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那么我将会……”
  
杰诺斯停下了脚步。
自那次事故之后，修复完毕以来，他的侦测系统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戒。他侦测到前方有人正在靠近，但他还不能分辨出力量强弱。可能会是路过的普通居民，但这片地区应该除他外无人涉足了（他自己现在还算得上吗？），除了那些还在这里居住游荡的怪人。所以一旦有什么东西袭来，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做好恶战的准备。
他多次改进过的黑色双臂上亮起光。
那个人从路前方一座半塌的建筑后边现身。互相看清彼此时，他们都愣住了。
“啊，杰诺斯。”老师说。杰诺斯的思维卡壳了，而武器充能的指令还在运行。他多反应了几秒，放下了手，但光芒未完全褪去。他扫描了三遍，从还未删除的历史数据中比较得出结论，确实是老师本人；但他仍不能完全排除，是什么人给他制造了这无比真实的幻象——所有的数值都精准得像是未随时间流逝发生变化——来迷惑他，动摇他。
在这段时间里，老师走过来，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怎么了，”他问，“你出什么故障了吗？”他伸手，想摇一摇杰诺斯的肩膀。杰诺斯抬起了眼睛，第二次和他对视，这次距离更近，一切都看得更清晰。
花了一呼一吸的时间恢复镇定，“我没事，”杰诺斯说，“您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他尽量不让话里含有过多的质问感。
“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老师说，“下一秒我就到那儿了。好像是在什么山里。”他抬头看看天，“天还没黑，”他回忆着说，“周六的特价还赶得上吧？”
“今天不是周六，老师。”杰诺斯说。“嗯？”老师看向他。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说，将事实说出口时，反而感觉十分地平静，“您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了。”
“什么？但是……”老师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噢，难怪，我一路上都在想，今天怎么天黑得这么晚。天气也突然变冷了好多，”他环抱了一下自己的双臂。“可恶。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都不一样了。”杰诺斯说，看着老师投向他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眼神。老师真的毫无变化，对所有事一无所知，他是货真价实的。
杰诺斯不知此时该不该为此高兴。不，他肯定是很高兴的，再没有比这种事更让他高兴的时刻了。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去超市还不算晚吧，”老师说。他就要继续往前走，杰诺斯拉住了他。“现在还很早，”他说，“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去处理的，”他说，“您已经跑了这么远的路了。”
听他这么一说，老师感觉自己是有点累了。毕竟他回程中赶路赶得很急。“对。那我们先回家去吧，”他说，挠了挠头，“好像我还得花点时间适应，”他想了想，“时差？”
“您会很快适应的。”杰诺斯说。
  
“你们打倒那家伙了吗？”在路上，老师问。
“打倒了，”杰诺斯回答，“因为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您身上。他的武器让您消失之后就能量不足了，很容易制服。”他低下了头。“只是在争斗过程中他死了，武器也严重损坏了。所以我，我们一直找不到把您带回来的方法。”
“噢，那也没关系。对我而言就是过了一瞬间而已。”老师说。在他的意识里那不过是过了一瞬间；而对他人来说漫长得像是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现在我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我相信您一定能回来的。”杰诺斯说。他为自己的话笑了一下。
“协会呢？他们不会把我除名了吧？”
杰诺斯停了一会儿。“发生了很多事，”他说，“都和以前不同了。没关系的，”他说，“我会去通知他们。”他不会。“他们不敢不尊重您的。”
  
他们走到熟悉的公寓楼楼下，看到旁边又多了一片废墟，更加荒凉了，老师叹了口气。
他打开房门，闻到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息。他打开灯。室内收拾得很整齐，整齐得没有居住的痕迹。“你最近都没有在这儿住了吗？”
“嗯。”杰诺斯说。他没有理由还住在这里，既然另一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走到老师前头去，“没关系，我很快就能清扫好。”
过了一会儿，换回了平常的衣服，老师坐在桌旁，喝了口杰诺斯刚倒好的茶。这时候他才觉得一路赶过来后真的挺渴的。杰诺斯回到房间里，刚好看见他拿起从抽屉里重新找出来的遥控器，对着电视。
“老师！”他不禁大声喊，没有来得及阻止，老师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按下了按钮。
电视打开后，却迟迟没有任何频道显示出来。老师又按了几个键，没有效果。杰诺斯在心里舒了口气。“怎么回事？”老师说。“大概是欠费了。”杰诺斯俯下身，拿走了他手里的遥控器，“我会去处理的。”
老师长久地望了杰诺斯一眼，总感觉有些不对，但说不出来。是因为他的身体和之前相比变化很大吗？好像是已经变得更强了，感觉也没有那么莽撞了。都是靠他自己，他想。他其实很有潜力。
他的话似乎变少了。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将它们通通堵死、咽下去，一个字也不能多漏。
“收拾得差不多了吗？”老师说，“那我们一起出去吧。去吃点什么。我还错过了几期漫画。”他翻过了原本已被摆放得十分整齐的书柜。
他转过身，杰诺斯已经将床铺好了。“我都会去处理的。您就先休息吧，”他说，站在那里，静静俯视着老师，平静、没有逼迫性，而理所当然、不容拒绝。“你……”老师想说，接着打了个呵欠。好像真的疲倦感都慢慢涌上来了。按他原来的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是半夜了吧？“好吧，”他点了点变得沉重的头。
他躺下后，杰诺斯给他整理好被子，拉上了窗帘。“我去买晚餐食材，还有您要的漫画，”他在老师枕边说，“等您睡醒就可以直接吃晚餐了。”
老师含糊地答应了一声。闭上眼后，他很快就睡着了。杰诺斯坐在原处，在光线不充足的环境下，注视老师的睡颜。
他可以看很久。他心里残余的一些部分，还在回响着：如果他能早些回来就好了。早一个月，或者一个星期都好。在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红光，微小而绝不可忽视。但现在，现在一切都彻底不同了，已成了定局。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一些原则，所坚持的东西，仍然还在，只是改变了色彩；他的目标永远不会变，只是换了去达到的方式而已。他伸出手，花了好一会儿犹豫与斗争，触碰到了沉睡中的脸颊，仿佛还在试探确定他存在的真实性，然后收回时滑过嘴唇。
老师没有醒。他站起身，走出门去。在关上的这扇门后，所有事物都将保持原来的样子。被企望的，应有的样子。就像他一直说的：
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If I Could Find You（Eternity）- The Holydrug Couple