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光通快递，请问您现在方便——”
“我在家，送来就好。”
“是！”

在工作日搞家里蹲的，一定是个人才。
自己第一天上岗，多少有些紧张。
发货地址是某家著名的出版社，好像是把新书样本寄来让他过目。
那么这家里蹲到底是干什么的？


梦比优斯装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开到了快递上的地址。

“哐！”

完蛋！撞大门了！

“对不起！您家的……”
“唔，这个好，动静够大。倒是比门铃更容易听到。啊，你不用担心，门是记忆金属做的，等一下浇上热水就能恢复原状。”
“对不起，今天我是第一天上班，毛手毛脚的给您添麻烦了……”
“好了好了，进来吧。”

从车上卸下一个中等尺寸的箱子，梦比优斯心惊胆战地把箱子扛进了眼前的独栋精品宅子。

“放下吧，看来今后也得一直麻烦你了。前一个快递员怎么好像总欠我钱的样子，这才多久就辞职了。真是服了……”

希卡利端上两杯咖啡，碎碎念着从厨房出来了。
刚进门，还以为会有精致的布局 ，不料客厅里一片黑压压的资料和仪器迎面而来（虽然并没有真的自己动起来），梦比优斯乍一看一哆嗦差点扔了手里的东西。

“你每周的工时是怎么安排的？”
“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每周休息一天。”“还真是挺长时间的啊，那你的薪水一定可观吧？”
“不，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啦……”

看他没有请自己出去的意思，梦比优斯索性敞开了和他聊了起来。

“那个，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讲。”“您为什么……特意留下我喝咖啡？”
“哦，我好几天没和人说话了。”

什么？
这个人……！

“真是的！下次试试打给电话客服小姐吧！”

梦比优斯气鼓鼓地夺门而出，上车之后才想起来忘记让他在货单上签字了。

“……真是的！！“

气急败坏地摔上车门，梦比优斯又蹭到门铃旁边。

”您还没签收……”
“门开着呢。”
“那个……抱歉。”

好不尴尬。
梦比优斯这么想着，却看到开门出来的希卡利面带微笑。

“客服电话也打过，人工语音服务也打过，不过我还是喜欢和眼前的人聊天。活生生的，多有意思啊。”

那个笑容看得梦比优斯脑子越发混乱，最后他只能抓过希卡利签好的单子飞奔回了车上。



第二天，不出意外接到了他的电话。

“昨天发现的细微错误已经用邮件和出版方联系过了，正好我还得提供一套样品给研究基地。”
“……您不应该让专人过来拿吗？科研用的样品想必很精密吧。”
“不用担心。我新研究的课题是抗压防震材料。这不正好能拿来初步检测么。”
“但是我…应该不方便进去那种地方吧……”
“是么……那就扔门口保安室，到时候我通知其他人去拿。”
“……好好，我马上到。真是的。”

这情商得是有多低，这性格是得有多邋遢。
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态，那栋宅子已经映入眼帘。
而大门也完好如初，似乎昨天的事故根本没有发生。

“……您好。”
“啊来得还挺快。请进，门开着呢。我现在不大方便应门，麻烦你不要随意走——哇！”

什么声音！
什么情况！

“你没事……”
冲进来的梦比优斯语塞。

这个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一天没来就像打仗一样！不！不对！像打完仗一样！

“……东西我已经包好了，在门口的柜子上。”
“找到了……”
“那就好，我正在做出门的准备，就不招待了。”
“啊好…话说您这是去哪儿？房间里收拾得可真华丽啊。”
“说是新书获奖了，出版方要我出席颁奖典礼。大概会离开四天左右吧。还有刚刚的那句有语病，华丽不能修饰动词。”
“……多谢指教！还有恭喜您！”
“我还真不想去，总有不认识的人跟我说话。”

这样事业有成的人，和自己可能永远没有交集吧。
梦比优斯这次又在思考中出了门。
末了他想起又忘记拿货物，不得不黑着脸再次进入那个打完仗的房间。
那哥们儿这次好像被电路板埋了，正往外使劲儿爬呢。



三天后的晚上，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忽然有人打给自己，不是存过的联系人。

“您好，刚刚放工了。请改日——”
“我饿。”

什么？
你饿？
你饿……
你谁？

“……大科学家您回来啦，还真早啊。不是说四天的行程么？”
“饿……”

为什么这货就一直无视自己的冷嘲热讽呢？

“饿就吃！”
“没东西吃……”

你该不会……

“叫外卖啊！”
“我没开在线支付，电话好像欠费了……”

把最后一句“那你倒是自己迈开腿出去吃！”给咽了，梦比优斯拼命按着脑门上的十字路口问道：

“我马上要去吃晚饭，您一起吗？”



半小时后，两人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
“饭。”
“那这个呢？”
“菜。”
“还有这个？”
“盘子。”
“……你叫什么来着？”
“结账！”

毫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一小会儿，直到梦比优斯再也不想继续了。
被猛然抓住手，梦比优斯回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但对方不为所动，又自信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改名了？我记得你名字不止两个字。”


简直被他的无厘头气到想发一堆乱码！！


“梦比优斯，这个真好吃。”
“梦比优斯，你经常来这里吗？”
“喂，梦比优斯。不准挑食，要不然该营养不良了。”
“梦比优斯，不准把自己不吃的拨到我的盘子里！”

大科学家的独角戏唱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被累了一天想要安静的梦比优斯打断了：“食不言，寝不语。”

没想到的是，对方也认真地应了一声“是。”，席间再没有说话。
吃到差不多了，两人瞪着分量颇多的剩饭，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买单的大科学家提议了：

“可以让我带回去吗？”
“……您还打算吃啊。”
“唔……”

看着手里的餐盒，希卡利若有所思。
别人的生活对于梦比优斯而言没有干涉的必要，看到希卡利提起餐盒，梦比优斯也不再多说，拿起自己的背包准备离开：“那我回去了。”
不料希卡利歪了歪头：“啊，这里是哪里？”


……头疼。
梦比优斯拼命掐着眉头，最终决定驱车把希卡利送回住处。
坐在送货车的副驾驶位置，提着餐盒的希卡利表情奕奕有光：

“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何况还是您请客。”
“哪里，真的很感谢你。托你的福，我才有了新的方向和动力。”

哎？
梦比优斯一时间没听明白。

“不……我也没……你！”

小车平稳地抵达了目的地。梦比优斯没想到被人这么一说，自己会觉得心里很暖和。但他刚抬起头来也想感谢对方一番，就发现眼前的人吧嗒一声关上门，自己进屋了。

“个低能科学家！切！”

真是！就不能好好让我说完再进去吗！
没好气儿地捶了一把方向盘，梦比优斯又发现燃料表现在显示的字样是“空”，为此他只能在心底暗暗怒吼：“这么远你让我飞回去吗？！我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啊我去！！”




大概过了半年吧。
日子也还是平平淡淡，每天起早贪黑，拿了工钱就去吃顿好的。

梦比优斯认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么规律下去。
但他没明白，出人意料才是过日子的主旋律。

“您好，光通快——”
“今晚有时间吗？”

把车停在路上，梦比优斯深吸一口气。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您莫非没有别的朋友？”

对方迟疑了一下，能听到对面明显发生了爆炸，有什么东西叮咣着滚落在了地上。

“抱歉，刚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吧。”
“您没有别的朋友吗？”

喀哒喀哒喀哒——

“网上说，被问到这种问题说明我在人际交往这方面有缺陷。”
“看来事实就是这样呢。”

挂断，继续送货。

“您好，光——”
“刚刚你是不是摁错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麻烦您简明扼要，我今天要派的单很多。”
“是这样的——今晚有我的表彰宴会，想邀请你出席哇！别倒！”

听起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梦比优斯把车停下，耐心地坐等对方继续通话。

“……总之你来吧。”
“我为什么过去？”
“因为我需要你。”

什么……
需要我……

“这……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吃海鲜吧，今天的主菜单就是海鲜。我不喜欢，所以想拜托——”
“你不用再说了。”

挂断，关机。
梦比优斯感到了疑惑，虽然对方确实经常情商掉线，但这次实在太蛮横了。
无法理解对方思维又怕对方继续胡搅蛮缠的梦比优斯把电话调成了静音，安静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一个小时后起来，醒来的梦比优斯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睡过去了，果不其然，手机上全是未接来电。刚刚解除锁屏，瞬间又有电话炸了过来。
不会是他，持续打了一小时电话吧！
梦比优斯滑屏接起了电话：

“烦死了！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要打扰我！”
“让你定时上门收货的客户刚刚来举报你未按时提供服务。还有刚刚你出口顶撞上司，本月奖金扣10%。如果半小时内再收到对你的投诉，扣减累加。”

我……
我！
气死我了！
这人一天天的怎么到哪儿都能给我找麻烦！？
梦比优斯咬牙切齿地翻开着信息，果不其然，又翻到了老熟人的名字。

“啊？！语音短信？！”

播放。

“别着急挂断啊！要把人家的话听完整。我这次科研能有成果都是多亏了你。所以刚刚我想说的是‘我想拜托厨师做你喜欢的东西然后招待你’，但是我又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海鲜所以——”

录音。

“真没办法……其实我不挑食的，就给你个面子。你说时间地点吧！”

发送。

得赶快去上门道歉和提供服务了——
梦比优斯收了手机，开起小车一路欢快前行。




约定出席当日。
梦比优斯挑了体面衣服按照约定来了，没想到看到挺气派的会场门口的花坛边缘坐着邀请自己参会的人。
明知道他的行为槽点太多，梦比优斯还是掐着额头提问了：

“你在做什么？”
“观察现在的官员究竟有几个在身体力行地环保。”
“所以你就在门口坐着干瞪眼？”
“不…那个……”

希卡利看似苦恼地挠了挠头。

“邀请函上说要两人一组一同出席，但我又怕你像中午那样挂电话然后找不到。”
“那您就继续发语音短信呗，再说了我不是来了么。”
“可是今天，如果你不在我会不安的。”

希卡利计算着什么，轻轻一叹收起了通讯器，上面开着两项不同的计数器功能。

“果然有权人还是要讲排场啊。好了，咱们进去吧。”

梦比优斯不为所动，眉头微蹙。

“嗯？怎么了？”
“你……也会不安？”

这个问题很奇怪。
但这里还是应该给出回答。嗯。
希卡利有些幼稚地歪了歪头，也皱起了眉：“嗯，我会的。如果你不来，我会觉得今天的太阳都没有升起来……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非常坐立难安。我自己说不明白，不过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暧昧不明的态度是科学家的大敌。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梦比优斯摇头：“没了。”

末了，不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问问题的自己也很奇怪。
两人沉默了片刻，为了缓解尴尬，梦比优斯先开口了：

“牛排——”梦比优斯站在原地喊道，“有吗？我想发工资就去吃的，结果被扣了10%的奖金。只能放弃了。”

希卡利停步，又挠了挠头。

“……喜欢……”

梦比优斯迈步追上了他。

“什么？”
“……我喜欢牛排。”
“也就是有咯？太好了！”


入场。主持人登台，致辞，到了某个发言环节希卡利站到了台上。
沐浴在众人视线中的他表情呆到不行，跟本市著名人物握手的时候也是一脸“这人谁啊”的模样。
但是——

“笑什么啊，二货。”

梦比优斯看着希卡利把目光转向自己，眼睛立刻来了神，不由得也扬起了嘴角。


“那么请今晚的主角——希卡利博士谈谈这次的成功感言！”

掌声过后，他起身握住了麦克风。

“这次的食品质检法的条例更新之所以能够成功，很大程度上取件于我的一位熟人所提供的帮助。那天他带我吃的炒饭，真是此生难忘。说实话，能吃下那么大量的化工试剂，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有必要取缔这种现象，因为消费者多数是基层劳动人民。我很关注他们的健康问题——”

哎？
基层劳动人民？
炒饭？
熟人？

梦比优斯抓起身边的杯子，一口灌进嘴里，想缓解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
但杯子里的液体明显味道不对。
梦比优斯低头看了下去。

好苦……
这是……

酒？


再睁开眼睛，发现头上有漂亮的水晶吊灯。
头有点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这里是……

“……”

有人的呼吸声。

“哇！”

一扭头，身边有个脑袋！
梦比优斯惊得坐直了身子。
旁边那人听到动静，眯着眼睛哼了一声：

“……你醒了？”
“这、这……”

两人在一张床，一个被窝里醒了过来。
太奇怪了吧！？
而且自己的身上……
有点湿湿的？！

心跳骤然加快的梦比优斯喊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
“没什么？！你管这叫没什么！！”

从床上一跃而起的梦比优斯抓起衣服和背包，甩上房门冲了出去，脑子里乱哄哄的。

“如果那天……没有见面的话。”

好容易找到了卫生间套好了衣服，梦比优斯夺门而出，丝毫没有听到酒店服务人员的问候。
期间，希卡利的笑容，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以为希卡利不是那种人。
他相信希卡利不是那种人。
但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打击他了，他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哪怕一个字。

本来……本来啊，真的只差那一点了。
可惜，太可惜了。
他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可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可惜。
总之，他想到了一个决定：离开他。



执意换了岗位，换了联系方式，换了住处。
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一成不变让他产生了失落感。
没有人能带给他惊喜，他自己也不报任何期待。
到底他想要的是什么，现在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您好——”

某天送货路上，按照派单要求打电话给对方准备去取件，他在拨通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号码究竟属于谁。

“你来吧。”

对方说了三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你……”
“就等你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平淡，那时候他们素昧平生，对彼此没有任何看法。
要运走的行李只是一个大纸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梦比优斯在搬运途中扫了一眼，他的整个家里被清理一空，这么一看才发现是真正的豪宅。
将纸箱直接送到曾经的研究基地，按照惯例，梦比优斯要让他验货。先验货才能签收。
他也一言不发，逐个清点箱中的物品。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都是我要的书。行了，辛苦你了。”
“你……现在改研究医学了？”

问题依然很怪。
他的笨好像直接传染给自己了。
如果可以的话，研究一下你自己的脑袋如何？
但他不会拒绝回答的。自己再怎么说，也知道他那直得从不拐弯的性格。

“嗯，因为某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怪问题之二。
反正两个人都因为自己的拒绝而闹掰了，现在再激起好奇心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你。”

梦比优斯明明知道，希卡利是个日常脱线的人，却没猜到具体的脱线程度。
只不过他也清楚，从看到希卡利的号码的瞬间，今天就注定了是个让人疯狂的日子。
心跳和那个早上变得一样快了。
梦比优斯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说服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为什么……？”
“你记得上次咱们参加聚会吗？那天晚上你喝酒了，我叫不醒你就在酒店订了间房把你放了进去。睡觉的时候你把被子踢掉了，我一看你出了很多汗，而且表情也不怎么舒服。想你可能是病了，夜里睡觉有盗汗的症状。这样放着你不管肯定不好，我就拿冰毛巾给你擦了身体。然后擦着擦着我也困了，直接躺在你旁边睡着了。说白了都是一楼的工作人员不好，干什么非要我订只有一张床的房间呢？这样你睡觉也不舒服，不过还好我在，我照顾了你一个通宵……”
“你是说，我病了……？”
“嗯，擦过之后发现你睡得更踏实了。那天你走得真是莫名其妙，我担心你自己不知道你身上不对劲，也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好像换了号码吧？怎么也联系不上，又不能以投诉以外的理由打给你们公司。没办法，我就一个人搬来了疾控中心，想先研究你的症状再打听附近医院的消息，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啊，要是我能帮到你就好了。你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夜里还难受吗？”

梦比优斯瞧着希卡利，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努力深呼吸好几次，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涌了上来。

“你想我吗？”
“想着呢，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不，只是对你这样。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听到最后这句话，梦比优斯捂住了嘴，用力擦了擦眼睛。重新提问：

“今晚有时间吗？”
“呃，不好意思，没有。”

慢着，听他说到最后。

“…为什么？”
“我的书已经送来了，今天起我要好好学习，想办法治好你。”

他就是这样，容易被误会但真的很会温暖人心。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虚张声势，没有空头支票。
这就是他，只会用行动表达，也因此吸引了自己。

梦比优斯笑了。

“如果说我没有病呢？”
“那——今晚去吃烤肉吧。”
“我没病，真的。”
“你不要说谎，隐瞒病情是不理智的行为。”
“傻子，那时候是大夏天，你非往我身上盖被子，我能不热不踢被子不出汗吗？”
“……所以烤肉你想去吃哪家？”
“嗯，都可以。”
“那你说个地址，我预定一下桌位。”
“好啊。话说你居然也会约店了，可喜可贺，要知道以前你连叫外卖都不会呢。”
“人总归是要成长的嘛。”

最后在验收单上签好名字，希卡利抬起了头：“我喜欢你。”
梦比优斯拿过了单子，收入了自己专用的派单存档盒：“我也是。”


来日方长，希望所有人都能在自己的劳动岗位上收获那一份感动。
你的每一分付出，都必定为你带来殷实的回报。
新的一年，祝愿你也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