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里了。翔马开车来这，其实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传闻很少有真的，但他还是选择试一试。一身正装还没换下，就开始了铲土挖坑。天黑之前，他埋下了裕也的尸体。

这里远离城市，翔马不得不比平时起得更早去上班。天还没亮。裕也还没出现。出门了。

翔马听到了同事们在背后说感觉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平常办事滴水不漏的人今天错误百出，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他甚至推辞去了晚上的应酬，只为尽快回到那个农舍。

推开门的瞬间，就被人扑过来抱住，翔马吓了一跳。是裕也。他回来了。

明显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破败的衣衫上还沾满了尘土。翔马顾不上心疼自己的高级西装，试探性地将人圈在怀中。他感受到了怀中人是存在的，不过是没了体温，没了心跳。

“你终于回来了。”裕也等了很久了。“你不在，我可真的是好寂寞呢。”

这是期待他回来的意思吗？翔马隐隐想起了传闻的“复活”之后，似乎还有一段：“复活的人性格会发生巨大转变。”这个裕也似乎变得爱他了。真是讽刺。

他期望裕也在其他方面也发生了变化，比如变得健康，变得快乐。没有。除了爱他，什么都没变。好吧，也不算差。翔马先把裕也带去清洗了一下，除了全身的伤痕，其他的污垢都被仔细洗净了。在清洗到脖子处的致命伤时，翔马停顿下了。那是裕也自刎留下的痕迹。

“别担心，已经不疼了。”裕也轻声说道。“我也不能再死一次了。

“嗯？”翔马不敢轻易回应。

裕也回头，眼神空洞，似乎在看翔马，又似乎在盯着很远的地方。“我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把我埋下，也挺累的吧。”

翔马仔细抚着那处伤痕，缓缓点头。“我……给你找个东西把这里遮起来吧。”其实是他自己不敢看这触目惊心的裂痕，看到就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导致裕也一步步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

裕也提议到：“这里之前是个农舍吧，我看到墙上还挂着项圈呢。也许可以用那个，我还挺喜欢的。”

可那不是给人用的……翔马看着裕也这幅样子，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话说出来。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声，裕也接了一句：“我知道那是宠物的项圈……没关系。”反正把他埋在宠物坟场的那一刻，就表明了翔马已经把他作为私有物了。

翔马沉默着给他试着戴上了。很合适，刚好能遮住那伤痕。翔马在裕也冰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变成了皮格马利翁，在亲吻自己爱的那尊石膏像。

那晚，他们终于相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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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时，翔马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被裕也压住的那只手从他身下抽离出来。那白发青年还睡得很熟，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惊扰到他。

翔马整理好了一切，出门前想再看一眼那人的睡颜。他在担心万一裕也不是睡着了，而是又离开了一次。

“翔马，你要出门了吗。”翔马一转身就被这白色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裕也就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了。

留裕也一个人在家确实不太妥当，甚至有些残忍，但工作又是必须的。翔马在这两难之间，还是选择了独自出门。他告诉裕也，农舍很大，可以让他逛一整天。他告诉裕也，自己很快会回来。他告诉裕也，家里有一切必备的食物和工具。说道食物的时候，裕也笑了一下说放心，死人是不会饿的。总之翔马叮嘱完了一切，然后远去。离开前裕也在他的脸颊上贴了一下，应该是离别吻吧。

有这么爱吗。翔马陷入了一种新的漩涡。他很享受和一个爱他的裕也相处，但现在的裕也越表现出爱他，就代表原来的裕也是有多不在乎他。他在接受一个死人虚假的爱，却甘之如饴。逝者已去，他只能并不光彩地生活在这样的假象中。

当翔马再次回到家，发现裕也还站在早上分别时的那个地方等他。见到他出现，两人几乎是立马就缠绵到了一起。

“你说你很快回来的。你明明离开了很久。”

“你不用一直在这里等的……你可以去边上的树林逛逛。”

“别骗我，我哪也不去。”裕也在瞬间警觉了起来，又挂着自嘲般的微笑问：“你又想像当年那样背叛我吗？”

翔马如鲠在喉，最终什么也没说，紧紧抱住了依然没有温度的裕也。他永远都不会再有体温了，所以翔马抱的很紧，把自己的热传递过去，以证明自己不再背叛。

日子一天天过去，同事们都发现了翔马的异常。翔马也自知状态不对，会引起大家的疑心，于是他尽力维持着和平日里一样的形象。和裕也一起生活之后，他推绝了不少应酬，继续推脱就显得太过异常了。差不多该恢复日常状态了，他提前和裕也说了一声，然后参加了当天的公司聚会。

聚会是很欢乐的，尤其是有翔马在活跃气氛，大家都被带动了起来。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翔马身上，大家开始八卦了起来。

“赤村最近是不是有了什么情况啊，像你这么爱玩的人，竟然都不怎么出来了。”
“诶，难道说终于遇到了能管住你的女朋友了吗？”

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提问与猜测，翔马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然后用极其模糊的话语掩盖了一切：“没别的情况，只是最近处理了一些个人的事比较忙碌，不要乱猜啊。”

好在大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表达了一下没听到八卦的失望后，继续其他活动，就这么被翔马糊弄过去了。接下来都很顺利，只是翔马在隐隐担心。裕也真的会安安分分地在家里等他吗？他甚至出现了幻觉，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如幽灵般的白色身影。他甩甩头，只当是自己太久没来这种场合，眼花了。

走出聚会场地，他深呼吸了几口 ，保持了头脑清醒。他是开车来的，不断地拒绝同事们的劝酒，也省了醒酒的麻烦。坐上车准备发动了，余光却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这次绝对没看错，真的是裕也。他把人拽上车。

“你疯了！？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翔马又是震惊又是无奈。那人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跑了这么远的路找了过来。脚底到小腿处都被划出了伤痕，但是一滴血都没有流下。

注意到翔马在盯着自己的伤口，裕也缩了缩腿，没有回答翔马，而是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

翔马哑口无言，他感觉裕也可能误会了，以为是自己嫌他拿不出手，以为是自己还想与众多女性调情。于是翔马告诉裕也，那是在保护他。毕竟他的事也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如今翔马却私自将他复活，要是被人知道了一定会带来不少麻烦。本来裕也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其他可挂念或挂念他的人，如今几乎可以说是翔马独占了裕也。他也担心过万一裕也去复活他的母亲，所幸这个裕也并没有生前的那种执念了，全心投注于翔马。

不知道裕也有没有相信这一套说辞，但客观上来说，翔马确实是唯一依靠了。翔马不再想追问裕也是怎么找到的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回到了农舍。

翔马以为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端。裕也逐渐变得无处不在。毕竟是自己招回来的，翔马只能承担这一切。他不断被问到“为什么不向大家坦白两人的关系”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而他越是搪塞，裕也就越坚定那猜测。

终于在一个下午，裕也出现在了翔马公司的大门口。许多人远远地围着裕也，谈论着这个衣衫破烂满身伤痕还戴着项圈的青年。翔马感到不妙，万一被众人认出来了，一定会带来很多麻烦。但众人只是感到奇怪，并没有人能指出裕也的身份。也是，在这个人人利己的世界，谁会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社会新闻呢。人们的冷漠给翔马带来了便利，他整理一下，从容走近。

两人站在一起就更加瞩目了。众目睽睽之下裕也扑向了翔马的怀中。果然，人们开始窃语。翔马已经在脑中想好了应对策略，并没有慌张，而是摆出微笑，扶着裕也的肩膀将人推开，显出一丝生分：“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这分明是对陌生人的善意关心，以翔马的性格，怎么做确实不奇怪。大家相信如果这个陌生人是个女孩，翔马一定更热情。最终翔马说着自己会把这个白发青年带去警察局，大家也就渐渐散了，两人上了车，隐入了夕阳。

裕也又一次证明了翔马不愿意承认两人的关系，也不说什么，也不再追问，保持着尸体应有的死寂。翔马却在思考，要找个机会好好谈谈。不等他开口，察觉到他意图的裕也已经打开了车窗，傍晚的风随着一句“以后不会出现这状况了”吹过。

如很多个夜晚一样，他们没有交流太多。唯一的不同就是裕也选择了背对着翔马躺下。嫌隙渐生，翔马自知理亏。要是连这点不真切的爱意都失去，他该怎么去陈述自己为了裕也做的这一切。他从背后紧紧搂住裕也。万一这时突然出现意外将两人性命夺去，发现他们尸体的人也会说他们是亲密的爱人。

一个计划在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中酝酿。在翔马出门不久后，裕也也会出门，但在翔马回家之前回去，准时摆出一副等待了一整天的落寞。翔马未起疑心，就算裕也冒出了那句“终于可以让你只在乎我了”，他也没太在意。晚餐是一起做的，翔马把被裕也切得乱七八糟的菜下锅。锅子冒出了热气，背后到胸膛却被冰凉刺穿。是裕也切完了菜没放下刀。怎么忘了，他只是变得爱自己了，并没有变得健康正常。懊恼来不及，翔马最后只感受到裕也艰难地将他向那片坟场拖去。合眼之前，他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当初他埋葬裕也的地方边上多了一个坑。

翔马辞去了工作。辞职信上没有写“死人不需要生活，只需要另一个死人的爱。”突然的离开引发的轩然大波与纷纷议论于他什么也不是了。

在一些阴沉的天气里，一个只惦记裕也的翔马，一个只爱着翔马的裕也，会去看他们自己的坟，然后笑着回忆当初如何不爱，如何不在乎。

真身埋骨，走肉相悦，幸福到可以不去思考这背后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