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狂风卷着流云撕裂了天空，机载弹药重重地砸到地面上，迸裂出炽热的浓烟和硬壳碎片。

  鼻间嗅到的都是血腥的气味，爆炸声避无可避，过载的五感引来喉间一阵难以压抑的剧烈呕吐感。

  这里是西部荒野，战前叫做百花谷，是曾经西域莽原上少有的繁华地带，战后依托地形天堑免于沦为焦土的命运，成为西部战区中端的最后一道防线。

  邹远手抖着刚从损坏的F-35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就踉跄着一头扎到临时医疗处给尚有战力的负伤哨兵作精神疏导，顺带着给一边的张佳乐汇报空中战况。

  站在一边的张佳乐听着他的汇报脸色越来越沉，在手里被攥得湿漉漉的卫星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扰人的忙音。他最近往总部打了很多电话请求支援，总部那边听起来却甚至比前线还要乱。

  又是一记中投，溅落的灰尘四散逃逸，几欲要翻飞到医疗处的帐篷口。

  “我知道了，”张佳乐收了卫星电话说，目光扫过临时医疗处里休息的队员，对上了他们疲惫不堪的眼神。

  “联盟总部那帮老玩意说最快的支援也都要等中部的嘉世那边处理完东边那群惹事的流民之后，还得再撑一天。”

  邹远手下一颤，被队伍里一个重伤哨兵的失控精神体咬了手掌，精神体的攻击直接影响精神领域，他虚弱地往旁动一倒坐在地上，长达三天的保卫战，来来回回的战争与疏导已经快要耗干他的体力。

  他是今年刚被派到前线来的新兵，精神力本来也不足以胜任一个重要战区大部分人对向导的需求，那些失控的精神体他无法治愈，也只能撒开手。

  前线的大梁本来不是他该挑的。

  驻扎在西部荒野的百花战队曾是联盟防御力最强的存在，依赖西部的地势环境和两位长官“繁花血景”的战术，百花的战线几乎从未溃败过。

  后来，“双花”之一的孙哲平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断后，最后永久性失联了，张佳乐的精神连接没能找到他，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百花自此缺少了一位顶尖的向导，之后的很久都在被动吃力地防守。孙哲平相应的任务，邹远也勉勉强强可以顶上，只是效率和效果大打折扣。

  叶秋在嘉世的时候还算勉强，等到叶秋被驱逐之后，颓势就开始越拉越裂，受中部影响极大的百花在最近几次防守中被迫让出了土地。

  今天这一场战役算是近几年来最吃力的一场，从陆战到突发空袭，算是给战区带来了史无前例的重创，邹远一个向导拉扯着十几位重伤的哨兵，已经是拼了命。

  张佳乐叹了口气，把负面情绪压下去尽量保证自己理性分析，他走过去把地上的邹远扶起来说：“你们准备好，三分钟后，全体部队向后方转移。”

  邹远沉着眸子应了，几个倒在地上的哨兵也面面相觑。

  “再打下去会是无用的牺牲，你们再打下去就要失感了，弹药也不够，”张佳乐见他们兴致不高一反常态地停下来解释，“如有必要，我会留下来掩护你们转移。”

  就像孙哲平以前那样……

  听起来像是交付后事一样，邹远咬着唇低下头去。

  “服从命令。”张佳乐捡起地上的对讲机往外走，牙齿咬着绷带把手腕上的伤处又裹紧了一点。

  他心里想象了一下当年孙哲平为他们断后选择牺牲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总之也不会美好到哪里去，经历过战火的灵魂若是没有见到和平的曙光，生者在缅怀他们的过去之时该有多么痛苦和难过。

     通讯器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没有伤春悲秋太久，就在显示屏幕上见到了一个毫无预料的名字……

     周，泽，楷?
   
     周泽楷？？？

     怎么可能?

     听完电话后，张佳乐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长眠加上提前失感，提高了做白日梦的几率。

  不过很快，白日梦就变成了现实。

  当活生生的周泽楷真的从装甲的军车里出来的时候，张佳乐还在愣神，他不明白联盟出了什么事，上一秒还在鸡飞狗跳地拖延着支援，下一秒就把白塔首席的第一向导派了过来。

   几只失控的精神体疯狗一般在草野上乱窜，闻到周泽楷有意散发出来的向导素后立马乖乖巧巧地靠了过来，帐篷里负伤的哨兵感受到了精神体链接那边传来的舒适感觉后一个个拽着帐篷的帘子往外瞧，什么都还没瞅到就被张佳乐一脚踹了回去。

  “看看看看看啥呢？给我上映什么垂死病中惊坐起，安安分分等治疗，别给老子丢人。”张佳乐扯好帘子看向被一群精神体包围的周泽楷，长时间以来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周泽楷大范围群体性的疏导和安抚中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惊喜远不止一个。

  那辆军车在放下周泽楷之后找了个合适地方停了车，隶属东部战区的微草战队队长王杰希叼着根棒棒糖从驾驶位上下来，在硝烟和火光的背景下平平静静地走过来，趁他怔住的时候顺走了他手里的钥匙。

  “你的歼11借我用用。”

  等王杰希领着支援部队起飞后张佳乐才反应过来，笑着骂道：“这混蛋横跨联盟东西过来这边走T台了。”

  周泽楷很快把几只失控的精神体安抚好，顺带着调好了他们主人的五感。

  他这次来带了轮回一半的精锐部队，配合微草战区的王杰希，攻击力足够保下百花，这种情况下他只需要做好疏导之类的精神治疗工作就好。

  安抚好几个重伤的哨兵后他把手掌放到累得倒在一边的邹远的发顶上揉了两下，慢慢修复他有点崩溃的精神领域。

  三天来有来有回边打边退的一次攻防战在支援到来之后的几分钟内来了个华丽的大反转，本来双方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王杰希来了之后直接把对面当小兵刷掉了。

  张佳乐看着自己战队的战机在天上宛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把各种弹药扔得眼花缭乱却又精准无比的画面内心的震惊程度赶得上了敌方将领。

  本来西部这边作战就是以陆战为主，这次敌方的全面空袭已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一个必输的局面又被空军出身的王杰希轻轻巧巧地摁了回去。

  一边的邹远安静地趴在周泽楷怀里像掉进了永无乡一样，整个人团吧团吧扭成一团，一直等到王杰希打完回来都没有一个出来的意思，张佳乐见邹远在周泽楷怀里的样子越来越离谱几乎滑到返祖边缘之后，赶紧把邹远从周泽楷怀里拉了出来。

  王杰希回来的时候嘴里的棒棒糖被咬得就剩下一根棍。

  “这么快？”张佳乐感慨道有兄弟就是好，“怎么说，有看出来点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他们战力也被你们之前消耗得差不多了。”王杰希把钥匙还给他，站在帐篷边开始整顿返程的队伍。

  “所以说，东部那边出什么事了，中部的嘉世都赶不过来，你能大老远从东部战区转过来支援，那边微草怎么办？”张佳乐捏了捏眉心，问完就对上王杰希一脸复杂的表情，他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了有些事情脱离了掌控。

  “我们是从总部过来的。”周泽楷说，“今天开会。”

  张佳乐脑门上的问号简直要实质化地蹦出来：“所以说，我这边打的出生入死，东边居然还有闲心挑地儿开会？？？”

  上一次几大战区乱七八糟的混战还是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候各方面征兵活动还没来得及开始，第一批军校生就负重上了战场。

  在技术和战术都显得稚嫩的那个年代，可以说是硬凭着叶秋和韩文清两个人的个人能力才撑过了战争初期，经常几个小时前还在东南区突围，几个小时后就得赶往西北组织军事演习。

  按理说，一年半前叶秋被嘉世列上红名单的那次也算，不过更多的是网络端的暴动，并未牵扯到主要战区之间的变动。

  这个认知难免让人感觉到不安。

  “最近东部那边……怎么说，一些前线异动都要轮不上微草了，”王杰希一言难尽地说，“一个草台班子替我们狙了对面一个前锋精锐部队，被提名到总部了，然后谁都没想到，那支队伍注册的时候，队长居然是个身为普通人的酒吧老板娘。”

  最后把周泽楷和王杰希送走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百花全队上上下下都受到了周泽楷的安抚而睡得格外安稳。

  曙色缓慢的攀爬上来，覆盖了战争过后硝烟未散的西部荒野，被细心调过的五感自动屏蔽了战场血肉模糊的腥味，取而代之的是周泽楷自带的一股淡淡的带着镇定效果的香气。

  时间距离叶秋被记入红名单而驱逐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这是张佳乐在这一年半以来经历过的最平静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