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哪里？”陈试图坐起来，但是失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身上没有一处不感到剧痛，就像骨头全被掰断揉碎又强行捏合在一起似的。她只转了一下眼珠，模糊地看见旁边有一件罩在白大褂外面的黑色制服，那是罗德岛博士的身影。

博士蹲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失忆了？”

一个讥讽的声音插话道：“这个流程你熟。”是博士的那个萨卡兹助理。

博士注视着陈：“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陈缓慢地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周围寂静得可怕，天空被蒙蒙的暗黄色烟尘笼罩，隐约地看见远方含着火星凝聚成不祥符号的沉重云团，她迟钝地想到，天灾要来了，源头只能是一个。

博士等待了半晌，看见陈的嘴唇微弱地动了动，喃喃地说：“……我要去找塔露拉。”

“看来没失忆，”他干脆席地在她身边坐下——是罗德岛的甲板，不知道为什么触感并不如往日坚硬，“不过，你也没必要去找她了。”博士也望向那团宛如海上浮城的巨型烟尘，“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塔露拉毁灭了。她的整合运动，她不喜欢的龙门和乌萨斯，都没了，喔，还有这个世界。”

“不是她干的，她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破坏能力。唔，我猜想是一颗体积过大的源石，或者是一颗小行星撞击了南半球。然而全世界整天忙着打仗，甚至没空建一个公共天文站。”博士听上去轻描淡写，不知道他在抱怨还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是不是矿石病人已经没有意义了，能活下来的生物全部会被感染，你可以回龙门去，我们和近卫局在那里修了个避难所。”

陈艰难地摸索着手边的赤霄剑柄，似乎想从那里面汲取到力量，再一次试图坐起来。博士没看她，闲聊一般地问道：“你觉得呢？星sir来过好几次，说避难所里没有你不成。地上的情况挺糟糕的，你们恐怕得在地下待个三五年。当然，海上也不好，水温太高了，是真的‘煎熬’啊。”

“不过，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博士意有所指地说，“再过一个钟头就靠岸了，你觉得该走的话就走吧。”他站了起来，并没有拉陈一把的意思。

陈直挺挺地躺在甲板上，紧握着赤霄，听见博士和炎客的声音渐渐远去：“要不是她受伤的话，我倒是想跟她打一场。”“别在我身上打架，还挺疼的。”“没见识一下塔露拉的剑术，还真是遗憾……”

她茫然地想，自己是要去找塔露拉来着，至于为什么要去找她，是因为要阻止她撞击龙门，阻止她的整合运动搞大屠杀，阻止她让龙门和乌萨斯再次开战——阻止她复仇。至于怎么阻止她，是不是要跟她决战指挥塔之巅，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下什么都没了，把塔露拉当棋子的人、塔露拉的旗帜、塔露拉的仇恨对象都失去了意义，她去找塔露拉的理由也变得没有意义。
她甚至开始思考为什么世界上的大人物有那么多的仗要打，以至于连一个公共天文台都没有建。
但是，提前得知世界毁灭又如何，她不知道塔露拉会不会疯狂到，要穷尽最后一刻去复仇，她确定只要这种事发生了，她依旧会跟魏彦吾闹掰，自爆感染者的身份，跳下高楼，打伤同事，然后去找塔露拉。

她现在应该回龙门去，跟近卫局站在一起，跟星熊打那一架之前对方说的话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而塔露拉，至少塔露拉不会死，龙族最耐受高温，源石辐射和毒气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她该回去，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履行责任，即使她心中的责任所凭依的基石，早就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被一颗行星击碎，然而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的观念和作风已经与她整个人融为一体，一刻也没有懈怠过。
除非，她像如今这样半身不遂，只能无所事事地躺在甲板上胡思乱想。

不，其实她已经可以爬起来了，陈凝视着那些遮蔽天日的烟尘，疼痛汇聚在她原本的病灶手腕处，稍微降幅到了尚能忍受的程度，只不过她一时没办法接受熟悉的一切被毁灭的事实。

一个钟头很快过去，罗德岛明显放慢了速度，缓缓停下，陈借助赤霄的支撑勉力站了起来，想要看清陆地上的情形，然而因为行星爆炸的高温烟雾充满了空气，能见度相当有限。博士的身影鬼魅一般地浮现在她面前，递给她一副防护面具。

“陈sir，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有缘再见。”他微笑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

陈接受了面具：“你们今后什么打算？”
博士叹了口气：“现在最致命的问题不再是矿石病，医药公司也无利可图，我们只好跟各个避难所合作，帮助他们收容幸存者。”
他们走到舷梯旁，看到一个戴着可怖面罩的高大鬼族女性站在码头往他们挥挥手。

陈毫不犹豫地戴上防护面具，闷闷地回了一句“有缘再见”，然后动作利落地下了船，完全看不出她之前的伤势。

看着陈和星熊的身影渐渐隐没，博士颇有些遗憾地说：“我还以为她会留下来呢，好歹是个高级资深干员。”他打开艾雅法拉从汐斯塔发来的地质报告，火山喷发燃烧地表的实时图像立刻投射在浓密的烟尘上。
“让陈sir这样富有正义感的人才去避难所，实在太浪费了。”
“不一定，”炎客从他身后的烟雾中步出，语气冷漠地说，“她总有一天会再次为了塔露拉离开。这是宿命。”

博士垂下眼，看着深黑的海水在船体四周慢吞吞地翻滚，冒出许多粘稠的沸腾气泡，海岸线上堆着一层半融化的鱼类尸体、被染黑的发丝一样的枯萎海草和空荡荡的残缺贝壳，散发出腐臭的腥味。
“天气越来越热了。”他抱怨道。


        2.

星熊一路上罕见地沉默不语，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一层尴尬的隔阂，陈倒是开口询问了几句龙门的情况，得到寥寥语焉不详的回答，很快也无话可说，只是盯着脚下震碎开裂成一块块的地面。
整个龙门一片死寂，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切尔诺伯格核心城卡在城门的墙壁上，像一个废弃的蜂巢。坍塌的建筑布满烧灼后的焦痕，下面压着一滩滩干涸的血色，凝结出细密的源石颗粒。直到她们来到一座灰扑扑的土丘跟前。

“到了。”星熊不知在哪儿按了一下，一道挺科幻的合金大门突兀地打开，露出一扇光滑的石板，不知是什么石料制成的，毫无缝隙和花纹，只有中央部分从某个角度看去有轻微的凹陷。
星熊将右手覆盖在那个浅浅的凹陷处，石板竟柔软如液体般，诡异地印出一个与她手掌相当的形状，随即手印消失，石板缓缓地升起，正当陈想要看清避难所的内部，她的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再次昏厥了过去。

陈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闪烁着冰冷灰色光泽的金属天花板和墙壁，整个房间犹如一个严丝合缝的盒子。她坐在一把快要坏掉的椅子上，面前是简单的桌子和另一把椅子。
她毫无缘由地感到愤怒，这是审讯室，她曾经无数次坐在对面的位置，而现在轮到她被审问了。当然，这是正常流程，但是理解不代表她对此不感到被冒犯。

“你终于醒了。”诗怀雅的上半身被桌子中央的小孔投射在对面的椅子上方，陈注意到她消瘦了很多，胸前佩戴上了近卫局局长的徽章。她心里宽慰了一些，但说出的话依旧生硬：“徽章不错。”
然而诗怀雅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与她吵起来，而是多少有点疲惫地说：“阿陈，我现在没空跟你吵架。”她拢了拢落在肩头上的头发，直截了当：“我对你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都不感兴趣。我只希望你没有背叛我们。”

陈苦笑：“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随即皱了皱眉，“只是我对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立场倒是搞不清了。博士告诉我活着的所有人都感染了矿石病，整合运动也不复存在，我想不通现在还有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最大的问题是生存。”

诗怀雅似乎在对面换了个坐姿：“生存，当然是生存，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自己成为感染者，原本的感染者和后来的感染者……他们是很不一样的。”说到后面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敲了敲桌子，“既然你对此一无所知，那也谈不上背叛。放她出来。阿陈，龙门需要你。”尽管龙门的概念已经不存在，她还是刻意回避了提到避难所，陈隐约感到不对劲。
“魏彦吾在哪里？让我见见他。”“魏先生去了别的地方。”诗怀雅的投影闪烁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关掉了，星熊从突兀拉开的门外面微微低头走进来，“走吧，老陈，我带你看看这里。”

陈跟着星熊乘上了避难所的电梯，越是往下走，见到各种制造间、电力间、训练室、休息室，她越是感觉建筑结构与罗德岛出奇地相似。
“毕竟这是罗德岛帮助龙门建造的，”星熊的话逐渐多了起来，“还有莱茵生命，你知道他们那里有些人会用水晶球或者星图占卜，还挺灵验的——所以他们预测到一点末日的影子，提前建造这里也不是太奇怪。这里可以收容一千个人。”
陈一言难尽地看着底层房间里源源不断流出褐色带气泡液体的管道：“这是什么？”
“可乐工厂。”星熊用保温杯从管道末端接了满满一杯，然后一口气喝下去，抹了抹嘴，“据说是哥伦比亚的饮料，喝久了感觉还挺不错的。来一点吗？”

“不了。”陈注视着中央悬空的巨大透明容器，一根管道正在往里面的液体中放气，容器里一下子充满了透明而轻盈的晶亮气泡。两人罕见地再次陷入沉默。

星熊咳了一声，莫名其妙地说：“老陈，在我的老家有一个神话——我很少听这些，但是对这个故事特别记得。”陈没去打断她，扶着栏杆默默地听着。

“一个神，据说是创世神，死了妻子，他的妻子进入了一个叫‘黄泉国’的地方，吃下了黄泉国的食物，没办法再回到他的身边，但是他非常不舍，追到黄泉国，请求那里的神把他的妻子放回来。对方答应了，只是要求他离开之前不要回头看自己的妻子。”

“他会回头。”陈听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妻子的脸被腐蚀，变得不美了，于是妻子愤怒地要杀了他，神只好用一块巨石把黄泉国的入口堵上了。”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星熊说：“老陈，我也不懂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把它讲给你听。”

“我知道了。”陈平静地说，“谢谢你，星熊。”



        3.

陈很快弄清楚了近卫局剩下的人在避难所里担任的角色——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既不是统治者也不是真去制定什么法规，而是试图维持一种心照不宣的秩序。在这个不到一千人的避难所里，这样的做法是最合适的。
奇异的是，感染者在天灾降临的时候，比非感染者的存活率高出不少，使得原本躲藏在龙门暗处的感染者们居然占了避难所人口将近一半。

“龙门不欢迎感染者。老陈，你最明白这一点。”星熊领着她前往休息室，“这些原生感染者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陈当然知道，贫民区里藏着不少秘密的矿石病人，甚至还有专门提供治疗的黑诊所。“哦，你注意到医疗区的医生了吗？他就是贫民区的黑诊所出身，据说医术很毒，但是能得到治疗依然是一种希望。”

“医疗区？”陈疑惑道，“是罗德岛那样的吗？”“是啊，可以缓解一些矿石病的症状，防止恶化之类的，不过要想治愈矿石病不可能，即使罗德岛也做不到。”

陈好像摸清了一点头绪：“医疗区……不可能治疗每个人。”“设备只够二十个病人使用，但是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病人，”星熊无奈地说，“名额也由不得近卫局决定，而是被原生感染者支配着。医生治死了一个病人，才会空出新的名额。”

“这些原生感染者受到新的污染之后，大部分人变得能够使用源石技艺，当然，他们的病症也恶化了，据说也会激化人的性格……算了，总之，他们内部是一个帮派，而且非常憎恨末日之后的感染者。”星熊笑了一下，“他们甚至自称‘新整合运动’。你看，人天然就会形成这种组织。”

“即使大家都成了感染者……还是不一样吗……？”陈怔怔地想道。

响彻避难所的警报声打断了她们的交流，所有的墙壁和地面忽然变得透明，闪着猩红光点，可以一眼看出明确地指向医疗区的方向。星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起般若：“来了来了，这就带你去见识一下他们的情况。”

她们迅速地赶到医疗区，那里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少人拿着锤子、扳手之类的械斗工具，却出奇地安静，一个妇女站在桌子上发表着激动的类似演说的言论。

“……一周前，我失去了一条腿，因为原生感染者的罪恶招来了毁灭性的天灾，同时，我们所有人都失去了房子、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平静的生活，不得不住到避难所最狭小、最潮湿、最阴冷的房间；
“三天前，我失去了我的丈夫，他在吃早上那可怜的一片饼干的时候，被咳出来的矿石和内脏碎片活活呛死了，但是他们说他病得还不够重，拒绝让他进医疗区！天晓得我们这些因为天灾感染的人，在他们嘴里永远不够严重！
“就在昨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因为他饥饿极了，偷了‘新整合运动’的一个罐头，他才九岁，而那个罐头只有五十克，还不够他们塞牙缝——他们就把他生生打死在这里，就在这里，医疗区！多么讽刺！

“我们爱好和平，但是不代表我们没有勇气，不代表我们害怕斗争，我们爱好和平，也爱好荣誉和自由……我希望未来的日子里面，我们可以得到治疗，我们的生命和安全都可以被保障，我们不再是被无视、被欺压、被虐杀的；我希望我们有勇气做应该做的事情；我希望我们不要在恶势力下胆怯、在危险下懦弱。

“假如我们不去斗争，那么他们杀死了我们，还要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哪，这就是奴隶！！！”

那些听到演讲的后感染者们情绪激动地挥舞起手中的器械，呼喊着杂乱的口号，或者单纯地叫嚷着向医疗区的核心区域如潮水一般挤上去。

星熊在门口相当冷静地评论道：“很有煽动性。”

陈捏着剑柄，赤霄在鞘中发出颤抖的嗡鸣，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困惑、焦躁和愤怒。
“不管这种事情吗？”
星熊说：“我建议你不要管。”

下一秒，其中一个暴动的后感染者注意到了她们近卫局的制服，随即注意到了陈手腕上新凝聚出来的结晶。他尖叫道：“近卫局来了！她们也是原生感染者！她们是那边的！”

黑压压的人群瞬间转向，往她们这边冲过来。星熊耸了耸肩，在陈身前举起了盾牌：“我就说了不要管吧。”

陈已经忘记上一次面对这么多对手是什么时候了，和整合运动之间的战斗经过一个末日之后变得恍如隔世，甚至去找塔露拉的路上她杀了多少敌人她也不记得了，也许这时候让她来对付新整合运动她的心里还好受些。而不是对自己曾经立誓保护过的龙门市民拔刀相向。

当然，这些人既不会使用源石技艺，打架的技术也乏善可陈，只是他们人太多，远远超过了她们可以阻挡的数量。况且，她们都不想伤害普通人。钢铁制成的工具器械像暴雨一样朝她们投掷过来，星熊的般若之后久违地再次成为陈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4.

这场暴动很有成效，新整合运动的大部分成员被投入了监狱（谁知道罗德岛为什么要修这个而且居然还真的用上了）——包括星熊和陈，近卫局的人来交涉过，但是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一致决定让她们暂且待在这里。

真是永生难忘的经历，不是吗，陈自嘲地想，看来她得提前习惯这个。
这就是她的末日生活了。

被关在囚笼里，陈再次无所事事地躺了下来，这是个冰冷黑暗、隔绝源石技艺的严密铁盒，就像缩小版的审讯室，或者干脆说这是个提供营养液的棺材，除了躺着和稍微坐起来一点，什么也做不了。

陈逐渐睡着了，她睡眠不深，做了许多梦，梦到了过去，她和塔露拉在一起，陈家的宅子庞大、冰冷而阴森，她们整日被关在里面，却经常迷失在一模一样的曲折走廊和楼梯间。后来她们一起学习剑术，锋利的薄刃挥向彼此，闪着寒芒，碰撞得铮铮作响，瞳孔中映出彼此稚嫩的脸庞。

后来塔露拉问她：“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陈家，离开龙门。”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离开？”

“晖洁，我走了。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吗？”

陈被梦中塔露拉离开时决绝又悲伤的身影惊醒过来，两滴凉凉的眼泪滑入了鬓间，她抚摸着自己持剑磨出的茧子。剑握在手中的时候，就会知道谁是她不愿意为敌的人。

起先她还试图用脉搏来计算时间，但是黑暗和寂静让她很快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断断续续地睡着，在半梦半醒间见到塔露拉的身影。
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恶化了病情，患处不时地疼痛，但是她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塔露拉就在附近，或者说，她感应到了塔露拉和自己互相之间的血脉吸引，这种吸引随着源石颗粒在她血液中的欢快流动而日渐增幅，让她做梦和看到幻象的时间越来越多。

直到她的囚笼突然被打开，一只手将她从这铁盒子里拽出来——几个新整合运动的成员，潜入进来解救他们的帮派。
这只是一个误会，她的运气使然，但是她的运气已经衰落很久了。
陈没有解释，更没有道谢，而是默默地走掉了。她找到了赤霄，从这一晚混乱不堪的避难所旁若无人地迅速穿过，来到避难所的大门前，她没有证件和密令，拔出赤霄直接劈开了这道门。

如果不是如博士所说的，她在监狱里已经过了两三年的话，那么地质活动耗费能量比预计的要快，地表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一层黝黑的霜冻凝结在地上，放进来阵阵白色的寒气。

不出所料地，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老陈，你还是回头了。”

“我不是神，谁都不是神，世界上再也没有黄泉国这种地方，你也没有继续阻止我的理由。”看到布满裂痕的般若，陈沉重地摇了摇头，“星熊，我说过不愿意跟你打，你让我走吧。”

她想通了，她去找塔露拉，从来不需要什么深明大义的理由，只要“想见她”，就可以了。
在勉强算得上和平的年代，这个愿望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实现，而现在除了她自己的内心，没有什么再能阻拦她。

这回星熊没有试图劝说就退让了，她没有立场去劝老陈。她闭上眼睛，罕见地看起来有一点悲哀。

“有缘再见，老陈。”

陈戴上了来时博士送给她的面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跋涉过寂静枯萎的荒原，穿过冻上的湖泊，穿过另一个枪林弹雨的避难所封锁范围，跨过大半个龙门和一小片海，穿越龙门和乌萨斯冰封的边境，凭着她们之间冥冥中的血脉联系，去找塔露拉。

这漫长的寒冷旅程直到她抵达西西伯利亚，看到了一个站在城镇废墟顶端的熟悉身影时，才宣告结束。

整合运动的前首领和龙门的前特别督察组组长对上了视线。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的。”

“我已经来了。”

塔露拉似乎笑了笑，把散发出恐怖威压的剑收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在避难所里继续当你的守护神，怎么会跑出来。”

陈扔掉面具，走到她身边：“喝不惯可乐罢了。”

塔露拉嗤笑道：“莱茵生命的恶趣味。”

她们终于再次见面了，在原定计划又过了一个末日之后，场面却不像陈之前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反是让她的心终于感到了安宁。

她们甚至在废墟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台造雪机，“还能用。”陈检查了一下这台被锈蚀得厉害的机器，这个末日的好处就在于，作为能源的源石变得随处可见，只要机器大致没有问题，塞进一块地上捡到的源石就可以运转。

“记得吗，有一次圣诞节我们偷偷跑到大古广场，那里就有一个造雪机。可惜那时候它出故障了，谁也没看到雪。”

“嗯，是小老虎家开的广场……”

塔露拉枕在陈的腿上，声音含混不清地答道。就像她们小时候小心翼翼地透过一个脏污的天窗仰望夜晚的星空，然而龙门市区整晚的灯光总是把夜空映得发红，把可怜的几颗星星逼得黯淡下去。
现在虽然没有灯光，烟尘却无边无际地遮住天空，看上去像搅浑的污水一样灰黑，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只有雪花从一团混沌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地不停坠下。
塔露拉的矿石病是陈所见过最严重的，露出的四肢和脖颈上都有大块的黑色结晶，看起来非常吓人。也正因如此，她们处于同源龙族的血液此刻沸腾得格外剧烈。

“小塔，谢谢你。”陈俯下身来，两人的角轻轻地触碰在一起，“虽然听上去很没良心，但是世界毁灭之后，现在我终于感到幸福了。”

冰块被机器打碎喷射到半空，人造的雪花裹着粉尘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末日前任何一场自然正常的雪一样，洁白、晶莹、盛大而浪漫，温柔地落在废墟和她们身上，却没有化开，积了薄薄的一层，在这污黑的穹顶之下造出了一块小小的、温暖的、幸福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