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流行起提问箱，大家都注册了，还把地址发到公众平台，准备接受匿名提问。

阵马收到的最多的问题是关于脚的，比如，“您知道自己脚臭么？新婚的时候妻子有没有震惊到？真的没想过去医院治疗一下吗？”再比如，“穿上鞋子就能把味道都包住，求品牌！”等等。

九重收到的最多的问题是有没有恋爱的，提问箱绑定了邮箱，每次打开都好几十条要联系方式的。

据说刈谷也有一个提问箱，不知道他会收到什么问题，但是伊吹说他去问了一个。

伊吹捂着嘴巴偷笑，压低了声音和志摩耳语：“我问他还剩下几根头发哈哈哈哈！”

志摩说着“你能不能不这么无聊”，但是嘴角也是不自觉地上扬，一想到刈谷打开箱子看到红点正兴奋，可再一看问题，肯定气到跳脚，又不能发脾气，一定是瞪着眼睛恶狠狠按灭屏幕。又可怜又可气又可恨又可笑。可笑到只是扬起嘴角也不够了，背过身子的时候是真的笑出来了，没有声音，但有表情。

“啊！小志摩笑了！”伊吹在他身后说，“看来我做得很好，小志摩笑了！”

志摩板起脸正想否认，可他才转过身，伊吹指了指他身后，柜子上的玻璃，都照见了。

志摩看着玻璃中自己的脸，没有镜子里清晰，茶色玻璃还镀上了一层颜色，被阳光晃一晃，人影之上便重重叠叠几层轮廓，很不真切。

伊吹在他身后做鬼脸，还对他解释：“你看，超清楚的，所以小志摩就是笑了。”

志摩从玻璃中瞪着他，他正将舌头吐出来，志摩突然回身捏住他的舌头，滑溜溜软乎乎，一下子缩回嘴巴里。

志摩嫌弃地将手指在伊吹身上蹭了蹭，然后就去洗手。





水流能冲掉许多，洗手液的柠檬味泡沫也能杀菌消毒，名为伊吹的病毒应该都可以去除。可那个温度及触感很难忘记，志摩连着搓了两遍手，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真是，真是，真是蠢透了。

伊吹抱着手臂靠着墙，看他反复洗手，也没觉得是真的被嫌弃了，他更多是观察着志摩的表情，很多人都说志摩喜怒不形于色，表情不丰富到仿佛面瘫患者。伊吹很想骂一句胡说。他眼中的志摩，明明表情超级丰富的，搭档第一天就张着大嘴对他吼，都看到嗓子眼了。在车上被他的超炫车技吓到一个劲儿喊笨蛋的时候那副样子也不是没表情啊，志摩还会笑，会难过，会在沉默的看似没有表情的时候微微皱眉，就连皱眉也是有学问，三分皱是失去耐心，五分皱是感到恼火，七分皱是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皱成一个熨不平的死疙瘩，那是他在痛苦。

伊吹见过一次，当伊吹自己痛苦时，志摩也因为感受到他的痛苦而露出那样的表情，可那份痛苦又是隐忍的，当志摩伸出手决定给伊吹力量，志摩就舒展了眉心，却也只是舒展给伊吹看，痛苦仍在，伊吹知道。

“我是牛排么？什么三五七分的。”志摩听到伊吹这样发表自己的《志摩调查报告》时切了一声，并吐槽，“这种报告还是不要做了，不如好好学习一下警视厅的各种规章制度。”

而如今洗手的志摩，他的表情并非体现在脸部肌肉的动作幅度上，只是看表象的话他确实没什么表情，可是向着内里看，心理活动应该不少。

伊吹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开启报告的续篇——《志摩的小心思调查研究》。

志摩甩了手上的水到他脸上，倏地凉那么一下，伊吹缓过神来，清醒了。

“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志摩警告他。

“哇！好厉害！小志摩已经能读懂我的心了！”伊吹举着两根大拇指，“不过我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斗嘴没有尽头，在他们之间，只有斗到地老天荒，而没有停止一说，除非，换话题。





“小志摩不想搞提问箱么？”伊吹问他，“不想知道大家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你么？”

“问题？对我的问题用被剪掉的脚指甲想都知道，”志摩耸耸肩，直说了，“‘是怎么逼死自己的搭档的’、‘对香坂愧疚么’、‘这种败类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你是人渣’。这样的问他不必别人去问，我自己就可以不重复地说出一千条。”

还以为伊吹肯定会阻拦他说下去，结果伊吹没有，伊吹很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歪着头想了想，不是志摩印象中那副会很生气地摇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许这么说自己的样子，而是特别，特别认真地在想过之后说：“那就好好回答啊，‘就像你逼死自己的人性一样的做法’、‘愧不愧疚也是我和香坂的事你算老几’、‘连你都还没滚我怎么可能走’、‘谢谢夸奖’，这样回过去就好了。”

“哈？”志摩被水呛了一口，伊吹的反击性未免过强，志摩一向的做法是视而不见，他知道伊吹做不到，就很奇怪，他便说了，“伊吹，不必这么介意，说到底这只是我的事，没有必要为了我都不在乎的事去对别人有这么强的敌意，啊，但还是可以去问刈谷剩下多少根头发的，这个可以做。”

伊吹笑眯眯搭上他的肩膀：“不是哦，才不是小志摩自己的事，是我的小志摩的事。而且你也不是那么不介意，不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豁达，真正的不介意是看到了也无所谓，小志摩你只是故意不去听不去看罢了，可实际上，你还会想，不然也不会虚构出这么多恶意满满的问题。但有一个你没想到，如果你开了箱子，我会问什么。”

志摩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件事，是自己真的不介意而不是他说的那样假装不介意，还是问伊吹会问什么。

纠结着不知道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干脆默不作声，把选择权交回伊吹手中，自己不接下去的话题，就看他会说什么了。

伊吹没有往左也没有往右，他选择继续向前走，他又换了话题，问志摩：“我们中午吃什么？”





午饭吃了汉堡，超大的双层牛肉饼汉堡，伊吹咬下去一大口，溢出来的芝士酱都粘到嘴角了。

志摩递了纸巾给他，并问道：“伊吹应该是会想开提问箱的人，为什么还不开？说不定会有你觉得水润的女孩子来提问。”

“来了的话我也不知道啊，匿名的箱子，多水润我都不知道。”伊吹吞下汉堡，没有擦嘴，他认为吃汉堡就应该弄脏嘴巴，吃炸鸡就应该弄脏手指，一边吃一边擦嘴或者是带着一次性手套拿炸鸡，都会影响对美味的美好感觉。他又咬了一大口，这次咬到了里面的酸黄瓜，清脆的声音从口中传来，相比之下说的话就有点不清楚了，不过还是能令人听清。伊吹说，“如果我开了匿名箱，小志摩会来玩么？”

志摩也咬着汉堡，想也没想就干脆拒绝：“绝对不会。”

“就知道。”伊吹撇撇嘴，“所以小志摩开了箱子的话，我也不去玩了，我要把我的问题藏起来，绝对绝对不会去问的。”

后面两个人就一直在唇枪舌战，比幼稚园的小朋友还要无聊，都是些“爱来不来”啊，“别求着我去”啊什么的，抛过来丢过去，没完没了。

直到吃完汉堡，喝光最后一口可乐，将垃圾分类扔掉。

伊吹才说：“但如果小志摩真的开了箱子，我还是会偷偷去看一眼的，提不提问要看你的表现。”

志摩呵呵一声：“不必了，我不开，你也不用来，从根源上，就不必了。”

今天也是绝情魔人志摩一未呢。伊吹蓝像深夜捧着大米磨牙的老鼠，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恨不得也把志摩咬上一口。





桔梗的提问箱问题有好有坏，有人问她是怎么做到现在的位置的，有人问她身为女性压力大不大，有人问她有没有被职场霸凌过还有人问她要不要出道，还有人给她发下流的话……

最后那位被系卷定位，以骚扰罪名由属地派出所逮捕了。

“所以如果小志摩的箱子，”伊吹说，“真的收到那些很不好的话，我们也可以让系卷定位，挨个找过去，自有法律制裁，这算职场暴力了吧，能说出那些话的人一定都是以前的同事，就像刈谷，可小志摩一次也没有投诉过。真善良。”

“不是善良。”志摩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够表明自己的想法，不是伊吹说的那样假装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就像狗咬了你一口，你要咬回去么？”

志摩还没说完，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伊吹就猛点头：“狗子可爱的话我就无所谓了，可咬回去也不是不行，看情况，有时候牙齿也是武器。”

志摩扶额，是他的错，忘了，伊吹是笨狗。不过最难的点还是，伊吹也没说错，有时候，关键时候，牙齿也是武器，被猛兽制住危在旦夕，狠狠咬回去也不是不行……啊，他怎么脑子也跑偏了，真是近蓝者笨。

“真是笨蛋。”志摩说出声。

“怎么又骂我！”伊吹不服气，“我说得不对吗？而且小志摩有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对刈谷的态度上，有时候也是志摩怼怼来着。”

这倒没错。志摩本来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

不想聊这个话题了。换。

“听说小丰也开了一个提问箱？小学生之间也很流行这个啊。”志摩问伊吹，他知道小丰很多事愿意和伊吹讲。

“开了，那小子还很受欢迎呢，提问箱里有小女孩表白，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伊吹扭扭脖子，“可是提问箱表白有什么用呢，又不知道是谁，总要知道了才能给出明确答复吧，不然就只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只是为了‘有人喜欢我’而开心，却不在乎那个人是谁。”

志摩同意伊吹的观点，接着他的话说：“是啊，表白的话应该是要明确身份吧，不然谁会知道那是谁呢。所以提问箱有时候，用处上可以是对于一些难以启齿或者不想被人知道的话题和想法的探讨，这样提问的人与回答的人都轻松一些。”

伊吹举起手掌，想要和志摩击掌，他觉得他们想法一致，可以“啪”一下的。

志摩都没有给他的手掌一个眼神，就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方向盘。

他怕他力气没用够，就真的拍上去了。

那伊吹肯定“诶诶诶”个不停，还会很高兴。

不是不想让伊吹高兴，但就是不想看他那么高兴。

志摩一未，别扭极了。





提问箱的热度渐渐过去，大家也都不去看有没有红点了，九重干脆解绑了邮箱，就当自己没开过，阵马倒是安利出去好几双自己穿的鞋子，吸汗效果好还不散味，同时他也学到了许多治疗脚臭的方法，正准备逐一试验。

新鲜的东西都是一阵一阵的，有人说像是四季更迭一般，春天花开，夏天阳光大好，秋季金黄遍布，冬天总有白雪，不会是一个季节占领一整年。

可伊吹觉得和四季没法比，因为春夏秋冬，春夏秋冬，冬天过去春还会再来，而新鲜的东西过去了，有些还能引领复古潮再火一波，有些，就永远沉寂了。

“不知道提问箱算哪一种。”志摩突然说，“不过哪一种都和我们没关系。”

“嗯。”伊吹将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朵落下的花瓣，粉白色的一小片躺在他的掌心，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拿出手机。

志摩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忙，也没有提醒这是工作时间，反正现在也很清闲。

那些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就好像提问箱一样，花会谢，箱子也会被锁上，再也无人问津。

志摩是晚上才发现伊吹居然开了一个提问箱的，挂在他那没有发过什么东西也没有几个人关注的账号下面。说起来志摩会关注还是被伊吹逼迫的，甚至志摩会注册这样一个社交账号也是伊吹逼迫的，理由牵强：“要是我们出了什么事其他联系方式都不好说明，社交账号发个安全词就可以了！比如我要发，我想吃狗肉！”

志摩就真的信了这么牵强的理由，开了账号，对了，他的安全词是——我搭档真能干。

伊吹当然抗议过，抗疫自然是无效的。

总之，志摩觉得很奇怪，伊吹怎么会突然发这么一个提问箱呢？

志摩想问问伊吹，又觉得小题大做了，或许就是想开了，关他什么事。

每隔五分钟拿起手机看看，每隔五分钟就想一次，伊吹收到了多少问题呢？那些人会问什么呢？会不会有人说不好的话呢？

从二十点十九分，一直坐在沙发上，什么都没干，只是揪着伊吹的提问箱不放，一直纠结到凌晨一点十三分。

志摩点开，输入问题，或者说，不是问题，是一个肯定。

他输入：伊吹很好，是很优秀的机搜成员，也是非常善良的一个人，给了我很多帮助，还有很多感动，能认识你真好[心]

自己反复阅读了几次，语气应该看不出是他吧，这意思很多人都可以发的。而且伊吹知道，志摩是不会发心的符号的，肯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确认，发送。

五分钟后，伊吹打来电话。“小志摩还真是口是心非。”

“什么？大半夜打来你在说什么啊……”志摩装出被吵醒的样子，他几个小时没喝水，嗓子还真的干到沙哑。

“小志摩是口是心非的笨蛋。”伊吹机关枪一样提醒他，“是你说‘表白的话应该是要明确身份吧，不然谁会知道那是谁呢’，说完了自己就跑去提问箱对可爱的搭档表白，啧啧啧，真是不坦诚，而且还要假装自己在睡觉，小志摩是骗子。”

被揭穿的人准备强硬到底的，直接暴怒攻击：“不要随便诬陷，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提问箱！”

“可只有小志摩才能知道我有提问箱。”伊吹说，“因为我是只对志摩可见的。”

只对他可见？靠……

后面伊吹还说了什么，好像说了他居然会发小心心，好像很高兴志摩没有不理他，好像特别开心志摩对他表白的话。

志摩的脑子嗡嗡嗡地，快被他吵死了，关键是被他揭穿后连一句辩白都想不起来，丢脸丢到奥多摩的山里去了。不，志摩没去过奥多摩，还是把脸丢进东京湾吧，丢去奥多摩搞不好要被那笨狗捡回来。

“反正，我就知道，小志摩一定会来的。”伊吹在电话里那边笑着，“啊好喜欢小志摩，好喜欢会给我发心心的小志摩。”

志摩一未恼羞成怒：“鬼才对你表白呢！我那只是肯定了你不错而已！”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是我志摩不聪明，是你伊吹狗子太奸诈。

气到血压都高了，恨不得立刻写个辞职信，不想面对那家伙了。





手机叮咚，消息进来。

不猜也知道是谁，这大半夜的。

伊吹：“对我来说那就是表白，小志摩如果不是觉得我超好，不是担心我收不到问题沮丧或者收到不好的话难过，是不会那样说的，就算努力装出不是小志摩的样子，我也知道，那就是真正的小志摩，那颗心，就是小志摩的心。”

啊！肉麻死了。

志摩想要拉黑伊吹了。



手机再叮咚，下一条消息来了。

伊吹：“所以我其实也有个问题想要问小志摩，就算你不开提问箱，我也想要问。”



手机三叮咚，是一张照片。

被伊吹接住的花瓣上工工整整写着一句话：“你可以喜欢我么？”

伊吹还发来了补充说明：“本来是想问小志摩，‘我可以喜欢你吗’的，不过看完了小志摩在我的箱子里放下的东西，我就想换个问题了。”

“所以，不要问我可不可以喜欢你了，小志摩，我喜欢你，那你可以也喜欢我么？”





志摩不曾开启的箱子被人撬开了锁，那个问题咣当落在里面。

他把它抱起来，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个宝贝。

盯着那片花瓣，盯着不再继续说话的让一切都回归沉静的伊吹，再次点进了伊吹的提问箱。

在自己那条【加粗】根本不是表白【加粗】的留言底下，是主人的回答。

“我也喜欢你，小志摩。”



志摩一未在这个晚上几乎薅秃自己的卷毛。

伊吹蓝的逻辑好混乱，曲解他的肯定，强迫他喜欢他，还在志摩回答能不能喜欢之前，擅自认为志摩就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说什么“也喜欢你”。

狗子高中到底怎么毕业的！

志摩一未完全忽略了其他问题，只想给伊吹蓝补补课。

补什么呢？

先从“不要随便读别人的心思”这种人际之间的尊重礼仪补起吧。

又不是查尔斯·泽维尔，就算是他也不能随便读别人的心啊！

伊吹蓝，烦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