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钟会还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他与姜维的见面很戏剧化，两人在教学楼转角处撞到，姜伯约手中捧着的那堆卷宗被撞入空中，纷纷扬扬，纷乱了彼此的视线，钟会只望见了一双惊讶的眼，随之便是白纸悠悠落地，散了满地都是。

“哎呀，对不起。”那人低头道歉，忙着弯腰去捡。钟会慢了半拍，心想毕竟也有自己走神的一部分过错，便也屈尊纡贵弯下腰来替他一起收拾。好在这几天放期中假还未开学，留校的人寥寥无几，两个人一起收拾地也快，钟会将手中的卷子拢了拢，也知非礼勿视的道理，直起腰将卷宗直接递给了对面的人。

他这才看清了这人的眼。与他相撞之人年纪也不过二十有余，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目似朗星，唇薄而含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端的是一副儒雅相。他身着白色衬衫配墨黑色休闲西装裤，袖子挽起露出半截小臂，明明是挺拔俊朗身姿，却偏偏套上一件浅灰色毛背心，平添几分难掩的书呆子土气。

钟会看愣神了，那厢也在打量他，欠声道：“抱歉，是维方才莽撞了。”

“该是我道歉。”钟会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尴尬，他用手梳了梳耳前碎发，将手中的卷宗交于他，“拿去，放心，不该看的我没看。”

“没事，也不打紧，只是些复印的文献资料。”对方说道，对他微微一笑，“你是钟会吧？我记得你。”

钟会心说你自然认得我，本天才之名三校之内可谓是如雷贯耳。他不在意地问道：“哦？我没有印象见过你。”

对方点点头：“你大概是没印象了，你们文学概论三班的期中考是我代老师去监考的，你的答案很有意思。”

话音刚落，钟会面上不显，心中一僵。他瞧这人年轻，本以为撞到的就是个普通学生，哪曾想竟是个本专业的老师，再不济也是助教。他扫过那人胸前一眼，明明穿着老年背心，却不见那人戴教职工牌，只能含糊道：“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呃，老师……”

“可别喊我老师，我也就是大你几届的学长。”对方笑说，“我叫姜维。”

“哦，你好，姜维。”钟会的字典里便没有谦虚，就顺着叫了，连学长二字都省去了。他盯着这人瞧，又那么一点想多了解点什么，又着实没有什么话好继续说了。姜维大概也看出了他未言的窘迫，因此爽快道：“谢谢你，也没什么事了，你赶着去哪儿就去吧。”

钟会一颔首示意，与他擦肩而过，姜维又想起什么，在他背后喊他。

钟会疑惑回头问道：“怎么了？”

姜维道：“我的科研室在三楼308，如果以后有什么学业上的疑惑，随时可来寻我。”

这句就是过于明显的示好了。钟会暗自得意，这也是当然的，想他钟士季本就是万人追捧的对象，惊鸿一面芳心暗许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谢谢学长。”心中所想不提，毕竟也算是师长，面上还是要装着些尊敬，钟会点点头，“我有机会一定会去拜访的。”

本来按照钟会的人气程度，他并不会将自己的又一个胯下之臣放在心上，或是这姜伯约长得着实是过目难忘，晚些时候回到了家里，钟会打开校园论坛，忍不住搜了搜姜维的名字。

如他所料，这人在院内名气也不算小，钟会粗粗略过看了几遍，这些帖子几乎全是对其颜值的追捧，甚至还有人对姜维进行了长达一年的目测体重记录，为其胖瘦鬼哭狼嚎，比自己的研究课题还要上心。没什么人夸赞姜维的学术水平，想来也不过尔尔。钟会撇撇嘴，关掉了页面，将这人抛之脑后。

文学院地方不小，即使有心偶遇两人也见不上几面，久而久之，钟会早就将关于此人的记忆扫入垃圾堆中就等着一键清除了。直到近一个月后，他与姜维再次巧遇了。

“夏侯霸，你想死啊？”钟会一脚踹在夏侯霸那辆墨绿色的玛莎拉蒂上，一声闷响让夏侯霸心头揪紧面色一苦，“这都几点了，你骑驴子来的啊？”

“行了行了士季，”夏侯霸上前拉住他，卑躬屈膝让大爷赶紧上车，“这个时候正堵车你也是知道的，一会儿你选店我请客，好吧？”

“那就去铜雀台吃。”

“啊……？”夏侯霸脚下一软，张了张嘴正欲讨饶，就听得身后有人喊他。

“仲权？”

这一声不止让夏侯霸回头了，也喊得钟会往车里迈的脚步一停。他攀着车门偏头看去，许是因为天气转凉了，那人换下了他那件灰色背心，套上了一件青白相间的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好在是人生得挺拔，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翡翠白菜。

“伯约！”夏侯霸忙不迭迎了上去，上去就是一个热情的熊抱，“好巧啊！在这儿遇到你！”

姜维笑着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嗐，来接我世交家的中二小破孩……”夏侯霸的话是越说越轻，他拍了拍姜维的肩，领他看那已从车里出来、现在站在门边的钟会，“这我弟，钟会钟士季。士季啊，这我的好朋友姜维姜伯约。”

钟会冷哼一声：“不用你多介绍，我们认识。”

“啊？”

姜维笑道：“对，巧得很。之前我与钟会碰到，聊过几句。”

夏侯霸又是汗如雨下，连忙又与姜维咬耳朵：“你也不事先告诉我。别和士季说我这么讲他啊，转头又要被他揍。”

姜维笑：“行了，你们有事儿就走吧，不必为我耽搁。”

“仲权和我要去用晚餐。”钟会向夏侯霸投去威胁的一瞥，他不用猜都知道这厮方才在说些什么，此时不急，秋后仍可算账，“你若有意，可与我们一起。”

“谢谢，不过我今日要到老师家去拜访，就不与你们一道了。”姜维摇了摇头，“若下次有机会，我做东请你们来。”

夏侯霸与他相熟，知道他将老师之事放在心中第一位，也没再相邀：“那就下次吧！”

夏侯霸都如此说了，钟会也不能在说什么，只得矜持一颔首，委身钻进了副驾驶。夏侯霸又与姜维说了几句什么，才拍了拍他的肩，几步快跑拉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来。“好了，我们说是要去哪儿来着？“

“别废话，铜雀台。”钟会系好安全带，记性很好。

夏侯霸一垮脸：“不要啊……我爹把我卡都冻结了，让我从基层做起，这才第一个月的工资，哪来的闲钱请你吃铜雀台啊！”

“没钱？没钱你还开玛莎拉蒂？”钟会轻哼一声，“别哭穷了，我有分寸，吃不死你。”

“你是有分寸……绝对榨干我的最后一丝价值。”夏侯霸嘟嘟囔囔，心里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期望回头自家老爷子看在自己是请钟会吃饭的份上愿意为他报销饭钱。

晚高峰车来车往，夏侯霸的玛莎拉蒂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挪。钟会又想起那颗翡翠白菜，状似随意问道：“你和那谁很熟？”

夏侯霸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谁？”“刚才遇到那个，叫姜维的。”

“哦！他啊，那是我的老同学了。老好人一个，就是个性执拗了些。我都给忘了，你们都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早知道该早早介绍你们认识。”

“你的老同学？那他现在几年级啊？”

“研二吧……他跟着你们那个诸葛教授研究乱世文学的。伯约和我不是一个年级的，我们是同个选修认识的，就那战略分析课，他还拿了一等呢，咱那些同学都说他是小麒麟。”

小麒麟？多大能耐敢称麒麟之才？钟会翻了个白眼，手指划开了手机锁屏，在搜索框里快速地输入了几个字：“就那无聊的破课？我也能拿个一等。”

“是是……怎么问起他来了，鲜少见到你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啊。”

钟会刷手机的手一顿，他一撩额前碎发，伸腿一踹：“废话这么多，好好开你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