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几缕微光透过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窗帘，轻轻洒在了灰色的床铺上，昏沉的光盈满了狭小的房间。
似乎是感受到了光的侵扰，床上的人皱了皱眉，不自知地动了动手指。
空的意识昏昏沉沉，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他不受控制地越陷越深，沉入黑暗的深渊。身体涌上凉意，将要溺死的窒息感接踵而至，空本能地想向上游去，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静默地向深渊拉去。那双手轻柔地覆上他的眼，抚摸着他的脸颊，脖颈，滑腻的触感让空忍不住逃离，但最后他还是被温柔地，轻轻地拉了回来。
无能为力的恐惧充斥着空的内心，但他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突然，梦境破碎了。
空恍惚地睁开没有焦距的双眼，临近死亡的感觉挥之不去，窒息感带来的惊悸让空本能地大口喘着气，像一只濒死的鱼挣扎着。好一会，他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空躺在床上，挥之不去的恐惧让身体微微颤抖。他用手挡住有些刺眼的光，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真是可怕的梦啊。空出神地想到，金色的双眼望向了天花板，有些霉菌的痕迹。他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白皙皮肤下细密的血管，感受自己活着的事实。
他起身看向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件件简陋而陌生的家具，他恍然想到，原来他已经搬家了。自己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空叹了口气。
噩梦过后他才感受到后背的衣物因为冷汗而黏黏糊糊，令人不适。他皱了皱眉，下床去浴室冲澡。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淡淡的水汽氤氲，纠缠。空望向镜中的自己，却觉得恍如隔世。镜中人的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像一张细密的网覆在白皙的皮肤上。朦胧，温热的水汽让他脸微微泛红，给憔悴苍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人气。
这几天又是搬家又是工作，果然是太累了吗。空苦笑。
他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精神些。
今天就小小地给自己放个假吧，反正还有些存稿。啊对了，刚搬来这里还得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不知道荧最近过得好不好……待会儿给她打个电话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嫌我这个哥哥烦……空一边冲着澡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任由自己的思绪越飘越远，最后想到妹妹气鼓鼓的样子，空不自觉地微笑。
水声渐停，空擦拭自己的长发，穿着浴袍坐在了有些年头的沙发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空开始有些后悔太过匆忙而租了这样一间公寓，不过好在地段安静，租金也便宜，想到这，由奢入俭的不适也算少了大半。
空拿着手机，短暂的忐忑后还是拨通了妹妹的号码。
“滴-滴”，短暂的提示音后，少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哥？”
不知怎的，无法抑制的酸涩涌上心头，他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妹妹的声音了，真是太奇怪了，明明上周才刚见过荧。空呼出一口气，利用短暂的沉默努力地平复心情，温柔地对电话另一端的少女说：“荧，是我。”
接着，空就像每一个担心妹妹的哥哥那样，告诉荧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饮食，注意锻炼，要好好保护自己云云。荧无奈地应着。直到荧应下了所有事，空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空又静静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像一只懒洋洋的猫，感觉到时候不早了，才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空看向窗外，枯叶打着旋吹过，感受到一缕寒意，又顺手揽了件大衣，一丝不苟地把双排扣扣上。纵使这样，北方小镇的冷风还是忍不住让空打了个寒噤。
早知道就多带条围巾了。空缩了缩脑袋，手插口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着。
空走在灰色砖石铺就的人行道上，出自于某些原因，空往往会不自觉地打量起行人。
此时行走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大多步履匆匆，并未给予周遭人一个眼神。他们或平和，或沉静，或漠然，孤独地前行着。空在脑内编织着他们的故事，猜测着他们的来历。
寂寥而平和的小镇在冬天有些昏沉，估计春天的时候会热闹些吧。空默默想着。
鸟鸣和梧桐树叶打断了空的思绪。空的步履停在了一家咖啡店前。他抬眼，拥有镂空花纹的咖啡店招牌下挂着一只竹制鸟笼。里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时而用鸟喙理理翠色的羽毛。
可爱的生灵总是使人心情变好，空笑了笑，决定去喝一杯。
空打开了门，铃铛清脆的响声回荡。温暖而充斥咖啡香味的气息让空忍不住眯了眯眼。咖啡店的装横精美而不失简约，整体上充斥着现代气息，但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却有着复古的装饰品，窗边的绿植和暖黄的灯光更让空感到放松。显然这家店主对装修很有心得。
“客人想要来点什么？”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空回过神，循声望去。
长相儒雅温和的青年穿着浅色的制服，正在柜台后忙碌着。稍长的白发被扎起，红色的挑染为这位温和的青年增添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意味，两种矛盾的气质却像是在他身上找到了某种平衡点，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他如修竹一般站立，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正握住磨豆机黑色的柄，仿佛消磨时间般慢慢地地磨着，不知怎的，空觉得这双手更适合握住刀柄。
  空在青年红色的眸子看到了自己，他呼吸一滞，淡淡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触动了潜意识的某根线。艳丽的红色，摄人心魂，让空忍不住追寻这双漂亮眼睛里存有的其它情绪。但除了眼底平静无波的温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嗯？”似乎是疑惑空为什么盯着他看，青年微微歪头。
  空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觉得直勾勾盯着人家实在是失礼，他假装认真看着台上的菜单，但微红的耳尖暴露了空不自在的情绪。青年并未在意，依然挂着温和的微笑。
“来一杯摩卡咖啡，多加方糖，谢谢。”考虑到今天早上还没吃饭，空又点了一小份草莓蛋糕。空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柔软的坐垫和悠扬的钢琴曲让他身心放松，近些日子的紧绷感似乎减去了大半。他撑着手，透过褐色的落地窗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但心思已经飘到了正在忙活的青年那。
青年的独特气质勾起了空的好奇心，空已经很久没遇到让他这么感兴趣的人了，就像好奇的孩子面对他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总会按耐不住跃动的心思，他忍不住悄悄地用余光瞄着青年。不一会，又有客人来了，青年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但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青年周身始终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淡漠，就像无人能抓住的流风。他红色的眸子始终平静无波，仿佛任何人都无法触动他的情感。这太奇怪了。空想着，又忍不住去思索，编织这个独特青年的故事。
  出现在面前的瓷白的杯具，咖啡的浓香，蛋糕的馨甜拉回了空越飘越远的思绪，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修长白皙的双手循到了青年温和的面容。那青年的红眸映出了一抹浅金，属于空的浅金。空有些失神，无法从那双魅惑的眼中逃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越陷越深，就像今天早上的那个梦......
那青年的眸中突然有了盈盈的笑意，水光涟涟。“我是万叶。”青年如是说。
空微微睁大了双眼。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万叶？他的名字？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按理说我只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罢了，萍水相逢，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似乎是看出了空的疑惑，万叶垂目，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金发青年，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位置，但空并未感到紧张或者不适，青年温和的声音和面容似乎具有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正当空以为万叶至少会坐在对面与他更进一步交流时，“我很喜欢你写的书。”青年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一脸呆滞的空在原地。
空浑身僵硬，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种被人完全看穿的感觉令空坐立难安。
他怎么会知道我正在写书？空细细思索着，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翻出了陈年旧事，好像是有编辑让我把自己的照片放出来这码事。记忆很清晰，他甚至能回忆起编辑那天的神情。不对，编辑是在一个星期前才告诉他的，之前出版的书应该没有他的照片才对。
太奇怪了，难道他的某个亲戚朋友在编辑部上班？
空心神不宁地喝了口咖啡，绵密丝滑的口感冲淡了紧张的心绪。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依然在柜台前的青年，想从他滴水不漏的表情看出些什么。
青年却在这时转过头，朝着空的方向微微一笑。被发现了。空欲盖弥彰地低头，小口喝着咖啡，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却昭示着他的狼狈。空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而空却看不透那个名叫万叶的温润青年。
太奇怪了。空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咖啡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空的神情。处于保护自己的理智让他远离这个青年，但很显然，空并不是一个时刻都听从自己理智的人。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着手边的杂志，静静等待着名叫万叶的青年。处于一种古怪的直觉，他觉得万叶一定会来找他。直到空的咖啡见了底，空等得坐立难安，万叶才在空的对面落座。空注意到他还拿了一份蜂蜜蛋糕。
“店里有些忙。但这个点估计已经没有人了。”万叶将一份蛋糕推给空，似乎是表达让空等了许久的歉意。空抬眼，面前的青年仍然挂着那一成不变，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这笑意未曾达到眼底。
“我是空。”空学着他的样子，也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万叶不加掩饰低低地笑了声，似乎觉得他的模仿行为很有意思。
“你真有趣，作家先生。”万叶眸中含笑，显得面容更加俊雅。
空微怔，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谢谢。”
似乎是想扭转被动的局面，空顶着万叶仿佛看穿一切的视线，斟酌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写书？”
“这个啊……” 万叶的目光在空好奇的面容上流转，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当然是因为我在编辑部有朋友啊。”末了，他平和地看向空。
果然是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空就像是被顺毛的猫那样放松了浑身紧绷的肌肉。
“以前没见过你，是最近才搬来的吗？”万叶淡淡地问道，可分明是已经确定的样子。空不知怎的紧张起来，慢悠悠地将嘴里的蛋糕咽下才简简单单地回答了“是”。
“这是个平静的小镇。那就祝您在生活愉快。”公式化的语言，让空感觉他与青年拉近的距离又一次疏远，躯体间相近的距离，却也让空看到了万叶眼底的淡漠与孤独。他自己有注意到吗？空默默想着。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吗？”空直视着万叶。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与人交往需要付出真心，既然面前的青年并无此意，空不介意自己成为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
“那好吧，为什么？”万叶也十分配合地问了，微微向空的方向俯身。空甚至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当然是因为，”空故意停顿了下，却没在万叶的面容上看到求知的神情，空很好地隐藏了失望的情绪，接着说：“我觉得我不属于城市。”
空看向万叶，那双红眸一如既往地平和无波。空自顾自地说：
“城市里有很多人，但每个人都太过孤独。城市很大，但也很狭小，小到我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我时常有这么一种感觉，我觉得我应该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我应该在自然中奔跑，当个潇洒而浪漫的旅人，而不是在钢铁丛林中穿行。”
“就像你笔下的主角那样？”万叶适时地问道。
似乎是没料到万叶会这么说，空怔了怔，随后闷闷地应了声。
万叶看着陷入沉思的空，用勾人心魂的眸子注视空，平和地说：“很快，你就不会再感到迷茫了，因为……”
后面的话万叶说得很轻，空没听见。他疑惑地眨眨眼。
“命运会眷顾你的。”万叶笑着说。
你刚刚的口型可不是这个。空有些郁闷，但并未在意。
“你难道就不会感到孤独吗？”袒露自己心迹的空觉得对面的青年也需要用同样的真诚，交换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知道。”万叶的视线轻轻扫过空，留下这样的答案，很真诚地说。“你觉得我孤独吗？”带着几分兴味，万叶反问空。
“我不知道。”觉得这个答案很没诚意的空决定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有些任性地偏过头，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灰色的人群攒动，循着不变的轨迹。
万叶看着他，又不禁笑了。感受到万叶不加掩饰的视线，空突然觉得坐立难安，他站起，说了声“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就匆匆离开。
“明天见。”
临走之时，空听到青年这样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出了咖啡店的门，他又在镇上闲逛了一天，可再没找到比那个奇特的青年更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晚上，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了家，泡进了浴缸里，他还是会忍不住思索起万叶身上的一切。万叶给他的感觉，有时像是无形的流风，有时就像是深沉而不见底的海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万叶深深吸引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温热的水滴向下流淌着，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繁复的轨迹，就如同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线，他就像是一只美丽的，落入网中的蝴蝶。
空在浴缸里泡得昏昏沉沉，他仿佛又沉入了海洋，依然有一双无形的手拉着他，让他往深渊坠去。熟悉的窒息感接踵而至，空呼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将死的恐惧感将他淹没，他想要流泪，却在耳旁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空睁开空洞的双眼，却发现自己还在浴缸里泡着，冰凉的水温让空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快速擦干身体和长发，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给予他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