在他身上，几乎要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黏腻湿冷的窥探欲，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结城理从没想过目光能传达如此强烈的感受。但这陌生的关注使他感到自己的生活被十足地监视着，仿佛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逃不出那道目光的视网膜之中。
　　
　　他能想象到一只巨大的眼睛转动着眼珠，眼皮忽眨，视野内仅有自己的身影笼入其中。
　　
　　可是，每当他和望月绫时交流时，这股异样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月绫时的眼睛很漂亮。作为新来的转学生，一致好评的外貌和温柔体贴的关心在同学中起到优良效果，很快成为了学校的人气角色。结城理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完后，蓝色的眼睛就在台下扫来扫去，寻找着什么。
　　
　　直到发现自己。黑头发的围巾少年朝结城理微笑，他似乎不拘小节，并不在意他们其实素未相识的身份，也不在意其他人投来的好奇。
　　
　　认识？
　　
　　搜刮记忆后，结城理得出否定的回答。然而霎时间他才发觉到，自己此时比先前放松得多。糟糕的视线消失了？结城理疑惑地回望望月绫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望月绫时的笑容比先前上扬了一点点。
　　
　　说回他的蓝眼睛吧，结城理一开始的切入点就是这个。他稍微思考了一下望月绫时的海归身份，从国外归来？也许是混血的身份……那双漂亮澄澈的蓝眼睛就像水族馆……热恋的情侣向来喜欢去那样的地方约会，望月绫时的眼神似乎永远像温柔注视着对方的恋人那般，眼睛的颜色只是被蓝盈盈的水映上了一层柔情。
　　
　　结城理相信，他很受欢迎的原因绝对少不了这一点，可那双眼睛的双圈层虹膜却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个闭合的圆圈，抑或没有。结城理试着从中分析出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或证据，来证明自己各种离奇的猜想——不要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对吧？
　　
　　可他只看见了一个完美的圆弧，在望月绫时和他对视的时候，那个圆圈像回旋的曲别针，绕啊绕……一圈一圈绕下去，永远在追赶着前端的尾端，永远也闭合不上的缺口，太极的阴阳亦是互补，而他的眼神里，仿佛恰好缺失着可以同它严丝合缝的另一个……自己。
　　
　　结城理微微抬着头才能直视他，仅仅是因为望月绫时正站在他的面前。极短的距离，近在咫尺，结城理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朝着自己。年轻的小伙习惯性地扯了扯脖子前的围巾，露出一道完美无瑕的微笑，然后在结城理未知的一段时间内，直立在以厘米为单位的近距离里。
　　
　　失神的少年抿紧嘴唇，发誓绝不允许他撬出自己口里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危机？是本性里的警惕吗？望月绫时向他打招呼，这个新来的背头少年也没有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倒是有些个听着客客气气、甚至有点老土的搭讪方式。
　　
　　结城理警惕地看着望月绫时，而对方做出了傻瓜的样子，轻轻歪着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理同学，你很紧张吗？”
　　
　　结城理有充足的理由否认，但那不适用于拒绝。
　　
　　老实说，他现在应该没有其他时候那么紧张吧。望月绫时的出现意味着那些窥视的消失，松懈的感觉让结城理像一个在水中屏住呼吸许久的人，挣扎着浮到海面上吸取了几分钟后的空气，延续了他快要失常的心跳。
　　
　　温柔的蓝色宽容地流淌到结城理身上，望月绫时默认他有意飘走的视线，和煦的微笑再上扬一点，问：“和顺平他们的卡拉OK，你会去的吧？”
　　
　　……已经和大家都搞好关系了。结城理后知后觉，捏紧背包的背带，他摇摇头，这是他一贯的婉拒方式，转身便离开了放学后的教室。
　　
　　几步的距离内，依稀能听见伊织顺平对着望月绫时帮自己说话。结城理知道他还在看自己，为自己的落荒而逃感到心虚，又坚定认为这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从那以后，当他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个目光便很少会落在他身上了。结城理为此轻轻松了一口气，但这是暂时的，他找不到任何规律和缘由。
　　
　　因为望月绫时的出现？结城理瞟了一眼正在和同学笑闹的望月绫时，后者似乎很快就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回敬一个更加温暖的微笑。
　　
　　结城理默然。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希望他和它之间有什么关联。
　　
　　忍不住问过望月绫时关于眼睛的事情，却纠结着是否要全盘托出，最终摘头去尾地简单描述起抽象的意思。结城理发现这样也挺没劲的，他曾经认为望月绫时故意回避他的质疑——巧合的事情总是值得质疑，但少年每每都能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这真的很没劲，结城理甚至有点同意望月绫时的担心：理，你最近压力好像有点大……
　　
　　“眼睛？理的眼睛出什么事了吗？”望月绫时对这个第一反应的猜想感到一丝慌张，他稍稍凑近一点，盯着结城理的眼睛左看右看，让蓝发少年不自在地摇头。
　　
　　“诶？是说我的吗。”露出思索的样子，望月绫时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结城理注意起他那颗泪痣，点缀在这张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陌生？亲近？诡异？
　　
　　“……”
　　
　　“天生便是这样……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吧？”
　　
　　望月绫时的一句话中断了他的思绪。
　　
　　我应该……？
　　
　　结城理忽然觉得反胃，胃部仿佛被触发了什么一般，疼痛与扭曲并存。记忆被阻隔，抑或恰恰相反，如潮涌一般倾泄，可正是因为被强行挡住，它撞击挡板后又翻倒了回去，胃里也许是差不多的状态。
　　
　　他俯身捂了一手肚子，脑袋里不断被刺耳的铮鸣痛击耳膜。那少年的话语附加了魔咒似的，引来奇怪的生理作用，结城理顾不上忍耐的冷汗，越是疼痛，勇气就像刹不住的车奔了出去。
　　
　　结城理抬起眼帘，刘海垂落下去，阴影下那双眸子死死盯着高挑的少年，稍低的角度没能让他的视野中容括他围巾之上。
　　
　　“你的脸色不太好，理。”
　　
　　世界恍惚间只有他们两个，结城理没有看清他的表情。身体仍然不适，他清楚自己咬紧牙关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了，这不太重要，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因为什么而消解，终将熔为一滩血水，如果能够重铸的话……
　　
　　——就会变成眼前这样。
　　
　　望月绫时自始至终拿出他招牌似的微笑，他在笑吗？他真的笑了吗？哪怕被双手擒住咽喉，他笑得出来吗？
　　
　　“你应该知道的，因为是‘你’啊。”
　　
　　结城理瞳孔骤缩，望月绫时的嘴唇随着掉落的语句而变动，看来喉咙不属于他的发声器官。结城理以为自己再也用不出这么大的手劲了，即使是在塔尔塔罗斯里用尖锐的长剑刺向阴影。
　　
　　“眼睛，你很讨厌它吗？我还以为它的颜色曾经来自你的头发……”
　　
　　围巾少年的笑意似有若无，结城理喘息着，获取充足的空气来平缓情绪，肾上腺素迫使他激动，一度令他怀疑自己颤抖的手不足以抓牢望月绫时的呼吸，还有对方下颚张合时贴到手背的接触。
　　
　　事实上也没有。望月绫时只是想看着他，然后说说话。
　　
　　“你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望月绫时笑着对上结城理的瞳孔，不需要眨眼来湿润眼球，因为它本就枯死如凋零的花朵，只需用这个晶体对准结城理，然后剩下的一切都会好的。
　　
　　“理，你在看谁？”
　　
　　结城理露出疑惑，想要从他瞳孔中那个永无止境的环绕里找寻到一切的答案，不顾因凝神变得疲劳的双眼，视野里只有那一望无际的蓝。
　　
　　“答错了哦。”望月绫时试着小幅度地摇摇头意思一下，不过警惕下的结城理只会尽全力加紧手里的力度，所以他的嘴角带上一点无奈，“你再仔细看看？”
　　
　　如何凝神也找不到所谓答案。一滴冷汗滑落，结城理彻底开始讨厌他提到眼睛了，有关目视的一切，都是。
　　
　　继续告诉他吧，告诉他是他太累了，累得疲惫，累得胃部不适，累得精神衰弱、疑神疑鬼……只要不是跟……的关系……
　　
　　“我是从理的‘眼睛’里诞生的啊，不记得也没关系。”
　　
　　结城理想要呕吐，望月绫时便抬手抚摸他的手背。
　　
　　“因为你的眼睛，我也看到了你所看见的呀。”
　　
　　“我在这扇窗户里，见证了理的生活。每一个夜晚，直至天明后的日常，跟随着迁移，最终有了现在的安定。有时候自我是从其他事物身上反射出来的，你觉得呢？哈哈，这也是因为理，我才能学到的。”
　　
　　“我实在太喜欢看着理的人生了，所以我变得像你一样，也在体验你的生活呢。”
　　
　　结城理抽掉手，来自他人的亲密触碰使他浑身发毛。而在望月绫时的目光里，他又控制不住哆嗦了两下。
　　
　　“可是一次又一次将*******……也实在是……很残忍呢。”望月绫时忽然垂下眼帘，嘴角的微笑染上几分苦涩。
　　
　　结城理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听清楚那段话，而直觉在说，那才是最关键的——
　　
　　咬紧牙关，他费劲地从苦痛中挤出一个问号。
　　
　　“‘我是什么’？唔，想确认一遍？”听见他的质疑，围巾少年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理啊，你已经问过很多遍啦……”
　　
　　“我啊——@%&a^+/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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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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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ee^；)u_%+<'.......
　　
　　灰色的瞳孔闪过一抹深蓝的流光，理闭上眼，又睁开，刚才的画面好似虚影，泡沫般消散得一干二净，令他疲惫不堪的大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身体忽地被人抱住，而对方以一种极其悲伤的语气控诉起来：“理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透支自己……我好担心你……”
　　
　　“绫时……？”
　　
　　黑发少年搂得更紧了，理隐隐能听见一丝咽哽。
　　
　　“你刚才一直在发呆，也不听我说话，然后差点就要闭上眼晕倒了！理对身体一点也不负责，我不要看到理这么累自己……”
　　
　　理有些处于状况外，但铺天盖地的疲倦挑战着他的意志力，困意涌入，的确有马上就昏过去的趋势。
　　
　　……已经不知不觉到这个程度了吗？理眯起眼，强打精神，伸手拍了拍绫时的后背，权当安抚。
　　
　　他刚才，还出现幻觉，误会了绫时吧……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理脱口而出，下意识地这么回答——嗯……考虑什么？
　　
　　“你要和我约定，一定记得好好休息哦！”绫时孩子气地说，不得到理的承诺，似乎就不会罢休——他真的被理的反应吓坏了。
　　
　　理自知理亏，好声答应他。黑发少年这才肯松开来，直直地盯着对方。
　　
　　果然是错觉。理并没有感觉到那份模糊的危机，或许是因为绫时的存在，他得以安心下来，又或许，一切糟糕的幻觉不曾发生。
　　
　　“一起回家吧！”绫时放下心来，重新露出和煦的微笑。
　　
　　“嗯。”理跟着前面的绫时离开了教室，甩了甩脑袋，将不愉快的思绪清扫出去。他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规划近期学业与战斗的安排，不想让绫时失望。
　　
　　双圈层虹膜的蓝色眼睛流转过一抹流光，在理没有看见的时候，那规整的圆圈终于形成了一套打不破的莫比乌斯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