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枫很是看不惯裴明宁的大少爷做派。

　　他这会儿正坐在后花园里，大白蜷在桌上任他为所欲为。

　　狸花猫很少有这么粘人的，渺枫以为大白多多少少也沾了裴明宁的大少爷习气 。

　　简单表现为，没人服侍就浑身上下不舒服。

　　昨儿夜里，裴明宁叫他端茶倒水伺候前伺候后的，愣是后半夜才准他去睡。

　　从前他在阁中，也时常有半夜出任务的，可都不比伺候裴大少爷累人。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自告奋勇进来卧底。渺枫趴在桌上，腹中憋着一肚子气，全是那大少爷惹出来的。

　　夏日昏昏，蒸得人发困，横竖他两眼一闭，就再没睁开过。

　　裴明宁在医馆里本就是个甩手掌柜。前堂求医的有他几个徒弟看，抓药的有学徒管，至于家中大小事那都是阮江的。

　　他自个儿嘛，天天转弯遛鸟，跟青楼的娘子们花天酒地，若非大生意上门，他是不肯回来的。

　　偏今儿，破天荒头一遭，大少爷没往外头蹦，兜兜转转竟绕到后花园来了。

　　好死不死，渺枫到任第二日刚偷了个懒就被主人抓了包。

　　裴明宁走路惯不带声的，他这会儿慢悠悠在渺枫对面坐下，又将扇子放在桌上，不偏不倚，正压在猫大爷四处乱甩的尾巴上。

　　猫大爷又甩了几下尾巴，觉着有些不利索，回头来一瞧。

　　好死不死，家里阎王正平静而祥和地看着自己。

　　猫大爷愣是把圆溜溜的眼珠子压成了半个圆月，以控诉废物阎王的不要脸行径。

　　“后厨给你备了几条新鲜小鱼，去晚了可就要端上我的桌了。”裴明宁拎起扇子敲敲大爷圆溜溜的脑壳。

　　猫爷轻哼一声，从桌上一跃而下，晃着尾巴，大摇大摆走了。

　　裴大爷心情很好，见大白走了，不紧不慢地挪到渺枫边上，一手支着脑袋，颇有兴致地瞧人睡觉。

　　年轻人就是好。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裴大爷今年二十有七了，闭上嘴就是一表人才。不明真相的媒人都把门槛踏烂了一个又一个，也没见大爷娶个夫人。

　　渺枫深入虎穴前，曾看过机枢阁收集的裴明宁档案。

　　机枢阁的档案，多半只有字，很少有本人的画像，但裴明宁是个例外。

　　也不知画师是从哪个方位画他的，只有一张侧颜，但总之技术不错，简直是把人直接塞进画里。

　　渺枫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情爱一事上，年轻者不比年长者。前者讲求一个“欲”字，大抵可说是见色起意，下半身动得总比心快。

　　就这一幅画，可叫那情窦初开的小豹子魂牵梦萦了好几个晚上。

　　倒底是什么样的标致人物，能叫人一见生情？

　　绮梦来得快，碎得也快。等他真见着了梦中情人，还被人差使了大半个晚上后，渺枫发誓，再也不见色起意了。

　　师兄常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此言真真不虚。

　　渺枫惊醒的时候，裴明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脸还贴得极近，几乎要亲吻上来。

　　他一时惊乱，慌中想要起身，却一下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这么怕我做什么？裴明宁竖起身，半展腰扇，掩面去瞧地上人，他眸色深井无波，殊不知扇后的嘴角却要咧到耳根了。

　　渺枫还没缓过神。他知道裴明宁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只是在外从未见他出过手，故档案中亦未有详细记录。

　　不曾想今番竟如此大意被他近了身，日后倘真要对上，想必难免有些棘手。

　　“方才有片叶子掉你脸上了。”裴明宁朝还在地上的渺枫摊开手，一片嫩叶静静躺在上头，“大白都跑丟了，你却还在这做黄粱梦，该罚。”

　　渺枫抹了把脸，算是冷静了下来。他爬起身，从裴明宁手里拿过落叶，而后叉手行礼。

　　“听凭主人责罚。”

　　裴明宁一点点将扇全展开：“日落前把大白找回来，不然这月的工钱可就飞了。”

　　“喏。”渺枫领命而退，不就是工钱吗？能比阁中月奉香？

　　“主人。”等渺枫走远后，阮江才从后门进来。

　　裴明宁坐在石椅上，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暂时没查出是哪处的。”

　　“咱也查不到的，那不是隐元会就是凌雪阁了。”他又一一将扇面合起，：“隐元会的人家里已有一二个了，多半不会再找第三个来送死。”

　　“那只有凌雪阁……可庙堂之事咱们并不曾参与……”

　　“昨晚我给过他机会了，可他并没有下手，这就说明目标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裴明宁用扇子敲敲脖颈，“又或者是想借刀杀人。”

　　他沉吟片刻，又问阮江：“可还有什么情报？”

　　“他自称是宣州府人氏，之前找咱求药的一位大人亦是从那出身，我便多留了个心眼。”阮江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材料放到桌上。

　　“陈凝海……”裴明宁摩挲着纸缘，“我记得他是张皇后一党？”

　　“正是。他原先是商贾起家，后因科考得了官，举家迁京。”

　　“你是怀疑十八与他有亲缘？”

　　“陈凝海膝下有三女二子，一子嫡出一子庶出。我们在宣州的人打听到，他那庶子七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年纪同十八一样。”

　　“喵——”

　　裴明宁还在沉思，猫大爷不知从哪跑来，轻巧一跃就跳上他膝头。

　　“没上钩？”裴明宁低头去挼猫爷圆溜溜的脑袋。

　　猫爷对尊贵仆人的按摩手法表示极度满意，它眯起眼，舒服地喵喵了两声。

　　渺枫好不容易脱离了裴明宁的魔爪，本想着借找猫之机出门给队友通风报信，可走到半路心中又不自在，总觉这看似合理的一切，内里是有什么小乾坤的。

　　档案上也说，裴明宁颇有心计，自己可万万不能被这老狐狸骗了去。

　　于是他只好掉头，认认真真找起猫来。

　　渺枫跟着猫爷进园的时候，正巧撞见老狐狸在逗猫玩。

　　裴明宁翘着二郎腿，低头认真给猫爷做着按摩。他有一头养得很好的乌发，今日挽了一段在脑后，余下的就随意披在后头。

　　鬓边的碎发被他绕到耳后去了，耳垂上的碧玉坠子在细碎阳光下轻轻晃着。

　　此情此景若是入画，可真不知要做多少人心上的梦中情人。

　　渺枫一时有些看呆，连脚下迈的步子都是虚浮的，他想起师兄还曾对他说过一句。

　　人不好色，天诛地灭。

　　裴明宁看了小豹子一眼，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桌上的材料，一并递还阮江：“方子没问题，还是照旧抓药。”

　　阮江应声退下。

　　“坐吧。”裴明宁将大白从膝头抱起，把这软绵绵的一坨放上桌。

　　猫爷这会儿被一通按摩伺候得有些昏然欲睡，再加上肚中饱饱，往那一趴没半刻就睡着了。

　　“你方才是不是看我看入迷了？”裴明宁很喜欢调戏像渺枫这样的毛头小子。

　　他在外头总和些老油条打交道，可人嘛总是喜欢新鲜的，眼前这小豹子好巧不巧，正对他胃口上了。

　　“没……”渺枫努力让自己不带一丝表情，可越努力脸上耳朵便越红，身上也逐渐发汗，他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过老狐狸。

　　裴明宁微微一笑，指尖轻敲桌面：“你这个年纪，确实可以寻门亲事了，家里不曾催吗？”

　　渺枫摇摇头，警觉起来：“家里现只有我一人，父母兄妹死都在乱中。”

　　这个答案裴明宁并不意外，反而还是他期待的。小豹子比他想的还会设防，却难免在细微处露出马脚。

　　凌雪阁选他来做卧底并不明智，不过倒是很称自己的心意。

　　“再有两三年也该考虑了。”裴明宁站起来走到渺枫身边，将手搭上他肩膀。

　　渺枫鼻子很灵，隔老远他都能闻见裴明宁身上的香味。

　　那是茉莉花香。不比蔷薇清淡，又少了几分丹桂的馥郁，是一闻就能叫人欢喜上的味道。

　　“到时你要是没心上人……”

　　他听见裴明宁这样说，心中怦然，种下一株渺远的希冀。

　　裴明宁弯身，一双薄唇若即若离地贴在他耳旁：“可以找我……保媒拉纤。”

　　“……”渺枫狠狠握着自己膝头，期待老狐狸能说句人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主人。”阮江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

　　“什么事？”裴明宁站直身子。

　　“楚先生和江姑娘来访，现下正在前堂坐着。”

　　“知道了，马上就去。”裴明宁拍拍渺枫，“走，跟我去见客。”

　　“那大白要抱着去吗？”渺枫告诉自己不能生气，气出病来没法和台首交代。

　　“让他睡吧。”裴明宁走着走着，突然回身，看向跟在后头的尾巴。

　　他展扇一笑。

　　“对了，我不白做媒，钱你得照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